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春花满画楼》作者:苏囧囧   简介:   奉国将军陆淮安在战场上伤了身子后,于白鹿书院养伤,顺带兼职骑射先生。 穷女学生裴卿卿初来乍到,原想借先生的权势平步青云,奈何过了界,被迫成了将军的外室。 她没名没分的跟了陆淮安三年,无一日不想逃。 —— 三年后,陆淮安战死沙场,裴卿卿可高兴坏了…… 又一年,陆淮安死而复生,彼时正值裴卿卿新婚…… 第001章 他回来了   月影憧憧,烛花跳动。   张灯结彩的裴府后院,蓦地爆出一阵尖叫,很快又消弭无踪。   守夜的婢女揉了揉眼睛,一脸懵然。怀疑自己生了错觉,头一点,又飞快的睡去。   无人知道,裴家大小姐裴卿卿的寝房中已经多了一个人。   裴卿卿被来人按在床榻之上,惊恐的睁圆了眼睛,七窍已经被吓没了六窍。   陆淮安,他一年前不是已经战死沙场了吗?   对上近在咫尺那一双淬火的暗眸,她整个人完全忘了反抗,呆若木鸡。   直到,男人尖利的牙齿咬住她的颈.侧,“裴卿卿,你敢背叛我?”   裴卿卿倏地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她颤抖着将手抵在他的肩头,惊慌失措道,“陆、陆大人……你没死?”   陆淮安移过目光,冷笑,“很失望?”   想起被他凌虐占有的那三年,一阵恐惧袭上裴卿卿的心头,她哆嗦了一下,颤声道,“陆大人说笑了,您能回来,全、全城百姓都喜闻乐见,要放爆竹的。”   “那你呢?”陆淮安分毫不错地望着裴卿卿的眼,眼底一片幽深,似要望进她的心底。   裴卿卿一双眼生的明亮娇美,灵气逼人,仿佛星子一般,陆淮安以往最爱这双眼,宜喜宜嗔,皆因为他。但此时,这双眼却多了几分闪躲,慢慢的移开了目光,分明是在有意回避他。   “我明日就要成亲了。”裴卿卿鼓起勇气,小声说。   话落,生怕他不管不顾的就要掐死她,她急着又道,“求陆大人成全!我已经没分名分的伺候了您三年,再新鲜的皮囊您也该倦了。就当我求您,您给我一条生路,我想清清白白……”   “清清白白?”陆淮安不耐烦的打断她,猩红了眸子,钳住她的下巴,“你也知道你没名没分跟了我三年?裴卿卿,你的清白,早就没了。”   “至于放过你?我告诉你,这辈子都不可能。你一日是我陆淮安的玩.物,永远都是。”   他这么说,裴卿卿终究冷了心,她绝望的闭上了眼睛,躺在那里,仿佛一具尸体。   “这就认命了?”陆淮安见她这般,低头嗤笑。   裴卿卿没说话,任由眼泪湿透鬓角。   三年前,她是想过不认命的,结果呢?陆淮安,那是连敌国最出色的细作都熬不过三个时辰的人啊。   他的手段,她已经见识过一次,此生此世,都不想再见识第二次。   ……   “陆大人,您想我怎么做?”很久后,眼角的泪已经干涸,裴卿卿睁开眼睛,跪在床上,哑着嗓子向陆淮安问道。   陆淮安见她如此服帖,嘴角勾起一丝冰凉的笑意,勾起她的下巴,道,“明日,你先与江策说清楚,他官微人轻,先祖马房出身,母亲又是个窑姐儿,与你实非良配,你与他只是玩玩儿而已,是他蠢了当真。然后,去琼院等我。”   裴卿卿因陆淮安的话瞳孔急剧收缩,浅色的唇紧紧抿了起来。   “怎么,可是舍不得?”陆淮安看透了她的心,轻笑出声,“不过你最好一次跟他断干净,不然,我不介意亲自出手。”   “可记下了?”他垂眸,看着她蓄满水泽的眸子问道。   裴卿卿畏惧他真的出手,小声应承下来,“知道了。”   陆淮安看她这副模样,不知想起什么,抬起手,捏了把她柔嫩的脸颊,不是滋味道,“跟了我三年,都不见长肉,还是江策本事,不过一年,就将你喂得如此丰腴。”   裴卿卿心口抖了一下,这话她没法儿接。   不过看他这意思,是结结实实的给江策记了一笔。   “你在想谁?”察觉到裴卿卿的走神,陆淮安容色一凛,吃味的问道,带着几分戾气。   裴卿卿眼睫一颤,飞快地抬起头,看着陆淮安道,“大人……我在想,您今晚是要留下吗?”   陆淮安听她这么说,戾气收敛,意味深长地瞥看了她一眼,“想伺候我?”   裴卿卿脸皮一白,不知该如何接话,陆淮安又嘲讽道,“你是怕我迁怒江策罢?”   说了一个谎,就要用无数个谎来圆。   裴卿卿的确怕他迁怒姜策和姜家,可她不敢承认。   陆淮安手段狠辣,又喜怒无常。   她怕会火上浇油。   索性低下头,什么也不说,抬手探向他腰间的玉带。   但凡能稍稍平息他心中的怒火,能为江家谋一条生路,她什么都原意的。   可下一刻,“啪”的一声,陆淮安打掉了她的手。   他看向她的眼神,越发着恼,带着一团火,道,“你要为了江策伺候我?”   裴卿卿被打的发红的手指僵了一下,不过很快,她便攥了起来,抬起头,看着陆淮安道,“丝萝当托乔木。江策他官微人轻,先祖马房出身,母亲又是个窑姐儿,与我实非良配,我与他只是玩玩儿而已,是他蠢了当真。而大人,才是乔木。” 第002章 当众悔婚   这话是陆淮安刚才说过的,一字不差。   陆淮安被裴卿卿气笑了,伸手托住她下巴摩挲着,“这是拿我的话儿堵我呢?”   裴卿卿察觉到他指腹处的粗粝,抿紧了唇儿,不敢作声。   陆淮安还要进宫述职,不能久留,他站起身,掩去了眼底欲色,交代道,“把自己洗涮干净了,明晚在琼院等着。”   说完,便转身离开。   裴卿卿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整个人仿佛脱力一般,跌坐在床榻上,以手掩面。   她和江策认识四年了。   江策的妹妹江清樱是她在白鹿书院进学时的同窗。因为江清樱,她与江策结识。   后来,她落入陆淮安手里,被迫从书院退学。   江策是唯一撞破的人,可他却从未低看过她一眼。   在陆淮安战死沙场的消息传来时,他更是主动收留了她,待她百般珍惜。   可就是这样好的江策,她明日却要辜负他,用最恶毒的话语侮辱他,将他满门踩进泥里。   裴卿卿一夜未眠。   次日一大早,裴府的丫鬟从外鱼贯而入,喜气盈面的服侍裴卿卿起身。   显然,她们对昨夜裴卿卿的遭遇一无所知。   裴卿卿也不愿解释太多,她遮掩了心里的疲倦和不安,顺从的任人摆弄。   待她净完面,上了妆,江府的迎亲队伍也到了。   另一边,江策到底是世家子弟,文武双全,很快就过五关斩六将的到了二门处。   “新娘子该出门了,”喜嬷嬷得了信儿,亲自搀着裴卿卿朝外走去。   一步一步,她走得轻快,裴卿卿却像是踩在了刀尖上,每一步,都是煎熬。   终于到了前厅,喜嬷嬷将她引到江策身边站定,两人一起拜别了裴家夫妇。   裴家夫妇和蔼地勉励了两人两句,便亲自送两人出门。   江策走在裴卿卿的身边,温润如玉的脸上泛着微微的红光,侧过头,柔声交代道,“卿卿,裴府到江府的路程有些远,我让人在喜轿里备了果子,你路上可垫着些。”   “劳你费心了。”裴卿卿语气里带了些鼻音。   “你昨晚可是受凉了?”江策听出不对,下意识的关心。   “有一些。”裴卿卿将错就错地回道。   “那我回头让人请个大夫进府。”竟是一点也不在意新婚夜看大夫是否吉利。   裴卿卿没再言语,面对江策的无微不至,她怕多说一句,眼泪就要涌出来。   好在,裴家的宅子小,距离短,江策来不及再说什么,一行人就到了府门处。   “新娘子小心台阶,”喜嬷嬷提醒了一句,亲自搀着裴卿卿上了花轿。   江府接亲的队伍起行。   裴卿卿坐在花轿里,闭着眼,一遍又一遍回忆陆淮安交代她的话。   直到确定自己能七分面无表情,三分讥诮的说出来。   一个时辰后,花轿也到了江府门外。   “叮!叮!叮!”随着三声箭镞中的声响起,轿帘被人掀了开来,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出现在裴卿卿眼前,“卿卿,到了。”   裴卿卿慢慢抬手,将自己的微凉地指尖搭在他的掌心,被他牵着出了轿子。   两人一起跨过火盆,进了江府。   江府厅堂,已经人声鼎沸。   裴卿卿却仿佛什么都听不进,她耳中只有礼部司仪大人的唱和声: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   “慢着!”眼看就要礼成,她突然出声,同时一把扯掉了头上坠着明珠流苏的鸳鸯红盖头。   江策没想到大婚之日会出变故,他极力维持冷静,看着裴卿卿道,“卿卿,不管有什么事,先拜完堂好吗?”   “我恐怕不能答应你。”裴卿卿下巴微抬,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眼看着厅堂里的宾客都变了变色,低声议论起来,江策看向裴卿卿的眼神已经带了恳求,“不管什么事,都等拜完堂之后再说好吗?”   “我从来就没想过嫁给你!”裴卿卿不想再跟江策僵持下去,她的目光越过他,冷冷的扫向高堂上的江大人和江夫人,讥诮又冷漠道,“你们江家先祖马房出身,如今当家的夫人又是个窑姐儿,怎可能是我良配,我与你不过玩玩而已,不过是你江策蠢,当了真。”   “你!你……”江夫人哪里想到,她一心善待的儿媳妇竟会当着这么多宾客的面,将她从前最不堪的底细抖落出来,当即铁青了脸,整个人摇摇欲坠,半天说不出话。   站在江夫人身边的江清樱也是半天才反应过来,眼看母亲受辱,兄长下不来台,她恨红了眼,冲上前,用尽全力一巴掌扇在裴卿卿的脸上,“裴卿卿,你这个毒妇!我没有你这样的嫂子,你滚!”   江清樱是习过武的,她用了全力这一巴掌,裴卿卿缓了半天,那种发麻的感觉才消退,她未理会嘴角的血迹,只定定的看着江夫人,目光越发讥诮,“江夫人非要我说出你当日的花名不成?”   江夫人原就体弱多病,眼下连番遭裴卿卿刺激,哪里还持得住,突然张口,一口血喷出。   “够了!”只听一声爆喝,一直隐忍不发的江大人终于拍案而起,他先是吩咐江清樱将江夫人带下去,然后朝着满堂宾客一拱手道,“今日之事,让诸位见笑了,来日江某定一一登门赔罪。还请各位给江某一份薄面,如今且先回去,让江某腾出手处置家事。”   他逐客令一下,很快,厅堂中就只剩下江家人和裴卿卿。   江大人看也没看裴卿卿,只朝江策道,“这就是你不顾一切要娶的女人,你自己看着办。”说完,拂袖而去。   江策在江大人走后,僵硬的转身,看向裴卿卿,“为什么?”   “为什么,这般处心积虑地折辱我,伤害我的家人?”   “该说的话,我已经说了。你江策官微人轻,先祖马房出身,母亲又是个窑姐儿……”   “啪!”江策没控制住自己,向来温润如玉的他,突然扬手,一巴掌掴向裴卿卿。   裴卿卿左脸被江清樱甩了一巴掌,右脸又被江策打了一下。   鲜血混着红妆,好不狼狈。   她却并不在意,只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说了一句,“你出够气了?那我走了。”   江策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远,脚下是想追的,可看着满地的空旷狼藉,想到口吐鲜血的母亲,却怎么也迈不出去脚步,突然一转身,大步朝后院走去。 第003章 琼苑的夜   裴卿卿仿佛行尸走肉一般,离开了江府。   一路上,不乏有人对她指指点点,可她就像听不见一般。   琼苑距离江府是有一段路的,她一身狼狈,踽踽独行到天黑透了才走到。   琼苑的大门紧闭,她无神的眼珠子转了转,仿佛想起什么一般,讽笑一声,上前扣门。   “裴、裴姑娘?”只隔了一年,阍者却像半辈子没见过她一般,迟疑了好片刻,才试探着问道。   “是我。”裴卿卿哑声道。   时隔一年,她又成了陆淮安驯养的一只宠物。   “姑娘怎么这副样子?”阍者一面侧身将她让了进去,一面狐疑的打探。   裴卿卿没有言语,她绕过影壁,径直往西跨院走去,那是他拨给她的地方。   一岁枯荣,跨院的草木又深了几寸。   她步履僵硬的踏上台阶时,正碰上素渠从里面走出来。   “嘭!”素渠手里的铜盆砸在青砖地上,灯火昏暗,一时间以为自己见了鬼。   “是我,裴卿卿。”   裴卿卿抬起头瞟了她一眼,解释道。   素渠听到久违的声音,这才放松下来,后又多看了眼面前人红肿的双颊,问,“裴姑娘,您这是被谁打的?还有您这身衣服……”   裴卿卿并不想再提起白日的事,直接打断了素渠,“有热水吗?我想梳洗下,换身衣裳。”   “自然是有的!”素渠答应了一声,侧身又道,“您先进去,奴婢这就去给您准备。”   ……   裴卿卿梳洗过,换了旧时的衣裳,素渠拿了白色的棉帕帮她擦头发。   许是意识到裴卿卿并不愿提起这一年间的经历,她没有再开口。   待头发干透,已经是亥时,陆淮安还没有过来。   裴卿卿知道今夜两人怕是难以善了,她看了素渠一眼,“你不必在这里陪我干熬着,自去歇了吧。”   “是!”素渠顺从的应声,临走前,又回身意有所指的交代道,“奴婢用火炉温了热水在隔间,您夜里取用会便宜些。”   裴卿卿“嗯”了一声,素渠这才退下。   裴卿卿守着一盏孤灯又等了一个半时辰,才听到外面有沉重的脚步声传来。   她下意识地起身,下一刻,陆淮安果然带着一身寒霜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已换了常服,是袭暗色的圆领袍,明显已经回过正经的府邸,见了家人才过来琼苑这边。   他高大的身影将烛火挡去,背着光,一步一步行至她身边,犀利而冷漠的眼神落在她红肿破皮的脸上,又抬起手用拇指压了压,问,“江家人打的?”   裴卿卿被迫直视他的眼睛,忍着痛,平静道,“我与江家已经撕破脸了,再无转圜的余地。”   陆淮安注意到她眉眼细微处的紧绷,冷笑了声,“我还当你不疼!”   “大人说笑了。”   “……”陆淮安未再言语,收回手,然后冲着她张开手臂。   裴卿卿跟了他三年,对他的暗示自是熟稔,服帖地上前帮他更衣。   陆淮安在匈奴王庭潜隐一年,也素了一年。眼下,裴卿卿脸上带伤的模样虽磕碜了一些,但他并不嫌弃。   待衣衫缓缓落地后,他眼深越发深邃,突然出手箍着她的腰将她压向自己,缓了口气,道,“日后,好好伺候着,兴许爷那日高兴了,便赏你一个名分,纳你进国公府。”   陆淮安的父亲是镇国公,母亲是庆阳郡主,他一年中有一半都要在国公府留宿的,琼苑只是他金屋藏娇之地。   裴卿卿听了他的话,只紧咬贝齿,闷声不语。   娶是妻,纳是妾。   在他看来,她能进国公府为妾已是高攀,或者做他的玩.物都已经是高攀。从白鹿书院到现在,他一直都这么认为的。   偏偏这事怪不得别人,要怪只能怪十四岁的她年少轻狂,惹上了他,踩过了界,从此便活该被他剥皮拆骨,任意处置。   陆淮安倒也不指着她回应,在他看来,做他的玩.物,只要够听话就好。   外面,夜枭的叫声响起,陆淮安再也按捺不住,抱起裴卿卿,走向床榻。   随着帷帐落下,窗外乌云和月牙交替,互相追逐……   这一夜,裴卿卿倒是一点都没辜负素渠特意留在隔间的火炉和温水。 第004章 好好习惯   许是累得狠了,裴卿卿后半夜睡的很是安稳,早上醒来时,还有几分不知今夕何夕、此身何处的迷茫。   直到陆淮安身着白袍从外入内,她才回神,瞬间变了脸色,手一松,挡在胸前的锦被直接滑落下去。   陆淮安冷眸微眯,盯着她道,“你最好习惯我的存在,不然……”   后面的话,他没有明说出来,但威胁的意思却再清楚不过。   没有人天生就会给人当外室,裴卿卿也一样,是陆淮安生生折了她的风骨,找人将她调.教的服服帖帖。   那种屈辱的滋味,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试。   “是,陆大人。”微微垂眸,她谦卑地答应,然后背过身,穿了衣裳。   简单梳洗过后,她走向坐在榻边看公文的他,询问,“大人,现在可要传膳?”   “嗯。”陆淮安合上公文,颔首。   裴卿卿转身欲走,陆淮安却突然抓住她的胳膊,用力一扯,将她带入怀中。   “大人……”离他这么近,起初,裴卿卿是有几分惊慌失措的,不过很快,她便软了身子,攀附着坐在他腿上,任由他拿了药膏,用指腹挑着涂抹在她脸颊。   他的动作并不温柔,隐约有几分惩治的意思,她忍了又忍,到底还是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眼尾一红。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见她红了眼,他倒没再动作,只将手上残余的药膏捻在她微翘的唇瓣上,敲打道。   他的语气肃杀,裴卿卿听得后脊一凉,忙应道,“妾身省的。”   见他再无话,她试着从他腿上站起来,他没阻拦,两人先后起了身,朝外走去。   外面,素渠已经摆好饭。   裴卿卿坐在陆淮安下首,给他布菜,低眉顺眼的伺候着。   陆淮安用了一屉包子,一屉虾饺,又一碗干贝鲜虾粥,才停下。   裴卿卿见他吃好,又起身伺候他净手,漱口。   “大人等会儿是回府还是进宫?”她一面细细地帮他擦手,一面试探着问道。   陆淮安却突然敏感,一把攥住她的手,低头逼问,“你这是在赶客?”   “……妾身不敢。”   陆淮安冷哼了一声,“爷好不容易死而复生,宫里给了半个月的假,你有的是时间慢慢习惯。”   说着,打横抱起她就往寝房走去。   裴卿卿一双皓腕环上他的颈。   她伺候了他三年,哪里不知道,每次他自称“爷”,就是想要她了。   如他所愿,在他不依不饶的压迫下,不到五日的功夫,她就彻彻底底的习惯了他。   第六天早上,他用完早膳离开,直到夜里都没再回来。   裴卿卿心神不宁的空等了许多日子。   等到他再过来,已经是他假期的最后一日。   又是一夜辛苦。   翌日,天还没亮,她忍着腰腿间的不适,服侍他更衣洗漱,送他出门。   登车前,他忽然回头交代她,“我在栖珑阁给你留了些首饰,你若是想出门,就去看看,若是不想出门,就让掌柜的到琼苑来。”   “是,大人。”裴卿卿屈身答应。   陆淮安又看了她一眼,才上车离开。   裴卿卿站在琼苑门口,目送马车出了巷子,扶着素渠的手回了琼苑。   “姑娘今日想出门吗?”素渠伺候她重新躺下后,离开前,问了一句。   裴卿卿垂了垂眉眼,“既然大人交代了,那就去吧。”   “那奴婢提前让人将车马备好。”素渠答应着退了下去。   裴卿卿睡到辰时末才起。   待用过饭,已经巳时正。   车马素渠早就安排好了。   主仆两人离开了琼苑,往栖珑阁而去。   栖珑阁是上京最负盛名的首饰铺子,向来备受贵女们的青睐。   裴卿卿也曾戴过栖珑阁的发钗,是……江策托江清樱赠予她的。   再次进入栖珑阁,裴卿卿只觉得物是人非。   素渠倒是如鱼得水,很快便与掌柜的说明了来意。   掌柜的不露声色地多看了她身边的裴卿卿一眼,一团和气地引着主仆二人往楼上走去。   三人刚踏上三楼,裴卿卿就听到一道娇俏的女声,冷叱道,“庞郡主日后可是栖珑阁的女主子,不过是一根凤血玉簪,你们竟敢这般怠慢她,就不怕来日陆将.军与你们算账!”   裴卿卿猝然止步,庞郡主?庞持玉吗?   电光石火间,她恍然明白,陆淮安为什么要让她走这一遭。 第005章 可不有怨   他这是疑心这一年的自由让她心野了,帮她收心呢!   裴卿卿眼中闪过一抹厌烦,正要寻个托词离开,掌柜的却先一步出声,冲着接待庞郡主的管事道,“这凤血玉簪是陆将.军的私物,谁许你拿给客人的!”   跟着又涎了笑,冲庞持玉和她身边的陈洛秋道,“请郡主和陈小姐见谅则个,这凤血玉簪并非铺子里的物件,只是被陆将.军暂时寄存在栖珑阁,是底下管事不经心,拿错了,小的这就让他给您二位赔罪。”   说着,他狠狠地剜了眼管事,旁边的管事闻言,也不敢多解释,只躬着身子卑微道,“请郡主和陈小姐原谅小的这一次。”   庞持玉却没理会管事,她已经看到了裴卿卿,一向冷淡的脸上,多了抹探究,以及一丝转瞬而逝的厌恶,“裴姑娘?”   裴卿卿知道今日这一遭是躲不过去了,索性挺直脊背,上前两步,朝庞持玉行了一礼,“见过庞郡主。”   “你怎么在这里?”庞持玉并没有叫起,她头戴八宝发冠,一身雪青蜀锦华服,气质高华的转过身,在一旁地楠木椅上坐了下来,看似随意的问道。   裴卿卿知道什么都瞒不过她,索性直言道,“回郡主的话,来取些首饰。”   “哦?什么首饰?”   “这得问掌柜的。”裴卿卿回道,短短一时间,她腰腹酸软,腿肚子已经开始打颤。   真是低人一头,劳筋又费骨。   庞持玉只跟没看见一般,又将目光扫向了掌柜的,端的是不怒自威。   掌柜的能替陆淮安掌管栖珑阁多年,那一双眼自是利得很——他看出来了,这庞郡主是趁机敲打未来夫君身边的狐.媚·子呢!   只是,将.军那头应该是一碗水端平的。   他怕是也没想到,裴姑娘只是来取个凤血玉簪,竟会和庞郡主撞上。   这般想着,他脸上的笑又浓了三分,拱手向庞持玉解释道,“回郡主,裴姑娘要取的是副黄玛瑙头面,将.军这次从匈奴王庭回来,随行商队带回最多的就是这玩意儿。”   “原来如此。”庞持玉轻轻扫了裴卿卿一眼,见她额上已经生了一层薄汗,才拂手道,“裴姑娘,请吧。”   裴卿卿又拜了一下,在掌柜的示意下,跟着管事去拿首饰。   等她出来时,庞郡主和陈洛秋已经不在了。   她顿时松了口气。   ……   庞国公府的马车上,正温暖宜人,香风徐徐。   陈洛秋想到方才栖珑阁发生的事,看向自家表姐,疑惑的问道,“郡主不喜欢那位裴姑娘?”   庞持玉闻言,握着茶盏的手倏地一紧,任茶香扑鼻,已经不想饮了,她随手将茶盏放在矮几上,冷淡道,“谈不上喜不喜欢,不过是个玩意儿罢了。”   陈洛秋听她这么说,眉眼一转,嗅到了一股不寻常的味道,瞬间精神一震,挨近了庞持玉,道,“这么说,她是陆将.军的……屋里人了?”   她这话说的可谓露·骨至极,庞持玉再也绷不住了,满面寒霜,冷斥道,“你倒什么都敢说,也不怕腌臜了自己的嘴。”   这是真的生气了。   陈洛秋也不敢再触这位表姐的霉头,只得转了话题,又说起别的。   而裴卿卿这边,素渠犹疑再三,也是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给自家姑娘倒了杯茶,试着探问道,“姑娘和那位庞郡主以前有怨吗?”   提到以前,裴卿卿瞳孔骤缩,微微出神,似乎是想起了很久远的事情……   不知过去多久,她忽然笑了下,面颊如冰雪消融,春花绽放,挑唇道,“可不有怨嘛!以前在白鹿书院,君子六艺,我门门都强过她!”   “有我在,她永远只能考第二,直到她退了学。” 第006章 怎么处置   她说这些话时,眼里熠熠发光,仿佛又回到在白鹿书院时,那些书生意气,风华正茂的岁月。   不过下一瞬,她的眼睛又变得晦暗,勾了勾嘴角,自嘲道,“跟你说这些做什么,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素渠向来心细,她看得懂裴卿卿前后的转变,只是她到底是将.军的人,有些话不该说,也不能说。   最后只温声劝道,“女子到底不似男儿,可凭功名、富贵立身世间,纵是簪缨世家里那些谋了女官缺的贵女,到头来不也要依附于男子,姑娘好好跟着将.军,将.军日后定不会亏待了你的。”   裴卿卿笑笑,没有反驳素渠。   素渠是在她被调.教好了之后才来的琼苑,并不知当年她与陆淮安闹得有多凶,说是至死方休也不为过。那段时间,他们都被对方撕下了最外面那层皮,不吝将自己最丑陋的一面暴露在对方面前。   素渠见裴卿卿听进了她的话,之后没再多言。   车厢里安静下来,裴卿卿靠着车壁,柔顺的发丝垂在胸前,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不知过去多久,只听一阵嘶鸣声响起,车厢剧烈的摇晃起来,裴卿卿没有任何准备,额头重重的撞在坚硬的车壁上。   “姑娘,好像是惊了马!”素渠一面伸手去扶裴卿卿,一面慌乱的喊道。   裴卿卿被撞的眼冒金星,额角热流涌动,身子摇晃的更加厉害,眼看就要生生被甩出去,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惊呼声,紧跟着,马车慢慢稳定下来。   “姑娘,你流血了,”素渠顾不上外面是什么情况,她拿出帕子就要帮裴卿卿止血。   裴卿卿惨白着脸,惊魂未定。下一刻,眼前突然一花,刺眼的阳光和江策铁青的脸一齐冲进她眼里。   “下来。”他神情严肃的冲着她说道。   裴卿卿眼波微晃,她知道江策向来不是无的放矢的人,犹豫了一瞬,还是挣开素渠的手朝外走去。   “姑娘!”素渠生怕裴卿卿行差踏错,想阻拦她,却被裴卿卿一个眼神定在原地,“只是说几句话,我很快回来。”   马车外,江策伸出手,扶着裴卿卿下了车,用手帮她按着伤口,引她往路口的医馆走去。   “江公子有话不妨直说。”她的嗓音清冽,不复从前温柔含蓄。   江策只觉得心口一窒,待这一阵痛缓过去才哑声道,“今日惊马,是清樱年纪小不懂事,回头我会遣她去淮阳老家学规矩,还望……你手下留情,莫与她计较。”   原来,惊马一事是江清樱做的。   裴卿卿叹了口气,她想起陆淮安之前替她上药时对她的敲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我怕是帮不了你,”她没有看江策,只自顾自道,“陆淮安他占有欲极强,且睚眦必报,独断专行,江清樱既碰了他的玩.物,就该亲自去找他领罪,你想替她扛、我想替你扛,只会更激怒陆淮安,让事情无法收场。”   江策未料到她会如此直接,停了片刻,沉吟道,“我明白了。”   话落,两人已走到医馆。   坐诊的楚大夫是认识江策的,亲自帮裴卿卿处理了伤口,又给抓了药。   “我先回去了。”接过药后,裴卿卿望了江策一眼,微微颔首,然后与他擦肩而过,头也不回的离开。   江策站在原地,心口又是一阵剧痛,楚大夫瞧见他情况不对,忙扶他在一旁的条凳上坐了下来。   江策剑眉紧蹙,过了许久,才缓过来,起身冲楚大夫拱手道,“多谢大夫,麻烦将刚才给家母开的药再包几副。”   楚大夫应了一声,自去开药。   江策则望着裴卿卿离开的方向,陷入沉思,难道这一世,她与他仍是有缘无分,情难到老?   裴卿卿回到出事的地方,发现车夫已经换了一辆马车,是从车马房赁来的。   素渠扶她上了车,待马车跑起来后,忍不住冲着她劝道,“姑娘不该与外男过从甚密,尤其是与江公子。”   裴卿卿疲惫的看了她一眼,“下次一定。”   素渠:“……”她怎么觉得,姑娘的性子没有前几年软和听话了。   江府那边,也不知江策是怎么与江清樱说的,冬月的天,她竟只着了一件单裳,便跪在琼苑外请罪。   她是未时就跪在外面的,陆淮安到了戌时才回来。   “将.军,她该怎么处置?”扈三按着剑柄,向马上的陆淮安征询道。   陆淮安在宫里时,就得知了事情始末,只见他冷冷地觑了江清樱一眼,嗓音漠然道,“带去兵部营地,让照夜带她跑上几圈。”   照夜是兵部营地最烈的一匹马,可日行一千三百里。   营地里,能压得住照夜的军士,不出三人。   江家人不是爱拿马匹玩笑吗?那就玩个够!   ……   扈三领命,上前将江清樱拖走。   陆淮安这才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扈九,一步一步,踩着台阶进了琼苑。 第007章 给我站住   寝房中,裴卿卿不安的坐在桌旁,手里紧握着一只茶盏。   她不知道,这一次陆淮安会怎么惩罚她。   终于,外面有脚步声传来,她整张脸瞬间失去颜色,猝然起身,往净室的方向走去。   “站住!”陆淮安的声音如惊雷一般响起。   裴卿卿紧咬着唇,霍然停步。   “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心虚成这幅样子?”陆淮安绕过桌子,一步一步的走向她,盯着她额角染血的纱布问道。   裴卿卿闻言,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屈膝道,“大人误会了,妾身只是想去净房沐浴。”   “是吗?”陆淮安逼近一步,两人身体几乎贴上,他低头嗅着她发间淡淡的幽香,冷笑道,“你就不想知道我是如何处置江清樱的?”   裴卿卿容色一变,到底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那、敢问大人是如何处置她的?”   陆淮安抬手按了按她额角的伤口,目光深深地看着她,别有深意道,“放心,没要了她的命,我只是……要她在琼苑正院伺候一个月。”   裴卿卿对上他深邃难以见底的眼睛,一时竟辨不出他话里的真假,陆淮安他疯起来,确实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的。   “怎么不说话?”陆淮安压着她伤口的力道又重了几分,眼底闪过一抹不耐烦。   裴卿卿忽然弯唇,言笑晏晏道,“回大人的话,能和昔日好姐妹一起伺候大人,妾身高兴的有些出神。”   陆淮安没想到裴卿卿会这么说,再一想那画面,只觉得恶心极了,忽然一把甩开她,朝外走去。   出了琼苑,他理也没理扈九,直接跃上粉墙下狮子骢,一甩马鞭,绝尘而去。   他回了国公府。   扈九紧随其后。   管家得知陆淮安回来,忙迎了出来,一面差使人牵马,一面与陆淮安道,“将.军,庞国公夫人今日给郡主下了赏花帖子,郡主应了约,还特意交代老奴,您今日若是回来,便跟您说一声,让您明日莫要出门,直接陪她一起去庞国公府。”   陆淮安突然停下脚步,“……”他不如不回来。   琼苑里,裴卿卿在陆淮安走后,缓了好一会儿,才叫了素渠进来,问道,“可知大人是怎么处置江清樱的?”   素渠猜自家姑娘会有此一问,将打听到的消息在肚子里过了一圈儿后,如实回道,“江小姐会被带去兵部营地,扔到烈马上,跑几十圈。”   这样对待一个女子,陆淮安……他还真是个疯子!裴卿卿暗道。同时心里又明白,这个结果倒也不是最差。   她甚至无比希望,当年陆淮安能这样惩罚她。   不就是烈马,几十圈跑下来,活着最好,或者就算运气差,被甩下来一脚踩死,命丧当场,那也比毫无尊严地苟且偷生强。   “你下去吧。”打听到自己要的消息,裴卿卿抬手示意素渠退下。   素渠行了一礼,朝外走去。   这一夜,每个人都暗怀心思。   次日,镇国公府,不管庆阳公主怎么劝,陆淮安都没有陪她去庞国公府,而是策马去了刑部营地。   他到的时候,正赶上江策去营地接人。   江清樱被绑在照夜身上跑了一夜,巴掌大的脸上全不见一点血色,嘴唇咬的鲜血淋漓,身上衣衫裂开,整个人生死不知的躺在江策怀中。   “将.军!”营地的人看到陆淮安策马过来,远远的便恭敬行礼。   江策听到这个名字,恨红了眼睛,转过头,目眦欲裂的射向陆淮安。   陆淮安迎上江策的眼神,瞳孔一缩——这就是裴卿卿念念不忘的江策?看起来也不过如此。   下一刻,他脸上一片寒霜,居高临下冷道,“回去告诉江潮,管好自己的儿女,再有下次,当心祸、及、满、门。”   言毕,再不看江策兄妹,直接策马进了营地。   江策紧紧的抱着江清樱,指节咯嘣作响,他低下头,合了充血的眼眸,暗暗立誓,总有一日,他要让陆淮安血债血偿!   庞国公府,庞持玉在听人回禀陆淮安并没有陪庆阳郡主出门,而是去了刑部营地时,向来冷若冰霜的脸上划过一抹失落。   庞国公夫人见状,轻轻的拍了拍小女儿的手,安慰她道,“你且安心,宫里贵妃娘娘和皇上都是属意将你配给陆将.军的,便是庆阳郡主,对你也极为喜欢……好姻缘,从不在一朝一夕,是你的,总是你的。”   庞持玉苦笑,“娘说的这些自是正理,只是……”   “只是什么?”庞国公夫人追问。   庞持玉迟迟没有开口,倒是一旁的陈洛秋嘴快道,“姨母,有些事郡主不想说,是怕腌臜了您的耳朵,您不知道,那陆将.军瞧起来再正经不过,可背地里却早就养了小的,在外面置了外室,指不定孩子都有几个了!”   “秋儿!”庞持玉见陈洛秋越说越过分,开口呵斥她道,“你住嘴。”   “这事可当真?”庞国公夫人没理会陈洛秋,定定的看着庞持玉。   庞持玉犹豫片刻,难堪的点了点头。   庞国公夫人心疼的拍了拍女儿的手,抬手斥退了陈洛秋后,严肃的问道,“玉儿,你早知道这事,还是想嫁给他?”   庞持玉秋水一般的眸子微微漾了漾,却没有言语。   庞国公夫人还有什么不明白,她叹了口气,沉声道,“娘知道了,你放心,娘必不会让你吃了那等狐媚子的亏。” 第008章 在等爷吗   庞持玉早在白鹿书院的时候就极为厌恶裴卿卿,后来因为陆淮安,对她又多了几分忌惮。   此时听自家母亲有料理裴卿卿的意思,她眸光明灭一阵,斟酌着道,“陆将.军当年在白鹿书院休养时,就与那位裴姑娘很是熟稔,娘若是与她为难,我担心陆将.军会因此厌恶了庞家。”   庞国公夫人闻言面色微变,有几分着恼,“两人竟是……在四年前就有了首尾?”   庞持玉水葱一般的指甲扣进掌心,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心里却难堪极了,“是。”   “那这女子可留不得。”庞国公夫人面上闪过一抹狰狞的狠意。   庞持玉将一切看在眼里,出言阻止道,“不可,她那样的人,哪里就值当娘脏了自己的手。”   “那你的意思是……”庞国公夫人沉声反问。   庞持玉清傲的一挑眉,“让庆阳郡主来处置那位裴姑娘。”   这样,不管裴卿卿最后是进了镇国公府还是被料理了,庆阳郡主在庞国公府面前都得矮上半头。   庞国公夫人稍一想,就明白了女儿的意思,拍了拍她的手,道,“娘听你的,就让那狐媚子多活阵子,等你到时成了她主母,再好好地治她。”   庞持玉没再言语,算是默认。   庞国公夫人心疼的看着女儿,后来,不知想起什么,突然又道,“玉儿,我记得你当年从白鹿书院退学,似乎也是因为一个姓裴的女子……”   “……正是那位裴姑娘。”庞持玉苦涩的说道,话落,再也坐不下去,站起身来,“庆阳郡主快到了,女儿回房梳洗下。”   庞国公夫人看着女儿疾步离去,目光收回后,眼角眉梢尽是冷意。   新仇旧恨,玉儿心善,肯放过那位裴姑娘,她却不会妇人之仁。   琼苑里,裴卿卿还不知道自己被人惦记上了。   前一晚气走了陆淮安,她不确定今晚他会不会来。   到亥时末时,她估摸着他应该不会来了,才往净房走去。   她怎么也没想到,她刚宽衣解带踏入浴桶,外面就传来素渠的请安声,“奴婢见过将.军。”   陆淮安在房里没看到裴卿卿,挑了挑眉,带着一身寒气问道,“她呢?”   素渠眼神瞟向净房,“回将.军的话,姑娘在净房沐浴。您是从营地过来的,可用过晚膳?厨房里还有一些香菇松子玉米粒小馄饨,奴婢……”   “出去!”素渠话还没说完,就被陆淮安打断了。   素渠又望了净房一眼,默默退了出去。   陆淮安在桌边坐下,目光幽深的看向寝房和净房之间的镂空屏风,他甚至能听到她撩起的水声,瞳孔一缩,喉结微微滚动。   裴卿卿半个时辰后才出来。   她身着白色缎子寝裙,乌发半湿,面庞泛红,唇也泛红,如一颗新鲜带着露水的莓果,让人看着就想一口吞了。   陆淮安有一句话倒是没说错,她跟了他三年,都没长肉,但江策只用了一年,就将她喂的微微丰腴。   出浴后,更显风娇水媚。   陆淮安舔了舔唇,放下手中茶盏,一双潭目深不见底,一瞬不瞬的看着她,沉声唤道,“过来!”   裴卿卿咬着唇,站在原地没动。   陆淮安笑了一下,起身一步一步走向她,擦着她的衣料站定后,温热的大掌搭上她的肩膀,“这么晚才沐浴,在等爷?” 第009章 凭你也配   听到他自称“爷”,裴卿卿还有什么不明白。   可今夜,她并不想伺候他。   她微微抬眼,水滟滟地看着他,“大人,我头上有伤,今晚怕是不能伺候您。”   她气他将她送到庞持玉手下,让她受辱,做不到转头就毫无芥蒂的与他燕好。   陆淮安并不知裴卿卿的心思,他只当她见了江策一面,就心旌摇曳,不能自已,想为他守身如玉。   “头上有伤?”他勾了薄唇冷笑,眼底失去所有温度,只余冷漠和残忍,“你以为你是什么人,我的妻子?身体不舒服,我就要敬着你,心疼你。”   “裴卿卿,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只是一个玩.物,别说头上有伤,就是只剩一口气,我要要你,你也只能受着。”   裴卿卿屏住了呼吸,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尖刀,扎在她的心上,刺得她鲜血淋漓,疼到窒息。   扇睫微压,晶莹的泪滴在眼眶里打转,她以为自己四年前就被他彻底驯服,没有自尊,没有自我,可江策、可这一年的自由到底还是让她的心野了。   她不甘心被豢养在咫尺小院,一辈子做他玩.物。   不甘心被曾经不如她的人鄙夷轻视,甚至唾面羞辱。   “陆淮安,你不如杀了我!”她忽然抬头,眼中淬火,怒气腾腾的直视着他说道。   陆淮安与她四目相对,他没想到她会有这般剧烈的情绪,一时喉头发紧。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嗤一声,抬手掐住她的下巴,诘问道,“想死?你舍得江策?”   他的手劲极大,又带着几分失了控的发泄,裴卿卿只觉得自己的下巴要碎掉一般。   剧痛之下,理智也渐渐回笼,她仰面看他,眼底掠过一丝嘲讽,“我舍不舍得江策与你何干?倒是你,三年也没厌了我,如今开口闭口都是江策?怕不是对我动了情?”   陆淮安对上她盛满讽意的清透双眸,一瞬间,回忆如潮水袭来,整个人如冰窟里走出来的一般,一把甩开她,冷笑,“你也配?”   裴卿卿觑了她一眼,却没再理会他,自去了床榻躺下。   她的心里乱的很,更怕再吵下去,他又发疯。   陆淮安看着她上床躺好,先前那点旖旎心思早就无影无踪,眼神闪烁一阵,冷冷地冲着她道,“不出一年,镇国公府和庞国公府就会结亲,届时你就乖乖的留在镇国公府,这辈子我不许你踏出府门一步,你明白吗?”   裴卿卿没作声。   她用尽了所有忍耐,才没有将瓷枕砸向他那张讨厌的脸。   陆淮安见她不接茬,眼神又变换了几番,一甩袖子,转身走向净房。   等他沐浴完出来,已经过了子时。   床榻上,裴卿卿习惯贴着墙睡,外侧倒是空着。   陆淮安自然的吹灯躺下,合目安睡。   同床异梦,大抵便是如此。   次日,陆淮安醒来时,裴卿卿已经不在身边。   他脸色一变,下意识掀了被子翻身下床,朝外走去。   转过屏风时,差点撞上端着铜盆的裴卿卿。   两人对视,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裴卿卿低头扫了眼陆淮安光着的脚,“大人找我?”   陆淮安瞥了她一眼,没作声,回去穿靴子。   裴卿卿看着他的背影,微微抿唇,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第010章 不是夫人   他不对劲!从昨晚开始,他整个人就很反常!   以前的他,嘴皮子狠厉,手腕更狠厉,根本不会因为她不舒服就放过她,可昨晚,他嘴还是那么狠厉,做的事却是往后退了一步,并没有强要她。   方才更是赤着脚就走出来找她,一副怕她有个三长两短的模样。   “还不进来伺候。”屋里,陆淮安穿了靴子,坐在床上冷着脸唤道。   裴卿卿回了神,忙走进去,将铜盆放在架子上,拧了热帕子递给他。   陆淮安接过帕子,扫了她一眼,“倒还没有忘记自己的本分。”   裴卿卿心里藏着事,僵硬地勾了下嘴角,“妾身不敢。”   陆淮安哼了一声,用完帕子,扔回给她,眼含威胁字字道,“你也不想再见宋推官,是吗?”   裴卿卿听到“宋推官”三个字,瞬间变了脸色,手中的帕子啪的一声砸在地上,就如同她的心,也重重的坠落无底寒渊。   宋推官,名宋厉,人称“活阎王”,曾在刑部大狱当差,精通百十种酷刑。   裴卿卿刚跟着陆淮安时,反骨还未拔掉,曾被他扔给宋厉,在阴暗潮湿的刑部大狱里目睹那位“活阎王”对几十位恶囚处以极刑。   或凌迟,整整三千六百刀,人近乎只剩下一副骨架,却还有还有呼吸。   或梳洗,将滚烫的水浇在人身上,用铁刷子从上往下“梳”,一次次重复。   或檀香刑,将浸了香油的木钎子从人的谷道通向口鼻……   那些残.暴、血.腥的刑罚将人折磨的生不如死,但偏偏那些恶囚一时半刻还咽不了气,他们多的有几十天好活,少的也有几日。   宋厉这个“活阎王”还一边用小金锤敲碎一人的腿骨,一边笑盈盈的与她道,“你若是再闹,到时就是你被绑在这里……我还从未试过将几十种酷刑施在一人身上,尤其还是个曼妙的女子,想想就让人兴奋……”   从他说这句话后,她就再没见过这个“活阎王”。   现在听陆淮安旧事重提,她只觉得浑身紧绷,遍体生寒,唇微微张着,却无法喘气。   陆淮安见她这副模样,入鬓的剑眉微微皱了起来。   “裴卿卿!”他按住她的肩膀,喊了声她的名字。   裴卿卿却像听不到一般,紧蹙着眉,忽然直挺挺地朝后倒去。   “卿卿!”陆淮安飞快的伸手将她捞入怀中,望着她的眼睛,沉声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裴卿卿动了动嘴唇,却说不出话来,只有晶莹的泪滴顺着眼尾流出,眼中尽是惊恐。   陆淮安沉着脸将她抱到床上,又叫了素渠去请大夫。   素渠得了消息,赶忙朝外跑去。   陆淮安坐在床边,手搭在裴卿卿的额头上,眼里是压抑不住的担心,“卿卿,你能听到我在说什么吗?”   裴卿卿只是惊恐的看着帐顶,不住流泪……   两刻钟后,素渠终于将大夫请了过来,正是曾为裴卿卿处理过额头伤口的楚大夫。   楚大夫在床边的杌子上坐下,只细看了一眼,就大概明白裴卿卿的病症,不过慎重起见,他又翻开她的眼皮看了下,并把了脉。   “大夫,她这是怎么了?”陆淮安眼神一直未离开过楚大夫的动作,见他放开裴卿卿的手腕,立刻出声问道。   楚大夫回头看了他一眼,“是过度惊吓导致的失语。”   “过度惊吓……”陆淮安咀嚼着这几个字,一瞬间灵台清明,跟着又面色铁青。   “那敢问要如何诊治?”片刻后,他又问道。   “针灸即可。”楚大夫说着,将随身的药箱打开,取出两枚银针,分别刺在裴卿卿的通里穴和灵道穴,慢慢的捻动。   一刻钟后,裴卿卿终于止了眼泪,长舒一口气,冲着楚大夫疲惫道,“有劳大夫您了。”   楚大夫温和的看了她一眼,将银针取下,“夫人客气。”   “我不是夫人!”裴卿卿下意识道,话落,她扫了眼立在一旁神情未明的陆淮安,又淡淡补充,“您这般给我抬身价,有人会不高兴的。”   “倒是老朽唐突了。”楚大夫尴尬一笑,提起了药箱,“您既已无事,那便不叨扰了。”   “素渠,送大夫出去!”陆淮安冷声吩咐。   一时间,屋里就只剩下裴卿卿和陆淮安。   “当年,从刑部大狱回来,你日日缠着我与你燕好,只是因为你惊惧不安?”陆淮安看着床榻上面如金纸的裴卿卿,沉默许久后才开了口,凉声问她。   裴卿卿闻言觑了他一眼,薄笑道,“不知大人想听到什么答案?我馋你身子,还是……你是我最深爱的男人?” 第011章 他动心了   陆淮安听到裴卿卿后面那句话,喉结微微滚动了下,而后缓缓移开目光,说道,“你歇着吧,我回府了。”   裴卿卿看着他疾步离开,怔忡过后,整个人都松懈下来。   她看着帐顶,转了转眼珠子。若说先前只是猜测,那现在她已经有七八分把握,陆淮安对她是有情的。   只是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是那三年做得多了生了情,也许是他在匈奴王庭那一年对她相思入骨,也或许是……他在得知她要嫁给江策的那一刻突然爱恨参半。   想到和江策那场荒唐的婚事,她很自然的又念及裴家。   她爹娘早就亡故,裴家夫妇自然与她没有亲缘关系,他们只是江策为她安排的出身。   不过这一年来,义父、义母和幼妹霜霜对她都是极好的,也因此,在陆淮安死而复生后,她并不愿意因为任何事而连累他们,这也是她最后能为他们做的了。   尤其是,她现在又有了别的想法,就更不能联系他们了。   这般想着,裴卿卿慢慢的睡了过去。   想要在陆淮安手下全身而退,她必须养好身子。   另一边,陆淮安出了琼苑,却没有回镇国公府,而是去了兵部营地练兵,一直忙到入夜,才回城。   从城门口到镇国公府要经过栖珑阁所在的含光街,陆淮安打马而过时,想到裴卿卿,突然停了下来。   “主子,要进去吗?”扈三策马靠近陆淮安问道。   陆淮安“嗯”了一声,直接跳下雪白的狮子骢,拎着马鞭往栖珑阁走去。   入夜后栖珑阁就下了门板,掌柜的正在楼上查账,听到敲门声,好一会儿才下来开门。   “三爷?”掌柜的先看见扈三,然后才看到扈三后面的陆淮安,当即弯了腰拱手道,“奴才见过将.军,这么晚了,将.军亲自过来,可是有要事吩咐?”   说着,他脑子已经飞快转动起来,暗想,莫不是因为庞郡主和裴姑娘那回事。   陆淮安并不知掌柜的心里的想法,径直交代道,“你挑一些首饰,明日让人送去甜水井巷琼苑。”   “可是给裴姑娘?”掌柜的下意识的问道。   陆淮安挑眉,眼含威胁的睨了他一眼。   掌柜的忙解释,“是这样的,上次裴姑娘过来取凤血玉簪,发生了一些意外,这簪子奴才并未让她带走,而是给了她一副黄玛瑙头面。”   “什么意外?”陆淮安问,明显已经不悦。   掌柜的战战兢兢道,“回将.军的话,那天庞郡主正好在场,也看中了那根凤血玉簪,庞国公府的表姑娘更毫不避讳地说庞郡主是栖珑阁的未来女主子……加之庞郡主又对裴姑娘多有刁难,奴才方斗胆用黄玛瑙头面替换了凤血玉簪……是奴才僭越了。”   陆淮安倒是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他觑了掌柜的一眼,眼底一片寒色,“你记住,庞持玉与我并无任何关系。”   说完,也不管掌柜的有无跪地求饶,转身跃上狮子骢,拍马而去。   倒是扈三拍了拍掌柜的肩头,似笑非笑道,“庞国公府这块肉盯着咱主子这头狼多久了,但凡咱主子有一点意思,至于现在还没定下来?”   掌柜的闻言忽然明悟,摸了把额头上的汗,冲扈三道,“多谢三爷提点,是我一时糊涂了。”   扈三收回手,也上了马离开。   镇国公府。   陆淮安回到松风院时,院中一片灯火通明,他停顿了一下,才往里走去。   果然,庆阳郡主正仪态万千的坐在厅堂饮茶,等着他。   “奴婢见过将.军。”庆阳郡主身边的静孺姑姑福身向陆淮安请安。   陆淮安摆了摆手,朝着首位颔首,“母亲。”   庆阳郡主抬起头来,一双凤眼不怒自威的扫了过来,“你昨日是在哪里歇着的?”   陆淮安闻言,眉心一跳,“母亲这是什么意思?”   庆阳郡主不轻不重地将茶盏搁在桌上,“怎么,本宫问不得奉国将.军你的行踪了?”   “儿子不是这个意思。”陆淮安解释,稍稍垂了眸子,猜测着,庆阳郡主莫不是从庞持玉那里知道了琼苑的事?   庆阳郡主看他这幅模样,却再也忍不住,开口斥道,“淮安,你已经二十六岁了,旁的宗室子弟如你这般年纪早就三四个孩儿了……而你呢,你但凡将练兵的精力分出一半来给自己的终身大事,只怕早就儿女双全了……”   陆淮安听她只是催婚,倒是松了口气,而后直视着庆阳郡主道,“儿子知道母亲想说什么,只是儿子对庞郡主当真无意。”   “她已经等了你四年,便是你假死一年,她也未曾变心。”庆阳郡主试着为看好的儿媳妇说话。   陆淮安仍是一派漠然,绝情的彻底,“儿子扪心自问,从未给过她任何暗示、明示,所以不管她怎样,全与儿子无干。”   “……那你是这辈子都不打算成婚了?”庆阳郡主被他气的胸口疼。   陆淮安却是点头,“兴许吧。”   说完,恭敬又疏离的行了一礼,便朝外退去。   庆阳郡主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胸口更痛了。   静孺姑姑替主子斟了杯茶,宽慰她道,“郡主莫要太过忧心,将.军许是不喜欢太过清冷孤傲的女子,来日您帮他相看几个温柔和婉的,也许将.军这颗凡心就动了呢!”   庆阳郡主摆了摆手,“茶喝太多了,不用了。不过你说的倒有几分道理……只是庞郡主到底是可惜了。”最后一句的语气颇为遗憾。   ……   因着庆阳郡主那一句逼问行踪的话,接下来,有好几日陆淮安都没去琼苑。   等他想起来再去的时候,已经到了腊月。   “你气色看起来好多了。”他握着裴卿卿的手将人扶起来,手却没松,目光灼热的看着她。 第012章 今晚等着   裴卿卿能察觉到他由内而外散发出的灼热,微微别开头,“大人用过晚膳了吗?”   陆淮安低头,目光落在她红润柔软的唇上,心猿意马道,“在营地用过了。”说完,又欲盖弥彰地看了眼她头上乳白的玉簪,问道,“怎么没用那根凤血玉簪?”   比起素面朝天,他更喜欢她红妆艳绝的模样。   裴卿卿听他这么问,却是一扬眼尾,半真半假地嘲讽道,“我还以为大人会将它送给庞郡主。”   “你这是醋了?”他抬起她的下巴。   裴卿卿哼了一声,“我一个外室,也配吃您未来将.军夫人的醋吗?”   陆淮安笑笑,低头在她唇角啄吻了一下,“怎么,不想我娶妻?”   裴卿卿脸上表情一僵,他娶不娶妻和她有什么关系?别说她不愿意了,就算她愿意,难道她一个外室还能与他比肩,做他的正室不成?   不,她没有资格。   陆淮安他也不是江策。   ……   “若是你真不愿意,爷倒可以再考虑一番。”陆淮安没等到裴卿卿开口,自顾自说道,话落,他直接打横抱起她走向床榻。   青色的帷帐落下,这一夜,吟哦婉转……次日裴卿卿伺候陆淮安更衣时,都不愿意开口。   “怎么不说话?”看着裴卿卿娇小的身子依偎在他身边,素白的葇荑温驯地帮他打理腰带,陆淮安满意的摩挲了下她雪白敏感的颈侧,问道。   裴卿卿听他询问,抬起头瞪了他一眼。   “嗯?”陆淮安的拇指微微用力,裴卿卿闷哼一声,嗓子分明是哑的。   想到昨夜,陆淮安眼角眉梢都舒展开来,带着一丝春风得意道,“今晚等着,爷还来。”   裴卿卿嗔了他一眼,服侍他披上大氅,推着他朝外走去。   到了廊下,陆淮安看着外面的大雪,皱起眉道,“今日冷,你不用送我出门,回去吧。”   裴卿卿转身欲走,刚侧过身,又被陆淮安扯着手腕,抱进怀里,铺天盖地的吻到喘不过气。   分开后,她红唇湿润,眉眼含雾,带着几分嗔怪、几分茫然看着他。   陆淮安粗粝的拇指按了下她的唇,眼底一片濡湿,嗓音暗哑道,“裴卿卿,你这么聪敏,已经察觉到了我对你的情意,是吗?”   裴卿卿与他眼神相对,想到自己的计划,不由抖了一下。   白雪茫茫,她忽然有一种赤.裸立于他面前的错觉。   陆淮安感觉到她的僵硬和惊惧,眼里的濡湿渐渐散去,压着她红唇的手也移到了下巴上,嗓音低沉地警告她,“卿卿,我知道你狠,但我会比你更狠,所以,你别背叛我,后果不是你能承受的。”   说完,他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而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跨院。   裴卿卿站在原地,素白的手指扶着廊下的红柱,浓浓的疲倦涌上心头。   她还没做什么,他就已经点破了一切,他到底是有多防着她!   她在廊下站了很久,有被风吹斜的雪花落在她的外裳上,惨白点点。   素渠过来时,她身上已经积了不少雪。   “姑娘,你站这里多久了,当心染了风寒。”素渠将手中的汤药放在一旁,上前帮裴卿卿拍打身上的雪迹,扶着她朝里走去。   裴卿卿进了屋,好一会儿才暖和过来,她接过素渠递过来的药碗,只饮了一口,就皱起眉头,“换大夫了?”   素渠有些难以启齿的皱了脸,“是将.军吩咐的,加了黄连。”   裴卿卿冷笑,“他说我喜欢吃苦头,以后的汤药就干脆给我多加二两?”   素渠默然,她想起将·军的原话:“既然她喜欢吃苦头,以后的汤药就给她多加二两黄连。”可以说是一字不差,   裴卿卿看素渠的表情,还有什么不明白,倒真不愧是他陆淮安,吃干抹净就立刻翻脸无情,夜里、白日,榻上、榻下简直两个人!   今夜不是还要来吗?好!她等着。 第013章 裴卿卿对他来说是很重要的女人!   今日雪满京都,陆淮安早早就回了城,他到琼苑的时候天色还亮着。   阍者开了门,陆淮安将缰绳交给扈三,便往苑里走去。   他绕过影壁,刚过了月亮门,就看见裴卿卿在雪中舞剑的模样。   她面如皎月,身形纤瘦,但一招一式却带着锐不可当的腾腾杀气。   陆淮安抱臂站在那里,眼中有欣赏,也有慨叹和埋怨,他不在京都的这一年,他们两人真的都变了很多。   一年前与匈奴那场鏖战,他是真的差点战死,百里荒漠,是扈伯不惜放血割肉,才将他从阎王殿扯回来。   也是在那时,他意识到,裴卿卿对他来说是很重要的女人。   可就是这个他到死都惦记的女人,她在得知他战死后,全不见一点伤心之色,包袱款款的离了琼苑,转头就与人花前月下!你侬我侬!定下婚约!   想到江策,陆淮安的眼神晦暗下来,身上多了几分杀气,下一刻,他突然抬步,朝裴卿卿掠去,出手与她过招。   裴卿卿没想到陆淮安会在这时回来,怔了一下,才挽起剑花朝他刺去,陆淮安侧身,稍稍避过长剑,右掌凌厉得打向她的肩头,裴卿卿瞧出男人是来真的,收了剑往后一仰,绷直脚尖侧踢向他……   雕虫小技!陆淮安寒目微眯,突然凌空跃起,脚尖踢飞她手里的长剑,又一个鞭腿,将裴卿卿踢倒在三米开外的雪地上。   “你以为你这点三脚猫功夫能杀的了我?”他一步一步走向她,居高临下的嘲讽。   雪地松软,裴卿卿倒不觉得痛,她只是委屈气愤!狗男人竟然侮辱她。   “还不起来!”陆淮安见裴卿卿趴在地上,半天没起来,催促了一声。   裴卿卿快气死了,根本不想理他,她抓起一把雪,泄愤的朝他砸去。   陆淮安没料到她有此一举,虽然已经抬手挡去了大部分的雪,但还是有一些被砸进了衣领,凉飕飕的。   “你真是不可理喻!”他皱眉斥道。   裴卿卿这才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瞪着他道,“我就是不可理喻!大人喜欢讲道理,那去找庞郡主啊,她可是皇上亲封的三品典礼女官,最懂礼数了,又何必巴巴跑来我这里自讨没趣!”说完,便气冲冲的往屋里走去。   陆淮安看着她的背影微微出神,片刻后,偏头哂笑了一声,小丫头眼下倒是有几分从前的模样了。   又扫了眼地上的风水剑,收回目光后,背着手朝正房走去。   待他进屋时,裴卿卿已经去了净室,还锁了门。   陆淮安尴尬的收回手,叫了素渠进来,容色淡淡地问道,“她用过晚膳了吗?”   素渠福身,“回将.军的话,还未曾。”   “今日不在外面吃了,端进来吧。”陆淮安吩咐。   素渠领命退下。   等裴卿卿沐浴完,身着素裙出来的时候,陆淮安已自斟自饮了半壶酒,桌上的饭菜倒是没动。   “过来用膳。”他放下酒杯,侧头叫了她一声。   裴卿卿慢吞吞的走过去,在他下首坐下。   两人一个穷女学生出身,一个鏖战沙场多年,都不是喜爱奢靡之人,晚膳只有两荤两素四样菜:蜜酿鹅片、蒸白鱼、清炒藕丝、冬笋煲,并一窝碎金饭。   用完晚膳,简单洗漱过。   裴卿卿看陆淮安朝她走来,一下子又想起午后的事,用力抿了下唇,带着火气道,“妾身今日身子不适,大人还是去主院歇着吧。”   陆淮安将她脸上的抗拒看得分明,也想到了自己白日间与她动手的事,倒是难得软和一次,低声妥协道,“今日不碰你。”   裴卿卿怀疑地看了他一眼,不相信,但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径直越过他朝床榻走去。她现在什么筹码都没有,只能见好就收了。   而事实也证明,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谁信谁输!过了子时,他就从后面按着她,哄着她一遍又一遍地唤他先生。 第014章 互送礼物,同心佩   次日,陆淮安天不亮就起来了,裴卿卿困倦的厉害,又气他出尔反尔,理直气壮的背对着他,没起来伺候。   陆淮安自己穿戴整齐后,走到床边坐下,拍了下她的腰身,“小东西,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裴卿卿将脸埋在松软的锦被中,拱了拱身子,仍是没开口。   恃宠生娇?陆淮安眸光闪烁,直接从被子里把人捞出来,捏着她的下巴,哼道,“近来脾气越发大了……嗯?”最后一个尾音,明显已经不悦。   裴卿卿一下子清醒过来,轻咬红唇,软了语气道,“大人,妾身腰酸。”   “那……好好歇着吧。”陆淮安因为她的解释缓了脸色,又摩挲了下她微肿的红唇,才起身离开。   裴卿卿看着他离开,撇撇嘴,拥着被子躺了回去,狗男人,就是看不得她好过!   昨夜伺候了他,今日又得喝药。惦记着这件事,她没睡多久就起来了,素渠那边也煎好了药。   裴卿卿忍着黄连的苦涩,将药喝的一干二净,她可不想替陆淮安生孩子!   素渠端了药碗出去,裴卿卿靠在榻上,想着陆淮安昨夜哄她的那些话,心中一片复杂,原来他在四年前就已经对她动情。   只是这份情到底有多深呢?她很好奇。   到了黄昏,素渠抱着一只细长的樟木匣子从外面走进来。   裴卿卿看了一眼,“是什么?”   “扈九没说,只道是将.军亲手给姑娘挑的。”素渠将匣子放在桌上。   裴卿卿垂下眼帘,“打开看看。”   素渠将匣子打开,里面是一把气质古朴,雕镂精致的长剑。   裴卿卿伸手将剑身握在手里,一把抽出,长剑闪着冷光,削铁如泥,气势逼人。   “是把好剑,”裴卿卿将剑入鞘,放了回去。   素渠看的出自家姑娘很满意,眸光闪了闪,提议道,“俗话说,投桃报李,将.军既然送了姑娘宝剑,姑娘不然也送将.军一样礼物?”   裴卿卿面无表情的瞥了素渠一眼,就在素渠以为她要拒绝时,却见她忽然一笑,道,“好啊。”   “那不知姑娘打算送将.军什么?”素渠眉开眼笑地打探。   裴卿卿思量了片刻,反问她,“京都最出名的玉石铺子是哪家?”   素渠不假思索道,“自然是玉福堂。”   半个时辰后,主仆两人出现在玉福堂。   管事的迎上前,客气的问,“不知姑娘想看点什么?”   裴卿卿言简意赅,“同心佩,最贵的,要独一无二!”   “那姑娘真是来对地方了,咱们玉福堂可是京都最好的玉行,尤其是同心佩做的那叫一绝,每一对都是独一无二的。”说着,他从架子上取下一只锦盒,打开来递向裴卿卿,“您看看这对,匠人今早才完工的,玉质、雕工皆是上乘,鹣鲽情深的寓意更是极佳。”   “卖多少银两?”   “一千六百两,不议价。”   “好。”裴卿卿颔首,示意素渠付钱。   素渠:“……”这就定了?这么草率的吗?她一脸肉疼的看了自家姑娘一眼,“您不再看看吗?”   “……”裴卿卿还真认真地考虑了下,然后善解人意地反问,“是银子不够?”   “这倒不是!”素渠连忙摇头,过去四年来,将.军每个月都会让人送一百两银子过来,前阵子又直接拨了两千两,而姑娘向来甚少花用,她现在手里攒了将近有五千两呢,怎么可能买不起!   “那便付钱。”裴卿卿淡淡道。   素渠无奈,只好忍着心痛,跟着管事的去结账。   管事的瞧出贵客家的婢女心情不甚好,将同心佩装起来后,还送了她一根糯种的梅花簪,只求她下次别拦着贵客来他们玉福堂。   素渠接了梅花簪,心情总算好了一些,主仆二人朝铺子外走去。   出门时,素渠侧头跟裴卿卿说话,没留神撞到一个姑娘,那姑娘起初只是脸色不好,但在看清裴卿卿的模样后,却是怒从心起,不顾素渠的赔礼,扬手就要抽人巴掌。   裴卿卿眼疾手快的扯了把素渠,握住那姑娘的手腕,清冷道,“请姑娘得饶人处且饶人。”   “我偏不。”梅贞抽回自己的手,厌恶的瞪着裴卿卿,“你再护着你这条狗,信不信我连你一起打。”   “你可知我是什么人?”裴卿卿看出来,这姑娘是个练家子,自己不是对手,想用陆淮安压她。   梅贞却冷笑一声,口齿伶俐道,“不就是被权贵养在外面,不甘寂寞偷.人到头来又舍不得荣华富贵的浪.荡的玩意儿?”   裴卿卿变了脸色。   原本想拉架的管事的也退了回去,他不认识裴卿卿,可却认识梅贞,当朝左都御史的千金,惹不起啊。   素渠也沉了脸,她伸手去握裴卿卿的手想给她安慰,却被她避过。   许是跟着陆淮安的日子太久,裴卿卿已经没了当初的羞耻心,眼下被人指着鼻子骂,也不过片刻就恢复了正常,下一瞬,直接扬手打向梅贞,言辞冷厉道,“若我也有姑娘这般好家世,必然没有人敢胁迫我委身权贵!自然,我也不会不问因果就铁口直断别人自甘下贱。”   梅贞愣在当地,待反应过来后,根本不管裴卿卿说了什么,直接怒火中烧的与她缠斗在一起。   管事的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想再拦着已经来不及。   最后还是裴卿卿厉喝他报官,他才朝外跑去。 第015章 做你的女人,要夹着尾巴做人啊?   裴卿卿和梅贞被带去京兆府的时候,琼苑的车夫和梅家的下人则回了各家禀报。   京兆府。   孙府尹听完玉福堂管事的禀告,内心连道“好家伙!”哪里敢直接升堂,他摸了把胡须,沉沉吟吟地吩咐身侧的师爷道,“白师爷,你先代本府走一趟,弄弄清楚两位姑娘究竟哪位是苦主,哪位是被告。”   白师爷领命退下,一刻钟后再回来,附耳过去,低声禀道,“大人,是梅御史的千金先出言挑衅,然后奉国将.军的外室才动手的,后来则是两人互殴。”   “本府知道了。”府尹敛眉,徐徐道,“不过这倒算不上作奸犯科的大事,就不必公开审理了,你让人去请奉国将.军和梅御史过来,让他们自己协商协商,看怎么处理。”   “大人英明!”白师爷捧了一声,躬身朝外退去。   陆淮安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松风院书房临帖,听到扈三禀报,他沉了脸,将铁画银钩的笔墨扔进火盆,冷声吩咐道,“你去走一趟,将人接回来。”   扈三颔首,转身要走,陆淮安开口又道,“慢着!”   扈三回过头,陆淮安将擦完手的巾帕往桌上一扔,说道,“你不是梅御史那老狐狸的对手,我亲自走一趟吧。”   京兆府,陆淮安和梅御史几乎同时赶到。   梅御史瞥了陆淮安一眼,皮笑肉不笑道,“奉国将.军好规矩,养外室竟然养到了甜水井巷。”甜水井巷是京都出了名地清贵地界,一条巷子里住的不是御史台的官员,就是翰林院的官员。   陆淮安听梅御史这般嘲讽,不自觉按紧了腰间玉带,下一刻,却眉眼犀利地嗤笑道,“梅御史当真是年纪大了,上下嘴皮子一翻,便如此颠倒黑白,毁坏一个女子的清誉!”   “你听好了,裴卿卿只是我的学生,我照顾她,是因为她当年对我有救命之恩。”   他说这话时浑身气势外放,梅御史明显矮了一头,但却不肯低头,冷笑道,“奉国将.军这是在逼下官将证据呈上朝会?”   陆淮安睨了他一眼,懒得再跟他扯嘴皮子,直接去了公堂后面的偏房,扈三打听过了,梅贞和裴卿卿都在那里。   他到的时候,一眼就看到裴卿卿微红的眼尾,和明显不自然的坐姿,分明是被人伤了见不得人的地方。   “跟我走!”他看向她,冷冷的叫了一声,“裴卿卿。”   两人朝夕相处了数年,裴卿卿哪里听不出他的意思,当即站起身不甚自然地走向他,垂首道,“先生,学生知错了。”   梅御史进来时,刚好听到这句话,他冷冷哼了一声,“贞儿,还不过来。”   梅贞噘着嘴走向梅御史,父女二人转身就要离开。   “我让你们走了吗?”陆淮安在两人快走到门口时,突然开口。   梅御史转过身,挑眉道,“贞儿也受了伤,奉国将.军还想怎样?”   陆淮安面容冷峻的看着他,字字道,“先撩者贱,打死无怨。”   “你!梅贞被他这侮辱人的话气得心火上涌,瞪圆了眼大声怨道,“分明是裴卿卿她先招惹的江策,又在大婚当日将人始乱终弃,她才最下贱!”   “梅御史就是这样教女的?”陆淮安眼角微挑,忽然带了笑问道,但眼底却阴鸷一片。   梅御史听出陆淮安话里的深意,若是他不肯管教梅贞,那他并不介意代劳。   “贞儿,向裴姑娘道歉!”梅御史呵斥女儿,气的法令纹直抖。本来双方都无证据,他是有把握打打嘴炮,带着贞儿全身而退的,可谁知贞儿却因陆淮安的刺激而失了分寸,简直就是上赶着给人送把柄。   梅贞红了眼,不肯道歉。   陆淮安拍了拍裴卿卿的背,示意她忍耐着些。   “看来梅姑娘是想上公堂了?”   “贞儿,道歉!”梅御史再次斥道。梅家不只贞儿一个女儿,若是她闹上公堂毁了名声,那他们整个家族的女儿都要蒙羞。   梅贞不甘的瞪着裴卿卿,终于下定决心,撇嘴道,“对不起。”   这副模样简直毫无诚意,陆淮安微不可察地翻了个白眼,一旁的扈三会意,上前一脚踹向梅贞膝弯,梅贞扑倒在地上,眼泪顷刻涌出眼眶。   “这才有道歉的样子!”陆淮安嗤了一声,侧头扫了裴卿卿一眼,带着她朝外走去。   京兆府外,扈九已经雇了马车过来。   陆淮安扶着裴卿卿上车。   待车子驶出去后,陆淮安打开桌上的伤药,从上到下打量了她一眼,“伤在腰上、胸口?”   裴卿卿“嗯”了一声。   “把衣服脱了。”   “不要!”裴卿卿抱紧自己,十二分拒绝。   陆淮安想到是自己建议江侍郎早日给江策定亲的,眼底闪过一抹心虚,倒也没坚持,将伤药又放了回去。   “你倒是会惹事。”不知过去多久,陆淮安突然开口哼道。   裴卿卿抿了抿唇,“是那位梅姑娘动手在先。”   “那你就报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见不得光?”陆淮安反问。   裴卿卿眼尾更红了,但嘴角却嘲讽的勾了起来,“我还以为做你奉国将.军的女人,即使是外室也能呼风唤雨,原来还要夹着尾巴做人啊!” 第016章 卿卿这么想与我夫妻同心吗   陆淮安睨了裴卿卿一眼,没理会她的嘲讽,而是问道,“你去玉福堂是买首饰?栖珑阁送来的不够用吗?”说着,他若有所思的扫了眼她素净的发髻,上面只簪了一根浅碧色的玉簪。   裴卿卿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扭过头哼道,“大人既然爱惜自己的名声,不敢在梅大人面前承认我这个外室,何不干脆名副其实,遣我离开?”   “遣你离开?”陆淮安犀利的目光落在她的侧脸,勾唇冷道,“好叫你与江策双宿双飞?裴卿卿,你死了这条心吧!我陆淮安的东西就是毁在我手里,也不容旁人觊觎。”   “若是我肯削发出家,青灯古佛,了此残生呢?”裴卿卿转回头,清泠泠的逼视着他问道。   她的眼神太过冰冷决绝,陆淮安握紧了拳,细细端详她的脸,下一刻,说出的话无情的让人齿冷,“青灯古佛?你一个玩.物,配得上佛门清净之地?”   裴卿卿疲惫的闭上眼,片刻后睁开,看着陆淮安反问,“不管怎么样,你就是不肯放过我是吗?”   陆淮安与她眼神交缠,点了点头。   裴卿卿磨牙嚯嚯,她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回到琼苑。   裴卿卿扶着素渠的手下了马车,陆淮安跟在两人身后。   他习惯性的想随裴卿卿进屋,但迎面而来的却是甩上的门。   陆淮安如墨的发丝被震的朝后飘去,停了片刻,正要推门入内。   这时,立在旁边的素渠突然从袖中摸出一只锦盒呈给他道,“将.军,这是姑娘送您的回礼,她收到宝剑后立即去了玉福堂挑的。”   陆淮安微怔,他看着素渠手中的锦盒,又看了眼房门,眼神变幻,是他误会她了?   素渠见陆淮安只是发怔,却未打开锦盒,小声又提醒了一句,“姑娘心里还是有将.军的,不然不会特意挑了同心佩。”   “你退下!”陆淮安冷扫向她,斥了一声。   素渠连忙退下。   陆淮安推门往屋里走去。   伏在床上的裴卿卿回头看了他一眼,双眼红肿含泪,分明是哭过的模样。在看陆淮安手里的锦盒后,脸色又是一变。   陆淮安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低头扫了眼锦盒,挑唇调侃,“看不出,原来你这么想与我连理同枝,夫妻同心?”   裴卿卿狠狠瞪了他一眼,“是素渠挑的,跟我没关系!”   “不重要。”陆淮安摇了摇头,在她身边坐下,“把衣服脱了!”   裴卿卿看了眼他手中的伤药,抗拒的摇头,“不劳烦你!请你出去,药我自己上。”   “是你来脱,还是我来脱?”陆淮安只给她这两个选择。   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裴卿卿别过头,探向衣带,将上半身暴露在他眼前。   这时有些地方已经青紫,陆淮安上药过程中一直铁青着脸。   淤血是要揉开的,裴卿卿忍不住痛呼出声。   陆淮安额头多了一层薄汗,轻斥道,“不许出声。”   裴卿卿瑟缩了一下,不敢不从。眼里一片水泽,一次次将下唇咬到发白。   终于上好药,他将锦被扔在她身上。   “你好好歇着,伤没好之前不许出去!”交代了一声,他便朝外走去。   裴卿卿看着他离开,紧紧地攥着被角,内心一片冰凉。   她看得出,陆淮安是铁了心的要跟她纠缠到底,除非她死,否则他是不可能放过她的。   可偏偏她还不能死,九泉之下,她的爹娘尚未瞑目,她怎么敢死!   琼苑外,扈三见主子出来,忙迎上来,“将.军。”   陆淮安面色冷峻的看了他一眼,边走边道,“我记得,梅长青的幼子是个不成器的?”   扈三消息灵通的很,立刻道,“回将.军的话,梅家家风严谨,梅小公子便是不成器,也不曾作奸犯科,只是爱玩闹了些……据说,常厮混在戏班子里,与一个戏子十分要好。”   “男戏子?”陆淮安停下脚步,眼神变幻,片刻后交代道,“你去安排,将这事往大了闹。”   “将.军是想让梅家颜面扫地?”   “不止。”陆淮安道,眼底一片幽邃。   ……   几日后,京都传遍,梅御史家的小公子与玉楼春的戏子菊栖花枝,不清不楚。   当日,梅御史就将小儿子从玉楼春拖回去,好一顿揍。   据梅家伺候的下人透露,老爷用藤鞭足足抽了小公子一个多时辰,小公子叫的鬼哭狼嚎,最后断了两根肋骨。   素渠奉命将这消息说给裴卿卿听的时候,裴卿卿只淡淡的嗯了一声。   “将.军为姑娘出气,姑娘不高兴吗?”素渠有些疑惑的问。   裴卿卿冷笑,“他岂是为我出气,他为的是自己的尊严罢了。”   素渠脸色突然一变,朝从外头进来的陆淮安看去。   陆淮安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 第017章 我们要个孩子吧   素渠朝外退去,裴卿卿才意识到不对,她扭过头,正对上陆淮安喜怒不变的脸,他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   “大人。”她放下手中的古籍,起身唤了一句。   陆淮安走到她近前,曲起手指碰了碰她欺霜赛雪的面颊,眼皮微压,“裴卿卿,背后说爷的是非被爷听到,你就不脸热?”   裴卿卿自幼读的是圣贤书,学的是明辨是非,刚瞧见他时心里是有些赧然的,被他点破后反而平静起来,挑了眉抬眼看向他,“妾身说的难道不是事实?”   陆淮安收回手,垂眸注视着她,“不是!”   “……”裴卿卿哑然,她攥紧皙白的指尖,忽然转过头去,“我不想再在这里住下去了。”   陆淮安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白嫩耳尖,喉结微微滚动,眼里有失神一闪而过。   “那你想搬去哪里?”他眼神追随着她,追问道。   裴卿卿目光定在墙角的一只梅瓶上,薄唇开合说道,“延政街。”   那是庞国公府所在之地。   “当真?”陆淮安反问。   裴卿卿扬眉看他,“怎么,大人不敢吗?”   陆淮安笑了,他抬手搭上裴卿卿的肩头,“只要你敢提,再过分的要求我都会考虑。”   两人四目相对,裴卿卿只觉得他的眼神热烫的快要将她化掉。   “你不相信吗?”见她迟迟不开口,他又问了一句。   男人掌心里的热度似乎能直窜进她骨头里,裴卿卿心跳加快,但一开口却是道,“妾身最想求的是什么,大人心里明白,可您永远不会允了我的,不是吗?”   陆淮安听她这般直言,眼里的火一瞬间寂灭成冷灰,收回搭在她肩上的手,拂袖欲走。   这时裴卿卿忽然伸手,紧紧的抓住他的手腕,“我们要个孩子吧……”   这话说完,她就后悔了。   陆淮安整个人也僵住了,一瞬间他脸上血色全无,只有汹涌的怒火无声沸腾在眼底,好一会儿,他才转过身,冲着她残忍的一勾唇,“好、啊!”话落,便毫无预兆地打横抱起她,往床榻走去。   裴卿卿是真的后悔了,她身体腾空,紧紧的攥着他胸前的衣裳,放低了身段哀求,“陆、陆大人,我不该提到孩子,你饶过我这一次,好不好?”   她脸色惨白,眼里盛满了哀求和恐惧。   可陆淮安就像看不见一般,他一条腿跪在榻上,用绫罗缠住她的两只手腕,系在床头。   双手被缚,裴卿卿的恐惧一瞬间被放大百倍,她瑟缩着,躲闪着,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   可陆淮安却毫无慈悲之心……   结束时,裴卿卿眼里已经看不见任何鲜活。   陆淮安离开前,回头看了她一眼,双目赤红,嗓音干哑道,“你不要再跟我提孩子,他们不是你用来发泄、交易的玩意儿。”说完,他拎着自己的外裳,头也不回的离开。   素渠一直守在房门外,听到开门声,她低头叫了一声,“将.军!”   陆淮安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素渠试着朝屋里走去,刚绕过屏风,一只细颈玉瓶就朝她砸来,“滚出去!”   玉瓶落地破碎,素渠眼神一变,默默地又朝外退去。   琼苑主院。   陆淮安在冷水池子里泡了很久,才驱散心头一阵又一阵的磅礴怒火。   裴卿卿!是她太惯着她了,竟然纵得她又一次将主意打到孩子的头上。   在她心里,亲生骨血到底是什么呢,是她与他对抗的筹码?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   他可以纵容她的一切,但唯独孩子是他的逆鳞。 第018章 怎么才能逃脱陆淮安的魔掌   惨月栖上柳梢头,房中一片昏暗。   裴卿卿蜷缩在榻上,手腕上有两道深深的血痕,是她痛到极致时生生挣断了绫罗留下的。   陆淮安恨她拿孩子泄愤、交易,站位倒是极高。   可她又有什么错?她不过是不想给一个强.暴她的男人生孩子、不过是不想因为孩子被他囚困一生、不过是想逃离外室这个身份的羞辱,她何错之有!   眼中漫上浓浓的委屈和恨意,她抱紧了自己,喃喃自语,“爹、娘,我该怎么办……我要怎么才能逃脱陆淮安的魔掌,你们教教我……我真的好想你们……”   陆淮安沐浴完换过衣服,回了跨院一趟。   彼时,素渠刚煎好药。   陆淮安看了眼那冒着袅袅热气的汤药,容色冷冽道,“以后不必再熬药了。”   素渠惊愕的抬起头,将.军莫非是想让姑娘在正室进门前先怀上长子?   陆淮安将素渠的反应看在眼里,冷笑道,“她不配。”   素渠闻言紧蹙秀眉,转了好几个弯,才堪堪反应过来。   将近四年了,原来她和裴姑娘从一开始就弄错了这事后药的用途,她们以为是避子药,实际上却是助孕药。   想明白这些,她投向自家将.军的眼神有些复杂,顿了须臾,问道,“将.军此番过来不知所为何事?”   陆淮安余光看向紧闭的房门,嗓音冰冷道,“好好看着她,若她有个什么好歹,你就等着陪葬。”   “是!”素渠战战兢兢的应下。   陆淮安转身离开。   素渠目送他出了跨院,转头就往寝房走去,被砸就被砸吧,头破血流总比小命丢了要好。   她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轻手轻脚绕过屏风,这次倒是没有东西砸过来。   待她适应黑暗后,看清楚了床上女子的模样,嘴角和胳膊上青紫一片,窈窕又无助。   “姑娘,”她低低的叫了一声,“奴婢来伺候您!”   裴卿卿已经攒了些力气,她拥着被子艰难坐起来,双眼无神,声音干哑的吩咐,“去备热水,我要沐浴。”   “是!”素渠应了一声,去准备热水。   裴卿卿披了衣裳起身,一步一步走向净房。   浴桶里湿气蒸腾,伤口碰到热水,钻心的疼,裴卿卿皱紧了眉,一遍又一遍擦洗自己的身体。   等她出来时,两只手腕已经高高肿起,青紫的骇人。   素渠只看了一眼,就心疼的红了眼睛,“姑娘稍等,奴婢去拿些伤药过来。”   上药的时候,裴卿卿紧紧的咬着下唇,口腔里弥漫着腥甜的味道。   素渠的动作轻了又轻。   “姑娘怎么就跟将.军闹到了这个地步?”上完药,她忍不住问道。   裴卿卿听她提到陆淮安,呼吸骤然一窒,淡淡瞥了她一眼道,“这跟你没有关系,你不必劝我,也劝不了我。”说完,便起身走向床榻。   次日,是腊八。   一大早,扈三就送了个人到琼苑,是个叫麻姑的婢女,这名字听着老气,人其实只有十五六岁。   “将.军命奴婢贴身跟着裴姑娘。”麻姑见了素渠后便一板一眼的说道。   素渠笑着点了点头,“既是将.军吩咐的,那我现在就带你去见见姑娘。”   裴卿卿手腕愈来愈疼,早上醒来的也早。   麻姑进来拜见时,她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陆淮安打的是什么主意,不就是怕素渠看不住她,所以特特的送了个狠角色过来。   “起来吧!”她冷冰冰的看了麻姑一眼,面无表情的交代,“我这人喜静,只要你不吵闹,其他尽可随意。”   麻姑应了声是,自觉走到裴卿卿身后,“以后奴婢会寸步不离的跟着姑娘。”   裴卿卿站起身,看也没看她,“随你。”   此后,麻姑便在琼苑住了下来,她就像裴卿卿的影子一般,将寸步不离四个字贯彻到了极致。   等到裴卿卿手腕结痂时,她已经习惯自己身后有两条影子。   陆淮安一直到年后都未再来琼苑。   素渠倒是想劝裴卿卿先服软,可每次她还未开口,裴卿卿就留给她一个孤独而单薄的背影。   到元宵节前,陆淮安似乎终于想起裴卿卿,托人送了一张契书过来,是延政街上一座五进宅子的地契。   素渠将契书呈给裴卿卿,眉目间是掩饰不住的欢喜,“姑娘,奴婢就说将.军心里还是有您的,听扈九讲,新宅子那边一切都准备好了,您这边什么都不用收拾,人过去就是。”   裴卿卿唇色发白,沉吟良久,才微微点了点头。   隔日,素渠和麻姑便陪着裴卿卿往延政街而去。 第019章 花街灯如昼,人约黄昏后   搬进新宅子第一日,裴卿卿以为陆淮安会克制不住来见她,但一直等到夜深,他都没有来。   陆淮安此时正在甜水井巷,琼苑已经空无一人,他站在跨院寝房中,唇线紧抿,这屋子里的东西,她真的一件都没有带走。   但地龙温热,瓷瓶里花枝如簇,桌上的玉簪和牛角梳也随意放着,仿佛主人只是在净室沐浴,一转眼便会出来。   他敛去心中不快,捏捏疲惫的眉心,走向床榻,脱靴躺了上去,被衾间满是女子残留的幽香,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接下来几日,裴卿卿慢慢习惯了新宅子,而陆淮安就像忘了她这个人一般。   很快到了元宵节。   晚膳时分,素渠盛了一碗自己包的元宵递给裴卿卿,元宵白胖喜人,极为可爱,裴卿卿眼底闪过一抹暖色,不由食指大动,谁知刚咬了一颗,外面就传来一阵脚步声。   是许久不见的陆淮安,他身高挺拔,眼含威压,披着月色一步一步从外入内。   裴卿卿捏紧了手中的瓷勺,她看到他便想起那晚的难堪,口中混了桂花蜜香甜软糯的元宵也变得苦涩起来。   身后,素渠和麻姑福身行礼,“见过将.军。”   陆淮安摆了摆手,示意她们退下。   裴卿卿在两人离开后才放下手中的瓷碗起身,低低叫了句“大人”。   陆淮安扫了眼桌上丰富的菜色和白胖喜人的元宵,又觑了眼她日渐消瘦下去的下巴,问道,“可是新厨子用着不顺心?”   裴卿卿心内冷笑,她没胃口跟厨子有什么关系,难道不是因为他?   四年了,他每次都是这样!对待她就像养在外面的猫儿狗儿,讨他的欢心他就多来几晚,逆了他的心思他就毫不留情的打压她,冷着她,过上一阵子,又跟没事人一样再来逗她。   他从来不会在意她怎么想!所以哪怕他身边只有她一个女人,她也不会觉得自己是被爱的。   陆淮安!他从来就没有将她当做一个人!   “需不需要给你换个厨子?”裴卿卿不说话,陆淮安又问了一句。   “不劳大人费心,妾身胃口不好跟厨子没有关系。”   陆淮安听她语气不好,眼皮一压,转了个话题,“今日是元宵节,你想出去逛逛吗?”   他从城外回来时,看到朱雀大街上灯火辉煌,许多青年男女提灯游街,十分亲密快乐。   “嗯。”裴卿卿点了点头,在宅子里看着他这张讨厌的脸,确实不如出去走走。   陆淮安得了允诺,唤了人备车。   想着早春严寒,又让素渠给裴卿卿加了件披风。   两人这才出了门,往朱雀大街而去。   延政街本就紧挨着朱雀大街,马车走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外面就喧闹起来,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裴卿卿听着,脸色不觉好看了一些。   陆淮安扶她下了车,旁边就是一家灯笼铺子,高高的竹木架上悬挂着各色花灯,有十二生肖灯,各色花鸟鱼虫灯,还有美人灯……   陆淮安就着明亮的灯火,看向裴卿卿瓷白精致的面庞,询问道,“你喜欢哪一只?”   裴卿卿抿了抿唇,“曲江楼今年应该也有灯谜会,它家头筹的宫灯总是新颖别致,不如去那边看看吧。”   陆淮安长看了她一眼,微微颔首,“好。”   两人便往曲江楼的方向走去,到了附近,这里的人果然比别处多些,头筹的宫灯还高高挂着,是盏琉璃制成的跑马八角灯,每一面都有精致的飞仙图,流转之间,煞是好看。   “你去,还是我去?”陆淮安低头问裴卿卿,他对她很自信,对自己也很自信。   “你去吧。”裴卿卿不想现于人前,干脆把他打发出去。   陆淮安嗯了一声,交代素渠和扈九看好裴卿卿,便朝曲江楼前的高台走去。   裴卿卿看他上了高台就没再理会了,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两道熟悉的身影上,是江策,他身边伴着一位提江山无尽绸布灯的年轻女郎,身后则是将帕子险些揉烂的梅贞。   就,还挺有意思的。   另一边,江策许是察觉到裴卿卿的目光,也望了过来,眼里含着万千情绪,微微凝滞后,朝她轻轻颔首。   裴卿卿只觉眼底一酸,她怕自己忍不住会当场哭出来,索性将脸转向另一边。   她身后,素渠眼里只有陆淮安,倒是没发现什么,但素来警觉的扈三却是黑了脸,心道:好不要脸的姑娘!他家将.军为了她抛头露面,和一群人抢宫灯,她竟然跟前男人眉来眼去。 第020章 我的东西,何时轮到你做主   扈三愤怒的目光如有实质,裴卿卿若有所觉的看过去,只见他铜铃一般的眼睛狠狠的瞪着自己,想必是瞧到了她的江策之间的眉眼官司,心中一阵烦躁涌起,索性也狠狠瞪了回去。   扈三:“……”果然不要脸!给他家将.军戴了绿帽子,非但不知羞愧,还敢瞪他。   不过,等陆淮安过五关斩六将,提着花灯过来时,他到底知趣,没有多话,只是冷眼看着裴卿卿撒谎,说被烟尘迷了眼。   “可想在外面用膳?”将宫灯交到她手里,陆淮安顺势问了一句。   裴卿卿攥着宫灯手柄,臻首微垂,“大人安排就是。”   陆淮安回头吩咐扈三去曲江楼看看还有没有包厢。   扈三应了一声,转身欲走,裴卿卿突然开口叫住他,抬头冲陆淮安道,“在外面的小摊上吃也是一样的。”   “好!”陆淮安点了点头,跟着她朝人群外走去。   两人刚走了几步,后面突然有人大喊着“留步”追了上来。   扈三下意识地横刀,冷着脸将人拦在三步之外。   追上来的是位年轻公子哥,生的倒是爽朗清举,肃肃如松下风,但一开口就坏了气质,显得十分憨直,只听他急匆匆道,“这位兄台,这位姑娘,不知可否将你们手里的花灯转让给在下,在下可以出十倍,不,百倍的价钱。”   话落,不等裴卿卿和陆淮安开口,他又道,“还请两位勿要动怒,在下绝不是拿银子侮辱你们,实在是这花灯对在下重要的紧……”   “不怕二位见笑,在下与青梅竹马的姑娘两情相悦多年,已到非君不嫁、非卿不娶的地步,可偏偏岳父大人喜欢读书人,非要让在下考中探花,或是拿下曲江楼的头筹花灯才肯将女儿许配给在下,不然他就要将朗月嫁给别人……算在下求两位了,您二位帮帮我,我是真的走投无路了……对了,百倍的价格要是还不行,那千倍……”   裴卿卿挑了挑眉,打断他“一个月后不就是春闱?”   “……在下至今只是个秀才。”谢令青脸上露出一抹羞愧,言下之意,春闱他真没资格。   “这样啊!”裴卿卿声音小了一些,很是替面前男子尴尬。   谢令青却是一脸期待地看着裴卿卿,作揖道,“姑娘行行好,便将花灯让与我罢,我必铭记姑娘大恩大德,今生今世没齿难忘。”   “那好罢。”裴卿卿颔首表示妥协,抬手就要将花灯递给他。   谢令青伸手去接,这时一直没有出声的陆淮安却先一步伸手将花灯接了过去,他眉目冷然的看着裴卿卿,“我的东西,我不开口,何时轮到你做主?”   裴卿卿被他当众指责,脸色顿时一白。   片刻后,她僵硬的扯了扯嘴角,看向谢令青,“抱歉,请恕我爱莫能助。”   谢令青朝裴卿卿安抚一笑,正要转头再纠缠陆淮安,陆淮安却攥着花灯直接离开。   “姑娘,走吧!”素渠扶着裴卿卿追着陆淮安而去。   两人直接上了马车。   裴卿卿在下首坐下,试图跟陆淮安讲道理,“常言道,宁拆十座桥,不毁一桩婚,大人,这花灯于我而言只是一盏灯,可赠给旁人却能成就一段美满姻缘。”   “你是官媒婆吗?”陆淮安只是冷笑,管那么宽!   裴卿卿被他气的一噎,咬着唇不再开口。   马车很快到了延政街。   两人一前一后下车,往侧门走去。   而在他们不远处,庞持玉扶着马车帘子,目睹两人双双对对踏上台阶,眼中一片冰寒。   “郡主,”陈洛秋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看到两道残影,不过结合庞持玉的失态,她很快反应过来,“是陆将.军和裴卿卿啊,跟咱们住的倒是好生亲近!”   庞持玉侧头,面若冰霜的觑了她一眼,“今日之事不许告诉我娘。”   “唔。”陈洛秋含糊应道,扶着庞持玉下了马车。   她就想不通,堂堂贵妃亲妹、国公府三小姐、郡主之尊,怎么就非得巴望着一个心有所属、对她从来都不假辞色的男人。   说难听点,这不贱得慌吗?搁她,她可不!   澜苑。   裴卿卿跟在陆淮安身后进了正房。   陆淮安坐下后,看了眼她过分清瘦的模样,吩咐道,“去沐浴。”   裴卿卿知道自己反抗不了,应了一声,朝净室走去。   她拨动着暖池中的温水,拖延了半个时辰才出去。   陆淮安扫了刚出浴的她一眼,目光落在桌上的阳春面上,“去把面吃了。”   裴卿卿看了他一眼,走过去吃面。   陆淮安则是去了净房梳洗。   他算着时间出来,裴卿卿已经吃完面,头发也半干。   “就寝吧。”他望着她吩咐了一声。   裴卿卿浑身僵硬,可到底无法抗拒他的威压,一步步走向他。   两人的头发都是半干,到了床榻上,一翻身便缠绕在一起,黑暗中,陆淮安深深一吻,吃到满嘴头发…… 第021章 怕把心都剖给她   黑暗中,陆淮安脸色尴尬,他伸手拨开两人的头发,低头欲亲吻裴卿卿眉眼,裴卿卿忽然又吃痛叫了一声,“你起开,压到我头发了。”   陆淮安深深吸气,翻了个身,躺在床外侧,离她远远的,“算了,你睡吧。”   裴卿卿闻言,浑身一松,将过腰的长发拨到胸前,背对着他,贴着墙睡去……   次日早,陆淮安比裴卿卿先醒来一步。   裴卿卿坐起来后,两人四目相对,随后眼神一移,都落在男人腰下三寸处。   裴卿卿僵了一瞬,下一刻,起身就要从他身上跳过去。   陆淮安眼疾手快的攥住她的脚踝,“别动!”   裴卿卿垂眸看他,“大人有事?”   陆淮安没说话,手腕一用力,将她放倒在高床软枕上,伏身过去,问道,“你怕什么?”   他乌黑光泽的发丝落在她肩头,和她的发丝交缠在一起,裴卿卿静了半晌,才呐呐道,“妾身想去净房方便。”   “是吗?”陆淮安反问。   裴卿卿眼珠子乌润,透出十二分的诚恳,“妾身不敢欺瞒大人。”   “我、不、信!”陆淮安肆意打量着她,扯唇说了一句,下一刻一把扯过锦被,将两人罩了起来……   用过早膳,陆淮安要离开时,裴卿卿突然握住他的胳膊,叫了声“大人”。   陆淮安目光深邃的看向她,挑唇询问,“有事?”   “我想回一趟兴平……我爹娘的忌日快到了。”   陆淮安沉吟片刻,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那让扈三陪你走一趟。”   裴卿卿知道他不可能放自己一个人离开,点了点头,“多谢大人。”   陆淮安没有说话,他从腰间摸出一块同心佩系在裴卿卿颈间,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裴卿卿低头了眼胸前的玉佩,唇角若有似无的勾了一下……她如今能倚靠的,也只有他这一份稀薄的感情了。   兴平距离京都有半日的车程,陆淮安走后,裴卿卿便让素渠收拾东西了。   巳时末,扈三亲自驾车,护送她离开延政街,往城北而去……   一个时辰后,马车出城,陆淮安站在城楼上,下巴微抬,眼神追随着马车,直到车子消失在他视线里,他才黯然的收回目光。   扈九站在他身边,不解的问道,“将.军既然放心不下裴姑娘,怎么不随她一起去?”   陆淮安精致的眉骨微微皱起,没有回答扈九。   只有他自己明白,他在害怕、在提防什么。   他怕她故技重施,引得他将她放进心里,她却冷静自持,只想借他的权势平步青云。   他更怕,她抓着他的胳膊对他软语一番,他就恨不得任她予取予求,把心都剖给她。   与此同时,庞国公府的暗卫将裴卿卿离京的消息禀到了庞国公夫人面前。   庞持玉不想让自家母亲知道裴卿卿也住在延政街的消息,可她不知,庞国公夫人一直都有让人盯着裴卿卿,早在裴卿卿搬到延政街的第一日,她就知道了这个消息。   “不管用什么办法,决不能让她再回到京都!”庞国公夫人面上一片狠厉,冲着暗卫吩咐道。   暗卫拱手应是。   离开之际,庞国公夫人眼神阴鸷的又补了一句,“也不要让她死的太体面。”   “是!”暗卫机械的应道,无声无息的退了下去。   已经走了一半路程的裴卿卿还不知危险来临,她身子困倦的厉害,已经靠在车厢里睡着了。   后来也不知道梦到什么,忽然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此次跟她出门的是麻姑,见她惊醒,也没多话,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   “距离最近的市镇还有多久?”她沉声问麻姑。   麻姑撩开车帘看了一眼,回道,“还有两刻钟到天宫镇。”   裴卿卿轻轻按着自己的小腹,松了口气。   方才,她竟然梦到自己有了陆淮安的孩子,就在他和庞持玉成婚的第二天。   那个时候,她已经感受到了胎动,她哭着求他们放过她的孩子,她可以离开京都,隐姓埋名一辈子……可那两个人只是冷眼看着她被下人灌药。   “一个供人消遣的玩意儿也配生下镇国公府的长孙!做什么春秋大梦!”   梦里庞家嬷嬷的话言犹在耳,刚醒来时,她一度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两刻钟后,到了天宫镇,裴卿卿叫停马车,掀开帘子冲扈三道,“我头晕得很,想去镇上药堂买些醒神的草药。”   扈三挑了挑眉,暗道一声麻烦,嘴上却说,“那我直接将车赶去药堂。”   裴卿卿嗯了一声。   到药堂后,她与大夫直言道,“麻烦帮我准备一些提神醒脑的汤药,还有……避.孕的汤药。”   大夫多看了她一眼,才转过去抓药。   这时,站在一旁的扈三也终于反应过来,这姑娘哪里是因为晕车过来药堂,分明是为了避.孕!   “不许给她抓避·孕的药!”他匆忙上前两步,将手里的剑压在柜台上怒吼道。 第022章 你觉得将.军脏了你家宅子   大夫被吓得一哆嗦,手里的黄柏直接落在地上,他看看裴卿卿,又看看扈三,“你们……到底谁做主?”   扈三没有理会大夫,他直接看向裴卿卿,朝着门口摆了个请的姿势,不容拒绝道,“裴姑娘,我们该上路了,不然天黑之前怕是到不了兴平。”   “若是我不肯走呢!”裴卿卿冷眼望着他,没有移步的意思。   扈三扬起手刀,比向自己的脖颈,威胁意味明明白白。   裴卿卿心里苦涩,隐在袖中的手暗暗攥了起来,忍不住质问他道,“你明知道我是什么身份,他的孩子,我根本不配有!况且以往不也一直有用药?怎么这次就不能用了?”   扈三听她这般说,终于明白问题出在哪里,沉了脸色看着裴卿卿,“合着姑娘以为你以往喝的都是凉药?”   “难道不是吗?”裴卿卿理直气壮的反问。   扈三环视药堂一周,将所有人都逼退后,才冲她道,“京都后宅里那些被灌多了凉药的女人哪个不是体质羸弱、一步三喘,早早就被掏空了身子,命不久矣,姑娘以往用的若真是凉药,你觉得以你用药的频次,还能活到现在,能拎得起龙泉宝剑吗?”   裴卿卿还是第一次听扈三说这么多话,再加上他话里的信息,她怔怔的看着他,一时心乱如麻。   “请吧!姑娘!”扈三将剑收了起来,冷眼看着她又招呼了一声。   裴卿卿这次没有说话,垂着眉眼,如槁木一般失神地朝外走去……   马车离开天宫镇,继续往兴平而去。   麻姑许是怕裴卿卿出什么意外,频频望向她。   “你想说什么?”裴卿卿察觉到她的目光,抬眸冷冰冰的问了一声。   麻姑古井一般的眼睛漾了漾,摇头道,“姑娘其实根本无需避.孕,以你的体质,本来就很难受孕。”   “你懂医术?”裴卿卿挑眉。   麻姑点了点头,“奴婢是药王谷麻医仙的后人。”   裴卿卿闻言,先是诧异,继而苦笑,“可我若是根本就不能怀孕,那我这些年吃的药又算什么?”   麻姑曲起手指,握住她的手腕,诊了片刻,道,“若是奴婢没有猜错,姑娘从前频频用到的应是奴婢祖父开的保宫方,换言之,即是培本固元、养颜美容、暖宫助孕的方子。”   裴卿卿听她如此赤.裸的说出来,脸色当即剧变。   麻姑也点到为止,没再继续说下去。   裴卿卿倚在垫子上,面色几经变化,直到马车停下,她才敢相信,陆淮安竟然真的一直在期待……他们两个的孩子。   马车是在裴家旧居外停下的,裴卿卿被麻姑扶着下了车,才将孩子的事抛开。   她看着熟悉的旧居,眼眶微红。   若是她一推门,还能再看见爹娘该多好。   素渠总是说,陆淮安将来不会亏待她,可男人又怎么能跟父母相提并论。   女子在家靠父母,哪个不是天之娇女,而出门靠男人,下了榻就能翻脸无情!   裴卿卿唇线微抿,用力将陆淮安甩在脑后,取出铜匙开了院门,她以为里面会兵荒马乱,惨不忍睹,可实际上宅子里却是干净整洁一片,甚至还贴了春联。   裴卿卿很快想到这一切是谁授意的,顿时变了脸色,她目光沉沉的看向扈三,“是大人让人打理的?”   扈三颔首,“是。”   裴卿卿一下子红了眼睛,她浑身颤抖着,良久后,突然朝屋里走去。   不多时,守在外面的扈三便见宅子里冒出一股浓烟来。   他瞳孔一缩,下意识的要进去救人,这时,裴卿卿却从里面走了出来,手中紧握着一根火折子,看着他,冷冷道,“回京罢。”   扈三越过她,看向浓烟滚滚的宅子,瞪圆了眼睛,怒不可遏,“你觉得我们将.军脏了你家宅子?”   裴卿卿凄然一笑,带着三分嘲讽,“我配吗?我不过是怕我爹娘在阴间没有宅子住,所以才烧给他们啊!”   扈三磨牙嚯嚯,“裴姑娘,你可真是好得很!”   裴卿卿不说话,头也不回的走向马车。   当晚,子时左右,一行人又回了澜苑。   正院里,灯火通明,裴卿卿知道,扈三这条狗忠实的很,她的一举一动、一个表情都瞒不过陆淮安的眼睛,他一定在等着她! 第023章 你想当我的妻子吗   澜苑里,陆淮安是在等着裴卿卿,等她给他一个交代。   终于,外面传来脚步声,他脊背忽然僵直,已经送到唇边的茶杯也顿住了,他细细分辨着,直到确定这是裴卿卿的脚步声,才继续饮起茶来。   裴卿卿进了正房后,回头看了麻姑、扈三一眼,示意他们退下。   麻姑和扈三不过稍作迟疑,便朝外退去。   裴卿卿借着灯火通明,瞧向陆淮安,他脸上倒辨不出什么息怒,只是周身的气质低沉、冷冽至极。   “大人!”她硬着头皮走到他近前,低低唤了一声,带着几分婉转的心虚。   陆淮安闻言,放下茶盏抬起头撩了她一眼,没说话,端着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模样,等她开口解释。   裴卿卿心肝一颤,强自冷静的挑了挑眉,“大人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回来的这么早?”   “……为什么?”陆淮安瞳眸幽黑,容色淡淡的反问。   裴卿卿几乎挨上他臂肘,噘了嘴,先告起状,“大人,扈三他对妾身不恭敬,还肆意编排大人。”   “他竟然骗妾身说,大人想在娶妻之前就和妾身生儿育女,还说大人特意派了人到兴平裴家旧居帮忙打扫,向妾身示好……可大人向来最重规矩,绝不会这么做,是吗?”她一瞬不瞬的看着他求证。   陆淮安听她把自己摘的这般干净,只觉得可笑,一扯薄艳的唇,冲着她冷道,“若扈三说的都是真的呢,我确实是实心实意的想和你生儿育女,还派了人去兴平打扫你家旧居,只为讨你欢心,你当如何?”   “大人,你……”裴卿卿没想到陆淮安会直接承认。   陆淮安见她吞吞吐吐,净是顾左右而言它,忽然起身,粗粝的大掌掐着她的下巴,居高临下的逼问道,“说,你会如何!”   “我……”两人距离太近,裴卿卿轻喘,眼睫忽闪着,手心已经冒汗,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字字坚决、掷地有声、不怕死道,“请大人恕罪,妾身并不愿意为大人生儿育女!”   “为什么?”陆淮安强忍着掐死她的冲动,狠声质问。   裴卿卿眼里含了泪,“因为奸生子下.贱啊!如果他们不能堂堂正正的做人,那又何必来到这个世界。”   “……你想当我的妻子?”陆淮安咀嚼着她的话,沉吟许久,烦躁的挑眉。   问出这句话后,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心口一片滚烫。   裴卿卿听罢,却只是摇头,恭敬又疏离,“妾身不配,还请大人莫要折煞妾身。”   陆淮安听她这么说,掐着她下巴的手收的更紧,眼神恨不能将她撕成碎片。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末了,他咬牙切齿道。   裴卿卿沉默的与他对视。   两人僵持着,最后终究还是陆淮安耐不住,一把将她甩向圆桌,转身朝外走去……   他一走,裴卿卿立刻松了口气,她缓缓站直身子,轻轻抚摸着自己的下巴,眼里闪着一抹奇异的光,颤声吩咐素渠备水。   ……   一个时辰后,裴卿卿擦干头发,从净室出来时,却发现陆淮安竟然去而复返,他已经在床外侧躺下,占了约摸三分之一的地方。   她走到床边,吹熄烛火,默了片刻,借着月光抬脚从他身上跨了过去。   黑暗中,陆淮安眼皮微微颤了颤,她就不知道唤他一声吗?竟然就这么从他身上跨过去!   当晚,二人同床异梦到天明。   而隔壁国公府,庞国公夫人震怒摔碎了一套定窑的茶具,咬牙切齿的骂跪在她面前的暗卫,“那个姓裴的小贱人好不容易才出门一趟,你们竟然没有得手?”   暗卫眉头紧皱,解释道,“回夫人的话,这件事倒并非属下无能,而是奉国将.军实在太看重裴卿卿,他私下竟然派了二十多个斥候护卫她,属下也是到天宫镇才发现此事。若是按照原计划贸然行事,只怕会功败垂成,若是再有那受不了严刑拷打的,更会连累到夫人。”   庞国公夫人听暗卫这般说,下意识想起小女儿对陆淮安那一片倔强的痴心,她五指扣紧了矮几,神色几经变换,最后终究没再发脾气,只说再做图谋,便挥手将人撵了出去……   次日天还未亮,裴卿卿就醒了过来。   她侧身正对着陆淮安,伸手描摹他的眉眼,眼中情绪复杂,为什么,他不能永远做她的先生呢? 第024章 以后我死心塌地的跟着大人   当年初到京都时,她曾经是感激、倾慕过他的。   那时的她,爹娘初丧,叔叔婶婶贪婪她的容色,想用她年轻的身体做些一本万利的生意,她一介孤女,身不由主,只能面上与他们虚与委蛇,找着机会打伤了人便逃之夭夭。   叔叔婶婶自然不肯放过她,他们带人从兴平追到京都,她仓皇逃生,惊了京中纨绔的马,眼看就要被踩中,命丧马蹄之下,命悬一线之际,是陆淮安一鞭子甩过来,将她拖到自己马上……   那时的他在她眼里真真便如救世的神祇一般。   后来她考进白鹿书院,而他也因伤也入了白鹿书院,成为她的先生。   在书院做骑射先生的一年,他对所有人都冷漠疏离、不假辞色,唯独对她,多了一分耐心和容忍。在她被叔叔婶婶再次纠缠时,更是以雷霆手段帮她打发了他们。   那时候,她是全心依赖他的。   也是因着这两桩事,后来不管他们闹得多凶,他做过多少伤她至深的事,她始终不曾想过报复他,或是与他同归于尽。从头到尾,她只是想离开他,过自己的日子。   “你在干什么?”不知何时,陆淮安突然睁开眼睛,她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眸光犀利的看着她,沉声问道。   裴卿卿将回忆甩出脑海,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腕,垂了眉眼黯然道,“大人,妾身并非故意对您不敬,只是想到了以前的一些事,有感而发。”   “以前?”陆淮安凛冽的一挑眉,“什么事?”   “就是我刚到京都时,大人救我性命一事……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很感激您,”裴卿卿用另一只手回握他的手,摩挲着他的指骨,话锋一转,忽然又道,“可裴家到底是清白人家,我不能让自己的爹娘蒙羞……所以此次烧了裴家旧居,就当是我与他们断亲罢,以后,我只是我自己,我会死心塌地的跟着大人。”   听裴卿卿提到救命之恩,陆淮安脸色缓了些许,他侧过身,平躺着道,“我当初救你时只是随手而为。”言下之意,他并无半分挟恩图报的意思。   “那大人是准许我一辈子跟着你了?”裴卿卿看着他的侧脸追问。   陆淮安哼了一声,“只要你听话,我不会那么快厌倦你的。”顿了顿,又道,“便是厌倦了,也会给你一个好去处的。”   “……”裴卿卿没作声,她伸手环住他的腰身,额头贴着他的肩头,“大人,我以后只有你了。”   陆淮安身子一僵,虽然知道她未必心诚,可他还是想再信她一次,慢慢松了她的手腕,反握住了她的手,转头看着她的眼睛道,“你以前骗了我多少次,嗯?这次只凭几句话便想取信于我?”   “那大人想怎么样?”裴卿卿抿了抿唇,反问。   陆淮安看着她水润的红唇,喉结微微滚动,目光渐深。裴卿卿仿佛懂了他的意思,凑上前,生涩的含住了他的唇,模仿他曾对她做过的事……   一吻过后,裴卿卿气喘吁吁,漂亮的眼睛湿漉漉的看着他问道,“大人可还满意?”   面前女子太过娇媚动人,陆淮安眼底闪过一抹浓重的欲.色,没有说话,直接扯过锦被将二人罩住。   外面,烟花在空中连番炸裂,盛放那一刹,如同干柴烈火再火上浇油。。   风停雨住,烟火熄灭后,裴卿卿靠在陆淮安怀中,他把玩着她汗湿的乌发,喃喃低语,“卿卿,先生第一次知道,原来你还有这么乖的时候。”   裴卿卿整张脸都埋在男人胸前,因刚才的事而羞愤不已,“大人,你不要再说了!”   陆淮安闷声低笑,好半晌,才正经起来,道,“其实,方才我想提的要求并不是这个……” 第025章 将.军就这样在乎她?   裴卿卿听他这么说,抬起头嗔了他一眼,“先生不许耍赖,”话落,恐他不应,又红着脸补了一句,“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呢,何必争这一朝一夕。”   陆淮安因为“一辈子”三个字,幽黑的瞳眸光彩流转,心脏也微微发烫,他用力的揉了把她的发心,嗓音低沉道,“先生听你的。”   之后,又一番被翻红浪。   当日,一直到午时,陆淮安才离开澜苑,扈三随侍在旁。出了澜苑后,他突然停下,侧头看了扈三一眼,沉着脸问,“跟我回京,你可是觉得委屈了?若是如此,我即日便让人送你回西北,做个一府总兵?”   扈三向来思虑缜密,深谙人心,听到主子的询问,他眼珠子一溜,只一瞬便想到了症结所在,当即肃了容色,向陆淮安请罪道,“请将.军再给属下一次机会,属下以后会恪守本分,万不敢再对裴姑娘无礼。”   陆淮安听他这么说,用力的捏了捏眉心,并未轻拿轻放,而是道,“她面皮薄,又向来最在乎风骨这东西,你往后还是远着她些吧,澜苑这边的差事就交给扈九来办。”   扈三闻言不由瞠目,“将.军就这样在乎她?”   陆淮安垂眸笑了笑,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我是以颜面尽失为代价,才强留了她在身边的,只这点我就欠她一辈子,你说我有多在乎她?”   扈三倒是没想到,自家主子对裴卿卿的心思竟如此之深,他突然有些后悔之前将她当做普通外室,申饬嘲讽起来根本不加收敛。想了想,他有几分心虚的冲陆淮安拱手道,“那属下用不用向裴姑娘负荆请罪?”   “不必,”陆淮安摆手,“你往后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就是了。”   扈三:“……”合着将.军是借他在裴姑娘面前示好?   之后,扈三果然有再出现在澜苑,而是换了扈九。   裴卿卿得知此事后,只是笑了笑。   其实,以往陆淮安那么多次的明示暗示,她不是听不懂,她一直都清楚的知道他有娶她为妻的意思,只是她不愿意。   他囚困她、侮辱她、将她当做玩物驯养,做了那么多伤害她的事,到如今,她最多能做到不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至于讨好他,心无芥蒂的求他娶了她,她做不到!在他面前,她总要保留最后一点尊严。   陆淮安傍晚回来时,看到裴卿卿在发呆,自行脱了大氅,走到她身边坐下,试探着问道,“在想什么?”别是后悔与他袒露心扉,要死心塌地的跟着他了!   裴卿卿回过神,看着他腰间悬着的同心佩,顿了顿,才道,“我在想,大人寻来给我补身的汤药,以后就彻底停了吗?”   陆淮安沉吟片刻,正色道,“若是你真肯死心塌地的跟着我,有没有子嗣傍身都是一样的,我不会亏待你。”   裴卿卿皱起眉,抿唇委屈道,“可我怕。”   “怕什么?”陆淮安并指托起她的下巴,端详着她的眼睛,认真问道。   裴卿卿唇瓣微微颤抖起来,低声诉道,“前几日,我做了一个噩梦……在大人和庞郡主成婚的次日,我被庞郡主身边的药嬷嬷诊出有孕。”   “那时孩子都已经会动了,很乖的,可是按规矩这个孩子却不能留。我跪下来求大人和庞郡主放过他,但你们谁都不肯松口,都冷眼作壁上观,目睹我被药嬷嬷压在冰冷的地砖上灌了堕胎药……”   “我流了好多好多的血,满地都是濡湿的猩红,快痛死了,可先生你都不帮我,不救我……”说到最后,她浑身颤抖。   陆淮安也听的上头,微微红了眼睛。他身子前倾,额头贴上她的额头,双手捧起她的脸,低声许诺道,“你别怕,我不会娶庞郡主的,也不会不要我们的孩子。”   “你说谎,你之前还说一年之内会迎娶庞郡主过门,刚还说不要我育养你的子嗣。”裴卿卿眼里含着泪指责陆淮安。   陆淮安:“……”他这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第026章 你如今倒是愿意为我生儿育女了?   他对庞持玉绝无半分心动,与她成婚一事根本就是胡诌,当时只是为了气私会江策的裴卿卿,至于孩子,难道不是她斩钉截铁的不肯要吗?   想到这里,他似被一盆冰水兜头泼下,一腔热情逐渐冷却,慢慢放开她的脸,离她远了几分,望着她乌黑润泽的眼眸道,“你如今倒是愿意为我生儿育女了?”   这无端审问的语气让裴卿卿呼吸一滞,她知道他在计较什么,也知道这个坎过不去,日后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打心眼的信她。   轻轻的一咬下唇,她侧过头去,违心道,“以往是我昏了头,未瞧出大人待我一片真心,也未认清自己的处境,如今瞧清楚了、也认清楚了,自然想要个一儿半女傍身……”   说到这里,她许是觉得脸上挂不住,又朝他放了句狠话,“不过这样的话,大人最好这辈子都别再娶妻生子,因为你敢轻视我的孩子,我必让你这辈子都不得安生!”   “哦?那你打算怎么让我这辈子都不得安生?”陆淮安也没说信不信她,只是看着她的侧脸颇有兴趣的反问。   裴卿卿回过头剜了他一眼,眼中是如有实质的威胁,“到时你就知道了!”   认识他五年,跟了他四年,她手中有的是要他不得好死的把柄。   陆淮安明显也知道这一点,他肃了容色,不再看她,而是正视前方道,“你放心,永远不会有这么一天的。”   裴卿卿默然。   陆淮安眼皮压了压,片刻后,又问,“那以后的补药还是照旧?”   裴卿卿淡淡“嗯”了一声。   陆淮安并膝坐在那里,松了口气。   没多久,素渠进来禀报,说晚膳已经准备好。   陆淮安冲她颔首,示意她先去传膳,然后站起来朝裴卿卿伸出手,裴卿卿将纤细微凉的手指递到他手中,两人一起朝外走去。   用膳的时候,陆淮安兴致很不错,他吩咐素渠添了一壶十年的桑落酒,与裴卿卿好一番推杯换盏。   当晚,陆淮安异常磨人,裴卿卿被他欺负哭了好几次,将将到天明时,他才肯放过她。   裴卿卿已经累得一根手指都动不了,过了好久,她才抽掉腰下的枕头,泪痕斑驳的看着帐顶……   她以前竟不知,她的先生懂得如此之多!   接下来几天,他日日都过来。   转眼,便到了京都官员的休沐日,以往这一天,陆淮安都要回国公府,可这日,他却让素渠帮裴卿卿好生装扮了一番,说要带她出去游玩。   裴卿卿梳洗妥当,从屏风后出来时,陆淮安眼底掠过一抹惊艳,她的红装果然没有令他失望。   正红色的留仙裙衬得她腰肢袅袅,盈盈不及一握,圆臀、前胸却十分饱满,身段曼妙标志极了。   发间的凤血玉簪更是点睛之笔,映得她墨发红唇,越发眉目如画、光彩照人。   陆淮安拳头不觉硬了,这般艳乍的容色,太招摇了。   “可以吗?”裴卿卿容色淡淡的问。   “……”陆淮安没理会她,却是朝素渠摆了摆手,素渠会意,朝外退去。   待屋里只剩他们二人后,陆淮安才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裴卿卿瞧出他眼中的欲.色,抿了抿唇,原地立好一会儿,才朝他走去。   她刚走近他,就被他滚烫的大掌握住小臂用力一扯,整个人落在他坚实有力的大腿上。   一刻钟后,裴卿卿唇上鲜红的口脂糊了。   陆淮安一瞬不瞬的看着她,眼底危险之色渐浓,他箍着她的腰,几分野性、几分疏狂的笑道,“这么好的日子,游湖有什么意思,不生儿育女可惜了……” 第027章 现在又不是什么青天白日   裴卿卿听他一本正经的胡诌理由求欢,双手攀着他的肩头,瞪圆了眼睛怒道,“青天白日的,大人真当我是个玩意儿了?”说着,便要从他身上下去。   陆淮安被她疾言厉色的训了一句,面上有些讪讪,不过却也没放开她,而是将她箍得又紧了几分,嗓音低沉暗哑道,“那你容我再缓缓。”   裴卿卿没作声,只是面色微红的看向净室的方向。   好一会儿,陆淮安才放开裴卿卿,又叫了素渠进来帮她重新梳洗。   素渠入内后,一眼就看到了裴卿卿嘴角糊掉的口脂,方才她出去后屋中发生了什么已不言而喻,她拧了帕子,细细擦掉裴卿卿唇上的口脂,帮她重新涂抹了一遍,又帮她理了理微乱鬓发、皱起的衣角。   等裴卿卿重新装扮妥当,陆淮安也从净室里出来了,他换了一袭墨色圆领袍,眼神飘忽不定、十分心虚的朝她走来,到她面前后,瞥了她一眼,问,“好了吗?”   裴卿卿看了他片刻,才道,“好了。”   澜苑外,马车早就准备好,陆淮安跟在裴卿卿身后上了马车,两人坐好后,扈九便驾着车子将鄠邑湖而去……   仲春时节,日淡风微,鄠邑湖两岸烟柳缭绕,百草千葩斗芳,煞有意趣,湖中又有环桥相连,上建了四角小亭,供贵人歇息饮茶,确是游玩的好地方。   陆淮安提前安排的画舫已泊在岸边,他牵着裴卿卿上了船,两人在垂了纱幔的船舱中坐下,陆淮安扫了眼矮几上的棋盘,饶有兴致的问道,“可要对弈一局?”   裴卿卿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她执黑先走,与他大开大合的厮杀,不过一刻钟,就被他斩于马下,输的不忍卒视。   陆淮安不疾不徐地将棋子拣回到棋笥,待棋盘上一片干净,他抬起头朝她笑了笑,眼底一片深邃,“方才那局不是你的路数,这局给我认真的下,不然……今夜你可得允我一个无礼的请求。”   裴卿卿听他这般说,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心里却是莫名一紧,她不知道陆淮安是真的想跟她对弈,还是想从她的棋路上看出些什么,但是她不得不防。   眼前这人,到底是征战沙场多年,他的心思可比她这个困于后宅多年的女子复杂多了,谁知道他能从这一张棋盘里看出什么。   接下来一局,裴卿卿下的很小心,几乎每走一步,便要预判出接下来几十步的走势。   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了一个时辰,她的神色越来越凝重,对面的陆淮安也肃了容色,两人的路数到后面,只能用诡谲来形容。   又过去一个时辰,乌金西堕时,裴卿卿因为精神太过紧绷,不留神走岔了一步棋,终究还是满盘皆输。   陆淮安收了棋子,擦干净手,看向额头冷汗淋漓的裴卿卿道,“又不是生死局,你倒也不必这般较真。”   裴卿卿抬眼看他,咬了咬牙,“不是大人你让我认真的下?”   陆淮安微微一笑,倾身向前,用粗粝的拇指抹去她额头上密布的汗滴,“这么说来,倒是我的错了?”   裴卿卿抿紧了唇,正要说些什么,肚子却咕咕的叫了一声。   “走吧!”陆淮安站起身,朝她伸出手。   裴卿卿身子已经脱力酸软,她借着陆淮安的力道才起了身,被他拥着,慵倦的问道,“去哪里?”   陆淮安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请你吃饭,就当为累着你赔罪。”   说着,他一面牵着她朝外走去,一面与她解释,“鄠邑湖边有座隐膳坊,它家的烩白鱼味道不错,带你尝尝。”   裴卿卿浑身紧绷的下了两个时辰多的棋,腹中早就空空,闻言只“唔”了一声,便被他拖着走了。   谁知,刚上岸,就遇到了从另一艘画舫上下来的江策,他身边伴着的还是元宵节时手提江山无限绸灯的女郎。   裴卿卿收回目光,正要抬头望向陆淮安,结果他却先一步放开她的手,朝江策和女郎走去。   裴卿卿站在原地没动。   直到陆淮安回头看她,冷着脸提醒,“裴卿卿,还不过来见过长公主!”   她这才快步朝三人走去,冲着女郎行礼,“民女见过长公主,公主万福。”   萧怀玉打量着裴卿卿,眼底闪过一抹笑意,语气明快道,“是你啊,起来吧。”   裴卿卿道谢,还未站直身子,又听萧怀玉接着道,“上次元宵灯会,本宫还想着这般漂亮的姑娘怎么看了本宫一眼就红了眼眶,只当你是阿策的哪本情债,倒是没料到,你竟是奉国将.军的女人。”   女郎的语气轻松诙谐,裴卿卿听着却如芒在背,她下意识的朝陆淮安看去。   陆淮安没理会她,只是冲着萧怀玉一挑眉,“长公主都有心情与情郎出来游玩,看来太子的身子已经大好,那药王谷麻医仙的行踪想必公主也不会在意了,如此,下官就先行告退。”说着,他揽过裴卿卿便朝停马车的地方走去。   萧怀玉看着他的背影,脸色铁青。   她父皇只养大两位皇子,大皇子萧廷是庞贵妃进宫那年诞下的,已经快要弱冠,羽翼颇丰,也是父皇属意的继承者。三皇子萧继则是她的同胞弟弟,虽早早就晋封东宫太子,却从娘胎里就带了不足之症,这两年更被太医断言,活不过十五。   这些年,她和她的母后与庞贵妃一系早就水火不容,若是将来由萧廷承位,那她和她的母后定然不得善终,便是外祖一系也会血流成河。   为了解这个困局,她在十三岁时便与陆淮安直言过二人联姻一事,表明届时太子继位,她为护国公主,他便是摄政王,可他却不留情面的拒绝了她。   及笄那年,她甚至给两人下了暖情药,向他自荐枕席,想先与他生米煮成熟饭,再逼父皇颁下圣旨赐婚。这次,他直接将她交给镇国公府的马夫,是她用仅存的一点意识拼死相求,他才派人将她送回长公主府……   念及往事,萧怀玉恨不得生啖了陆淮安。   江策能察觉到身边人的震怒,他轻轻抚了抚她肩后如瀑的发丝,温声提醒道,“长公主,为今之计,最要紧的是先找到麻医仙的行踪。”   萧怀玉皱眉,“本宫何尝不知道这一点,只是麻医仙的行踪实在飘忽不定,听陆淮安的意思倒是有线索,可就怕本宫割地赔款、表尽诚意,他也不肯据实已告。”   “那不如请皇上出面?”   萧怀玉也是这么想的,她敛了容色道,“阿策你自己先回去,本宫即刻便进宫一趟。”   江策目送萧怀玉离开后,眼前又浮现出裴卿卿红装绝艳、身段娇媚的模样。   可恨他的妻子、他的女人竟要由别的男人来调教。   这份耻辱日日夜夜、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着他的心。   他眉宇间氤氲起一股狠绝,总有一天,他要将陆淮安踩在脚下!   另一边,陆淮安与裴卿卿一路无话,直到进了隐膳坊雅间,点完菜后,他才冷眼看向她,“还不坐下?”   裴卿卿小步走到他下首坐下,眼尾下垂,一副心虚的模样。   陆淮安哼了一声,克制着情绪不想与她计较。   没多久,隐膳坊的管事便开始上菜,除了招牌的烩白鱼外,还有几道新鲜的炒时蔬,并几碟秘制的冷盘。   裴卿卿尝了一下,烩白鱼肉质细腻清爽,酱汁轻薄,又带着几分回甘,味道的确不错。   陆淮安将她眼底的惊喜看在眼中,探向冷盘的筷子微顿,淡声道,“若是喜欢,以后便多来几次。”   裴卿卿“唔”了一声,口中道,“多谢大人。”   等二人离开隐膳坊时,天色已经擦黑,陆淮安扶着裴卿卿上了马车后,扈九一甩马鞭,往延政街而去。   扈九驾车本事极好,裴卿卿不知不觉就昏昏欲睡起来,到澜苑时,她是被陆淮安抱下车的。   一直到被他解了衣衫扔进净房的暖池,她才睁开一双水眸,错愕的看向他,“大人,你你你你你……”她一脸惊慌,沐浴的是她,他解腰带做什么?   陆淮安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动作未停,甚是理直气壮的笑了笑,“我衣服被你溅湿了,穿着不舒服。”   “……”裴卿卿气的直咬牙,“你分明就是不怀好意!”   “无妨,”陆淮安唇角笑意更深,“现在又不是什么青天白日,你说是吧?”   这分明是在拿她早上的话来堵她,裴卿卿气的说不出话来。   偌大的暖池中,裴卿卿被他折磨了好久,直到她哭着承诺不再见江策,他才将她抱出暖池,回了床榻上。   直到次日醒来,裴卿卿眼睛都是红的,陆淮安却已经不在,她仍在气头上,也没多问,只朝床脚影子般的麻姑招了招手。   “不知姑娘有何吩咐?”麻姑恭敬的行礼,语气没什么起伏的问道。   裴卿卿示意她在床边的锦杌上坐下。   麻姑从命坐下,裴卿卿这才看着她问道,“我的事你都是一五一十的向大人禀报?”   麻姑摇了摇头,原原本本道,“回姑娘的话,将.军并没有这般吩咐。”   “那他是怎么吩咐的?”   “一、不能让人伤到姑娘!二、不能让姑娘离开奴婢的视线。”   “我明白了,”裴卿卿点了点头,这么来看,麻姑更像看守她这个犯人的狱卒,而不是她以往认定的奸细。   这般想着,沉吟片刻后,她又问她,“你以前说过,我的体质不易受孕,那到底有几分可能会怀孕?”   麻姑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神情有些为难,“十分渺茫。”   裴卿卿闻言却松了口气,她朝她摆了摆手,靠回在迎枕上……她这副身子不会怀胎,那就意味着,她可以没有后顾之忧的做任何自己要做的事情。   到了晚间,裴卿卿的身子才有些力气,估摸着陆淮安今日可能不会来,她索性去了书房。   她要做的事情有些私密,便没有唤素渠服侍,就是麻姑也只能在书房外边外候着。   书房内,偌大的桌案上,只燃了一根拇指粗的蜡烛。   烛光映照下,裴卿卿手握一根羊毫笔,蘸墨后,颤抖着、缓缓的画下一个图案……   这是她在她爹娘惨死现场发现的一支令牌上的图案,当时她便确信她爹娘的死不是误食毒菌那般简单,只是那时敌在暗、我在明,她甚至连证据都不敢留下,只能深深记住上面的图案,匆忙将爹娘下葬后,便搬去了叔叔婶婶家……   后来,在白鹿书院,她接近陆淮安,百般讨好他,想借他的权势平步青云,也是为了查清楚爹娘惨死的原因。   只可惜,最后她却成了他的外室,被他驯养在琼苑,身不由已了好几年。   想到这里,裴卿卿眉目一深,如今,趁着陆淮安对她还有一些感情,已是她查清一切最好的时机,她不想再等下去了……   不知过去多久,外面突然传来麻姑的请安声,“见过将.军。”   裴卿卿容色一变,她在陆淮安推门进来前,将画了令牌图案的宣纸扔进火盆。   陆淮安推门进来时,只看到一团未烧尽的纸片。   他皱了皱眉,不悦道,“你鬼鬼祟祟的在这里做什么?火盆里烧的是什么?”   裴卿卿捏紧了手中的羊毫笔,摇头否认,“没什么。”   陆淮安挑了挑眉,眼神阴郁的猜测,“是给谁的信?”   “不是!”裴卿卿咬唇,小声辩解道,“是往生经。”   陆淮安将信将疑的看着她。   裴卿卿继续圆道,“请大人见谅,我虽然已决心斩断和裴家的关系,可我爹娘毕竟只养育了我一个独女,故我思前想后,还是想在清明之前,为他们抄写一些往生经。”   她的语气越来越低沉,但最后甚至隐约带着几分哭腔,陆淮安听着,终是软了心肠,他松口道,“想抄就抄吧,不过……倒也不必这般鬼祟。”   “……是。”裴卿卿心里气极,嘴上却温顺的说道。   陆淮安并没有离开离开,而是在桌子另一面站定,目光淡淡的看着她。   裴卿卿呼吸一窒,抬头与他深邃的双眼对上,“大人是要看着我写?”   陆淮安“嗯”了一声,“许久没见你练字了。”   裴卿卿只得硬着头皮写下去,如今她只庆幸,跟着他的那一年,她涉猎广泛,不止骑射功夫精湛,便是各类经书也多有背过。   他盯着她写了一个时辰的往生经,到亥时才松口,拘着她回房。   当晚,许是顾及到裴卿卿的心情,他并未碰她。   一直到裴卿卿抄足了九十九遍往生经,他才肯与她同房……   而萧怀玉在进宫当日便拿到了皇上的手谕,圣上亲口下令,着陆淮安将麻医仙的行踪坦白于她,为太子医治。可当她带着手谕在镇国公府等了数日才等到陆淮安时,却被他告知,“麻医仙早于两个月前便仙逝于云州,后葬于药王谷。”   萧怀玉听罢,美目睁圆,厉声质问,“奉国将.军此话当真?”   陆淮安面无表情道,“长公主若是不信,可自去云州清台镇及药王谷查证。”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开。   萧怀玉看着他的背影,目眦欲裂,先给她希望,再给她绝望,陆淮安!不愧是他陆淮安!   荣婵是长公主府的长史,也是萧怀玉最宠信的下属,她看着自家主子这般模样,柔声安抚道,“长公主,事已至此,不如我们先回公主府,然后再从长计议!”   萧怀玉紧紧的扣着手下的案几,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我们走!”   出了镇国公府,荣婵扶着萧怀玉上了金辂车。   这时,在镇国公府甬道上吹了一路风的萧怀玉已经冷静下来,她侧目朝荣婵看去,鲜红的唇翕动道,“我记得,本朝明曌女皇在位时,曾往《大庆律疏》里加了一条处置外室的律法?”   荣婵闻言先是一怔,很快又反应过来,她将煮好的雪顶含翠茶汤递给自家主子,而后垂了清秀的眉眼,柔声道,“明曌女皇是我朝唯一以皇太女身份登基的女帝,相传,她最宠爱的便是长女鲁阳公主。《杂裨野史》中称,鲁阳公主还未及笄,明曌女皇便为她连办三个月的选婿宴,后选定湖州詹子安为驸马。”   “而詹子安表面上至仁至善,待公主极为妥帖周到,可背地里,却豢养了扬州瘦马姜氏为外室,更育有一对龙凤胎,这两个孩子甚至比公主成婚次年生下的郡主还要年长一个月。”   “后来东窗事发,鲁阳公主亲书状纸上告三司,要求议罪驸马极其外室。明曌女皇心疼公主,便命刑部连夜修改《大庆律疏》,将豢养外室纳入官员罪行,五品以下豢养外室官员者,杖五十,徒两年,外室及其子女充为官奴,永世不得脱籍;五品以上豢养外室官员者,杖一百,徒五年,外室及其子女则受酷刑后绞……而驸马都尉,份属五品以上。”   萧怀玉听荣婵娓娓道来,仰头将手中的茶汤一饮而尽,眼中有狠色一闪而过。   澜苑,裴卿卿这几日总觉得心神不宁,原想和陆淮安提的事也就一直拖着没提。   陆淮安在裴卿卿的事情上向来心细,这日,用完晚膳,便将她拉入怀中坐着,捏了捏她的下巴,问,“看你这两日总是心神不宁的,在想什么?”   裴卿卿与他对视一眼,摇了摇头,长眉稍蹙,“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心里一直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过不了多久可能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陆淮安在她唇上啄了一下,安抚道,“别多想,一切有我在。”   裴卿卿环着他的脖颈“嗯”了一声。   软玉温香在怀,没多久陆淮安就心猿意马起来,他捏了把她腰间的软肉,低笑道,“你近来似乎丰腴了一些?”   裴卿卿瞪了他一眼,“还不是你一手调教出来的。” 第028章 裴卿卿,你是什么身份   裴卿卿说这话并没有旁的意思,但听在陆淮安耳中却多了几分深意,他的大掌顺着她的腰线上移,捏了捏,“确是我调教的好。”   这下,裴卿卿哪里还顾得上心神不宁,她拧着身子去捉他的手,“大人别动!”   陆淮安原就心猿意马了,此刻被她一拧,呼吸不由有些燥乱,薄艳的唇抵着她耳畔道,“现在是你在动。”   裴卿卿意识到什么,红着脸僵住了,布满水色的眼睛生气的瞪着他。   陆淮安一手还搭在她的腰上,另一只手抬起,用拇指蹭了蹭她发烫的面颊,“羞了?”   裴卿卿眼睛瞪的越发圆,她讨厌他游刃有余、随意作弄她的模样,但紧跟着她不知想到什么,心思一转,又低头去咬他的唇……   陆淮安只觉唇上一阵酥麻,先是怔了一下,随后便箍紧了她的腰,用力的将她揉向自己。   外面,素渠原是想进来伺候的,但刚挨近寝房的门,就听到一阵让人脸红心跳的声音,她忙转身,朝抄手游廊外侧走去,好做一个兢兢业业的守门婢女。   屋里,情至浓时,裴卿卿湿热的鼻息喷在陆淮安的脖颈上,婉转求道,“大人,您素日都在夜里来,妾身白日总是无事可做,不如大人为妾身在朝中谋份差事?”   陆淮安听到她的话,灵台突然一阵清明,他撑起身子,暂时压制住体内那只横冲直撞的巨兽,发红的眼睛紧盯着她,“你倒是会选时机!”   裴卿卿笑着努嘴,含蓄又娇媚的用食指点了点他的下颔,“那大人是允还是不允呢?”   陆淮安看着案几上如花一般绽放的女子,瞳孔一深,若还在琼苑,他必不会轻易允了她,刀尖上的蜜糖,他向来只肯要蜜糖。但如今……他却是想纵着她些的。   “允你!”   话落,他便堵住了她所有呼吸。   这一次,裴卿卿付出的代价颇大,直到次日午间,她才扶着腰起了身,陆淮安自然早已离去。   “大人还没来吗?”好容易熬到晚膳时分,她一面净手,一面询问素渠。   素渠并不知陆淮安与裴卿卿之间的交易,正要开口打趣她离不开将.军,外面却传来一阵轻巧的脚步声,裴卿卿擦干净手,扭头一看,却是麻姑。   “见过姑娘!”麻姑与裴卿卿对视一眼,一丝不苟的行礼,禀道,“方才扈九来过,说是将.军有公务在身,今日要出城一趟,等忙完公务,届时回城了再过来看姑娘。”   “我知道了。”裴卿卿返身在一旁的圆凳上坐下,眼神变换了片刻,又启唇问道,“扈九可说大人要去多久?”   麻姑摇头,裴卿卿摆了摆手,“你出去吧。”   素渠看着麻姑离开,眼神落回到裴卿卿脸上,以为她是舍不得陆淮安,弯了眉眼柔声劝道,“姑娘且宽心,将.军向来宠爱姑娘,待办完差事后,定然会在第一时间来见姑娘的。”   裴卿卿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她信陆淮安一诺千金、顶天立地,绝不会诓她,但这并不影响她也希望将这件事早日落实。   接下来几日,澜苑一直没有陆淮安的消息。   裴卿卿闷得很,便带着麻姑出了门,打算去书肆选几本政务方面的书。   谁成想,到了书肆,迎面就撞上一个熟人,是元宵节那日拦着她要买曲江楼头筹花灯的那位公子。   “是姑娘你啊?”谢令青也认出了裴卿卿,立刻朝她咧嘴一笑,“来买书?”   裴卿卿微微颔首,谢令青豪爽道,“这间书肆是我的,姑娘想要什么书随便选,全记在我账上。”   裴卿卿摇头,“无功不受禄。”   谢令青见她容色清冷,也不好意思再多纠缠她,便道,“那我就不劝姑娘了!那日元宵灯会,曲江楼的头筹花灯虽然被被那位冷面公子拦下了,但姑娘总归有帮我之心,这点在下铭记于心。姑娘日后遇到什么难事,可来这铺子寻我,我定不吝相助。”说完,他越过她便要离开。   错身之际,却听裴卿卿忽然开口问道,“你和朗月姑娘的婚事如何了?”   谢令青倒是没想到裴卿卿会问起这桩事,他叹了口气,“我那位泰山大人正卯足了劲,等着榜下捉婿呢。”   裴卿卿挑眉看他,“曲江楼的头筹花灯送给你我是做不了主,不过借你几日倒是可以,你不如找工匠试试,看能不能做出相仿的。”   谢令青闻言大喜,当即拊掌开怀笑道,“好主意!姑娘果然是在下的贵人。”   “那我回头让人将花灯送去你府上。”   谢令青立刻自报家门,“烦姑娘记下,在下住在通明街,东边的谢府就是。”   “嗯。”裴卿卿应了一声,朝他微微颔首告别后,便朝书肆里走去。   谢令青看着她的背影,低声吩咐身旁小厮,“回头知会梁管事,记住这位姑娘,不管她日后登门所为何事,都必须鼎力相助,且不可泄露给第三人。”   “是,公子!”小厮应下,谢令青这才离开。   书肆中,裴卿卿也不知道陆淮安届时会将她塞进六部中的哪一部,索性便将刑部之外的五部都考虑进去,一口气选了不少书。   麻姑搬了三趟,才将书全部搬到车上。   上了车后,裴卿卿想到书肆里来往着许多年轻的举子,侧首问麻姑,“还有几日春闱开始?”   麻姑道,“后日就开始了,三月初六放榜。”   裴卿卿嗯了一声,一路无话,回到澜苑后,她便吩咐素渠将曲江楼的头筹花灯找出来送去通明街谢府。   素渠闻言不由惊了一下,“这不是将.军送给姑娘的,姑娘要将其送人?”   裴卿卿蹙眉解释,“不是送,只是借出去几日。”   “原来是这样,奴婢这就去。”素渠说着,便朝外走去。   裴卿卿自去净室梳洗,一刻钟后她出来时,却见素渠立在外面等着,白净的小脸上表情有些难看。   裴卿卿挑眉看了她一眼,还以为花灯出了什么问题,便随口问道,“怎么了?”   素渠福了下身,哆嗦着声儿道,“回姑娘的话,庞国公夫人身边的崔嬷嬷求见。”   裴卿卿闻言当即肃了容色,眉宇之间也显出几分不安,片刻后她又问道,“可有说是什么事?”   素渠摇了摇头,“崔嬷嬷只说要见姑娘。”   “……那就让她进来罢。”裴卿卿考虑了一会儿,吩咐道。   “您当真要见她?”素渠反问。   她本来是想以姑娘抱病为由推了这事的,可崔嬷嬷话里话外却暗示,国公府的侍卫是亲眼瞧见她家姑娘好端端的出门、进门的,总不能国公府一来人,她就病的见不了人。   “去请她进来罢。”裴卿卿只淡淡的又吩咐了一声,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一味逃避,只不过是平白失了气度。   素渠应声离开,很快她就将崔嬷嬷一行人带到花厅。   裴卿卿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抄手站在花厅中央,满头银丝,却十分严肃刻板的嬷嬷,以及她身后着了同色衣裙的四个婢女,而后起身客气问安。   崔嬷嬷叫了声起,跟着在主位坐下,如潭的双目精光四射的扫了裴卿卿一眼,“您就是裴姑娘?”   “小女正是。”裴卿卿微微颔首,待素渠为两人上了茶,才开口问道,“嬷嬷今日莅临寒舍,不知有何吩咐?”   崔嬷嬷端起桌上的茶水饮了一口,目光微变,片刻后她轻轻放下手中的青瓷茶盏,看向裴卿卿,“吩咐谈不上,只是想代我家夫人与裴姑娘做笔交易。”   “嬷嬷请说。”   崔嬷嬷冲裴卿卿一笑,锐利的双目忽然攫住了她,带着几分目无余子的傲色道,“姑娘住在延政街也有一阵子了,应当有所耳闻,我们庞国公府大姑娘可是宫中承干殿贵妃,入宫二十年来,备受皇上宠爱,更为皇上诞下长子禹王。”   “如今承蒙皇恩眷顾,娘娘将在今秋国公爷大寿之时回府省亲一月,以尽孝道。”   “而我们夫人忧心娘娘昔日闺园太过逼仄,展不开身,便想将东临的澜苑纳入庞府,一并修作娘娘省亲的居所,以便娘娘住的宽敞、顺心一些,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裴卿卿与崔嬷嬷对视,微微颔首,“这是应该的。”   崔嬷嬷对她的回答好似十分不满,鹰样的目光仍紧盯着她。   裴卿卿琢磨片刻,又问了一句,“不可贵府愿出多少钱买下澜苑?”   “你能做得了主?”崔嬷嬷反问。   “自然。”   崔嬷嬷这才道,“姑娘觉得两千两如何?”   裴卿卿听到此处,终于了然崔嬷嬷今日的来意,她摇了摇头,红唇翕动道,“两千两太多了,不如我做主将澜苑送与贵府,再添两千两修缮银子孝敬贵妃娘娘?”   崔嬷嬷见她这般上道,眼底深处闪过一抹喜色,“姑娘没跟老奴开玩笑?”   裴卿卿瞬间给她表演了个川剧变脸,“是嬷嬷先跟我开玩笑的。”   崔嬷嬷瞪圆了眼,呼吸加重,一时恼羞成怒,拂袖道,“牙尖嘴利!”   裴卿卿扫了下巴快要掉出来的素渠一眼,直接道,“送客!”   “是,姑娘!”素渠腿肚子直打颤的走向崔嬷嬷,摆了个请的姿势,“嬷嬷请。”   可崔嬷嬷却没有走的意思,她眼含怨毒的看向裴卿卿,“裴卿卿,你是什么身份,也敢与我不敬!唤你一声姑娘是给你脸,说白了,你不就是个供男人消遣的下贱玩意儿,来人,给我掌嘴!”   崔嬷嬷身后的四个婢女闻言,立刻有两人从袖中抽出竹板,朝裴卿卿走去,剩下两人则是按住了素渠。   素渠急红了眼,她张嘴便要质问崔嬷嬷到底知不知道裴卿卿是谁的人,可按着她的婢女却先一步堵了她的嘴。   素渠不断的呜呜,泪流了满脸,却无能为力。   裴卿卿已无暇顾及素渠,她看着两个武婢朝她逼近,紧抿着唇往后退去。   两个武婢用猫戏老鼠一般的眼神看着她,直到她的后背抵上花厅东侧的镂空屏风,二人才扬起手中的竹板,狠狠的朝她脸上抽来。   这么左右开弓的打下去,两边槽牙都能被打碎,分明是抱着毁人容貌的心思。   裴卿卿握紧了拳,正要动手。   她身后却先传来麻姑的声音,“闭眼。”与此同时,两只白生生的手落在地上。   接着,两声惨叫划破云霄。   裴卿卿瞳孔急剧放大,看看地上庞家武婢的两只手,又看看麻姑,红唇翕动,却说不出话来。   麻姑看了她一眼,语气还是没有什么起伏,“都说了让姑娘你闭眼。”   “那这里就交给你处置了。”许久后,裴卿卿冲麻姑点了点头,上前从两个已经呆愣的婢女手中扯过素渠,便往寝房走去。   进了寝房,她才扯下素渠口中的布团,素渠小脸煞白,眼中布满惊恐,她再也控制不住,扶着桌子剧烈的呕吐。   裴卿卿无声的叹了口气,去桌边帮她倒了杯茶水漱口。   又等了一会儿,麻姑才回来。   “解决了?”裴卿卿看着她冷酷的小脸问道。   麻姑平静道,“奴婢已经让人将她们送回庞国公府了,”顿顿,又叹道,“那崔嬷嬷看着心狠手辣,却最是无用。”   “怎么说?”   “她吓尿了。”   裴卿卿:“……”那确实无用。   庞国公府,庞国公夫人从押着素渠的两个婢女口中得知澜苑一行的始末,攥起手边刚添了滚水的茶盏就朝禀事的婢女身上砸去。   婢女被砸的头破血流,滚水烫进眼里,疼的浑身哆嗦,可愣是不敢求饶。   庞国公夫人却仍不觉解气,她拍着桌案狠声啐道,“这小贱人身边竟有这般厉害的人,还不知道她夜里是怎么蛊惑男人的。”   再想到她的玉儿,那般清贵、自重的人,若是她这个做娘的不出手帮她,她以后可怎么斗得过这小贱人。   “郡主,您不能进去!”庞国公夫人正怒不可遏着,外面突然传来下人的声音,在阻止庞持玉入门。   可庞持玉冷清归冷清,却也是个刚烈的人,到最后门口的婢女还是没拦住她。   庞持玉进来时,一眼就看到地上摔碎的茶盏,和一只眼睛已经睁不开的婢女,不用说,定是受了她娘的迁怒。   她清傲的瞥了地上的两人一眼,冲着另一个没什么大碍的婢女吩咐道,“将她带出去,让府医好生医治。”   “多谢郡主,多谢夫人!”两个婢女连忙磕头道谢,感恩戴德的退了出去。   庞国公夫人脸色仍是铁青一片,但却舍不得下女儿的脸,只是在人走后横了她一眼,“你不在屋里看书作画、侍弄花草,来玉甫院做什么?”   庞持玉挺直脊背走向罗汉床,在庞国公夫人身边落了座,才拧眉问道,“我听下面人说娘你派人去澜苑了?”   庞国公夫人现在听到澜苑两个字就气的脑仁疼,她握住女儿的手,冷哼道,“这件事不用你管,你擎等着嫁入陆家做你的将.军夫人就是。”   “可娘之前答应过我,不会脏了自己的手。”   庞国公夫人深深觑了她一眼,点着她的额头道,“我这也是为了你好。”   庞持玉却蹙了眉心,轻轻摇头,“您这样只会让陆将.军恨毒了我,这么多年,我比您更知道他有多看重裴卿卿,我现在唯一能赌的、能筹谋的,就是他不会娶她为正室,会娶我为正室。娘,您再这样一意孤行下去,会毁了女儿一辈子的幸福。”   庞国公夫人听女儿这般说,有些慌了,“你的意思是,这辈子你非陆淮安不嫁?”   庞持玉决然点头,“是。”   庞国公夫人闻言,眼神一阵明灭变换,沉默了好久才道,“我知道了,你让我再想想,你先回去吧。”   庞持玉将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也没再久留,她想,或许她应该进宫一趟,见见长姐。   澜苑,裴卿卿当夜睡的很不安稳,她又梦到了在刑部衙门看宋厉行刑时那段暗黑的时日,泪流满面的惊醒时,她紧紧的抱着自己,许久才缓过来。   她不知道的是,还有更大的阴谋在等着她。   天亮后,她让麻姑派人将花灯送去了通明街,至于素渠,则是因受到刺激发起高热,麻姑给她灌了药后,便睡的不省人事。   隔日春闱正式开考,在这个当口,裴卿卿又想到江策,他是两年前中的举人,如果不出意外,便是在今年参加春闱,她暗暗祈祷,希望他能及第罢……   变故是发生在春闱第二日的,当时,裴卿卿刚用过早膳,准备去书房看会儿买回来的政书,这时突然从外面冲进几十名披坚执锐的兵卫,将正房围的水泄不通。   一时间,不止裴卿卿,就连麻姑都慌了神。   “谁是裴卿卿?”为首的兵卫按着腰间的朴刀,横眉竖目,厉声问道。   裴卿卿定了定心神,双手交握在小腹,从容上前道,“是我。”   兵卫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眼神露.骨,啧啧出声的品评道,“这身段、这脸蛋,怕是万花楼姑娘都及不上,怪不得韩翰林鬼迷心窍,肯收了你做外室……”说着,还欲捏一把裴卿卿的下巴。 第029章 满脸是泪,她得有多委屈啊   裴卿卿被他如附骨之疽一般的目光恶心的后退了一步,蹙着眉满面寒霜道,“大人请自重,你口中的韩翰林,我根本闻所未闻!”   兵卫哪里会信她,冷嗤了一声,笑声令人作呕,“这就撇清关系了?果然是戏子无情、婊.子无义。来人,将这女人带走!”   有兵卫上前,麻姑按住了腰间软剑,从头发丝到手指都紧绷着,随时准备动手,却被裴卿卿用眼神阻止,这些兵卫到底和崔嬷嬷她们不同,他们都有官职在身,不管是为了麻姑,还是为了她以后要走的官途,她都不能先出手伤人,公然违抗朝廷律法。   兵卫们见裴卿卿识相,到底生出几分“怜香惜玉”,没有上木枷和镣铐,只引着她往大理寺而去。   一路上兵卫并未多话,到了大理寺,裴卿卿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原来她是被承恩侯府的嫡长女宋文鸢告到了大理寺。   据宋氏状词所述,四年前,她的丈夫韩翰林在与她成婚次年,便瞧上了白鹿书院的一个女学生,并于同年挪用她的嫁妆银子为女学生置办房产,买奴置地,正式收作了外室,自此她的丈夫便对她日渐冷落,今年开春以来,更是不断拳脚相向,只为逼她认下休书,净身出户,让位于外室裴氏……   那状词文采极好,写的那叫一个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只是内容全是狗屁。   “此事,裴氏你可认下?”公堂上,一身朱红官服的大理寺卿十分威严的拍了下惊堂木,厉声问道。   裴卿卿跪得直挺,拱手正色道,“启禀大人,民女不认!今日之前,民女连韩翰林的名讳都不曾听说过,更遑论与他暗通款曲、苟且成奸,韩夫人状书所言实在是子虚乌有!还请大人明察秋毫,还民女清白!”   对裴卿卿这一番说辞,堂上的大理寺卿还未开口,宋文鸢便先肝肠寸断、呜咽愤懑的指责道,“裴姑娘,这四年来,你霸占我夫君,花用我的嫁妆银子,哄的他对我不闻不问,拳脚相向,两年前,你更带着你的婢女当街挑衅于我,令我颜面扫地、无脸见人,如今你倒是羞于承认了!”   “我当真从未见过夫人。”裴卿卿紧皱着眉解释。   宋文鸢倚在婢女身上,食指怒指向她,肩膀颤抖,不住地流泪,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在外人看来,韩夫人这是妥妥的气急攻心,不知不觉便心疼起她,而厌恶咒骂裴卿卿。   大理寺卿也看的直皱眉,不觉偏向宋文鸢,沉吟片刻,他抚了抚胡须,道,“本官瞧韩夫人今日身子不适,不如此案便延后再审,至于犯妇人裴氏……就先羁押于大理寺大牢!退堂!”说着,起身便离开了。   宋文鸢的婢女春杏在主审官离开后,揽着已经脱力昏迷的宋文鸢恨恨的朝裴卿卿唾了一口,瞪眼道,“贱人,我等着你的下场!”   裴卿卿侧脸躲过春杏的唾面之辱,被兵卫拖着往外而去,踏出公堂前,她回头看了眼那块“正大光明”的悬匾,头脑一阵有些恍惚,方才堂上的一切对她来说都太过陌生,偏偏又像一张巨大的网,铺天盖地的朝她撒来,死死的缠住她,令她插翅难飞,只能等着被吞没、或被绞死。   一直到踏入阴暗潮湿的大理寺大牢甬道,她才清醒几分,低着头、目不斜视的朝大牢尽头走去。   不知过去多久,前面的兵卫突然停下,恭敬的唤了声,“宋推官。”   裴卿卿抬起头,撞上半丈外玄衣男子狭长、泛着冷意的眼,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宋厉,脸上顿时不见一丝血色,嘴唇微启却说不出一个字。   宋厉冰凉的目光从裴卿卿脸上扫过,一息都没多停留,便已带人离开,仿佛已经不认识她。   “走吧!”兵卫催促裴卿卿。   裴卿卿低着头继续朝前走去,到了最尽头的牢房,兵卫开了门将她关进去,却没有立刻离开,裴卿卿意识到不对,朝后退了两步,“你们想干什么?”   其中一个兵卫暗示意味十足的松了松腰带,淫.邪一笑,“你这样的浪.荡妇人,爷见得多了,少不得要上刑才肯认罪,不如趁这身皮肉还能看,好好伺候一回大爷,到时大爷给你上刑时也好抬抬手?”   裴卿卿被这兵卫恶心的浑身汗毛都竖起来,袖中的手紧紧攥着,厌恶道,“滚!”   兵卫一听,当即恼羞成怒起来,口中不干不净地骂着“给脸不要脸”,上前就要把人往怀里摁。   裴卿卿岂肯坐以待毙,她又往后退了两步,拔下头上玉簪,意图将其当作短匕制住两个兵卫。   只是她还未动手,那两个兵卫便先往地上扑去,裴卿卿定睛一眼,两人背上竟都有一柄玄铁钉,她朝牢房外看去,原来是宋厉去而复返。   “宋大人,”她收起玉簪,向他行了一礼。   宋厉却未言语,只用下巴点了点牢房里的两人,示意身后的兵卫将这两人拖出去。   裴卿卿看着他负手离开,又叫了一声“宋大人”,宋厉却未回头。   裴卿卿一颗心冷寂下来,抱着膝盖坐在潮湿冷硬的床板上,想着此番该如何脱身。   另一边,宋厉出了大理寺大牢,才侧首吩咐身边小厮,“去查查她是怎么进来的。”   小厮跟了宋厉多年,对他家主子的心思再了解不过,拱手应了一声便去打听了。   大理寺对面巷子的马车上,宋厉冷酷着一张脸若有所思的饮着茶,小厮掀起帘子进来时,他连眼风都未动。   小厮压低声儿,将宋文鸢状告裴卿卿的事情说了一遍。   宋厉这才放下茶杯,抬了抬眼皮,“无稽之谈。”顿顿,又道,“吩咐车夫,去白鹿书院。”   “是,主子。”小厮答应一声,朝外退去。   一个时辰后,马车在白鹿书院外停下,宋厉下了车,带着小厮往书院里走去。   一圈下来,宋厉很容易就打听清楚,当初和裴卿卿同时退学的还有两位女学生,一位是国子监祭酒家的嫡幼女章清房,另一位则是京郊珊瑚胡同瑞福祥绸缎庄的大小姐邵紫。   很明显,韩翰林养的外室更有可能是后者,章清房去年年中已经定给大皇子为侧妃。   “你去查邵紫!”宋厉回刑部之前,将小厮放在了珊瑚胡同附近。   小厮跑了一整日,直到夜里才回到刑部,他去了后衙,自家主子果然还没歇着,翻看的是大理寺的案卷。   “怎么样?”宋厉放下卷宗,有些疲惫的问道。   小厮躬身道,“回主子的话,小的查了整整一日,邵紫的踪迹就像被刻意的抹去了一般,只有邵家旧庄上的一个老嬷嬷提供了些许线索,说是邵紫从白鹿书院退学后便离开了上京,至于去了哪里她却是不清楚。”   宋厉倒是早有预料,他用力的捏了捏眉心,“我知道了,你退下罢。”   小厮称是,离去前又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主子,你觉得裴姑娘这事还有转圜吗?”   宋厉目光微深,轻轻的扣着桌案,音质冷淡道,“自然。”没有路,他也会为她劈出一条道。   小厮合了门朝外退去。   宋厉起身,走向西边的轩窗,外面松风阵阵,月色正好,他抬起头,看了很久。   大理寺大牢,裴卿卿所在的牢房也射进了一束月光,她若有所思的望着那束月光,想着宋文鸢、韩翰林和她之间的关系。   可他们分明没有任何关系。   宋文鸢、宋文鸢……她默念公堂之上那个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女人的名字,灵台忽然清明起来,陡然起身道,“原来是她!”   是了,宋文鸢和韩翰林的确跟她没有关系,可宋文鸢还有另一重身份,她是当今皇后的亲侄女,长公主萧怀玉的表姐。   所以,设局陷害她的人是长公主,她想要钉死的人则是陆淮安!   《大庆律疏》中,官员豢养外室这条罪名,要议罪的可不止是外室,还有官员。   这般想着,裴卿卿心里终于安宁些许,人最怕的果然还未知。   陆淮安……她应该会保她平安的罢?   裴卿卿在大理寺大牢中等了三日,到第四日,大理寺卿才再次提审于她。   这次,宋文鸢倒是没再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只是眼睛仍旧微红,一上公堂,便呈上了宋家这三日搜集到的证据。   有裴卿卿从白鹿书院退学的证据、韩翰林挪动她嫁妆购置琼苑的证据、裴卿卿出入琼苑的证据、更有裴卿卿当街侮辱于她的证据……人证物证俱全,构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   大理寺卿着人检查过宋家呈上来的物证,又问询过公堂之上的人证后,冲裴卿卿怒目而视,“证据确凿,犯妇人裴氏你还有什么话说?”   裴卿卿在大牢中关了三日,气色已是极差,衣衫也微皱,只有脊背依然挺直,眼神清明的看着堂上的大理寺卿道,“民女不认,求大人还民女清白。”   “……那你可能自证清白?”大理寺卿沉吟了片刻,问道。   “民女忽然想起,有一人或许能证明民女清白。”   “是谁?”   “左都御史之女梅贞。”裴卿卿道,“琼苑和梅家都在甜水井巷子,若是韩翰林当真将我养在琼苑,又宠爱有加,那这几年来总有被人撞到的时候罢!”   大理寺卿想了想,觉得这话有几分道理,当即派人去甜水井巷子请梅贞。   梅贞半个时辰后才匆匆赶来。   大理寺卿在她行过礼后,用力拍了下惊堂木,问道,“梅姑娘,你平日出门,可有在琼苑外见到过韩翰林?”   梅贞闻言,微微蹙起娥眉,仿佛陷入回忆,好一会儿才轻声启口道,“回禀大人,小女确在琼苑外瞧见过有年轻男子出入,且次数频繁在,只是不知那男子是不是大人口中的韩翰林。”   “那你可记得那男子的形貌?”   梅贞点头。   大理寺卿立刻吩咐身边的师爷,“将梅姑娘请去后堂,让她把曾在琼苑出入的男子画下来。”   “是,大人!”师爷绕过桌案,将大理寺卿的吩咐和梅贞说了一遍,梅贞看也没看裴卿卿,直接随师爷离开。   大理寺卿扫了裴卿卿一眼,威严道,“你可知,若梅姑娘证实出入琼苑的男子是韩翰林,你便要罪加一等?”   裴卿卿紧紧的抿着下唇,“民女知晓,可即便只有一线希望,民女也想试试,民女确与韩翰林毫无瓜葛。”   “裴姑娘,如今已证据确凿,你又何必再狡辩。”旁边,宋文鸢一脸沉痛冲着裴卿卿摇头,“痛痛快快的认了罪,不好吗?左右外室之罪也不致死,只是充为官奴罢了。”   “只是充为官奴?”裴卿卿冷笑,“韩夫人当真好性子,但愿有朝一日你有这一日时,也能这般达观自在。”   “你、我只是好心劝你!”宋文鸢泫然欲泣。   裴卿卿气笑了,“你若真好心,我今日便不会在此。”   宋文鸢还想说些什么,这时师爷带着梅贞和一副画像回来了,大理寺卿只看了一眼,便示意师爷将画像交给裴卿卿。   裴卿卿看了眼画像,笑了。   “你笑什么?”师爷问道。   裴卿卿道,“我可否见见这位韩翰林?”   师爷朝大理寺卿看去,大理寺卿点头。   没多久,已经沦为阶下囚的韩翰林便被带上公堂。   “卿卿!”他见了裴卿卿,便红了眼睛,一副愧疚难当的模样,好似她真的是他的外室,妥妥的戏精,不去演戏真是可惜了。   “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裴卿卿看着他道。   韩翰林越发愧疚,柔情似水道,“卿卿,你问吧。”   “我是左.胸有痣,还是右.胸有痣?”   韩翰林涨红了脸,“这、公堂之上你怎么能问这种事。”   裴卿卿冷笑,“你不敢答吗?那我再问你,我有一只脚有六只脚趾,是左脚还是右脚?”   韩翰林依旧沉默。   裴卿卿回头看向大理寺卿,“大人,还请您对韩翰林用刑,不然,他招供的可不全。”   大理寺卿并未听裴卿卿的话,而是看向韩翰林道,“你是回答裴氏的问题,还是要本官用刑。”   韩翰林身子极差,自然不愿意用刑,他眼神闪烁了一下,低头道,“卿卿她是……左.胸有红痣,右脚是六根脚趾。”   裴卿卿闻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还请大人派女医为我验身。”   “可!”大理寺卿颔首,随后裴卿卿被带去后堂,等再出来时,宋文鸢和韩翰林都显得极为忐忑。   女医则冲着大理寺卿道,“回禀大人,裴姑娘是背后有铜钱大小的胎记,左右两只脚都是五根脚趾。”   这下,大理寺卿简直怒不可遏,“荒唐!来人,将韩翰林重大三十大板!”   高堂之上一声令下,下一刻,韩翰林便被扒了裤子,噼里啪啦的打起板子……   三十大板打完,女医看着韩翰林遍地开花的大腿“咦”了一声,然后一把抓住裴卿卿的手腕。   约莫半刻钟后,她跪倒在地冲大理寺卿道,“大人,裴氏应当是冤枉的!那位韩翰林早就染了花柳病,且超过半年,裴氏若真是他的外室,应该不可避免,可裴姑娘却好端端的。”   事已至此,大理寺卿只能将裴卿卿当堂释放,至于韩翰林则又被拖去了大牢,唯有宋文鸢,因背靠皇后,辩解了一番便被驱逐出公堂。   裴卿卿终于走出大理寺,她伸手抵挡已经有些不适应的阳光,下一刻,左臂却被人抱住,正是满眼通红的素渠。   裴卿卿朝她笑了笑,“回去吧。”   麻姑沉默的跟在后面。   而大理寺对面的一辆青帷马车上,周元低声问端坐饮茶的主子,“裴姑娘已经回去了,您是回刑部还是府里?”   宋厉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将茶水一饮而尽后,冷声道,“回刑部。”   “那邵紫还要查吗?”   “嗯”   裴卿卿回到澜苑,厨娘早就烧好了热水,是用柚子叶煮的,素渠一面在旁伺候,一面解释道,“是奴婢家乡的习俗,在外面遇到倒霉的事情,回家后要用柚子叶煮的水沐浴,这样能赶走霉运……”   裴卿卿嗯了一声,她想到在大理寺牢房呆的那几日就浑身起疙瘩,足足沐浴了三番,皮肤都快秃噜皮了,才从净房出来。   擦干头发后,她便去床榻上睡了,问都没有问陆淮安。   素渠放下帷帐后,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床脚,小声问麻姑,“你说,姑娘她是不是对将.军很失望?”   麻姑平静的看了素渠一眼,“你这是在非议主子?”   素渠:“……”麻姑果然还是麻姑!不是能分享八卦的好姐妹。   这般想着,她正打算朝外走去,屋里只留麻姑一个人就好,确听麻姑低低的说了一句,“这世界上姑娘能依靠的人,原就只有她自己。”   素渠停下脚步,她回头又看了裴卿卿一眼才离开。   床榻上,裴卿卿并没有睡着,她也听到了麻姑的话。其实,这个道理她早就明白,只是眼泪到底还是忍不住流了出来。   陆淮安是在后半夜才赶到澜苑的。   裴卿卿已经睡着了,他原只是想亲一下她,结果却从她唇角尝到一股咸味,按在她枕畔的手也触及一片湿润。   她这是有多委屈?   他的心忽然就揪了起来。 第030章 做大人的女人真是好生艰难   陆淮安伏在裴卿卿身上很久都没有起身,他借着月光俯望着她的睡颜,少女紧闭的眼睑下眼球急促的转动,分明是在做噩梦,他伸出手想安抚她,却不想手刚覆上去,她就睁开了眼。   “大人。”两人四目相对,过了好一会儿裴卿卿才敛去心头那一抹惊魂未定,干哑着嗓子低低叫了一声。   陆淮安在裴卿卿醒来时就抽回了手,他薄唇紧抿,冷清的眼底带着一抹复杂,静静看了她一会儿,道,“睡吧。”   裴卿卿浅色的唇微微蠕动,微红的眼里蓄满情绪,一瞬不瞬的凝望着他,却始终不肯开口。   “睡不着吗?”陆淮安没什么波澜的问道,又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我陪你?”   裴卿卿乌黑水润的眼珠子动了动,默了半晌,如倔强的离群小兽一般,抬起手指捏住他冰凉的袖口。陆淮安叹了口气,低头深深的吻住她。   帷帐重新落下,两人的身体深深交缠,她抓着他烙铁一般的臂膀,从肩膀到胸口,在他身上留下一串齿痕。   陆淮安心中怀着歉疚,由着她百般放肆,只回击给她更灭顶的快乐。   天边将白时,裴卿卿才脱力昏睡过去,她意识消失前,好像摸到陆淮安的后背濡湿一片,粘稠的不太像汗水,不过到底累得狠了,已经没有力气去管。   陆淮安看着裴卿卿在他臂弯沉沉睡去后,慢慢抽出自己的手臂,先下床打水帮她擦洗了身子,又换了被褥,将她安顿妥帖了,才去净房处理自己背上的伤口。   前院,扈九连续奔波几个日夜,又捱了这么久,眼睛都快撑不开了,才等来自家主子,忙起身迎上前,“将.军。”   陆淮安摆了摆手,在首位坐下后,眼角眉梢皆渗着刻骨的冷意,看向他问道,“都查到些什么?”   扈九不自觉的肃了面容,拱手禀道,“回将.军的话,下面人查到二月十六到二十一日,长公主府的长史荣婵曾多次奉旨前往承恩侯府,并乔装打扮去了城郊瑞福祥绸缎庄曾经所在的珊瑚巷子,频繁出入各家各户。”   “在大理寺公堂之上,大理寺卿倒是公正,不过珊瑚巷子诸人、京兆府书吏褚良、左都御史府梅姑娘等人却统统作了假证,为此裴姑娘被羁押于大理寺大牢三日,期间还有两个兵卫对裴姑娘不尊重……”   说到此处,扈九明显发觉自家主子身上的暴戾之气开始散溢,他立刻加快了速度道,“恰好当日宋推官刚好被借调到大理寺协助提审要犯,出手帮了裴姑娘一把,后面裴姑娘能从大理寺脱身,为自己洗清嫌疑,也是因为宋推官让贴身小厮松周元给裴姑娘递了张条.子。”   后面,他将裴卿卿脱身之法一一说来。   陆淮安听罢,沉吟片刻,道,“回头送一份大礼去宋推官府上,告诉他,这几日我会去拜访他。”   “是,将.军。”随后,陆淮安又吩咐了些别的事,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才去了后院。   裴卿卿是在巳时正醒来的,她一睁眼,就看到坐在桌边饮酒的陆淮安,他的脸色很差,是失血后又奔波多日的疲惫苍白。一时间,她眸色微深,不由想到自己昏睡前在他背上摸到的那一把濡湿,竟真的是血。   “醒了?”陆淮安察觉到裴卿卿朝向他的目光,侧头问了一句。   裴卿卿抿了唇,低声提点道,“大人身上既然有伤,便少饮点酒吧。”   陆淮安闻言,慢慢放下酒杯,起身走向她,看着她的眼睛问,“那些人你想怎么处置?”   他这话问地没头没尾,但裴卿卿却知道他的意思,她反问他,“怎么样都可以吗?”   陆淮安顿首。   裴卿卿琢磨了好一会儿,却道,“这些事大人做主就是。”   “嗯!”陆淮安没有拒绝,抬起手摸了摸她柔软的发心。   隔了会儿,裴卿卿扯了扯他绣了连云纹的襕边,“大人还记得,说要为我在朝中谋个差事的事吗?”   陆淮安低头觑了她一眼,“你直说吧,想要几品?”   裴卿卿眼波晃了晃,“从三品?”   陆淮安直接气笑了,“你到是敢想。”   裴卿卿抿着唇低下头去,从陆淮安的角度看有几分委屈。   “从七品罢。”他托起她的下巴说道,本来他是打算给从九品的。   裴卿卿迎着他的目光,“嗯”了一声,她就知道,她要的越高,他越不好意思给她太低的,从七品倒也还行。   “那是在哪一部,什么职位?”   “兵部书令史。”陆淮安对裴卿卿多有防备,自然要将其放在眼皮子底下。   可裴卿卿却不愿意,她皱着眉道,“我想去工部。”   “不行!”陆淮安断然拒绝。   裴卿卿扯着他的衣摆,低声求道,“大人,我跟您求差事是想学以致用,正经做事,造福黎民百姓的,您不能只把我绑在您的身边,我又不是小孩子。”   “那就不要去了。”陆淮安坚决不肯妥协。   裴卿卿闻言,一下子红了眼眶,鼻翼轻轻的颤动着,她放开他的衣摆,一眨眼,滚烫的泪滴便落了下来,正好砸在陆淮安手上。   陆淮安见到她哭,脑仁都疼了起来,他用粗粝的拇指帮她抹泪,“你哭什么?”   裴卿卿脸都被他擦红了,越发委屈,仰面怒视着他道,“做大人的女人真是好生艰难,皮肉之苦要受、无妄之灾要受,出了门还要夹着尾巴做人,偏好处却一点不给,这日子简直毫无盼头……”   “你……”陆淮安被她刺的气闷,偏张口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末了只得道,“既然你愿意,那就去工部罢。”   裴卿卿得偿所愿,这才止了眼泪。   陆淮安只觉得头疼,他在床边坐下,一面脱靴上榻,一面道,“你往里挪些,陪我再睡会儿。”   裴卿卿还未答应,陆淮安已经侧躺下来,拽着她的胳膊将她扯的躺平,用力揉进怀中。他纵然受了伤,双臂仍如铁铸的一般,裴卿卿险些喘不过气来。   好在他见她没挣扎,慢慢的便放松了,裴卿卿打量着他精致的骨相,心中情绪复杂,许久才沉睡过去。   两人这一睡就睡到了午后,是陆淮安先醒来的,他一动裴卿卿也跟着醒来。   两人呼吸交缠,陆淮安看着裴卿卿的眸光渐深,身体也有了反应,裴卿卿还没从昨夜那一场激烈的交缠中缓过来,她推拒着他坚硬的胸膛,“大人,该用晚膳了。”   陆淮安低沉的“嗯”了一声,但还是又抱了她一会才起身。   厨房已经准备好了晚膳,因为陆淮安身上有伤的缘故,今日的晚膳是偏滋补的,裴卿卿亲自给陆淮安盛了碗乌鸡山药汤。   陆淮安只喝了一口就皱起眉头,不过想到是裴卿卿亲手盛的,思虑片刻,到底还是喝了个干净。   裴卿卿见他喝完,也没多想,又帮他盛了一碗。陆淮安盯了眼漂浮在汤面上的两三粒红枣,皱眉看向她,已经是十分不悦,“裴卿卿,你故意的?”   裴卿卿多看了眼那碗汤,才反应过来,陆淮安是不吃红枣的。   “是我的错,给我喝吧。”她有些心虚的说着,伸手就要将青瓷碗端了过来。   陆淮安没阻止,他看着她用着自己用过的瓷碗喝汤,脸上那点不悦顿时散去,唇角若有似无的勾起。   裴卿卿低头喝汤,并未发觉陆淮安的小心思。   用完膳,素渠将碗碟端了出去,陆淮安从屋内多宝阁上的锦盒中取出一只瓷瓶递给裴卿卿,裴卿卿眼里浮起疑惑,“这是什么?”   “帮我上药。”陆淮安说着,便解了衣衫,自去床榻趴下。   裴卿卿握着冰凉沁骨的药瓶,朝床榻走去,她解开男人身上的绷带,这才发现,他的背上又添了一道深可及骨的刀伤。   想到昨晚两人做的事,她变了脸色,“大人昨晚……就不怕死在榻上吗?”   陆淮安回过头,目光带着审视和薄凉道,“那我一定会带着你一起。”   裴卿卿咬了咬唇,不再开口,只低着头,认认真真、颤颤巍巍的为他上药。   她的动作生疏,陆淮安吃了不少苦,但他却一声都没有哼,上完药,重新缠好绷带后,裴卿卿额头上的汗比陆淮安还多。   重新净过手,陆淮安侧躺在床榻上,朝裴卿卿招了招手,“过来。”   裴卿卿顿了下,才不情不愿的朝他走去。   “坐下。”他拍了拍床沿。   裴卿卿低着头坐下。   “还记得在你当年及笄时,我送过你字吗?”他深邃的眼眸注视着她,缓缓问道。   裴卿卿低下头,过了会儿,才轻轻点头,“记得。”   陆淮安接着道,“工部到底男子多些,你明日便以男装上衙吧。至于名字,便用我当初送你的字。”   “嗯。”裴卿卿没有异议,也不敢有。   “安置罢!”陆淮安吩咐。   裴卿卿上了床,却久久没有睡意,她是在十四岁那年,逃离叔叔婶婶家考上白鹿书院的,及笄礼自然没有家人为她操办,当时她本以为自己的十五岁生辰会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天,可陆淮安,他当时还是她的先生,却给了她一个惊喜。   他亲自帮她操办及笄礼,虽则没有观礼的人,但过程却丝毫不简省。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他用上古正音念出的这段祝福、他的心意,便是今日近日再想起时,依旧令她眼热。   “不想睡吗?”陆淮安听到枕边人的呼吸声始终驳杂,忍不问了一声。   裴卿卿生怕他逾矩,忙道,“这就睡了,大人晚安!”   下一刻,整个人却被陆淮安捞入怀中。   “大人!”她有些担心的叫了一声,陆淮安在她发心上亲了一下,“放心,不碰你。”   后来,裴卿卿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次日,她是被陆淮安推醒的,“别忘了,今天是你第一日上衙。”   “多谢大人提醒!”裴卿卿坐了起来,欲下床伺候他的更衣,却被陆淮安阻止,“今日不必伺候我。”   说完,他用极快的速度梳洗妥当,便朝外走去。   没多久,素渠端着一只托盘进来,托盘里是一段白色的束带,还有一套玄色的官服。   裴卿卿下了床,先是由素渠为她束胸,然后才穿起官服,素渠生怕她不像个男子,又用螺子黛帮她将长眉画的英气一些。   “姑娘觉得如何?”素渠看着铜镜里面如冠玉的小书吏问裴卿卿。   裴卿卿一笑,“雌雄莫辨,足以以假乱真。”   离开澜苑时,裴卿卿没想到陆淮安会在前厅等他,他身边还跟着一个陌生的小厮。   “大人!”她走过去,拱手行了一礼。   陆淮安讳莫如深的看了她一眼,“你这副装扮倒是不错。”   裴卿卿含蓄一笑,“大人过奖!”   陆淮安指向他身边的小厮,“他叫引泉,以后便跟着你上下衙,为你牵马。”   裴卿卿看了引泉一眼,向陆淮安道谢,“多谢大人。”   “走吧!”陆淮安率先朝外走去。   澜苑台阶下已经停了两匹马,一匹是陆淮安的坐骑,浑身雪白不见一丝杂毛的狮子骢,一匹是枣红色身量中等的普通马,只性格一看就很温驯。   “还记得怎么骑马吗?”陆淮安上马前,问了裴卿卿一句。   裴卿卿跟在他身后,忽然有一种两人是父女的错觉,脸上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说话!”陆淮安已经上了马,不满的斥了裴卿卿一句。   裴卿卿忙拱手回道,“我会!”   陆淮安这下没再理会她,直接策马离开。   裴卿卿看着他消失在延政街尽头,也不疾不徐的上了马,由引泉牵着往西走去。   到了工部衙署,裴卿卿将早已准备好的上任官文交给负责登记的文书,文书便带着她往虞衡清吏司的主事房而去。   大庆朝的工部共有四司,分别为营缮清吏司、虞衡清吏司、都水清吏司、屯田清吏司,裴卿卿所在的正是虞衡清吏司,主要制造、收发各种官用器物,掌管度量衡及造钱,阴差阳错,倒是方便她查探那支令牌上的图案。   拐过好几个弯,终于到了虞衡清吏司的主事房,这是一座三间带耳房的平房,里面已经有两位主事在办差,她是第三位。   “李主事、邢主事,这位是新来的裴主事!”文书一进门,便向两位主事行礼,又向他们介绍了裴卿卿。   裴卿卿在文书介绍完她之后,也朝两位主事郑重行了一礼,“两位主事好,在下姓裴,名既白,日后还请两位多多关注。”   “好说好说!”李主事笑呵呵的接下文书和裴卿卿的话,又和文书寒暄了几句,然后亲自送他出门去。   另一位邢主事是个中年男子,从头到尾看都没看裴卿卿一眼,待房中只有他和裴卿卿两人时,更是冷笑一声,便回了自己的桌案后。   李主事回来时,有些歉疚的朝裴卿卿笑了笑,一面引着她往空着的桌案走去,一面低声道,“以后你就在这张桌案办公,每日早上我会将要做的事知会于你,你只要按时完成便是。”   “多谢李主事提点。”裴卿卿客气的道谢。   李主事笑笑,因为是第一次,她分给裴卿卿的差事并不多,只是整理、誊抄历年制造、收发记录。   裴卿卿大略看过后,便开始整理。   因要分年份,还要分门别类,裴卿卿做完这些已经到了午膳时分。   工部官员的用膳方式有两种,一种是在廊下就着冷风吃大灶,尽是些清汤寡水冷羹冷饭,还有一种是从家中带食盒或是回府去吃。   裴卿卿还未想好如何解决,李主事已经朝她走来,“裴主事要一起去廊下领饭吗?”   “好啊!”裴卿卿答应了一声,便随李主事一起朝外走去……   廊下,料峭春风一股股吹来,果然十分寒冷,裴卿卿从提供膳食的差役手里领了碗已经凉掉的萝卜汤和一块没有丝毫温度的大饼,和李主事对桌坐下,慢慢用了起来。   “对了,怎么不见邢主事?”用饭间隙,裴卿卿似是想起什么一般,问李主事。   李主事笑了笑,“邢兄乃是三年前的二甲进士,放榜时便被皇商谢家捉了去,是谢家的大姑爷,向来是不缺银子的,也不会在这主事房久呆,又怎么会跟你我一起吃这残羹冷炙。”   裴卿卿明白过来,原来邢主事是有一飞冲天的志向的。   不过说起皇商谢家,裴卿卿倒想到一个财大气粗的公子哥儿。   “李主事可知谢令青这个人?”   “自然知道,这位是皇商谢家的少东家,怎么,裴主事认识谢公子?”   裴卿卿笑笑,“不过有过一面之缘罢了。”   李主事看出来她不想说,倒也识趣的没再多问。   用完午饭,便要开始下午的誊抄公务。   裴卿卿有意放慢了速度,一直到月上柳梢头,才做的差不多,彼时,李主事和邢主事早就走了,她自去落锁,带着一身月色往衙署外走去。   到了衙署外,她本还想步行一段,谁知刚下台阶,引泉就朝她跑来,“公子,将.军在对面巷子里等着您。” 第031章 惩罚,就这么想跟我避嫌?   裴卿卿一听陆淮安就在对面等着她,原本轻松愉快的神色一下子紧绷起来,眼中的星光顷刻散尽,她扯平嘴角,步履极缓慢的朝对面巷子里的马车走去。   车前已经摆了车梯,她撩起袍摆,一步一步踩的坚实,踏上车辕后,认命的将车帘掀开……   下一刻,一直骨节分明的手朝她伸来,握着她的手腕将她扯进车里,身子失去平衡,她一下子跌坐在他怀里,额头撞上他坚硬的胸膛。   裴卿卿疼的眼眶都红了,有些委屈的抬起头,瞪圆了眼睛,“大人……心情不好吗?”她在触及他沉郁而烦躁的眸光后,将原本控诉的话语吞了下去,转而关心起他。   陆淮安闻言,深邃的眼睛凝视向她。面上并无任何变化,心里却冷笑连连,方才他掀起车帘一角看的分明,在引泉拦住她之前,她的神色再松快高兴不过,可引泉一指向马车,她的表情立刻变得如上坟一般。面对这样会变脸的她,他的心情怎么能好!   “没什么,”良久后,他压下心中不悦,抬手捏了捏她的下巴,转而问道,“第一日上衙,感觉如何?”   裴卿卿听他说起公务,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官袍,没有直接回话,而是低声哀求道,“大人能否先放开我?”纵然是从七品,她也得对得起这身衣服。   陆淮安锐利的眼神就没有离开过她,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他手指下滑,弹了弹玄色的官袍面料,道,“车里有我的常服,不如你现在换上,我们再说话?”   裴卿卿哪里肯当着他的面换衣裳,只能认命的穿着官袍被他抱在腿上,将今日当差的情况一一道来,“同屋的邢主事和李主事都很照顾我,并未有刁难之举,我早上整理了虞衡清吏司历年的制造、收发记录,中午和李主事一起用的衙署供饭,下午则是誊抄早上整理好的记录……”   陆淮安对她的公务无甚兴趣,只问,“衙署的供饭吃的下去?”   裴卿卿乖巧的点头,“能果腹便可。”   陆淮安墨黑的眸子盯着她,就没见过比她更好养活的女人,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体质原就不好,以后还是让引泉给你送饭。”   “嗯。”裴卿卿没有拒绝,不想为了这定点小事跟他争执。   陆淮安想了想又道,“以后每日下衙,让扈九来接你。”   裴卿卿心里咯噔一下,这是她最不愿意的事情,她半点都不想让工部的人知道她和他的关系,或者猜测她和他有什么关系。她仰面看向他,试图说理,“多谢大人关心,但扈九是大人的左膀右臂,理应帮大人分忧,我身边有引泉便足够了。”   “扈九来接你,还是我来接你,选一个。”陆淮安看着她的眼睛跑出一道选择题,明显没有妥协的意思。   裴卿卿紧咬着下唇,不肯选。   “说话!”陆淮安不耐烦的催促。   裴卿卿深吸了一口气,“大人,在澜苑中,我是裴卿卿,可以任您作为,尊严、脸面我都可以不要,只要您舒坦。但在工部,我是裴既白,就当我求您,给我一点体面,让我好好的当差,别让旁人在人后指摘我,可以吗?”   陆淮安见她这般抗拒,眼神越发深邃晦暗,良久后,他用力的舔了下后槽牙,“你想避嫌?好,我答应你。”   裴卿卿听她答应,心中顿时一松,正要道谢,但下一刻却听他话锋一转,接着道,“但你也知道,我向来不会只妥协,所以你好好想想,要用什么来交换。”   两人四目相对,裴卿卿眸光闪了闪,“大人想要什么?”   陆淮安勾了勾她冰凉的脸颊,“马车,还是桌案?”   裴卿卿脸颊红的滴血,用力的一咬牙,“桌、案。”   陆淮安温和一笑,“这才乖。”   亥时初,裴卿卿便累极睡去,陆淮安沐浴后换了身常服,交代麻姑好好看着裴卿卿,别让她半夜醒来,便离开了澜苑。   “宋推官在刑部还是宋府?”出了澜苑,他侧首问扈九。   扈九道,“宋老夫人今日有些风寒,宋推官便回了宋府。”   “嗯。”陆淮安答应一声,翻身上了马,两条长腿一夹马腹,如离弦的箭一般消失在延政街。   宋府,宋厉听闻陆淮安登门,放下手中的案卷,朝周元使了个眼色。   周元会意,出去迎人。   “宋文鸢诬告一案,查的如何了?”陆淮安进了宋府书房,寒暄过后便直奔主题。   宋厉将已准备好的供词和证据递给他,“这是我能查出来的,至于荣婵,她到底是长公主府的长史,以我的官职,要拿到她的供词不太容易。”   “多谢。”陆淮安简单的翻看了一遍,沉着脸向宋厉道谢。   宋厉摆了摆手,“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陆淮安“嗯”了一声,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周元关上门,看向自家主子道,“主子可是喜欢裴姑娘?”   宋厉听他这般说,眸光如刀一般的射向他,嗓音仿佛淬了寒冰,“这不是你该关心的,再有下次,便去马房当差吧。”   周元其实话一出口就自觉失言,眼下再被自家主子一敲打,早已两股战战,他额上布满冷汗,跪地保证道,“小的知错,以后再不敢口出狂言。”   宋厉摆了摆手,“行了,下去吧。”   小厮战战兢兢的退了下去。   宋厉看向窗外射进来的那片月色,嘴角勾起一抹嘲讽,他这人会有什么感情,不过是当初磋磨小姑娘太狠了,后来想起心中有些许的愧疚罢了。   澜苑,裴卿卿一夜无梦,直睡到次日寅时末才起,她服侍陆淮安更衣时,多扫了一眼桌上的香炉,“大人让人换了屋中的熏香吗?”   陆淮安“嗯”了一声,片刻后,怕她多想,又解释道,“是麻姑调制的安神香,你用着可还舒服?”   裴卿卿点了点头,“不错。”   “那便用一阵罢。”   外面,素渠已经摆好了早膳,陆淮安和裴卿卿一起用过,才前后脚离开。   裴卿卿到衙署后,简单打扫过里外卫生,做的还是整理誊抄的公务,李主事又让人给了她半尺高新的历年纪录。   有些已经落了灰,裴卿卿用了一早上,才堪堪整理完。   午饭时间,邢主事先走一步,李主事照旧来寻裴卿卿,“既白,我们去廊下领供饭罢。”   裴卿卿正要答应,话都已经滚到了嘴边,却突然想起陆淮安昨日在马车上交代她的,忙掀唇不好意思道,“李主事,以后我小厮中午会来送饭,您要是不介意,不如我让他多备一份?”   “这倒不必!”李主事忙摆手,“那我先去廊下了。”   裴卿卿目送他离开,又歇了会儿,才朝外走去,引泉已经到了,看到她出来,一溜烟儿的跑到她身边,替她将食盒摆好,里面是一菜一汤一饭,菜是简单的炒白菘,汤是暖身又开胃的酸笋鸭皮汤,饭则是红豆蒸白饭,都热腾腾的。   裴卿卿想到吃冷饭的李主事,倒是想分一些给她,只是不知为何,引泉送来的每一份吃都只够她一个人吃,末了,她只能打消和李主事共用午饭的心思。   用完饭,只隔一盏茶的功夫,便要开始做事。   裴卿卿想到上午一直隐隐作痛的腰,迎着风在外面走了一圈,尽管如此,下午依旧难捱得很,她又是最后一个走的。   出门时,已是月明星稀。   引泉将马迁到她面前,殷勤道,“公子请上马。”   裴卿卿摆了摆手,“伏案一整日,浑身都不舒服,我先走几步。”说着便往前走去。   引泉动了动嘴角,最后却没说什么,只是牵着马,安静的跟在她身后。   裴卿卿走了将近有两刻钟的时间,快到延政街时,才上了马,往澜苑而去。   彼时,已经将近亥时。   陆淮安已经在寝房等了她很久,因着实在太晚,歇下后他只在她唇角咬了一下,便抱着她睡去。   之后,裴卿卿回到澜苑的时间,就没早过亥时,只有更晚。   这日,仍旧是月上东山,她不疾不徐的在前走着,引泉则牵马坠在后面,在经过一个小巷时,裴卿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消瘦许多的江策,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大氅,不言不语地站在巷口,看见她也没有上前的意思。   裴卿卿却知道他是为她而来。只是,她也不愿给两人都惹麻烦,甚至顾及到后面的引泉,她连想多看他一眼都不由己,只能头也不回的走远。   回到澜苑,陆淮安正坐在床上等她。   裴卿卿一眼就瞧出他神色不善,心想,难道他暗地里还在她身边安排了人,发现了江策又来找她?   “过来!”他抬眸看了她一眼,严声唤道。   裴卿卿抿紧了唇,慢慢的朝他走去。   到他面前一步处才停下。   “最近回来的怎么越来越晚?”陆淮安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注视着她问道。   裴卿卿一听不是因为江策,顿时松了口气,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理直气壮道,“敢问大人,我一个从七品小吏,不努力能升官、光宗耀祖吗?”   陆淮安气结,“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那敢问大人,我是什么身份?”裴卿卿因为陆淮安妥协的次数越来越多,胆子也慢慢大了起来。   陆淮安一把攥起她的手腕,“我警告你,别跟我装傻充愣,裴既白的身份是我给你的,我随时可以收回!你想让裴卿卿不存在,做梦!”说着,他一把将她甩在床榻上。   裴卿卿顾及他的威胁,终究不敢真惹毛了他,只得忍气吞声的伺候了他一回。   陆淮安因为裴卿卿早出晚归,和镇国公府的一些事情,已经十几日没碰到她,现在沾到人便是一发不可收拾,过了子时,裴卿卿才靠着墙蜷缩着睡去。   陆淮安做完就后悔了,想着明早让引泉帮她告个假,在家休息一日。   可次日早上,裴卿卿却如往常一般,早早就起来了,陆淮安眼皮下压,按按觑了她一眼,开口道,“要不,今日你让引泉给你告个假?”   “多谢大人,还是不必了。”裴卿卿话落,便要朝外走去。   陆淮安伸手握住她的胳膊,“不等我一起了?”   裴卿卿回过头,冷淡道,“我不饿,今日不用晚膳,直接去工部。”说着,她用了力气,试图抽回自己的手。   可陆淮安却不肯放,他紧皱着眉头,“用过早膳再走。”   “我说了我不想吃。”裴卿卿一字一句道,明明眉眼之间蓄满了烦躁,可就是不敢发作。   陆淮安看她这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只觉得心里发堵,僵持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松开了她,随后又吩咐素渠将外面的枣红马换成轿子。   裴卿卿出门后,看到停在门口的轿子时是有些意外的,不过她也没多拒绝,坐轿子总是比骑马舒服一些的,虽然慢了些。   果然,等她到工部主事房时,邢主事和李主事都到了,邢主事的眼睛向来是长在头顶上,看都没看她一眼,李主事倒是一眼就看出她脸色不对,今日分给她的公务也少了一些。   裴卿卿接过后,轻声道谢。   李主事笑笑,“我们这里平常也没什么大事,你做完这些,可趴在桌案上睡会儿,或者去耳房歇歇。”   “嗯,我知道了,多谢李主事。”   李主事摆手离开。   裴卿卿在他走后,便开始整理今日的纪录……   忙完早上的事,午膳仍是引泉送来的,难得的事,多了几道菜。   裴卿卿一人吃不完,干脆分了李主事一些,李主事为人磊落温和,也没拒绝,只是笑着打趣了句,“今天什么好日子,吃的这么丰盛?”   裴卿卿笑笑,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想着,不过是玩.物伺候好了主子,所得的奖赏罢了。   下午公务誊抄完的早,裴卿卿终于早走了一次,和李主事一起出门。   她客客气气的送了李主事走远,才上了轿子。   一路上,她都在想该怎么面对陆淮安,谁知回到澜苑后,他却不在,裴卿卿顿时松了口气。   陆淮安此时刚从城外兵部营地回到镇国公府,庆阳郡主让人请了他去主院用晚膳,他赶去之后才发现庞持玉也在。   庞持玉看到陆淮安后,脸上的冰霜之色微微褪去,裸露在外的皮肤如绝世的羊脂白玉般动人,带着陈洛秋起身行礼,“见过将.军。”   庆阳郡主嗔了她一眼,“这般见外做什么?叫一声淮安哥哥便是。”   庞持玉抿唇,并没有答应。   陈洛秋毫无存在感。   陆淮安冷眼瞧着两人,接下来整整一顿晚膳,他都甚少开口。   用完晚膳,庆阳郡主吩咐陆淮安送庞持玉和陈洛秋回府。   陆淮安没有拒绝,他起身淡淡看了两人一眼。   庞持玉会意,带着陈洛秋与庆阳郡主告辞,随着陆淮安朝外走去。   “将.军可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无垠的月色下,两人走在幽静的镇国公府后院,陈洛秋坠在后面,庞持玉看向陆淮安的侧脸,轻声问道。   陆淮安突然停下脚步,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庞郡主,你就这般喜欢陆某?”   庞持玉因为他的动作微微红了面颊。   “说话!”陆淮安皱着眉提醒,语气间有些不耐烦。   庞持玉眼睑下垂,轻轻的点头,“是,我已爱慕将.军多年,将.军十三岁那年,在宫中.校场之上百步穿杨、例无虚发,胜过所有宗室子弟后,我便将将.军放在心中,心中藏之,无日忘之。”   “犯贱!”陆淮安甩开她的脸,用帕子擦了擦捏过她下巴的手,仍在地上,扬长而去。   这么一番下来,伤害不大,侮辱性却极高。   庞持玉因为陆淮安的话湿了眼眶,她瘦削的肩头轻轻的颤抖,过了许久,眼泪才簌簌落下。   陈洛秋见她哭成这般模样,再想到陆将.军方才的模样,脸色也是煞白一片,夹杂着悔不当初,要知道陆将.军今日会这般抽风,那她今日就是死也不会出门。   “别哭了。”过了很久,她才哀莫大于心死的掏出帕子帮自家表姐擦泪,“郡主,我们还是先回国公府罢。”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庞持玉眼睛通红的扫了陈洛秋一眼,“今日之事,你要是敢传出去……”   “郡主,我不敢,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敢!”陈洛秋忙表忠心,就差对天发誓了。   庞持玉收回目光,头也不回的朝外走去。   陈洛秋小跑着追了上去。   松风院,扈九偷觑自家主子,“将.军方才是彻底与庞国公府撕破脸了。”   陆淮安嘴角勾起一抹冷意,“那又如何?”庞国公府既然敢在他不在之时动他的人,那就别怪他十倍偿还。   扈九无言以对,好一会儿才道,“若是庞郡主因爱生恨,庞国公府只怕会更疯狂的报复裴姑娘……届时,将.军与庞贵妃和大皇子那边,该如何收场?”   毕竟,当今皇上只养大了两个皇子,自家主子若是先于太子一系交恶,再与大皇子一系交恶,那以后无论是谁继位,镇国公府都得不了好。 第032章 逃出京城   陆淮安目光微沉的看着扈九,缓缓转动拇指上的玉扳指,扯唇道,“你倒是深谋远虑。”   扈九跟了陆淮安多年,一下就听出他话里的不悦,低了头道,“是属下僭越了。”   陆淮安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冰冷的眼里难得浮起几许暖意,“当今圣上正值壮年,你想的那些事还为时尚早。”顿了顿,他又道,“再说,我也未必活得到那一日。”   听到后一句,扈九直接红了眼睛,蠕动着嘴唇道,“将.军定能长命百岁。”   陆淮安眼底闪过一抹晦暗,摆了摆手,“不说这些了。”脚下一转,往前院的方向走去。   扈九问道,“将.军是要去澜苑?”   陆淮安正欲答应,迎面却走来一个身着锦袍、头戴玉冠的中年男子,看到来人的那一瞬间,陆淮安的瞳孔剧烈一缩。   “是二老爷。”扈九提醒了一声,陆淮安没有言语,他眼底一片冷色,只在陆逊走过来时,唤了一声“二叔”,便头也不回的离开。   主仆两人策马离开后,主院的小厮将消息禀到了庆阳郡主面前。   庆阳郡主摆了摆手让小厮退下,皱着眉看向静孺,“你说,淮安他是不是心里恨我?他十七岁就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可他大哥却什么都不做就能继承爵位。我还记得,秦安像他这么大时,敏琮已经能爬树了,可轮到他,都这个年纪了,我才想起为他张罗亲事。”   “怎么会,”静孺姑姑闻言先是一僵,而后才道,“世子爷身子骨差,将.军作为他嫡亲的弟弟,原就该多担当、帮衬一些。”   庆阳郡主叹了口气,“话虽这么说,可他的态度总是让我觉得寒心,就像刚才,明明他就在我面前,可母子两人中间总像隔着一层什么,如今他不肯成婚,对府里的长辈也冷清的很,怕是在心里计较我偏心呢。”   “郡主想多了,将.军向来敬重世子爷,对敏琮少爷也多有疼爱,他定是心甘情愿帮世子爷守着国公府的。”静孺姑姑柔声劝慰。   庆阳郡主点了点头,保养得宜的面庞染上一抹轻愁,“我这也是没办法,谁让秦安自小身子骨就差,若不是怕将来我与国公爷先走,无人照顾他,我当年也不至于在他成年后还老蚌生珠留下幼子。”   她手指上的护甲轻轻的叩着案几,过了会儿,又坚定道,“淮安当年能出生全凭秦安一句话,如此大恩,他原就不该和秦安争抢爵位,至于帮衬敏琮,就更是应该,那可是他亲侄子,血浓于水,他怎能撂开不管。”   静孺姑姑抿了抿唇,低头道,“郡主说的是。”只是心里,到底对将.军多了几分同情。   再说陆淮安,他到澜苑时,裴卿卿已经歇下了,他在床边看了她很久,眼中一片清明、毫无睡意,索性便在院中练起剑法……   裴卿卿睡的并不踏实,后来直接被剑啸声吵了醒来,她披衣朝外走去,月色微茫,陆淮安一身玄袍,手握龙泉宝剑,翻腾劈刺间,只能看到一片锐不可当的残影。   陆淮安察觉到裴卿卿的目光,忽然收招,将剑收在身后冷眼看向她,“睡不着?”   裴卿卿拢紧了衣衫,朝他道,“我听到院子里有声音,出来看看。”   陆淮安没说话,裴卿卿舔了舔唇,又问,“这是什么剑法?”   陆淮安握紧了手中的剑,一步一步走向她,“你想学?”   裴卿卿点头,陆淮安收回目光转过身,将刚才的剑法当着她的面又完整演了一遍,裴卿卿看的移不开眼,她就说他以前藏私,只教了她最差的一套剑法,今日一看果然。   最后一招收势完成,陆淮安将龙泉宝剑凌空扔给裴卿卿,“去试试?”   裴卿卿当年能在白鹿书院一骑绝尘,眼睛和脑筋自是不一般,只看了一遍,便将招式记了个七七八八。   陆淮安在旁看着,紧绷的脸色慢慢缓和下来,不愧是他的女人,只看了一遍,便能记住这么多。   “怎么样?”收招后,她将龙泉宝剑握在身后,得意的看向他。   “不错,”陆淮安点了点头,“不练武可惜了,以后每日早起两刻钟,我再教你一些功夫。”   裴卿卿闻言,脸上的得意顿时退去,只余下不情愿。   “听到没有?”陆淮安可不管她情不情愿,直接替她做了决定。   “唔。”裴卿卿接收到他眼底的威胁,连忙点头答应。   “回去歇息吧!”陆淮安转身进屋,裴卿卿握着剑跟上。   屋里没有点蜡烛,只有弦月射进来的一点朦胧,陆淮安在裴卿卿将剑放好后,从后面抱住她。   裴卿卿身子一僵,很快,又强迫自己软下来。   黑暗中,陆淮安从后面拥着她,低头吻上她的面颊,慢慢逡巡。“转过来!”过了会儿,他低声吩咐,裴卿卿扭过头,颤抖的红唇立刻被他含住。   次日,天还未亮,她便被他叫了醒来,“起来练功。”   裴卿卿困得快哭了,她拼命抬起胳膊攥了他的衣袖,委屈的哀求,“大人我累……”   陆淮安看了眼她眼底的鸦色和含了雾气的眼睛,片刻后,低斥一声,“娇气。”   裴卿卿一听他这语气,就知道他妥协了,一翻身,又沉沉的睡去。   两刻钟后,她自己爬了起来,先半阖着眼伺候陆淮安起身,而后才自己更衣。   谁知,转身时腰身却被陆淮安紧紧的箍住,他将下巴搁在她的头顶,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哑道,“若是有一日我真的战死沙场,你是不是……不会有一丁点的难过?”   裴卿卿敏感的察觉到他话里的深意,紧紧揪住了他的衣袖,“大人你又要出征了吗?”   陆淮安闻言,突然松开她,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眼底一片死寂,“你很期待?”   “不是,”裴卿卿察觉到他浑身散发出来的危险,哪里敢点头,一面摇头,一面朝后退去。   陆淮安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断绝了她后退、逃避的可能,嘴角勾起一抹残忍,字字道,“你最好不要盼着我死,要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要你随葬。”   裴卿卿被他这句话吓的浑身僵硬,半晌都不敢动,直到陆淮安先转身离开,她才跌坐在一旁的榻上。   过了好一会儿,整个人才缓过来,她换了官袍,僵硬的朝外走去。   外面,素渠见她出来,立刻迎上前,“姑娘,早膳已经摆好了。”   裴卿卿的目光聚焦在她脸上,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先上衙。”她迫不及待的想逃离澜苑。   可出门时,却被从外入内的陆淮安按住肩头,“先用早膳。”   陆淮安不敢反抗他,只好又退了回去,简单用了半碗粥,然后在他阴郁的视线中,起身朝外走去。   离开澜苑,坐进轿子的那一瞬间,她后背几乎湿透。   引泉就随侍在外面,裴卿卿缓过来后,掀开轿帘问他,“大人昨夜可是回国公府了?”   引泉是陆淮安调教出来的人,消息比裴卿卿灵通一些,闻言,他低头看向裴卿卿道,“回公子的话,昨夜将.军是回了一趟国公府。”   裴卿卿点了点头,放下轿帘。   她心里清楚,只是回镇国公府,并不能让陆淮安性情大变,他应该还遇到了不该遇见的人,想到这里,她沉沉的叹了口气。   今日到了工部主事堂,裴卿卿一进去就发现气氛不对,她走向李主事,问过好后,低声询问。   李主事看了她一眼,叹息道,“是河津出了些事,都入春了,那地方不知为何忽然降了一场春雪,十几日都未停,压塌了不少房舍,受灾面积极大,牵连到数万人。眼下朝廷正要派人去赈灾,帮灾民度过这场大劫,再重修房舍……我们主事堂也要抽出一个人跟随前往,还不知道让谁去呢。”   “我去吧!”裴卿卿毫不犹豫的说道。   去河津赈灾,这对邢主事和李主事来说,是件苦差事,但对她来说,却是美差一件。   “你去?”李主事虽然不知道裴卿卿家里的情况,但看她的模样和每日给她送饭的小厮的谈吐,却也猜出她家中情况不甚普通,当即便追问道,“你家里人同意吗?”   裴卿卿笑笑,“食君之禄,为君分忧,我家里人都是明白人,不会不同意的。”   “那就这么决定了,我们虞衡清吏司便由你跟随袁尚书去河津赈灾。”李主事还未开口,另一旁从来看不上裴卿卿的邢主事已经绕过桌案,直接一锤定音。   李主事担忧的看了裴卿卿一眼。   裴卿卿朝他安抚一笑。   很快,赈灾的名单就报了上去,这事也实在是急,御前也很快批了下来,次日一早赈灾的队伍就要出发。   陆淮安是在午后才从引泉口中知道这件事的,他顿时铁青了脸。   工部主事堂,裴卿卿在看往年赈灾的记录,忽然,打了两个喷嚏,她放下手中案卷,不知想到什么,心里浮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裴主事,”像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测,下一刻,文书从外面走了进来,冲她拱手道,“你上次交给我的上任官文有些疏漏,可否跟我走一趟,重新补交一份?”   “好。”裴卿卿压下心中的烦闷,同李主事交代了一声,便跟着文书离开了。   到了文书所在的衙署,文书让她先入内看看桌上的官文,他随后就到,裴卿卿闻言,心中腾起一抹狐疑,微微皱了眉,冲文书道,“不如我在这里等大人片刻?”   文书见她防备,也没有不悦,应了声好,跟着匆匆出去一趟,便回来了。   他带着裴卿卿入内,裴卿卿正要为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心怀歉疚,嘴巴就被人从后面捂住了,她眼睁睁的看着文书头也不回的离开,一口咬在歹人虎口之上。   “是我。”陆淮安收回自己的手,冷冷哼了一声。   裴卿卿回过头,脸色变得煞白,“大人怎么在这里?”她语气里带了几分心虚和惊慌。   陆淮安抬手捏住她的下巴,“才出来几日,你的心就野了?想离开我远走高飞?”   “不是!”裴卿卿下意识的摇头,反驳道,“我没有!”   “是吗?”陆淮安眼底尽是凉意,片刻后,看着她道,“让刑玉廷去,我就信你。”   “可御前批红已经下来了,我不能犯欺君之罪。”   “你、还、是、想、逃!”陆淮安用尽所有忍耐,才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印记。哪怕愤怒至极,他始终记得要给她留着脸。   裴卿卿喉头滚动了一下,水润的眼睛直直的看着他,坚定道,“请大人信我,我定会回来的。”   “你的保证,我听厌了!”   裴卿卿急的红了眼睛,“大人要如何才肯再信我?”   陆淮安注视着她的眼睛,沉默了许久,摇头道,“你不需要费尽心思取信于我,你只要记住,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要是敢动什么心思……”他的目光下移,落在她的下半身,“这两条腿就别要了。”   裴卿卿跟了他多年,自然知道他这话不是威胁,而是陈述事实。   “我会回来的。”她轻声喃喃,像是在回应他,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陆淮安没再说什么,他来的隐秘,去的也隐秘。   文书再进来时,看向裴卿卿的目光有几分尴尬。   裴卿卿倒是没有迁怒于他,拱了拱手,便朝外走去。   回到工部主事堂,没多久,到了下衙时间。   裴卿卿猜到陆淮安应该会在对面巷子等着她,可听到引泉的传话时,她还是忍不住皱紧了眉,在原地稍微缓了会儿,确信自己能经得住他的压迫才朝对面巷子走去。   这次他倒是没有一把将她扯进去,只是冷冷的看着她,“过来。”   裴卿卿走向他,识趣的在他身边跪下,叫了声“大人”。   陆淮安看了她一眼,道,“此番去河津,引泉便不必跟着了,你带上麻姑。”   裴卿卿“嗯”了一声,   陆淮安沉默的看着她,不知过去多久,忽然抬起手,在她脸颊上勾了勾。   裴卿卿后背起了一阵颤栗。   “你怕什么?”陆淮安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   裴卿卿垂了眉眼,“回大人,昨晚太累了,我到现在都没缓过来。”   “娇气!”陆淮安甩开她的脸。   话虽这么说,但当晚他到底还是放过了她。   次日一早,天还未亮,裴卿卿就醒来了,她原想轻轻的从陆淮安脚边爬下床,谁知两膝刚挨着床榻,陆淮安就睁开眼睛,坐起来看着她,“你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裴卿卿被他吓了一跳,忙坐直身子,“大人,我想下床去收拾东西。”   陆淮安将她眼底的那抹雀跃看的分明,他屈着一条腿,手搭在上面,冷哼道,“就这么想离开我?”   裴卿卿一听他这话,浑身都紧绷起来,生怕他临时又变卦,小心翼翼的看着他,摇头道,“不是。”   陆淮安笑笑,朝她勾了勾手,“爬过来。”   裴卿卿不肯动,太羞耻了。   陆淮安嘴角勾起一抹冷意,“别让我说第二遍。”   裴卿卿紧紧的咬了下唇,双膝着地,眼中含着屈辱,朝他爬去。   陆淮安在她爬到他跟前后,突然握着她的肩头将她旋了半周,伏在她的身上,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的眼睛,怒极道,“裴卿卿,你知不知道你对我的顺从从来都是漏洞百出!”   “你每日上衙,眼里流露出来的欢喜,散发着的光,你知道有多刺眼吗?你又知不知道,你每次下衙朝我走来时,脸上的表情有多难看,爷上坟都没你脸色难看!”   裴卿卿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她就躺下了,她晕晕涨涨的听着他的发泄,瞳孔微微涣散,心中渐凉,他终究还是不肯放她去河津吗?   “你在想什么?”他扼住她的喉咙逼问。   裴卿卿字字道,“大人终究还是不愿意放我去河津,是吗?”   陆淮安笑了,眼中尽是荒凉,他慢慢的松开了她,“你爱去便去罢。”话落,他翻身下地,更了衣便朝外走去。   裴卿卿在他离开后,慢慢的爬起来,下地换了官服,洗漱过后便带着麻姑朝外走去。   外面轿子早就备好,两人一起进了轿子,轿夫熟门熟路的往工部衙署的方向而去。   “奴婢帮姑娘涂些药罢。”麻姑看向裴卿卿脖颈间的痕迹,说道。   裴卿卿没有拒绝,麻姑从包袱里拿出消肿化瘀的药膏,薄薄的帮她涂了一层。   裴卿卿朝她看去,“很明显吗?”   麻姑道,“这药除了消肿祛瘀,还有遮掩伤口的作用,姑娘放心吧,不会引人注目的。”   裴卿卿松了口气,到工部后,有些同僚已经上了马车,不过她并不是最晚的。   找到自己的马车做好后,没过两刻钟,马车便动了起来。   裴卿卿提着一颗心闭目养神,直到马车出了城,她整个人才放松下来。   如果有可能的话,她希望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陆淮安。 第033章 陆淮安究竟派了多少人盯着她   陆淮安离开澜苑后,便策马朝城外狂奔去,吹了一程的猎猎寒风,到了兵部营地,听到守卫行礼的声音,他才冷静下来,用力的一夹马腹,又往回城的方向奔去。   守卫看着奉国将.军匆匆而来,又一言不发的离去,心中一阵纳罕,不过很快又忘了。   陆淮安赶到城北时,正赶上往河津去的赈灾队伍出城,他紧紧的握着手里的缰绳,看着车队从他面前一一走过,直到消失无踪。   “扈九,”不知过去多久,他忽然叫了一声,一旁的扈九立刻放开缰绳,拱手肃道,“请将.军吩咐。”   “将你手下的斥候分出二十人跟着她。”   陆淮安没有提裴卿卿的名字,但扈九心里却明明白白,他答应了一声,顿顿,又问,“二十人够吗?属下怕庞国公府会浑水摸鱼。”   “那就让他们分不出精力去河津。”陆淮安话落,一夹马腹,离开了城门。   庞国公府,庞持玉那晚回去后并未和人提起陆淮安对她的侮辱,庞国公夫人问起她微红的眼角,她只道风沙进了眼睛。   庞国公夫人自然不信,她暗暗叫了陈洛秋到主院审问,陈洛秋被一顿敲打,腿肚子都软了,哪里扛得住,竹筒倒豆子似的将真相说了出来,说完后,再三哀求庞国公夫人别出卖了她。   庞国公夫人口中自是答应,但心里却又看轻了她几分,庶出的贱种,果然没骨气。   陈洛秋走后,她满脸狠厉的唤了暗卫进来,冷觑着跪在地上的人,“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一个月内,我要裴卿卿的命!否则,死的就是你们!”   暗卫跟了庞国公夫人有十几年,还是第一次听到她下这种不计后果的命令,哪里敢置喙,忙垂首恭敬领命,而后悄无声息的离开庞国公府。   已经离开京都的裴卿卿自然不知道已有两股势力朝她逼来,此时她正在车厢里看一些赈灾的文献和往年的一些赈灾记录。   麻姑守在她的身边,帮她灌汤婆子。   马车上到底不比澜苑暖和,再加上久坐,裴卿卿手脚都是冰凉。   “公子,”她灌好后,递给裴卿卿。   裴卿卿将汤婆子接过,道了声谢。   忽然,马车停下,裴卿卿皱了皱眉,她撩开车帘,看了眼外面,道,“天还没黑,怎么就停下了?”   麻姑起身道,“奴婢出去打听打听!”说着,她朝前走了两步,直接跳下马车。   裴卿卿眼睑微垂,安静的等着她,不过一刻钟,麻姑就回来了,她向来平静的脸上多了一抹冷峭,道,“是袁尚书吩咐就地修整,明日再出发。”   裴卿卿两弯长眉蹙的越发紧,河津在山西境内河中府,距离京都有五百多里路,按照袁尚书这么个走法,原本三天的路程定会拖到五天。那些灾民,能撑得住吗?   “公子,官场有官场的规矩。”麻姑知道裴卿卿心里在想什么,她眼神复杂的提点了她一句。   裴卿卿却没理会,她拢了拢身上的衣衫,掀开帘子朝外走去。   麻姑自然不会让她一人冒险,一个腾跃,追上了她。   裴卿卿没有理会麻姑,直接去了袁尚书所在的马车,从侧面撩开车帘,彼时袁尚书正在用晚膳,是一碗热腾腾的银丝汤面,并几道小菜。   当他发现自己马车的车帘被撩起来后,眼神立刻阴沉下来,放下手中的筷子,伺候他用膳的小厮则横眉怒目的扫了裴卿卿一眼,“你是什么人,这般没规矩,还不将帘子放下。”   裴卿卿看也没看他,清泠泠的目光落在袁尚书的脸上,“大人,下官乃虞衡清吏司的主事裴既白,现向大人请命,带一部分车队先行上路为大人开路,扫清障碍,好让大人能一路顺利抵达河津。”   袁尚书听裴卿卿说完,看向她的目光陡然深邃起来,向小厮摆了摆手,沉了声道,“你想先行一步?”   裴卿卿拱手,“是!”   “也好。”袁尚书看着她淡淡道,“那便由你带队二十辆马车,在三日内抵达河津,先查清楚受灾具体情况,届时本官再详作安排。”   “是,大人,下官定不辱使命。”裴卿卿道,她并不介意袁尚书四两拨千斤的将功劳全揽到自己身上。   半个时辰后,裴卿卿带着二十辆愿意先行的车队上路。   车厢里,麻姑看向裴卿卿的目光带了几分敬重。   裴卿卿却无暇与她说什么,她燃了儿臂粗的白烛,还在看往年的记录。   第三日午后,一行人顺利抵达河中府河津县界碑,过了半个月,大雪已经小了很多,但还在星星点点的飘着。   裴卿卿下了马车,抬眼望去,越往前雪越深,估计马车走不了多久就会完全陷进去。   “裴主事,现在怎么办?”   裴卿卿看了眼已经将她官靴掩住的雪,道,“找几个人跟我去前面的村落看看,若还有村民在,就雇些来清雪,马车总要进城的。”   “是!”兵卫应了一声,便去找了,不多久,便过来五六个孔武有力的兵卫。   裴卿卿在车上三日,早就将河津的地图印在脑海中,她带着几人往最近的村落走去,雪太深,他们每一步走的都很艰难,足足走了大半个时辰,才看到零零星星的几座黄泥土屋。   土屋前的雪并未清扫,裴卿卿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她一家一户的找过去,只有两户人家、六口人还活着。   看到他们进来,脸上无一不露出惊恐的表情,裴卿卿扫了麻姑一眼,麻姑会意,上前将干粮分给活着的人,又从随身携带的包袱里拿了水囊递出去。   六口人吃饱喝足,听到他们还是赈灾的官员,顿时痛哭起来,不停的磕头道谢。   裴卿卿好生安慰了他们一番,又说起用米粥银钱雇人清雪的事,六人一听,哪有不应的,裴卿卿向兵卫使了个眼色,搀扶着他们朝外走去。   到了外间,裴卿卿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她低眉扫了眼地上的雪迹,一步一步的朝屋后走去。   果然……她看着被一刀抹了脖子的黑衣人并排躺在地上,一排刚好四个。   “公子,”麻姑在裴卿卿身后叫了一声。   裴卿卿闭上眼,“大人他派了人跟着我,是吗?”   麻姑没有言语,只轻轻的道了句,“走吧。”   裴卿卿转过头,面无表情的回了前屋,带着兵卫们离开。   此刻她满心只有沉重,并不知道自己错过了能查清爹娘之死的重要证据。   而在他们走后,扈九手下的斥候将四个黑衣人扔到了附近的狼山上……   之后,裴卿卿又带着兵卫去了几个村庄,其中有一个大村,村里都是同族的百姓,活下来的足有几十人,他们是将所有的粮食都集中在一起,各家各户房子都拆了烧火取暖,最后只能聚居在族中祠堂。   裴卿卿将这些人分为两拨,一大拨人清雪,另一小拨人去沿途的村落搜救。   这样,加入的人越来越多,清雪的速度越来越快,很快就到了河津县城。   河津县令已过花甲,突然遭逢这百年大祸,看起来仿佛又老了十岁,见到裴卿卿时,仿佛遇着了救命稻草。   裴卿卿也没含糊,直接颁布各项政令,敬告县中富户耆老,有人出人,有钱粮出钱粮,届时可凭出力多少,翻倍减免税收,或者载入河津县志。如此,富户耆们哪有不应。   县衙门口日日有十二口大锅供应稠粥,凡是有出力清雪、搜救或重起赈灾房舍的,接可一日领上三碗,并几个铜板。   随着赈灾的各项章程逐渐拟定,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袁尚书才慢吞吞的进城。   裴卿卿在麻姑的暗示下,自然第一时间去城门口迎人。   袁尚书却是没想到裴卿卿会有这么多主意,他看向她的眼神有些复杂,良久才叫起,看着她道,“年纪大了,身子骨便不好,这几日在马车上都昏昏沉沉的,进了城才好了些许,裴主事便陪我走走吧。”   裴卿卿自然应下。   袁尚书一口气从城门口走到了县衙,倒是一点看不出他先前病过。   待见过县令,袁尚书先暗示了一番,赈灾的章程都是他拟定的,裴卿卿只是听他的吩咐落实了,才去了后衙歇息。   县令在袁尚书走后,看向裴卿卿的目光有些尴尬。   裴卿卿只是笑笑,也回了房休息。   简陋的客房中,她坐在太师椅上,麻姑就站在桌案角落。   裴卿卿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你出去吧。”   麻姑淡淡扫了她一眼,“将.军吩咐过,奴婢要寸步不离的跟着您。”   裴卿卿听她提到陆淮安,眼神顿时一黯。   初初离开上京时,她不是没想过逃之夭夭,永不再见,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出了麻姑,他竟然还派了其他人跟着她。   而那些人有多少、是什么身份、在哪里,她根本一无所知。   “您逃不掉的。”不知过去多久,麻姑突然开口,一双深沉如古井一般的眼睛直直的看着她,仿佛一面能照进人心的镜子,她所有的心思、想法都瞒不过她。   “我没想逃。”裴卿卿哼了一声,“你爱信不信,奸细!”   麻姑难得的弯了弯眼睛,继续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   今日因为袁尚书刚到,裴卿卿才没有出门,次日,天一亮她就出了县衙,先是瞧了瞧施粥所用的米是否如往常一样,待第一波稠粥放完,她又策马去了郊外赈灾房舍修建处,奔波着盯了整整一日。   这样的日子虽然累,但裴卿卿过的却很踏实。   转眼,已经过去一个月,河津出了太阳,天气渐渐回暖,裴卿卿听闻县中雪水横流,索性又引着他们挖了沟渠,上覆石板或木板,让雪水全流向郊外耕地或黄河分流的各个渡口,这一桩事做完,又辗转过去了将近半个月。   袁尚书琢磨着时间差不多了,终于决定递折子回京。   不过等到正式出发,已经是四月末尾了,回程一路倒是很快,但裴卿卿心里却越来越堵得慌。   第四日一早,车队便进了京,裴卿卿只是一个主事,并不用进宫述职,跟袁尚书打了声招呼,便带着河津百姓送的一车仪程回了澜院。   好在澜苑中并不见陆淮安的身影,只有素渠红着眼睛福身请安。   “去准备热水吧,我想沐浴。”从河津到京都,她已经有五日没有好好沐浴了。   素渠闻言,忙退了下去。   没多久,她过了禀告,说是热水准备好了。   裴卿卿去了净房,脱下官袍,解了束带,走入水池中……   她沐浴完出来,素渠拿了棉帕帮她擦头发。   裴卿卿沉默了很久,才张口问道,“京都近来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素渠听她这般问,擦头发的动作微微一顿,道,“有一桩,但我怕姑娘不乐意听。”   “说说吧。”裴卿卿闭上眼睛。   素渠道,“姑娘还记得韩翰林吗?”   “……记得。”   “他那个外室在一个月前去大理寺自首了。名字似乎叫做邵紫,家住在城郊,府上以前开绸缎庄的,据说邵紫还考入过白鹿书院,后来家里败了,她从书院退学,阴差阳错就给韩翰林当起了外室。”   “最后,韩翰林被判了两年,杖五十,邵紫被充为官奴,永世不得脱籍,”   裴卿卿没有开口。   素渠接着道,“那些帮着韩夫人做伪证的,也都打了板子,旁人倒还好,只有左都御史家的梅姑娘,是个贵女,还被扒了裤子打……据说当场昏过去多次。”   说起梅贞,裴卿卿忽然想到春闱放榜还有殿试的事,这阵子忙的狠了,倒是不曾留心过,便转过头看向素渠,问,“今年的一甲都是谁,你知道吗?”   素渠听裴卿卿问起这个,用力的抿了抿唇,好一会儿才道,“状元是江南的意味考生,唤作孔明光,榜眼是河北的考生,叫霍昉,至于探花……是当朝驸马、江策。”   裴卿卿表情一下子僵住了,她半张着嘴,半晌才道,“你说,探花他是……当朝驸马?”   素渠重重的“嗯”了一声,殿试当日,皇上亲自赐婚的,江探花也算是双喜临门了。   “是啊。”裴卿卿笑了笑,“双喜临门。”   她这样,素渠反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压低声音语重心长的提醒她道,“姑娘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您既跟了将.军,就注定没有回头路了。”   裴卿卿就像没有听到她说什么一般,站起身,冷冷地朝她说了声“你出去”,便自去了床榻躺下。   素渠往床上看了一眼,无声叹了口气,默默退了出去。   裴卿卿看着帐顶,心中一片苦涩,她想,她也不是不愿意江策成亲,她只是……有些难堪,他娶的人是长公主。   后来不知过去多久,她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再醒来,睁眼便看到床边坐着一个人。   “大人!”她心口一窒,坐起来低低的叫了一声。   陆淮安抬起手,碰了碰她的脸颊,面上浮起一丝不悦,“你是真将自己当男人了?”   裴卿卿知道他在说什么,这两个月她忙的昏天暗地,哪有时间保养自己,脸上早就黑了不止一个度,皮肤也有些粗糙。   “起来!”见她不说话,他微微缓和了语气。   裴卿卿眼中闪过一抹疑惑,“大人要带我去哪里?”   “用、饭!”陆淮安从齿缝中挤出两个字。   裴卿卿“唔”了一声,利落的翻身下地,对着镜子松松的挽了一个发髻,而后看向他道,“大人,我好了。”   陆淮安没有言语,径直朝外走去,裴卿卿坠在他的身后,暗暗想着,她若是越来越丑,他是不是就会慢慢厌恶她,放过她?   陆淮安并不知裴卿卿的想法,如果知道的话,他定会啐她一口,他是那么浮浅的人吗?他爱她,从来都与容貌无关,便是她毁了容、化成灰,他的心里也只有她。   就像一开始,她鲜衣怒马,书生意气,日日讨好于他,他移不开眼,后来她暴戾凶狠、阴谋诡计也罢,一潭死水、行尸走肉也罢,他全都撂不开手。   裴卿卿落座后发现,许是有为她接风洗尘的意思,今日的晚膳异常丰富,竟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整桌,还开了一壶御酒。   陆淮安握着玉壶,亲自斟了酒给她,“尝尝。”   裴卿卿接过,抿了一口,清冽甘甜,回味悠长,竟是是青梅果酒,“很好喝,”她低低的道了一声,陆淮安见她喜欢,又帮她斟了一杯。   可这酒吃着绵绵软软、清清甜甜,但是后劲却有些大。   晚膳用完时,裴卿卿双颊已经通红,两眼明亮亮的看着陆淮安,如星子一般。   陆淮安微微勾唇,牵起她的手,带着她往寝房走去。   当晚的记忆,裴卿卿后来一点都没有,她只记得自己浑身酸痛,第二天起来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头更是晕晕沉沉的。   “什么时辰了?”她伏在榻上,喃喃的自语,伸手想去扯一旁的帷帐。   陆淮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住她的手腕,在她抓到帷帐前,不容拒绝的将她拽了回来。 第034章 就这么急着将我的东西扔出去?   裴卿卿嘤咛一声,微弱的挣扎了下,想抽回自己的手,陆淮安却捏着她的手腕一扯,将她捞到怀中,不由分说地吻了上去。   裴卿卿只觉得肺里所有的呼吸都被他夺走,整个人一下子清醒过来,她试着推了推他壁垒分明的胸.膛,却被他拥的更紧,两人呼吸交缠,从头到脚无一处不热烫。   待他肯放开她,裴卿卿眼睛都睁不开了,她微皱着眉头缓了好一会儿,才蓄起一些力气,咬着牙又问了一声,“大人,什么时辰了?”   陆淮安侧躺着,眼眸半阖,满脸餍足的看着她,“再睡会儿,寅时正了我叫你。”   裴卿卿连质疑的力气都被榨干了,微不可查的“嗯”了一声,便又睡了过去。   陆淮安将手搭在她的腰上,轻轻的拍着。   回笼觉的时间总是过得极快,转眼就到了寅时正。陆淮安撑起身子唤了裴卿卿一声,裴卿卿哼了一声,艰难的撑开眼皮,坐起来,开始穿衣。   陆淮安看她这副模样,微微压了压眼皮,“就这么喜欢当差?”   裴卿卿完全是凭着一股劲儿坐起来的,头脑中空白一片,哪里听得见陆淮安说什么,她习惯性的绑好束带,穿了中衣,下床时身子却忽然踉跄了一下,腿软的跪倒在地上。   陆淮安噙着笑看着她摔倒,屋里铺了厚厚的波斯毛地毯,倒是不怕摔伤。   不过经此一下,裴卿卿倒是清醒过来,她抬起头,不满的瞪了陆淮安一眼。   陆淮安枕着胳膊,深邃的眼底笑意更深。   裴卿卿生气的噘起嘴哼了一声,没再理会他,撑着床榻慢慢爬起来,朝净房走去。   陆淮安看她进了净房,才起身更衣,素渠早就布置好了早膳,两人用过早膳后,前后脚出门。   裴卿卿上了轿子先走,陆淮安负手看着她离开,又在原地站了会儿,才翻身上马,一夹马腹离开。   两刻钟后,轿子在工部衙署外停下,轿夫等了好一会儿,都没见裴卿卿下来,只好狐疑的叫了一声。   裴卿卿听到有人叫她,猛的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一面抬手正衣冠,一面急匆匆朝外走去。   “有劳!”她离开前,客气的对轿夫说了一声。   轿夫连道不敢,目送她进了衙署,又和引泉道别,才抬着轿子离开。   裴卿卿身子仍有些不舒服,温温吞吞的走去了虞衡清吏司主事房。   主事房中,她一进去,就有两道目光朝她射来,和邢主事眼中明显的不善不同,李主事则是温和的开口,拱手朝她道,“恭喜既白,以后就是员外郎了。”   裴卿卿闻言一愣,眼中一片茫然,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这是官升两级?   李主事将她眼中的茫然看的分明,笑意越发浓厚,向她解释道,“此次前往河津赈灾同僚的封赏已经下来了,袁尚书加封银青光禄大夫,升了一级,你升了两级,其他人也都各有赏赐,估计下午圣旨就会送来。”   裴卿卿听他这么一说,才明白过来,当即还礼,展颜道,“若当真如今,今晚我请大家吃酒,不醉不归。”   李主事没接话,邢主事却忽然插嘴道,“香榭楼的歌舞不错,不如就定在那里。”   裴卿卿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   到午后,果然有御前公公来宣旨,裴卿卿因为赈灾有功,被擢升为工部员外郎,实打实的连升两级。   裴卿卿接了圣旨,顺手将一个红封塞给御前公公,公公倒是没客气,说了句“裴大人前途无量”便一甩拂尘,转身离去。   裴卿卿目送公公离开,而后在李主事的提点下,写了数份帖子送去给工部的各位同僚,约他们晚上在香榭楼一聚。   经河津一事,裴卿卿明显已在御前挂了号,倒是没人婉拒她,当日下了衙,都乘车往香榭楼而去。   裴卿卿作为东道主,自然得去的早一些,因此她只来得及交代引泉一声,便随李主事和邢主事一起离开了。   香榭楼是京都出了名的酒楼,当然,香榭楼里不止有香醇的美酒,还有身姿曼妙的美人。   裴卿卿到后,其他人也渐渐到了,包括已经加封银青光禄大夫的袁尚书。   此刻,轻纱帷幔中,每个官员身边都伴着一位女伎,裴卿卿也不例外,她身边的女伎名唤樊素,才十五岁,俏生生的,一张檀口如樱桃一般,呵气如兰的在她耳边劝酒。   裴卿卿纵是个女子,耳根也有些酥麻,不知不觉便多饮了几盏。   而那些同僚,开始还只是喝酒、海阔天空的说话作诗,到了后面,酒喝多了,便有些放肆。   樊素见裴卿卿耳根子都红了,试着将雪白的葇荑朝她胸口探去,却被裴卿卿一把握住,“别动!”   “大人……”樊素婉转如莺啼一般的叫了一声,裴卿卿按了按眉心,“里面有些闷,我出去走走。”说着,站起身步履缓慢的朝外走去。   到了外面,却看见大厅另一侧,陆淮安也在赴宴,他身边跪坐着一个女伎,比樊素漂亮多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也有些暧昧。   恰好这时酒气有些上头,她便倚着身旁的红柱,一瞬不瞬的看着他,与他同桌的三个人她都不认识,但看模样应是与他身份相当的人。   另一边,陆淮安的五感一向敏锐,在察觉到有人看他时,他不动声色的望了过去,下一刻却变了脸色。   “怎么了,表哥?”萧廷一面询问,一面也朝他看的方向望了过去。   陆淮安没理会萧廷,直接起身朝红柱旁,容色娇媚却不自知的裴卿卿走去。   裴卿卿没想到陆淮安会撂下宴席的主人不管,朝她走来,当即转了身就要回席。   两人的距离到底没有裴卿卿离工部诸人的席面近,只好眼睁睁看着她如兔子一般的溜走。   待陆淮安重新回到席间,萧廷脸上多了一抹笑意,“那位就是工部新上任的员外郎裴既白?”   陆淮安想到裴卿卿刚才的模样就觉得口干舌燥,他端起面前的清酒饮了一口,不轻不重的将酒盏放下后,却没有接萧廷的话,而是道,“我前几日提的事,殿下考虑的如何了?”   三日前,陆淮安向萧廷挑明,镇国公府绝不会与庞国公府结亲,并建议他好好的想想,怎么利用庞持玉的婚姻获得最大的利益。   萧廷听陆淮安问起这事,脸上的表情顿时严肃起来,“我已想过,表哥的话极有道理,只是母妃她向来最疼爱这个幼妹,我要说服她,还得一段时间。”   “嗯。”陆淮安点了点头,跟着,两人又说起别的。   一直等到工部那边宴请结束,陆淮安才提出告辞。   裴卿卿站在香榭楼正门处,迎着冷风,就所有人都送走,才准备上轿,结果刚迈了一步,引泉就走上前来,小声禀道,“公子,将.军在前面五十米处等着您。”   裴卿卿听引泉说完,心里咯噔一下,想起方才香榭楼里的那一面,她抿了唇,惶惶不安的朝不远处的马车走去。   短短五十米,她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恨不得永远都走不到。   陆淮安透过车帘,将她脸上的不情愿看的分明,嘴角冷冷的勾着,等她自投罗网。   不管裴卿卿多不情愿,最后她还是停在了马车外,踩着车梯一步一步的走了上去。   “还不进来!”见她都到这个份儿上了还要垂死挣扎,陆淮安忍不住催了一句。   裴卿卿避无可避、逃无可逃,只好掀开车帘挪了进去。   车夫收了车梯,一甩马鞭,驾着车往澜苑的方向而去。   车厢里,裴卿卿一坐下,陆淮安就闻到了她身上的脂粉味,顿时沉了脸,“你如今倒是越发出息,都会逛花楼了。”   裴卿卿心想,你不是也会吗?但到底没敢说出来,只是低着头装聋作哑。   “说话!”陆淮安抬起她的下面,目光沉沉的看着她。   裴卿卿嗫嚅了下嘴唇,小声音,“是同僚定的地方。”   “那你不会拒绝?”   裴卿卿咬了咬下唇,“下次一定。”   陆淮安见她还算听话,气终于顺了一些,抬起手勾了勾她微凉的面颊,“酒醒了?”   裴卿卿道,“出来后吹了些风就醒了。”   “那陪我再喝点。”陆淮安从车中矮几的抽屉里拿出一壶御酒,倒了一杯给裴卿卿,裴卿卿不敢拒绝,小小的抿了一口。   “咳咳咳……”酒一入喉,她就攥着甜白瓷的盅子剧烈的咳嗽起来。   陆淮安拍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   裴卿卿眼睛和脸颊都微微染上一丛绯色,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水润润的乌眸瞪向陆淮安,“这什么酒这么烈!”   陆淮安将酒壶搁在桌上,“是关外漠河县进贡的烈酒。”   裴卿卿气的说不出话来,陆淮安捏着她的下巴端详她的面容,威胁道,“下次见着我再敢跑,就把这一壶酒都给我喝了。”   话落,他低头狠狠的噙住了她的唇……   等马车停下时,裴卿卿是被陆淮安用大氅裹着抱回澜苑的。   素渠起先还以为裴卿卿受了伤,后来看到她露在外面,白生生还带着牙印的一只玉足,才恍然大悟,红着脸默默退了下去。   寝房中,裴卿卿一沾上床便用被子将自己裹住。   陆淮安看着她如小兽一般,瞪圆了眼防备他的模样,抬了抬下巴,悠然问道,“你觉得一条被子,挡得住我吗?”   裴卿卿将自己下巴以下的皮肤全遮住,低低骂了句禽.兽。   陆淮安却笑了起来,危险十足的看着她屁股下露出被子一角的大氅,“禽.兽?”   裴卿卿能感觉到他平静之下的躁动和语气之间的威胁,微微瑟缩了一下,扮可怜道,“大人,我真的很累了,就当我求你,今晚放过我好吗?”   陆淮安没有立刻答应她,往前又走了两步,才含着几分势在必得的霸道,勾起唇角,“你觉得可能吗?”   ……   这一晚,陆淮安将敢逃跑的兔子吃的毛都不剩。   次日,裴卿卿下床时,又跌倒在地上。   好容易挪到妆镜台前,她看着菱花镜里自己的面容,十分确定,她再不离开她,迟早有一天会被他弄死。   因着升任员外郎的缘故,裴卿卿再去工部衙署时,便换了办公的地方,不必再和其他人挤在一起,而是有了独立的办公房。   自然,这也便于她摸鱼休息。   实在怕了陆淮安,这日,她愣是到了亥时初才离开工部衙署。   引泉在外面等着她,行过礼后,小声暗示了句,“公子是最后一个离开工部衙署的官员。”   裴卿卿瞥了他一眼,不怒自威、咬牙切齿,“不然你以为升官很容易?”   引泉摸了摸鼻子,没再开口。   回到澜苑,陆淮安正在灯下看书,见到她进来,他放下手里的书,朝她看去,“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裴卿卿扯了扯唇,“刚上任,事情难免多了一些。”   陆淮安“嗯”了一声,倒是没有怀疑,自去床上躺下。   裴卿卿则去了寝房,一番磨磨蹭蹭,再出来时,陆淮安果然合眼睡着了。   裴卿卿松了口气,从窗外爬了进去,正打算贴着墙睡下,下一刻,却被一只遒劲有力的长臂拦了过去。   男人火气旺盛,从呼吸到胸膛再到大掌都是灼热一片,裴卿卿生怕他又动情,黑暗中,眼珠子转了转,脱口而出道,“大人知道邵紫的事情吗?”   她话落,果然感觉到陆淮安揽着她的臂膀一紧。   片刻后,他沉声道,“知道。”   “我有些害怕,”裴卿卿蜷缩在他怀中,小声道,“做外室能有什么好下场。”   “那你想怎么样?”陆淮安语气没有什么波澜地反问她。   裴卿卿却听见他心脏跳的速度忽然加快。   “我想单独开府。”半晌后,她道,“以后,我总是要跟同僚打交道的,不可能永远瞒着他们我府上在何处。”   她说完,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不知过去多久,就在裴卿卿忍不住想将这个提议收回的时候,陆淮安却开口道,“随你吧。”   说完,他松开她,翻了个身,头朝另一边睡去。   裴卿卿睁着眼睛等了许久,确定他不会反悔,才安心睡去。   次日一早,她便吩咐引泉去帮她告假。   陆淮安凉凉的看了她一眼,“就这么着急将我的东西扔出去?”   裴卿卿抿了抿嘴,“大人误会我了,我怎么会想将大人的东西扔出去呢。”   “那你搬回琼苑去吧。”陆淮安道,顿了片刻,又补充,“回头我让人将地契过户给你。”   “……也好。”裴卿卿答应,面上看不出什么,但收在袖中的手却紧紧的攥了起来。   用完早膳,陆淮安去了兵部营地,裴卿卿带着素渠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琼苑。   两人收拾的差不多时,素渠看了眼库房中的头筹花灯,开口问裴卿卿,“姑娘,这盏灯要带上吗?”   裴卿卿想到她和陆淮安现在的关系,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而后,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她又问了一句,“谢公子将这头筹花灯换回来时,有说什么吗?”   素渠回忆了一下,道,“还送了些喜饼过来,说是他凭着这盏花灯,终于与喜欢的姑娘定了亲。”   裴卿卿微微一笑,有情人终成眷属,真好!   兵部营地,晌午时候,陆淮安从引泉那里知道了裴卿卿带了很多东西,包括花灯回琼苑的事。   陆淮安原本冷峻的神色顿时有所缓和,看向他道,“回头去找扈九领赏。”   引泉禀完事,躬身退了下去。   当晚陆淮安早早就离开了兵部营地,进城后,直奔琼苑而去。   但当他走进琼苑时,却感到有些陌生,这座院落,已经没有任何他和她生活过的痕迹,进去后他发现屋内的大部分装饰也被换了一遍,尽显朴素典雅。   “将.军。”素渠看到陆淮安进来,福身行礼,陆淮安摆了摆手,随口问道,“她呢?”   “回将.军的话,姑娘和麻姑去了正院。”   “去正院做什么?”陆淮安脸上浮起一抹狐疑。   素渠解释,“跨院里能直接处理的一些东西,姑娘直接锁进了库房,还有一些东西不确定怎么处理,姑娘便先送去了正院,想等将.军回来问将.军的意思,再做处理。”   陆淮安微微颔首,心里头的那边不舒服,瞬间烟消云散。   他直接进了跨院,等了两盏茶的功夫,裴卿卿才从正院回来。   裴卿卿看到陆淮安时,倒是没有很意外,她从容上前行了一礼。   陆淮安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按在他膝头坐着,容色淡淡的询问,“怎么不直接搬去主院?那边更阔一些,离园子也近,住着舒服。”   裴卿卿轻轻扯了扯唇角,“这里已经住惯了,不想再搬来搬去。”   “那来日你工部的同僚要是问起主院来呢?”   “就说是长辈住的罢。”   陆淮安:“……”他眸色深了深,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嫌弃他年纪大了!! 第035章 当众敬酒   裴卿卿并不知陆淮安心里的想法,还十分有理有据的嘟囔了一声,“先生也算长辈,这样我倒也不算撒谎。”   “是吗?”陆淮安掐住她的下颔,眼神发沉的看着她,“我是你长辈?”   裴卿卿迎上他的目光,后脊莫名发凉,下意识的摇头,“不、不是。”   “那我是你什么人?”陆淮安逼问,骨节分明的手指顺着她柔软的腰肢攀援而上,暗示意味极浓。   裴卿卿想装傻也不成,心一横,按住他粗粝的大掌,道,“大人是……我的依仗、我的郎君。”   陆淮安听她这般说,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但呼吸却重了起来,裴卿卿感觉两人之间的气氛暧昧起来,立刻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哼道,“大人行行好,今日就放过我吧,再这么夜夜笙歌下去我会英年早逝的。”   陆淮安见她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眼底浮起一抹笑意,揉了揉她乌黑柔软的发心。他年纪大吗?他年纪才不大。   这晚,陆淮安倒是说话算话,次日裴卿卿神清气爽的去上衙。   河津县赈灾的事已经完成了大半,但还有些收尾的工作要户部和工部一同完成,袁尚书对裴卿卿的能力还算满意,干脆将这桩事交给了她。   户部那边主要是重新核算伤亡人数,该拨下去的抚恤银钱和物资,裴卿卿则是从旁协助。   这日午后,她用过午膳后便往户部衙署而去,将一些水利图纸和造价估计呈交给户部官员,又因其中有些细节光看图纸难以详细了解,她特意多留了一个时辰多,乌金开始西堕时才打算了回工部。   “裴大人。”她刚出户部,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回头一看却是身穿户部官服的江策。   “江大人。”愣怔过后,她拱手行了一礼。   “这是要回工部?”江策在她身前站定,掀唇客气问道。   裴卿卿看了眼他消瘦清隽的勉强,呐呐道,“是。”   “我送你罢。”江策提议。   裴卿卿想都不想,便拒绝道,“江大人好意,裴某心领,不过外面已经有轿子候着,就不劳烦江大人了。”说完,她转身便要离开。   江策突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臂。   裴卿卿冷冷看了他一眼,用力抽回胳膊,退了两步,再次拱手,“对了,还未跟江大人道喜,下官祝您和长公主鹣鲽情深、白头到老。”话落,头也不回的离开。   江策看着女子决绝的背影,只觉得心口又剧烈的疼了起来,整个人几乎站立不住,最后还是有路过的小吏将他扶去衙署,坐着歇了片刻,他才缓过来。   回到工部后,裴卿卿想到江策方才的模样,心中烦躁不已,到了快下衙的时候才冷静下来,开始办差。   这日,等她回去时又是过了亥时。   陆淮安并不在,裴卿卿不确定是因为什么缘故,只好自行睡了。   接下来几日,陆淮安还是没有来,裴卿卿想到两人的关系好不容易才缓和下来,当日下衙后,便问了素渠一句。   素渠早就打听好了消息,当下便道,“回姑娘的话,五日前,梁州别庄来了信,说是国公爷的身子又不好了,庆阳郡主便让将.军告了假,送些药材和补品去梁州。”   裴卿卿点了点头,镇国公府的事她曾听陆淮安提到过些许,在他出生前,镇国公就在战场上伤了身子,这么多年一直在山水秀丽的梁州将养,只每年八月中秋回来一趟,其他时间,基本上不会离开梁州的庄子。   问清楚后,裴卿卿就没再管了,只安心上衙。   次日上衙,裴卿卿一到工部衙署就收到一张请柬,是户部尚书饶行健要娶继室,而这要娶的继室却是她认识的一个人,梅贞。   恰好李主事过来问她下月可要去参加婚宴,裴卿卿便顺嘴多问了一句。   李主事为人厚道,手段也玲珑,当即便压低了声音与她道,“梅姑娘原是落不到这个份上的,哪怕曾在大理寺失了颜面,可过两年瞧瞧到外地嫁个地方官,谁能指摘她半句不是?可偏偏她那位小兄是个混账,与人争戏子,竟误伤了过路的饶公子……饶尚书只有这么一位公子,眼下落了腿疾,自然不肯轻易罢休,便想处这么一个折辱人的法子来。”   裴卿卿一时无话可说,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那这饶公子的腿是治不好了吗?”   李主事摇头叹息,“太医院两位院正都去看过了,难啊!”话落,又问起她到底要不要去参加婚宴。   裴卿卿想了想,道,“去看看吧。”   “那届时我们同行。”   裴卿卿自然答应。   晚上下衙回去,裴卿卿没想到会在自家墙角捡到梅贞,她一袭鹅黄衣衫上面尽是污渍,巴掌大的小脸上有个鲜红的巴掌印,眼睛肿得如核桃一般,可怜兮兮的看着她。   “你怎么在这里?”裴卿卿皱起眉,冷声问道。   梅贞吸了吸鼻子,“我爹为了保我小兄,要将我嫁给六十多岁的饶尚书,我不愿意,就跑出来了……”   “我是问你为什么在琼苑?”裴卿卿直接打断她。   “这条巷子,我只认识你了,我爹的人也不敢搜这里。”梅贞带着哭腔解释,顿顿,又道,“你能帮我送个话给江大哥吗?”   “我为什么要帮你?”裴卿卿冷冰冰的反问她。   梅贞心一虚,讷讷道,“我都这么惨了,以前的事你还要跟我计较吗?”   裴卿卿凉凉的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道,“明早之前,你最好离开这里,不然,我不介意亲自将你送回梅家。”说完她便转身离开。   梅贞站在那里,整个人都愣住了,她没想到裴卿卿会这么无情,眼泪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翌日,裴卿卿出门时并没有看到梅贞,她也没有让人打听,径直去了工部衙署。   没想到,刚开始整理图纸,公房的门就被敲响,接着一个青衣小厮走了进来,裴卿卿认得出,那是江策身边的人,似乎是叫平安。   平安先朝裴卿卿行了一礼,然后才将一张鲜红的洒金请柬递上,道,“裴大人,这是我家公子与长公主大婚的请柬,到时您别忘了来喝杯喜酒。”   “有劳。”裴卿卿站起身接过请柬,亲自送了平安出门。   平安离开时,意味深长的看了裴卿卿一眼,“大人就没什么话与我家公子说?”   裴卿卿微微一笑,“自然是有的……裴某祝驸马爷和长公主白头到老,恩爱不移。”   平安:“……”他躬身行了一礼,神色复杂的离开。   裴卿卿回了桌案后,继续整理图纸。   陆淮安是在五月中旬才回来的,彼时,裴卿卿刚沐浴完上榻躺下。   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朝她逼来,她下意识的敛衣坐了起来,接着帷帐被掀开,陆淮安充满疲惫的面容就这样出现在她的面前。   “大人。”她低低的叫了一声,陆淮安抬手按住了她的嘴,直接揽着她一起倒了下去。   “安静,让我先睡会儿。”他只交代了这一声,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裴卿卿看着他满是风尘,疲惫至极的眉眼,试着想推开他,可陆淮安抱着她的胳膊却像铁钳一样,她努力了好几次,非但没有推开他,反而被他揽的更紧。   鼻尖上已经挂了汗珠,实在没有办法,她只能轻轻的唤起素渠。   可大晚上的,谁知道素渠在哪,反倒将身边呼吸沉重的陆淮安唤了起来,他闷哼了一声“聒噪”,下一刻捧着她的脸就堵住了她的唇。   裴卿卿用力推拒着他的胸膛,陆淮安只用一只手将她两只手绑在一起举过头顶,另一只手则在她衣襟处放肆,很快裴卿卿就泣不成声。   陆淮安彻底睡不着了,他唤了素渠进来更换床单被褥,自己则抱着裴卿卿去了净房。   待一切收拾妥当,陆淮安揽着裴卿卿说话,“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可还顺利?”   裴卿卿心想,你不在的日子,我可再顺利不过了,但嘴上却只道“还好”,顿顿,又问,“大人梁州一行顺利吗?”   听到梁州两个字,陆淮安的呼吸明显沉重起来,他的眼神变得晦暗、隐忍,良久,从齿缝中挤出一行字,“在梁州,我又遇到了陆逊。”   裴卿卿敏感的捕捉到了他话中地“又”字,她立刻联想到她前往河津前一晚他的失态和疯狂……想必那一晚回镇国公府,他也是遇到了陆逊。   “……”一时间,她连呼吸都微弱起来,什么都不敢说,什么都不敢做,只生怕一个不留神,他又发疯。   “离开梁州前,我险些杀了他。”不知过去多久,陆淮安哑着嗓子又说了一句。   裴卿卿能理解他面对陆逊时的厌恶、暴戾和失控,可她更害怕他将这一切的愤懑都发泄在她的身上。   此刻,她宁愿自己在床底,也不愿意躺在床上,睡在他身边。   但好在,陆淮安只是想跟她说说话,而不介意她是否有回应。   到后来,裴卿卿也不知道自己担惊受怕了多久,她只知道,再醒来时,她身边的位置已经冰凉,而外面剑啸声阵阵。   无声的叹了口气,她一面更衣,一面下地,披着衣服到院子里一看,果然是陆淮安。   他不知道练了多久,身上的寝衣已经湿透。   裴卿卿一出来,陆淮安就察觉到了,但他并没有就此停下,而是将一套剑法练完,才收招看向她。   裴卿卿被他那冷冽的眼神吓的一个激灵,半晌,才呐呐的道了声,“大人,早。”   陆淮安眼神未变,带着一身锋芒毕露的威压朝她走来,扳起她的下巴,“你怕我?”   裴卿卿下意识的摇头,“没有。”   “是吗?”陆淮安冷笑。   裴卿卿咬了咬唇,抬起手帮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滴,“出了这么多汗,大人进去换件衣服吧。”   陆淮安脸上紧绷的线条这才和缓下来,“嗯”了一声,朝里走去。   裴卿卿松了口气,想到什么,又亲自去了厨房。   等陆淮安换了衣裳出来,一眼就看到桌上那一晚记忆中的干丝鸡汤细面。   “大人请用早膳吧。”裴卿卿朝他笑了笑。   陆淮安走到桌边坐下,接过裴卿卿递来的筷子,他挑起面前的汤面吃了一口,果然还是记忆中的味道。   一时间,这些日子积聚起来的所有暴戾和危险全部都烟消云散。   他抬起头双目微红的看了她一眼,就算他在镇国公府是个笑话,那又如何?在这个世间,至少还有一个人肯真的将她放在心上。   裴卿卿并不知道陆淮安心里那么多的想法,她只唏嘘,他终于恢复正常了。   用完膳,裴卿卿要去上衙,陆淮安还没销假,倒是不必去兵部营地,干脆骑着马跟着她的轿子,将她送到了工部衙署。   裴卿卿到了公房,整个人才放松下来。   而工部外,陆淮安静静的站了许久才离开。   一日很快过去,裴卿卿又恢复了下衙如上坟的心情。尤其,在听到引泉禀告,陆淮安就在对面巷口等她的时候。   “大人打算什么时候销假?”上了马车后,她接过陆淮安递过来的茶水,一面小口啜饮,一面问道。   陆淮安闻言却挑起眉头,“你不喜欢我来接你?”   “这倒不说,”裴卿卿连忙摇头,违心道,“我只是不想大人受累。”   陆淮安哼了一声,这次倒是没有对她做什么。   半个时辰后,马车在琼苑外停下,素渠已经准备好了晚膳。   用完晚膳,裴卿卿想起过不了多久就是饶尚书大喜的日子,便问陆淮安,“大人届时会去参加饶家的喜宴吗?”   陆淮安看了她一眼,“你若去,我便也去。”   裴卿卿道了声“好”,两人之间就没话说了。   陆淮安看着裴卿卿已经白回些许的脸颊,忽然启唇道,“安置罢。”   裴卿卿看了眼一旁的更漏,喃喃道,“还早呢。”   陆淮安拦腰将她搂过,“已经亥时了。”话落,抱着她径直走向床榻。   次日,裴卿卿是扶着腰下榻的,而陆淮安将她送去工部衙署后,终于去兵部销了假,接续前往兵部大营练兵。   转眼,就到了饶尚书迎娶继室的日子。   裴卿卿前一日已和陆淮安讲好,今日要和李主事一起过去。陆淮安起初还有些不悦,裴卿卿只好揽着他的脖子和他讲了一番李主事和家中妻子是如何恩爱的,又再三承诺,李主事绝对是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再正经不过的男人,陆淮安这才勉强同意。   她和李主事约好了在福平街见,李主事家境贫寒,是雇了马车过来的,两人会面后,李主事抹了把头上的汗,颇为歉疚的说,“我住的地方马车不好雇,既白等久了吧?”   “我也是刚到,”裴卿卿一面说着,一面和他往尚书府走去。   尚书府外迎客的是管家和饶家旁支的一些人,态度还算恭敬客气,裴卿卿呈上贺礼,便跟李主事一起往前院而去。   他们在席间坐下,喝了有两盏茶,陆淮安才到。   他甫一入内,就将目光投向了裴卿卿,裴卿卿生怕他当众与她亲近,索性侧首与李主事道,“我们去向奉国将.军请个安、敬杯酒罢。”   李主事闻言看向裴卿卿,“既白认识奉国将.军?”   裴卿卿压低了声音,不好意思都,“我曾经是他的学生。”   “原来如此!那是应该的!”李主事一面说着,一面站了起来。   裴卿卿也起了身,两人一起往陆淮安的方向走去。   陆淮安见裴卿卿朝他走来,原本冷漠的脸色微微缓和了几分,就连身边嘈杂的宾客,看起来也顺眼了很多。   “学生见过先生。”裴卿卿走到陆淮安面前,将手中还未用过的酒盏双手捧给他。   陆淮安接过他手中的酒盏,眼神直直的看着她,仰起脖子一饮而尽,又将酒盏递回给她。   从头到尾,他的眼神都没离开过她身上。   裴卿卿当着众人的面,被他这般看着,只觉得脸热不已,再加上刚才喝了两杯热茶,现在面颊便有些红了。   “既白身子不舒服?”偏陆淮安心思奇坏,还要当着众人的面询问她。   裴卿卿只得低了头,落落大方拱手道,“许是刚才喝过的酒有些发散了,先生若没有什么事,学生就告退了!”说完,她不等陆淮安开口,就灰溜溜的退了下去。   至于李主事,早就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   李主事端着杯酒站在那里也是愣了,但事已至此,他之能力迎着头皮向陆淮安敬酒。   陆淮安对着不认识的人就没什么好脸色了,他目光冷漠的看着李主事,过了好一会儿,都没开口。   李主事也慢慢的红了脸,僵持的时间越来越久,就在他忍不住想要找个借口退下时,陆淮安却不紧不慢的接过了酒盏,一饮而尽。   李主事总算松了口气,然后躬身退下,去找裴卿卿算账去了。   裴卿卿倒也知道愧疚。 第036章 卿卿,你可是吃醋了?   李主事脚步发虚的走过来时,她立刻倒了一杯热茶给他,赔罪道,“今日是我的不是,李大哥先喝口茶缓缓,我那里还有一副米芾的字,回头带给你。”相交这么久,裴卿卿知道李主事酷爱书法,尤其是喜欢前朝米大家的字。   李主事见裴卿卿是真的有意赔罪,一时之间倒不好跟她计较,接过茶盏呷了一口,缓了脸色道,“你知错就好,米大家的字帖倒不必给我,借我看几日就好。”   裴卿卿连声称是。   很快到了吉时,饶尚书派去接亲的人已经回来,裴卿卿跟随着人群往大堂走去。   堂上一片喜庆,饶尚书已是花甲之年,一袭喜庆吉服也掩不去老态,此刻他脸上毫无娶妻成婚的喜气,有的只是寡欢和阴沉,他对面,梅贞头上盖着盖头,倒看不出是什么神色。   “一拜天地……”   司仪官大声唱和,饶尚书侧身行礼,梅贞不过迟疑片刻,就被喜嬷嬷强行按了头鞠躬。   “二拜高堂……”   依旧是牛不喝水强按头。   “夫妻对拜……”   司仪官唱出这一句时,裴卿卿有些看不下去,转身欲走。   这时,变故突发,梅贞扯下盖头,一把拔下喜嬷嬷头上的金簪,抵在自己的喉咙,她脸上的巴掌印已经退去,但眼底却蓄满了怨恨和绝望,嗓音沙哑的朝着饶尚书哭诉道,“害饶誉断腿的是梅晔,与我有什么干系!你凭什么这般作践我!你想娶我是吗?好啊!那来地底下啊!只要你敢来,我就敢嫁!”   “……”饶尚书眼神越发阴沉,但却没有开口,只觉得这女人晦气!   梅贞握着金簪的手不断颤抖,她眼波流转,一一扫过堂上诸人,最后将目光落在裴卿卿的脸上,怨恨道,“还有你,我明明已经逃了出去,你为什么不肯帮我!你知不知道,我今日这一切都是你害的,若不是你见死不救,冷酷无情,我又怎么会被逼到血溅喜堂!我就算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的,裴……”   她话还未说完,手腕突然一阵剧痛,金簪直接落在地上。   “还不将夫人带下去!”饶尚书趁梅贞还未反应过来,厉声吩咐喜堂里的下人,下人会意,直接冲上前,利落的堵住梅贞的嘴,将她拖了下去。   饶尚书看着梅贞被带下去,脸色缓和些许,冲着喜堂中的宾客道,“小妇人无状,今日让大家见笑了,饶某在此与诸位赔罪,稍后定自罚三杯。”话落,又吩咐管事安排众人入席。   众人在收到婚宴请柬时就知道这场亲事是个什么情况,当下便顺水推舟的入了席,只有几个与饶尚书情分尚可的官员离开前笑眯眯的打趣,“女人不懂事,饶大人好生调教便是,不值当动气。”   “春宵一刻值千金,饶大人可别太过怜惜小夫人,好好喝上几服药,务必让她知道什么叫夫纲,什么叫夫为妻天。”   “饶大人保重保重!”   饶尚书笑啐了几人一口,交代了一声旁支子弟好好待客,便往新房而去……   裴卿卿此时已经和李主事落了座,她脸色难看的很,李主事没法当没看见,他斟酌了番,试探着问,“既白认识饶夫人?”   裴卿卿抬眼看了李主事一眼,语气间带着几分烦闷道,“也并不十分熟悉,只是毗邻而居,梅姑娘出逃时就恰好躲藏在了我院里……李大哥也知道,左都御史和饶尚书都不是我一个小小的员外郎惹得起的,我便警告她天亮之前离开……谁知,这姑娘便记恨上我了。”   “原是这般无妄之灾。”李主事叹了口气,不无同情的看着裴卿卿道,“不过眼下这桩婚事已经尘埃落定,既白实在不必介怀于心,说到底,推她进火坑的还不是她的父兄,与旁人有什么干系。”   裴卿卿嗯了一声,嘴上没再说什么,但心里还是觉得闷得很,不知不觉间就多喝了几口酒。   另一边,陆淮安虽与旁人说着话,但余光一直注意着裴卿卿这边,见她不停地与李主事推杯换盏,他的脸色越来越沉。   长信侯府世子景丰见状,忍不住问了句,“看你手里的象牙箸都快折断了,可是这酒菜不合胃口?”   陆淮安瞥了他一眼,“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说完,将手里的象牙箸往桌上一拍,便头也不回的离开。   景丰看着他的背影,摇头晃脑的感慨,“啧啧,同样是兄弟,性子怎么就这么南辕北辙呢,你但凡学到几分陆世子儒雅随和,也不至于从小没人疼,长大后更讨不到媳妇啊。”   陆淮安离席后没多久,引泉就借着近身侍奉的便利向裴卿卿传了句话。   裴卿卿对陆淮安向来敢怒不敢言,只得跟李主事告了辞,晕晕乎乎的朝外走去。   马车是停在一百米开外的一个小巷子里的,裴卿卿酒喝得有点多,腿脚软得很,一边摇摇晃晃的走着,一边忍不住咕咕哝哝的抱怨,“每次都像做贼一样。”   引泉跟在她后面,听的分明,眼角抽了一下,却没敢上前提醒。   三爷的前车之鉴就在不远处,他哪里敢得罪这位主儿。   裴卿卿走了将近一刻钟,才慢吞吞的上了车,车厢里漆黑一片,她什么也看不见,直到手腕被人捏住用力的扯了一下,下一刻,她便跌坐在陆淮安身上。   两人身上都有淡淡的酒味,一时间有些意乱情迷。   裴卿卿什么都看不见,但陆淮安却有在黑暗中视物的本事,他在她唇角咬了一下,低声威胁,“下次别让我看见你喝酒!”顿了顿,又补充,“香榭楼也不许去!”   裴卿卿若是脑袋清醒着,自然不敢轻易置喙陆淮安,即便是心中不满,嘴上也会违心应了,但酒喝多了的她头脑明显有些迟钝,听到他这也不许她做,那也不许她做,下意识便反驳道,“不让我喝酒,你自己不也喝了吗?不让我去香榭楼,你自己都去!怀里的姑娘比樊素还曼妙招人,那身段都快缠到你身上了!”   她嘟嘟囔囔的抱怨,陆淮安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和缓了脸色,他箍紧了她柔软、盈盈不及一握的腰肢,胸口一阵一阵的发热。   “卿卿,你这是醋了吗?”他粗粝的拇指按压着她丰润地红唇,低低的询问。   裴卿卿一把打掉了他的手,哼道,“才不是,我才不会为你吃醋!”   “那你……要为谁吃醋?”陆淮安揉了揉被她抽的发麻的手,屏住了呼吸问道。   可裴卿卿却不肯再开口,她伏在他的肩头闭上了眼睛,呼吸均匀。   陆淮安无奈的揽住她的腰,冲着外面驾车的侍卫吩咐,“车驾的稳一些。”   侍卫答应了一声,不自觉的放慢了速度。   等到琼苑的时候,已经是亥时初,陆淮安亲自抱了裴卿卿入内,吩咐素渠准备热水。   热水准备好后,他单膝跪在榻上伸手去解裴卿卿的衣裳,裴卿卿死死的抓着自己的腰带,抬脚就是一踹。   陆淮安没有防备,朝后踉跄了一下,险些摔下床榻。   他深邃的眼眸暗了暗,看向已经半睁开眼睛的裴卿卿的眼神有些不善。   “大人……”裴卿卿一脚踹实了,人也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踹的人是陆淮安时,她面上闪过一抹心虚。   陆淮安弹了弹被她踹到的前襟,眼神里带着一抹危险,慢慢的朝她逼近,“敢踹我,嗯?”   他伏在她身上,掐着她的下颔反问。   裴卿卿被掐的一阵疼痛,眼里布上一片水泽,“大人,我不是故意的……”   “可你已经踹了。”陆淮安语气平静,但眼神却藏着风起云涌,如盯上小兔子的头狼一般,一不留神,小兔子就会被吃的毛都不剩。   “那你想怎么样?”裴卿卿缩了缩身子,试图后腿,但男人遒劲有力的腿却压制住了她的腿,战战兢兢的模样更显得好欺负。   陆淮安却没有立刻欺负她,而是暂时放过了她,扫向净房,“热水已经准备好了,你先去沐浴吧。”   “唔。”裴卿卿低低应了一声,低着头爬下床榻,穿了软底的鞋子往净房走去,她在净房磨蹭了许久才出来,彼时,陆淮安已经在隔间洗漱过,换了寝衣躺在榻上。   她抿了抿唇,并没有朝他走去,而是去了妆镜台前,慢吞吞的擦头发。   陆淮安五感敏锐,将她拖延时间的心思看的分明,也不催她,而是枕着手臂,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直到亥时正才淡淡的提醒了她一声,“明日还要上衙,你确定要跟我耗下去?”   裴卿卿咬了咬下唇,回头看他,陆淮安眼底含着笑,低声诱哄,“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与其拖着,不早死早超生,你说是吗?”   裴卿卿不得不承认,还真是这个道理,噘了嘴,一步一步的朝她走去……   当晚,陆淮安并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只是小惩大诫,险些让裴卿卿的屁股开了花就是。   次日,裴卿卿到了工部衙署公房,都不敢直接坐在凳子上,须得铺了软垫才好坐下。   上午她先摸鱼了一个时辰补觉,然后才开始整理图册,用过午膳,则去了户部。   令她意外的是,这次与她对接的人却变成了江策,一段时间没见,他的身形依旧瘦削,玄青色的官服穿在他身上,显得空荡荡的,眼底也是一片淡淡的青色。   “江大人!”她顿了片刻,才淡淡问安。   江策起身冲她回礼,而后朝身边的太师椅摆了个邀请的姿势,“你坐!”   裴卿卿没有拒绝,她落座后从宽大的袍袖中取出整理好的图纸递给他,道,“这是棺木的图纸和造价,江大人先看看,若是有什么不解之处,可询问于我。”   “好。”江策答应一声,便认真的看了起来。   他做起事来极为认真,模样也赏心悦目,但裴卿卿只看了一眼就移开目光,眼观鼻鼻观心的坐着。   江策还真有些问题不明白,他提出时,裴卿卿便一一与他说明。   他用了一个时辰才看完所有图纸,核算完预估银钱,裴卿卿又复核了一遍,确定无误便提出告辞。   江策眼中掠过一抹复杂,他纤长绵密如鱼骨般的眼睫颤了颤,低声道,“你可愿多留片刻,与我叙叙旧?”   裴卿卿听他提出这般要求,只觉得苦涩,微微叹了口气,她抬眼看向他,“江大人,我不觉得我们之间有旧可续。”   “卿卿……”江策沉沉的叫了一声,这两个字在舌尖绽开,竟百般不是滋味。   裴卿卿不觉肃了面容,冷冷清清的瞧了他一眼,“江大人,这个名字不是你能叫的,你别忘了,你现在已经是长公主的驸马,我也……不是一年前的我,今时今日,我们还是避嫌的好,还请你自重。”   “我对长公主并无感情……”江策还想说他和萧怀玉只是交易,裴卿卿却先一步打断了他,直接道,“若是江大人再无旁的事情,那裴某就先回去了。”话落,她转身便走,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情。   江策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得心如刀绞。   为何,她对他的断舍离能这般干脆。   他正失魂落魄之际,萧怀玉突然噙着笑出现在公房外,步步生莲的朝他走来。   “怎么,心口又痛了?”萧怀玉在他面前停下,染着蔻丹的手指抚上他的胸口。   江策一把握住她的手,冷着脸道,“公主过来有事?”   萧怀玉抽回自己的手,用绢帕擦了擦,冷笑,“我过来做什么,你心里真的没数吗?依仗着我的权势入了户部,回头却送我一顶绿帽子,阿策你真是好得很!”   江策听她这般说,紧紧的皱起眉头,“若不是你先对付她,我何苦费尽心思修复和她的关系。”   “这件事不是已经翻篇了?”萧怀玉脸上浮起一抹不悦,当初,她是故意在陆淮安离京,江策参加春闱的节骨眼对付裴卿卿的,顺便再给陆淮安沉重一击。   但是没想到,半路却杀出来一个宋厉,毁了她的谋算,其后,江策从贡院出来,更是言辞如刀,几乎与她决裂。   她就想不通,裴卿卿有什么好,怎么她想嫁的男人,她嫁的男人,都对她死心塌地,九死也不悔。   “算了,不提这件事了,”江策眼波一晃,转了个话题,“饶誉的脉案你可有看过,梁院正那边怎么说,是真的没有一点复原的机会了吗?”   萧怀玉“嗯”了一声,“小腿腿骨已经全碎了,就是华佗再世,也救不了他。”   “那就将目光放在梅御史身上。”   萧怀玉听江策这般说,若有所思的瞟了他一眼,“说到招揽梅御史,我倒有个法子,就怕你不同意。”   “你且说来听听。”   萧怀玉道,“梅御史只有梅贞这么一个女儿,眼下虽肯为了梅晔牺牲她,但心里未必不后悔,如此,若是我们能救梅贞出火坑,梅御史必定肯向着东宫。”   江策挑眉,眼底一片冷漠,“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萧怀玉笑笑,“这救梅贞出火坑,我可以来安排,但要她心甘情愿的原谅梅御史,可得靠你。”   江策脸色一下子变得极为难看,“你想让我纳她为妾?”   萧怀玉摇了摇头,“纳为妾室这不是打我的脸?她配吗?你在外面置个宅子,每个月得空去两三次就是了。”言下之意,是将梅贞养作外室。   这下,江策的脸色直接黑了。   萧怀玉倒也不怕他不从,她不是喜欢裴卿卿吗?她眼底掠过一抹笑意,将当初梅贞对裴卿卿的侮辱和陷害说了一遍。   江策听完后,果然犹豫、意动起来。   萧怀玉也不催他,她安安静静的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优哉游哉的翻开江策桌上的公文和图纸。   江策在权衡清楚后,果然答应了。   萧怀玉达到自己的目的,带着人扬长而去……   再说裴卿卿,她回到工部衙署后,心里一直静不下来,她原以为,江策尚了长公主是因为与长公主两情相悦,可……到底不是。   再想到他与陆淮安之间的恩怨,她心中隐约浮起一个猜测。   但念及两人过往,她又不愿意相信这个猜测,在她心里,江策始终是这世间最温和、良善的人,她从不希望他为了一些目的不择手段,将自己染黑。   或许,她有必要找他谈谈。   这般想着,她干脆又整理了一些图纸,揣进袖中,往户部而去。   她赶到的时候,江策还在。   两人四目相对,他眼中浮起一抹暗淡而勉强的光泽,轻声道,“怎么又回来了?可是方才的图纸有什么问题?”   裴卿卿在公房中环视了一周,确定屋里没有其他人,才走向他,压低声音,严肃道,“江大哥,有些事我想与你谈谈。”   “什么事,你说?”江策引着她落座,又亲自给她倒了杯茶。   裴卿卿并没有动桌上的茶,而是清泠泠的看着他,问道,“之前,你与我说你和长公主并无感情,那是什么意思?”   江策没想到她会问起这个,心中一阵波动,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我与长公主之间确无男女之情,我们这桩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一个交易。” 第037章 发疯的一巴掌!   “方便告诉我,你们交易的是什么吗?”裴卿卿看着江策静水般的眼睛问道。   江策也不避讳她,眼中浮起一抹痛意,深深的看着她道,“我助长公主扶持太子,将来若有一日太子地位稳固,便助我从陆淮安手中夺回你。”   “你这是与虎谋皮。”裴卿卿摇头,攥紧了袖中的右手,“我不值得你如此。”   “卿卿,”江策抬手抚上她的脸颊,执拗的看着她,轻声道,“值不值得你说了不算,只有我能做主。”   “你已经决定了是吗?”裴卿卿抬手握住他的手,“即使我已经对你无意,你也不会停止这桩交易?”   江策颔首,脸上的表情看似云淡风轻,实际上却言出法随,绝无更改的可能。   裴卿卿放开他的手,站起身准备离开。   江策眼底划过一抹不舍,他握住她的手腕,低声道,“卿卿,我知道你不想让我拿自己的婚姻做赌注,更不想我上了东宫这条船与虎谋皮,可我怎么能看着你留在陆淮安的身边被他作践,却什么都不做。”   “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得到你,我只是想给你自由,给你选择的权利。”   裴卿卿一直都知道,江策是很好的人,可眼下听到他说这话,到底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眼角一阵酸涩。   她几乎用尽忍耐,才没有当着他的面痛哭出声。   “随你!”她冷淡的说了一声,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的离开。   江策看着她的背影,良久后,唇角勾起一抹笑……   裴卿卿离开户部衙署,面无表情的上了轿子,一路摇晃,回到工部衙署已经到了下衙的时间。   她并没有收拾东西离开,而是翻开一旁还未整理的图纸看了起来。   时间慢慢过去,直到外面有更声响起,她才起身,锁了公房的门朝外走去。   引泉一直在外面候着,见到她出来,跺了跺发麻的脚上前行礼,“公子办完差事了?”   裴卿卿看了他一眼,淡淡嗯了一声。   “您请上轿。”引泉弓着腰打起轿帘。   裴卿卿弯腰入内,轿夫抬着轿子往琼苑的方向而去,琼苑距离工部衙署有些路途,用了将近半个时辰轿子才停下。   裴卿卿下了轿,抬眼看了会儿头顶“琼苑”的牌匾,才抬脚入内。   陆淮安已经回来了,见到她进来,他微微缓和了脸色,“回来的这么晚,要用些宵夜吗?”   裴卿卿点了点头。   陆淮安朝素渠使了个眼色,素渠便退了下去。   “过来!”待屋里没人,坐在罗汉床上的陆淮安朝裴卿卿招了招手。   裴卿卿抿了抿唇,慢慢朝他走去。   陆淮安将她按在自己膝头坐下,骨节分明的食指挑起她的下巴打量,“心情不好,可是有人给你气受了?”   裴卿卿眼神不善的看了他一眼,“多谢大人垂问,是我自己的问题,明日就好了。”   陆淮安有一下没一下的勾着她的脸颊,“嗯”了一声。   没多久,素渠就送了夜宵过来,陆淮安已经用过,便看着裴卿卿吃,少女口味偏辛辣,五色的小馄饨里加了不少辣油,没一会儿就吃的鼻尖挂了汗珠,嘴唇儿也红彤彤的。   终于等她吃完,素渠将碗碟也收拾下去,陆淮安伸手揽住她的腰,在她看过来时,在她丰润鲜红的唇上吮了一下,“去沐浴。”他克制着说道。   裴卿卿却变了脸色,僵硬道,“我今日身上见红,怕是不能伺候大人。”   “见红?”陆淮安挑眉,“我记得你小日子不是在下旬?”   “大人要检查吗?”裴卿卿也不解释,只是不甚痛快的反问了一句。   陆淮安眼皮一压,眸光动了动,低声道,“我自然是信你的,可要素渠为你准备一些姜茶?”   “不必!”裴卿卿话落,便朝净房走去。   等她再出来时,陆淮安已经躺下。   她眼神淡漠的扫了他一眼,吹熄灯火,上了床。   陆淮安在她躺下后,原想将人捞入怀中,用内力帮她暖暖小腹,可他刚一伸手,就遭到了她的冷言冷语,“你别碰我。”   陆淮安讪讪的收回手,两人同床异梦,都过了子时才睡去。   次日,裴卿卿一早就起了身,陆淮安原以为她睡上一觉脾气会好一些,可是并没有,她对他看似恭敬,实际上却疏离的很,两人的感情仿佛一时间又回到他刚回京都那段时间。   待裴卿卿用过早膳离开后,他转动着手上的扳指,越想越不对劲,离开琼苑时,便吩咐了扈九一句,“去查查她昨日的行踪,还有都见过什么人。”   “是,将.军。”扈九拱手称是,陆淮安皱着眉沉吟片刻,又补了一句,“查仔细点。”   扈九答应,随后两人各分两头。   当晚,依旧是陆淮安回来的早一些,他将缰绳扔给阍者,便问起扈九白日让他查的事情,“可有查出些什么?”   扈九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说!”陆淮安冷声呵斥。   扈九舔了舔后槽牙,这才道,“回将.军的话,裴姑娘昨日的行踪基本上没有什么不妥,都和以前一样,只除了去过户部两次,且这两次见的都是同一个人,户部巡官江、策。”   最后两个字音落,陆淮安拳头攥的咯嘣作响,面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可知道他们说了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冷声问道,声线里仿佛掺了冰渣。   扈九摇头,“有屏风隔挡,旁人并不能窥探两人的谈话内容。”   陆淮安没有再问,只是阴着脸往里走去。   裴卿卿是在亥时才回来的,她一进跨院,就发现气氛不对,素渠看向她的眼神充满了同情,就连一向没什么表情的麻姑,眉头也皱着。   裴卿卿心一沉,她转身欲逃。   可陆淮安的眼睛就像能穿门一般,隐忍的喝了一声,“滚进来!”   裴卿卿愣在原地,软了腿,她看向丈外远的月亮门,确定自己完全没有脱逃的可能,才回转了身,朝正房走去。   不过短短五六个台阶,她却像走了五六个时辰。   廊下,素渠已经低下头,麻姑眼神复杂的看了她一眼,手指微动,下一刻,裴卿卿的手中便多了一颗药丸。   与麻姑眼神交汇,她不动声色的吞下药丸,才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外面,自然有人将门关上。   裴卿卿绕过屏风,发现陆淮安就坐在罗汉床上,脸色冷酷,朝她看过来的眼神,狠厉的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   “跪下!”他从齿缝中挤出两个字。   裴卿卿站在原地没动。   陆淮安也没勉强,他站起身,一步一步的朝她走来,在她面前停下后,掐住她的下颔用力扳起,“告诉我,昨日你说你身上见红,到底是真是假?”   裴卿卿仰面看着他,瞳孔剧烈收缩。   “说话!”他厉声催逼,眼珠子发红,掐着她下巴的手越发用力。   裴卿卿将眼神转向一边,喉咙干涩道,“假的。”   这两个字如一记重锤敲在了陆淮安的头顶,他瞬间理智全无,扬手狠狠的甩在了裴卿卿脸上,裴卿卿被他打的朝一边倒去,狠狠的撞在桌子上。   她的嘴角有殷红的鲜血流出,眼前一阵发黑,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侧头看向陆淮安,啐了句,“疯子!”   陆淮安被她不带丝毫感情的眼神看着,只觉得有一盆冰水从他头顶兜头浇下,他面上怒气未消,掩在袖下发麻的手却哆嗦着,忽然一把推倒身边的屏风,头也不回的离开。   裴卿卿看着他扬长而去,瞳孔终于涣散,软软倒在了地上。   素渠从外面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裴卿卿靠着圆桌,两眼无神望着前方的样子,整个人从头到脚没有一丝的生气。   “姑娘!”她半跪在地上叫了一声,想伸手碰触她脸上的伤口,又怕弄疼了她。   裴卿卿就像没有看到素渠一般,仍直直的看着前面,若不是眼睛偶尔还会眨下,整个人活脱脱就是一副石雕。   素渠无计可施,又不敢擅自离开,后来还是麻姑进来,在裴卿卿颈后砍了一记手刀,在她晕倒后,两人合力一起将她扶到了床上。   裴卿卿是在次日中午醒过来的,素渠叫了她好几声,她都没有理会,只是呆呆的望着帐顶。   “话也不肯说,饭也不肯用,这可怎么办才好?”素渠劝的口干舌燥,裴卿卿就是不给反应,她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和麻姑诉苦道。   麻姑叹了口气,“哀莫大于心死。”   素渠:“……”道理都知道,可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裴卿卿就这样躺了两天,倒第三天,素渠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将消息禀给了陆淮安。   彼时,陆淮安正在镇国公府松风里用膳,听到扈九的禀告,他一把掀翻了桌子,抱臂怒道,“废物!连个饭都喂不了!”   扈九压低了声音道,“将.军,素渠为了让裴姑娘用饭,连自残的招数都用上了,可裴姑娘就跟听不见一样。”说到这,他停了片刻,又补了一句,“这次裴姑娘是真的铁了心的要寻死。”   陆淮安听到扈九最后一句话,脸上的表情越发烦躁,“她不是怕宋厉吗?那就将她送去刑部大牢!”   扈九挑眉,“将.军您确定?”   “……”陆淮安薄艳的唇抿成一条直线,很久都没有开口,他没忘记,那次他用宋厉吓她,她失语受惊的模样。   用力的按了按眉心,他突然起身朝外走去。   扈九连忙跟上。   两人策马,一路用最快的速度到了琼苑,陆淮安下马后,却没有立刻入内。   “将.军。”扈九低低的叫了一声。   陆淮安冷声斥了一句,“你闭嘴!”   扈九顿时安静如鹌鹑。   陆淮安在门口又站了一会儿,才起身往里走去。   他一路低着头,到跨院后,看也没看跪在廊下的素渠和麻姑,就朝里走去。   谁知,进了屋却看见裴卿卿正在吃桌上的冷粥,她的脸上敷着药,显得那一片淤青越发触目惊心。   陆淮安攥紧了手,复又低下头去,在她身边坐下道,“工部衙署我让引泉帮你告了假,你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   裴卿卿放下手中的粥碗,冷眼看向他,“有劳大人。”   陆淮安被她这句话说得面庞微微发热,“那你好好歇着,回头我再来看你。”他说完这句话就想起身离开。   “别啊!”裴卿卿走到他身边,按住他的肩头,抬起他的下巴,“大人不是喜欢我,喜欢琼苑吗?急着走什么?”   陆淮安被迫对上她肿胀淤青的脸庞,心口仿佛压着一块巨石,喘不过起来。   “大人用过晚膳了吗?”裴卿卿端详着他的脸问道。   陆淮安动了动嘴唇,“用过了。”   “大人倒是好胃口。”她眼中、话里不见一丝嘲讽,可偏偏陆淮安却觉得如坐针毡。   “安置罢。”他突然开口说道。   裴卿卿笑了笑,“好啊!”   终于熄了灯躺下,陆淮安却不敢挨近裴卿卿,他只占了床榻的四分之一,侧着身子,整宿未眠。   他知道,他对她动手这件事错的离谱,在打完她的那一刻他就悔的要命,时至今日,他更是不敢再多看她一眼,同床共枕,都不敢挨她一下。   或许她说得对,他就是个疯子。   第二日晨起,陆淮安眼底的鸦青根本无法掩饰,裴卿卿在他下榻前,抱住了他的腰,仰脸看着他道,“大人昨晚没睡好,不如告几天假,好生歇息一番?”   “不用。”陆淮安想拿来裴卿卿的手,可裴卿卿却不肯松,他又不敢用力,生怕再伤到她,末了只能同意。   裴卿卿脸上的伤又敷了三天的药才消下去,陆淮安在这三日,始终没能离开琼苑。   待裴卿卿的脸恢复正常后,他才松了口气。   两人又恢复了白日各自当值,只有夜里才能见得一面的惯常。   自然,在裴卿卿松口之前,陆淮安连她一根手指都不敢动。   到六月初,户部才核算完对河津县的银钱、物资补贴,并下发完毕。   裴卿卿也轻松起来,这日趁着无事,她便去了贮藏各种器物、制造记录的库房,为万全计,她并没有在一入库房便开始查找各种令牌的制造记录,而是在各处都查看、翻阅了一番,随后再不经意的查到令牌那部分。   这般日积月累,她用了将近大半个月的时间,才翻完所有的记录,但意外的是,并没有查找到她脑海中的那个图案,不死心的她又开始查找第二轮。   而在这期间,长公主和江策大婚的日子也到了。   长公主和江策都邀请了裴卿卿,她自然是要去观礼的,陆淮安的母亲是庆阳郡主,乃是皇上的亲表妹,陆家阖家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那日,刚过辰时,她便换了崭新的官袍,坐着轿子往长公主府而去。   虽然跟了陆淮安数年,但说实话,她见的世面并不多,尤其是长公主府这样庞大、恢弘的府邸,从正门走到前厅喜堂就要一刻钟的功夫。   因新娘是长公主,天家帝女,故驸马是不必迎亲的,只需从江府赶来长公主府拜堂即可。   吉时快到时,江府扶着长公主从外入内,长公主身上的嫁衣色泽如火,裴卿卿只看了一眼,就移不开目光,真的好漂亮,层层叠叠的绸缎,上面坠着大颗的明珠,绣样精致,栩栩如生。   而江策身上的喜服也比他们成婚那次精致上乘,尤其是,他如今越发清瘦,红色的喜服穿在身上,便如同天上的谪仙成婚一般。   二人的婚礼自有礼部官员主持,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拜完堂,随着一句“送入洞房”,江策牵着长公主往新房走去……   裴卿卿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不见,才转身随着长公主府的宫人往宴席厅走去。   因品级不够,李主事今日并没有来,裴卿卿只能和袁尚书坐在一桌。   袁尚书对她的印象不错,待她落座后,两人便寒暄起来,其他的工部官员见顶头上司这般看重裴卿卿,也都一一举杯,向她敬酒。   裴卿卿不知不觉便多喝了几杯。   感觉身上的酒气开始发散,她找了个更衣的借口,朝外走去。   长公主府雕梁画栋,便是前厅的园子也有澜苑的大花园两倍大,她随意的找了个亭子坐下,刚落座没一会儿,身后就穿来一阵脚步声。   她下意识的回头,却见陆淮安步上台阶,一步一步的朝她走来。   “先生。”在外面,她为了避嫌,一直都是叫他先生的。   陆淮安在她面前站定,淡淡的扫了眼她红透的耳垂,和酒气微醺的面庞,皱起眉道,“不是不让你喝酒?”   裴卿卿撇了撇嘴,“先生不是也喝了,”话落,又咕哝了一句,“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霸道!”   陆淮安挑眉,“我喝酒是因为开心。”   “我也开心。”裴卿卿和他针锋相对。   陆淮安微微沉吟了片刻,反问,“你当真开心?”   裴卿卿回望他,眼中闪过一抹厌倦,她怎会不知他在想什么! 第038章 一场没有任何温情的折磨   “我的酒醒的差不多了,先生请自便。”她垂下眼帘,打算越过他离开,陆淮安伸手握住她的胳膊,不满的看着她,“怎么我一来你就走?”   裴卿卿深吸了口气,“那先生想如何?”   陆淮安被她清透的眼神看着,不自觉的放开了手,眼神游移不定道,“你官位低微,若是回到席间,其他人定然会再灌你酒,倒不如在此间待着自在一些。”   还自在一些?裴卿卿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不过到底没有忤逆他,她回身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眼观鼻鼻观心的看着面前的石桌。   见她没走,陆淮安也松了口气,走过去挨着她坐下,“近日工部无事,你若想升迁只怕有些困难,有没有想过去其他几部?”   裴卿卿听他这般说,却暗暗攥紧了手,她知道这些日子他愧疚难当,一直都低声下气,想方设法的要补偿她。   可她并不需要,她只觉得恶心。他现在的每一次退让,每一次的讨好,都会让她想到他是怎么将她的尊严踩在脚下,对她施暴,而她根本无力抵抗。   “怎么不说话?”陆淮安一直注意着裴卿卿的脸色,见她一直沉默不语,试探着问了一句。   “不必了。”裴卿卿掀唇,淡漠的说道,“我很喜欢工部。”   陆淮安一瞬不瞬的看着她,“嗯”了一声,两人都没再言语,一直到喜宴散后,陆淮安才再次开口,“待会儿我在长乐街对面的巷子里等着你。”   裴卿卿面无表情的答应了一声,便先一步离开。   陆淮安看着她的背影,烦躁不已,女人怎么这么难哄!但偏偏这个把柄是他自己递到她手里的,现在任她怎么拿着这个把柄拿捏他,他都只能受着、捱着。   裴卿卿回到喜宴上后,发现江策已经从新房回来,正在送客,看到她过来后,他看向她的眼神有些担心,裴卿卿什么也没说,和他点了下头,便随着一些位卑的官员一起离开了。   长公主府占了一整条街,她坐着轿子晃了许久,才到长乐街对面的巷子,陆淮安的马车就停在背光处。   裴卿卿下了轿子,远远望去,觉得那辆马车像极了会吞噬人骨血的巨兽,她轻磕了下眼皮,在原地站了片刻才往马车走去。   陆淮安已经在马车里等着她了,她掀起帘子入内,在他对面坐下。   陆淮安借着夜明珠的光亮,看向她煞白尖俏、没有一丝生气的小脸,心里越发烦躁,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一点肉,就这么没了。   “要不你打回来吧?”他并没有让侍卫赶车回琼苑,而是紧皱着眉看着她忽然提议。   裴卿卿没有丝毫波澜的目光移向他。   陆淮安心里又是一阵不痛快,“或者你觉得不够,用刀也可以!”说着,他从矮几的抽屉里取出一把匕首,叩在桌上,朝她推了过去。   裴卿卿动了动嘴唇,嗓音沙哑道,“不必了。”   “那你想怎么样,凭这一件事、这么一个把柄,一辈子骑在我头上?”   裴卿卿直视着他的眼睛,“大人言重了,我并没有将这件事当作一个把柄,也没有想赢大人一辈子的意思,我只是怕……大人再施暴几次,会变成刺团。”   “……伶牙俐齿。”陆淮安剜了她一眼,侧过头去看向车帘。   一路沉默,到琼苑后,陆淮安看着裴卿卿入内,站在原地没有跟上。   裴卿卿就像没有发现一般,脚步顿都没顿一下,陆淮安沉吟了一会儿,只得又追了上去。   回到跨院,素渠早就准备好了醒酒汤,裴卿卿喝过后,自去了净房梳洗,陆淮安则去了隔间。   夜深后,两人分别上榻,陆淮安闭上眼,鼻间全是裴卿卿身上清幽的香气,他在心中默诵了两遍《莲华经》,也没按捺的主,索性屏住呼吸,慢慢的、试探着将手伸向她……   裴卿卿搁在身侧的手刚被挨到时,她还以为陆淮安只是不小心碰到,克制着没有转身,可接下来他的动作却越来越过分,从覆上她的手背,到十指相扣,再到一遍又一遍的松开、攥紧,一阵一阵的灼热传递着他的心猿意马。   她气极了,用了力气想抽回自己的手,可他的大掌却纹丝不动。   到后面,裴卿卿也累了,想着他也没有更进一步的侵犯,慢慢的便睡了过去。   次日清晨,她无意识的想要翻身时,却发现手还被他攥着,顿时没了睡意。   “请大人放开我,”她坐起身,长眉微蹙,眼神冰冷的向他要求。   陆淮安脾气极好的点了点头,松开了她的手。   裴卿卿看了眼已经发红的手背,起身走下床榻。   陆淮安枕在胳膊上看她取了束带准备缠胸,忍不住提醒,“今日是休沐日。”   裴卿卿手下动作一顿,口中说着“多谢大人提醒”,但束胸的动作却没停下。   陆淮安看着她将月白色的常服穿戴整理,皱眉问了一句,“你今日要出门?”   裴卿卿回头看了他一眼,“我想给书房添些治灾的书籍。”   陆淮安一听,坐直了身子道,“可要我陪你一起?”   “不劳烦大人了。”她话落,转身头也不回的朝外走去。   等陆淮安起身时,裴卿卿早就出门了,他问过素渠,得知有麻姑跟着裴卿卿,才放心的回了镇国公府,今日镇国公府有家宴,是为敏琮庆贺生辰。   再说裴卿卿,她与麻姑同坐一辆马车,视线交汇时,不觉便想起她曾给过自己的那颗药丸。   “那日,多谢你。”她也是到今日才反应过来,那颗药其实是用来止痛的。   麻姑听她道谢,却面无表情的别过头去,“姑娘不用跟奴婢言谢。”   裴卿卿勾了勾唇角,“你为何要跟着陆淮安?”   麻姑垂了垂眼眸,“将.军他救过奴婢的爷爷,”顿了顿,她又转回头,极为认真的看着裴卿卿道,“所以姑娘不必在奴婢身上试探什么,因为奴婢是不可能背叛将.军的。”   裴卿卿收回目光,淡淡道了句,“我知道,陆淮安他定是对你有十成的把握,才会将你放在我身边的。”   麻姑没再言语。   她同情裴姑娘,也尽是同情而已。   马车到了文墨街停下,裴卿卿下车时发现,旁边刚好就是谢令青的那家铺子,她停顿了片刻,往里走去,巧的是,谢令青今日正好也在。   “是……你?”他多看了裴卿卿两眼,才认出来她。   裴卿卿笑了笑,“很巧。”   “您今日来是要选书吗?”   裴卿卿颔首,“是。”跟着,她报了几个书名。   谢令青听完后,看向书肆掌柜的,“有那几本书吗?”   掌柜的道,“有是有,不过在库房里,得让伙计去取,这位公子若是不急着要,不如明日再来?”   “明日不方便。”裴卿卿有些抱歉的说道。   掌柜笑笑,“那请公子在铺子里稍歇片刻,我这就让人去取。”   “好。”裴卿卿答应,   掌柜的出去吩咐伙计,谢令青则请裴卿卿去楼上雅间坐下,麻姑自是寸步不离的跟着裴卿卿。   到了雅间,裴卿卿与谢令青闲话起来,不知不觉就说到对方新婚的妻子,裴卿卿微蹙起眉头,吩咐麻姑,“我记得马车上矮几的抽屉里有只锦盒,你帮我取过来。”   她的态度再自然不过,麻姑却有些迟疑。   谢令青见状,不由怒道,“你这丫头,就是这样伺候你家主子的?”   “你是要我亲自去吗?”裴卿卿倒是没有生气,她只是看着麻姑,淡淡的询问。   麻姑无奈,只好退了出去,她确信,以她的速度,裴卿卿不可能会出什么事。   可她不知道的是,她前脚刚走,裴卿卿后脚就严肃的看着谢令青问道,“谢公子,你之前对我许过的承诺还做数吗?”   谢令青也发现裴卿卿不同寻常的沉肃,忙道,“自然是作数的。”   裴卿卿松了口气,下一刻,她一撩袍摆,直接在谢令青的面前跪了下来。   谢令青倒是猜到裴卿卿有事求他,但怎么没想到她会直接跪他,他口中一面念叨着“你这是做什么”,一面弯下腰伸手扶她。   裴卿卿在他的搀扶下起了身,然后语速极快道,“这件事可能有些危险,但若是行事周密,也可能会死无对证,我只说一遍,谢公子若是同意,这几日便开始准备,若是不同意,就当我什么都没有说……”接下来,她将自己想到的脱身之法说了一遍,刚说完,外面就想起一阵脚步声,接着麻姑推门走了进来。   她将从车上取回来的锦盒递给裴卿卿,裴卿卿打开后看了一眼,道,“这支湖笔就当是我送给尊夫人的礼物。”   谢令青这才反应过来裴卿卿非要麻姑去取这只锦盒的意图,原来是送给朗月的,他连忙伸手接过。   跟着,两人又说起别的,但谢令青到底是新婚,总是三句话又拐回他的新婚妻子朗月身上。   裴卿卿听闻朗月喜欢书画,想了想又道,“我府上倒有几副不错的书画,想必尊夫人会喜欢,回头我让人送去给你府上。”   谢令青笑弯了眼,“这怎么好意思。”   裴卿卿淡淡一笑,“往后我来书肆选书,你少赚我几分钱就是了。”   谢令青笑得见牙不见眼,“若是能讨得我夫人欢心,就是整间书肆送你都是可以的。”   裴卿卿不置可否的端起手边的茶水饮了一口。   掌柜的一直过了一个时辰才将书送过来,麻姑将书接过,裴卿卿便提出了告辞。   谢令青亲自送她下楼,目送她离开。   “姑娘,我们现在是回府吗?”可能是刚才离开了裴卿卿一会儿,现在麻姑的心总是有些不安。   裴卿卿看了她一眼,却道,“再去旁的书肆看看吧。”   “是。”主子要逛,麻姑只能答应。   如此,两人又逛了几家书肆,待的时间都不短,一直到了午后,裴卿卿才带着麻姑和半车厢的书回府。   琼苑中,陆淮安早就离开。   裴卿卿梳洗后,自去了书房,她让麻姑守在外面,自己用了最快的时间将记忆中的令牌画下,待宣纸晾干后,将其塞入其中一幅书画的夹层,然后开门递给了麻姑,“让人送去谢公子府上。”   麻姑之前有吩咐人帮裴卿卿送过曲江楼的头筹花灯,此刻不消多问,接了书画便朝外走去。   裴卿卿看着麻姑离开,心中越发沉静。   她不知道谢令青会不会冒险帮她,但总算是有了一丝丝的希望。   用过午膳后,她便开始整理买回来的书,整理完后,又随手取了一本带回房中浏览。   一直到亥时末,她才有些困,刚准备放下书,却净房沐浴,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陆淮安从外面走了进来,他脸色铁青,额角明显伤了一片。   裴卿卿挑了挑眉,将书合起来,行过礼后,指向他的额角,“大人怎么受伤了?”   陆淮安眼底一片深沉,带着几分冷漠道,“敏琮砸的。”   敏琮,这个名字裴卿卿知道,是镇国公府世子陆秦安的独子,也是陆淮安的亲侄子,今年好像是七岁。   她低下头,默默的去多宝阁上取了伤药,冲他道,“请大人坐下,我帮大人上药。”   陆淮安听她这般说,一撩袍摆,大马金刀的在罗汉床上坐下,裴卿卿先用帕子帮他擦去额头上沁出的汗滴,然后才则拧开瓶塞,挑了一点淡绿色的晶莹膏体涂抹在他的伤口上,她的动作不甚温柔,陆淮安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上完了药,裴卿卿想转身离开,陆淮安却突然擒住她的手腕,将她扯入自己怀中,裴卿卿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然后她就躺在了他的腿上,捏着药瓶的手腕则被他用力的捏着。   “大人……”她低低地叫了一声,询问的话还没说出口,他却先一步攫住她的眼神,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悲?”   裴卿卿能察觉到他身上的紧绷,还有他岌岌可危的理智,一时间,有些惶恐的哀求,“大人,你弄疼我了……”   陆淮安听到她呼痛,理智勉强复苏一些,放开了她的手腕。   裴卿卿趁他不注意,直接从他身上跳了下去,与他对视着,一步一步的朝后退去。   待撞到屏风后,她转身想跑,可陆淮安就像搏兔的狮子一般,在她逃脱之前,扼住了她最脆弱的后颈,“连你也想离开我?”他扼住她的脖子,从后面逼问。   “不是,”裴卿卿想要狡辩,但陆淮安却不给她开口的机会,他直接堵住了她的嘴,此时此刻,她是他的唯一的温床,是他的纾解,也是他的发泄。   她既不肯温柔的接纳他、抚慰他,那就别怪他控制不住自己,亲自攫取、强取豪夺。   这是一场没有任何温情的折磨,是裴卿卿最痛恨的,却是陆淮安的惯例。   待一切都结束时,束缚过她的锦缎已经在她手腕上勒出深深的痕迹,而陆淮安背对着她,连呼吸都很微弱。   裴卿卿歇了很久,身上才有一点力气,她慢慢的移下了床榻,往净房走去……   等她再出来时,陆淮安已经睡过去,她垂了垂眼眸,走向床对面的软榻。   次日,天还未亮她就起来了,陆淮安额角的伤口经过一夜的休养,倒是好了不少,只是神情萎靡,瞧着极为颓废,张了张嘴,似乎想对她道歉。   但裴卿卿却在他开口之前转身离开,出了琼苑。   陆淮安因着头上的伤,又告了几日的假。   裴卿卿回琼苑的时间越发晚,总是在陆淮安躺下后。   陆淮安能察觉到两人在渐行渐远,明明夜里就在一间寝房之中,但之间的距离却是咫尺天涯。   他也不急着化解,他以为两人会有一辈子的时间。   直到,七日后的夜里,裴卿卿过了子时还没回来。   他额角上的伤已经消下去,心神不宁之下,打算亲自出门看看,但刚走出琼苑,就见引泉跌跌撞撞的朝他跑来,他的身上有多道深可及骨的刀伤。   “怎么回事?”陆淮安的瞳孔急剧收缩,双手颤抖的扶住引泉质问,“卿卿呢?她在哪里?有没有受伤?”   引泉失去意识前,眼神涣散的看了自家将.军一眼,气若游丝道,“在玉桥大街,公子被劫走了……”说完便晕了过去。   扈九见状,先吩咐阍者去叫麻姑,然后才看向陆淮安道,“属下这就带人去玉桥大街搜查!”   陆淮安眸光锋利如刀,“活要见人……”后一句“死要见尸”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待麻姑将引泉接过后,他直接翻身上马,长腿一夹马腹,如箭一般飞驰而出。   扈九赶紧也上马追了上去。   到玉桥大街,只见劫持现场已经被刑部的人包围,为首的人正是宋厉。   宋厉看到有人策马而来时,就猜到是陆淮安,是以,陆淮安刚将马停下,他就已经走到他面前,拱手疏冷而客气的叫了一声“将.军”。   陆淮安见是宋厉,收了浑身戾气,沉着脸问,“可有查出些什么?” 第039章 她死了   宋厉抬头看向一旁的坊墙,示意陆淮安过去说话,陆淮安随他走了两步,低声询问,“有什么线索?”   宋厉从袖中取出一块令牌,递给他,“这是我在事发现场北边找到的。”   陆淮安攥着令牌,剑眉紧拧,“这令牌上的图案有些眼熟。”   “是晋宁鲁家的族徽。”宋厉解释,他长于断案推演,平素涉猎的内容极广,少有盲区。   陆淮安将与裴卿卿有怨的人快速疏离了一遍,掀唇道,“是庞国公夫人鲁氏。”   宋厉沉静的看向他,“裴姑娘现在是朝廷命官,趁着天色已晚劫匪还未出城,入宫请旨封城未必不可,只是这样难免打草惊蛇,你的意思呢?”   陆淮安紧绷着脸,“你先入宫请旨,我带人去庞国公府一趟。”   “可!”宋厉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陆淮安带人直往延政街而去。   庞国公府后院已经寂静一片,主子都歇下了,得知陆淮安登门,迎出来的是匆匆忙忙穿了衣裳的管家。   “老奴见过陆将.军,不知将.军深夜到访所为何事?”管家恭敬的问道。   陆淮安按捺着怒火,毫无血色的唇翕动,一个字一个字道,“寻人。”   “这么晚了,我们国公爷都已经歇下了。”管家狐疑了一下,然后说道,“将.军不如明日再过来?”   陆淮安没有理会他,他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等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扈九才带人将衣衫不整的庞持玉带了过来。   管家见状,震惊的睁圆了眼睛,他看着自家郡主,哆哆嗦嗦的道,“将.军,你、你这是……”   “十二个时辰内,我要见到裴既白,否则庞国公府就等着给庞持玉收尸罢。”话落,他掸了掸袖子,准备离开,后面却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与此同此庞国公夫人凌厉的声音破空而来,“慢着,未经我的同意,谁敢带走我家玉儿。”   陆淮安停下脚步,回过头眼神锋利而嗜血的扫了庞国公夫人一眼,讥诮道,“若是夫人放在令千金身边的人一开始就现身,我的人未必能擒住她,可现在夫人已经失尽了先机。”   他话落,厌恶的看了庞持玉一眼,捏开她的下巴,弹了颗药丸到她口中。   药丸入口即化,庞持玉苍白了脸,不住的咳嗽。   庞国公夫人看着掌上明珠这般模样心疼极了,她投鼠忌器的望着陆淮安,压抑着怒气,“你给玉儿吃的什么?”   陆淮安身子微微前倾,“毒、药。”   “你……”庞国公夫人气的煞白了脸,眼珠子通红,恨不得生啖了陆淮安。   陆淮安压抑着情绪,眼里闪着幽冷的光再次道,“十二个时辰,我要裴既白的下落,不然的话,她……”他扫了庞持玉一眼,“七窍流血、毒发身亡、死无全尸。”   庞国公夫人心疼的看着女儿,浑身都在颤抖,切齿道,“我根本不知道你再说些什么。”   陆淮安却没有理会她,他直接带人离开,庞国公夫人眼中淬火,指甲掐进了掌心,她想唤人将女儿抢下来,可又怕伤到她。   就在她百般为难时,庞国公才姗姗来迟,他在主位坐下,慢慢的饮了杯茶,听完管家的禀报后,他不悦的看向鲁氏,“陆淮安要的是他学生,你将他学生还给他不就是了。”   庞国公夫人一听这话,直接炸了,赤红着双眼瞪向他,“我哪里知道她在哪里,陆淮安将她宝贝的跟眼珠子似的,我的人折损了多少个都没碰到她一片衣角!”   庞国公听她这般说,有些意外,“真不是你做的?”   庞国公夫人有口难辨,恨恨地举了手对天发誓,“若是我做的,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庞国公这才肯信了她,“为今之计,只能帮他找人了,左右上京就这么大,那裴既白又是当朝官员,在御前也留了名的,我这就进宫请旨封城。”   “为了我可怜的玉儿,也只能这样了。”庞国公夫人愤愤不平的咕哝。   庞国公没再理会她,回房去换朝服准备进宫,等他换了衣服再过来,发现鲁氏还在厅堂时,皱眉默了片刻,开口提醒她道,“你也别在这里坐着,去求求庆阳郡主和陆世子,说不定还有另一线生机。”   庞国公夫人闻言,眸光亮了一下,也不管现在是什么时辰,直接让人准备马车,连夜去了镇国公府。   镇国公府,庆阳郡主被静孺姑姑叫醒后,得知庞国公夫人有要事相求,态度倒是温和,披了件衣裳倚在迎枕上吩咐道,“请庞国公夫人进来罢。”   静孺退了出去,不消片刻庞国公夫人就从外入内,只见她眼睛红肿,神色憔悴,斑白的发髻上只用了一根墨玉簪固定,霎时间仿佛苍老了十岁。   庆阳郡主不由坐起身来,关心的疑道,“夫人这是怎么了,怎的才几日不见,竟成了这副模样?”   庞国公夫人踉跄着走到床边,脱力的跪在绒毯上,冲着庆阳郡主泣涕皆下哀声道,“求郡主救救我的玉儿、救救我,郡主大德,凤沅此生都不敢相忘。”   鲁凤沅正是庞国公夫人的闺名。   庆阳郡主紧紧的皱了眉,一面吩咐人将庞国公夫人搀扶起来,一面道,“好姐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不与我说明,我如何应你所求。”   庞国公夫人闻言,紧紧的握着庆阳郡主的手,将陆淮安方才在庞国公府的行事说了一遍,末了,又道,“我素来知道,这露水姻缘最是勾男人的心,可我万万没想到,淮安竟也会受不得诱惑,非但以自己的身份给她谋了正六品的官位,如今为了她,更不惜空穴来风拿玉儿的性命相胁……我苦命的玉儿啊……”   庆阳郡主听完后,直接铁青了脸,胸膛阵阵起伏着,片刻后拊掌大骂了一声荒唐,抬头厉声吩咐静孺,“让这逆子滚回来见我!我道他怎么一直都不肯成婚,连庞郡主这般天仙似的女儿家都看不上,原是被外面的狐媚子连心都勾去了。”   静孺应了声是,准备吩咐人去琼苑请陆淮安回来,她转身之际,庆阳郡主又叫住了她,冷冷道,“这逆子如今翅膀是硬了,旁人我怕是叫不动,你亲自去请他,他若肯回来最好,若是不肯你便告诉他,我不介意亲自去一趟琼苑。”   “是,郡主。”静孺姑姑领命退下,她满腔复杂的离开了镇国公府,独身一人往琼苑而去。   到了琼苑外,她上前扣门,阍者是陆淮安手下的老兵,倒是见过静孺一面,忙将她请了进去。   书房中,陆淮安正在看京都的地图,听麻姑禀报静孺求见,他眉间闪过一抹复杂,顿了会儿才道,“让她进来罢。”   静孺入内,还未屈膝就听陆淮安冷冷道,“姑姑不必多礼,母亲有什么吩咐直言便是。”   静孺姑姑眉心微蹙,嗓音低沉的将庆阳郡主的吩咐说了一遍。   陆淮安听完静孺姑姑的话,负在身后的大掌紧紧的攥了起来,半晌才道,“你先回去,随后我会回府见母亲。”   静孺姑姑应了一声,福身退下。   陆淮安又将手里的地图看了一遍,圈出几处重点搜查的地方,交给麻姑后,才离开琼苑往镇国公府而去。   他到镇国公府的时候,庆阳郡主已经穿戴整齐,身边徐公公捧着家法眼观鼻鼻观心的站着。   “见过母亲。”陆淮安收回眼风,上前行礼,微微躬了身子。   庆阳郡主放下手中的茶盏,冷冷看了他一眼,“你立刻放了放了庞郡主,再好好的向庞国公夫妇赔罪,今晚的事我可以当做没发生。”   陆淮安没想到他的母亲会这般直接,微微挑眉道,“若是儿子不肯呢?”   庆阳郡主一直强压的怒火终于还是在此刻破了功,她抓起手边的茶盏就差陆淮安脸上砸去,“你敢不听我的话!”   陆淮安侧首避过,神情失望而冷淡的看向庆阳郡主,“这么多年来,母亲始终如此,从不肯听儿子的解释,总是只信别人的一面之词。”   “你还敢狡辩!”庆阳郡主越发恼火,食指指着他怒不可遏道,“你敢说你没有养外室,还是没有为了那个外室谋官、没有为了她大闹庞国公府,给庞郡主喂毒?”   “是鲁氏掳人在先……”陆淮安试图解释,庆阳郡主却忽然起身,狠狠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逆子,你还胡言乱语!”   陆淮安被打的偏过头去,嘴角溢出一丝血线,他深邃的眸子低垂,含着一抹冰冷的嘲意。   庆阳郡主见他到这个份上还不服管教,侧头冷冷的看了徐公公一眼,“请家法。”   徐公公捧着拇指粗的藤条上前,行了一礼,“是,郡主。”   庆阳郡主又看了陆淮安一眼,“给我打,打到他认错!”   徐公公闻言,朝陆淮安拱了下手,“二公子,请恕奴才无礼。”他话落,毫不留情的抽在陆淮安的背上,上好的锦缎顿时裂了一片。   陆淮安攥紧了手,目光冷淡的看着庆阳郡主。   这根藤条虽说是镇国公府的家法,可向来只会用在他的身上,从小到大他不知挨过多少次。   至于他大哥和敏琮,那是他母亲的心头肉、心尖儿,向来都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徐公公是看着他大哥长大的,心自是偏向那边,对着他从来不会有半分心软,不过片刻,他已经挥动了几十下藤条。   陆淮安能察觉到,他的后背已经是一片鲜血淋漓,忽然,他踉跄了一下。   庆阳郡主见了,只是冷笑,“你不是向来骨头硬吗?如今也会装了?”   这句话像是一把火,落在陆淮安的耳中,只片刻便兴起燎原之势,原本还沉闷的心脏突然就冷了,他不想再白白熬下去,突然出手抓住徐公公挥来的藤条,攥在手里,瞳孔散发着冷漠,一字一句的看着庆阳郡主道,“母亲既然这般厌恶我,不如分家罢。”   “分家”二字音落,庆阳郡主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她紧紧的叩着桌案,颤声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母亲既然这般厌恶我,那不如分家罢。”陆淮安一字一句道,他的眼神是庆阳郡主从未见过的平静和决绝。   庆阳郡主嘴角抽动,良久后,怒声吼道,“我不许!你想分家除非我死!”   陆淮安轻磕了下眼皮,没有任何动容,他平视着庆阳郡主,苍白的唇开合,无情道,“你没得选,分家,我可以净身出户,不分家,爵位我不会再拱手相让,你想让陆秦安在我的手下讨生活吗?”   “畜生,你这个畜生!那是你亲大哥!”庆阳郡主被陆淮安气的嘴唇颤抖,雍容全失。   陆淮安只是冷漠陈述,“可他从未尽到一丝一毫兄长的责任,不是吗?”   话落,他再不给庆阳郡主开口的机会,径直转身离开。   庆阳郡主还想抓起桌上新欢的茶盏砸向他,但却被他背上淋漓的鲜血给看呆了,怎么会这么严重,她到底做了什么。   动刑的人是徐公公,她埋怨的看了他一眼,想开口斥责一句,但念及对方跟了她多年,到底没张开口。   再想到答应庞国公夫人的事也没做到,整个人都疲惫起来,缓了好一会儿,才吩咐静孺,“你去客院走一趟告诉庞国公夫人,庞郡主的事我怕是帮不了她。”顿了顿,又补充,“也别叫她再来烦我,我倦的很。”   “是,郡主。”静孺姑姑领命退下,向外走,庆阳郡主则搭着静月的手回了寝房。   再说陆淮安,他一出主院的门,瞳孔就涣散起来,身子一阵摇晃。   “将.军!”扈十七叫了一声,连忙搀扶住他,道,“要不先回松风院给您上药?”   “不必!”陆淮安强行保持着清醒,吩咐道,“回琼苑。”   扈十七闻言只能从命,小心的护着他往琼苑而去。   回到琼苑,麻姑看到陆淮安身上的伤,精巧的眉头紧紧拧了起来,“怎么伤的这么重?”   扈十七小声咕哝,“除了郡主,谁还能伤了咱们将.军。”   “……”麻姑听是庆阳郡主做的,没有再问,只是吩咐扈十七剪开陆淮安身上的衣衫,她则抱了一罐药酒过来,用帕子浸了,小心翼翼的帮陆淮安擦拭。   药酒抹在伤口处,火烧火燎的疼,陆淮安却连一声都没有哼。   处理完伤口,他换了一套衣服,坐起身问道,“扈九和扈三他们可有消息传回来?”   麻姑一直留在琼苑,她摇了摇头,正要开口,外面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扈九走了进来。   陆淮安立刻站了起来,急声问道,“可是有消息了?”   扈九脸上的表情有些沉重,他低着头拱了下手,道,“城内并无裴姑娘的行踪,城外……有人在北郊的金水江上发现一具漂浮的尸体,附近悬崖上的灌木丛里有一片玄青色的官袍布料。”   陆淮安听完扈九的话,眼睛飞快的眨动,侧过头喘息道,“不、这不会是她,不是她。”   “三哥他们顺着江流在继续追查,这几日估计就会有消息。”扈九小心翼翼的又禀了一句。   陆淮安却突然拔腿,朝外奔去。   “将.军!”扈九和扈十七同时叫了一声,大步追了上去。   陆淮安快步出了琼苑,翻身上了狮子骢,一夹马腹便朝城北而去。   待他连夜出城赶到时,宋厉已经在那里了。   他强撑着身子下了马,一步一步的朝他走去,“你觉得,是她吗?”他嗓音干涩地问道。   宋厉将收起的官袍残片交给他,嗓音低沉道,“节哀。”   陆淮安紧紧握着手里的官袍残片,上面仿佛还有裴卿卿的温度和味道,他踩着荆棘丛朝悬崖边走去。   月色明亮,映的下面的金水江怒涛清晰可见,带着千钧的力道一下又一下拍在悬崖峭壁上。   这样的力道,人落下去,焉可活命?   陆淮安只觉眼前一花,下一刻身子晃了一下,径直朝前摔去。   “小心!”扈九和宋厉同时出手抓住陆淮安的一只胳膊。   陆淮安往后退了两步,站稳后,他猩红了眼睛,字字道,“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宋厉拍了拍他的肩头,引着他往平坦的山间小路走去,“逝者已矣,庞国公府那边,将.军打算如何收场?”   陆淮安停下脚步,朝宋厉看去,凌厉道,“你想替庞国公府做说客?”   “自然不是。”宋厉摇了摇头,不疾不徐道,“只是庞郡主到底是庞贵妃的幼妹,大皇子的姨母,你若真令她毒发而亡,死无全尸,总是不好收场,倒不如退上一步,将她送出去和亲,既让她余生不得痛快,也免得脏了自己的手。”   说到这里,他微顿了片刻,抬头看向他发沉的眼睛道,“还是说,你为了一个已经不在世、甚至不爱你的女人,打算不顾一切的与庞国公府交恶?换句话说,你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自毁,为裴卿卿殉情吗?” 第040章 你还不肯死心?   月色下,陆淮安面色青白,眼底漆黑一片,他握拳抵在唇边咳了一声,冷道,“她是我什么人,我要为她殉情。”   “将.军心里有数就好。”宋厉觑着他的脸色,沉声说了一句,顿顿,又不放心道,“山腰上有马车,我让人送将.军回京。”   陆淮安“嗯”了一声,并没有拒绝,他的身子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   宋厉抬了抬棱角若削的下巴,吩咐附近的兵卫送陆淮安回城,扈九和扈十七下意识的跟在陆淮安身后,陆淮安走了两步,突然停下来回头看向两人,“你们留下……”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扈九和扈十七心里确如明镜一般,二人目送陆淮安离开,然后跟宋厉打了声招呼,便朝金水江下游的方向而去,   宋厉看着扈九和扈十七离开,一直攥着的拳,微微松了松,他目光悠悠的看着远处,薄唇紧抿,京都有什么意思,既然走了,就别再回来了。   陆淮安强撑着身子回到琼苑时外面已经天光大亮,他一沾到床榻就侧着身子昏睡过去,连靴子都未脱。   等他再醒来时,已经是乌金西堕,他身上的伤口明显已经重新上了药,一旁的圆凳上放着温好的茶。   陆淮安捏着眉心坐起身,饮了口茶润泽干裂的唇,外面,素渠和麻姑听到声音立刻走了进来,麻姑上前询问,“将.军现在觉得如何?”   陆淮安放下手,面无表情的看了两人一眼,“好多了,扈三他们可有回来过?”   素渠摇头,接着又道,“不过皇上降了圣旨到琼苑,吩咐将.军好生将庞郡主送回去。”   “送回去吧。”陆淮安道。   素渠愣了一下,“将.军……您当真?”   陆淮安没有理会她,直接看向麻姑,“你亲自将人送回去。”   “是,将.军。”麻姑答应了一声,躬身朝外退去。   素渠却是红了眼眶,“将.军您就打算这么放过害裴姑娘的人吗?”   陆淮安微微眨动了下眼睛,挑眉冷扫向她,“皇上不是已经下了圣旨吗?”   素渠呐呐起来,微张着口,说不出话。   庞持玉在被关了一日一夜后,又全须全尾的送回庞国公府,此时此刻,她雪白的衣衫满是脏污,冷若冰霜的脸上已看不出一丝倨傲,有的只是惶恐和颤抖。   若说她以前对陆淮安还有一丝幻想,觉得他再看重裴卿卿也不可能娶她为妻,他最终会娶为正室的女子只会是她,那么经过这一日一夜,她对他便是彻底死心,她能感觉到他前一晚在庞国公府撂下的话不是危言耸听,而是真的要让她给裴卿卿陪葬。   哪怕她现在已经逃出生天,可对他的恐惧却渗入了骨缝。   “我的玉儿,你受苦了!”庞国公夫人听闻女儿被送回来,一照面就扑上来紧紧抱住了庞持玉,片刻后,她像是想起什么,又放开了她问道,“你身上的毒解了吗?”   庞持玉难堪的瞥向一旁的麻姑,几若无声道,“解过了。”   “是真的还是假的?”庞国公夫人被陆淮安吓怕了,也是真的担心庞持玉,忙不迭的让人去请府医,婢女领命立刻退了出去。   庞持玉委实受不得自己衣衫不整又脏污不已的模样,她向麻姑道了声谢,便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庞国公夫人留下一个婢女等府医,自己则跟着庞持玉亦步亦趋的回了她院落。   庞持玉先是沐浴了一番,将衣物从里到外的换了,才肯见庞国公夫人,让府医为自己把脉。   府医也知道面前这位主儿是夫人的心头肉,小心翼翼的搭着庞持玉的手腕诊了有一刻钟的功夫,才道,“郡主身上的毒已经解了,夫人可以放心。”   庞国公夫人闻言,总算松了口气,她又吩咐府医为精神不振的庞持玉开了几服安神的汤药,才让他退去。   府医离开后,庞国公夫人微微红了眼眶,看着庞持玉道,“经此一事,你莫不是还想嫁给陆淮安不成?”   庞持玉闻言怔了一下,而后摇头道,“母亲放心,女儿以后不会再惦记他。”   庞国公夫人听她这般说,总算松了口气,恨恨的咬着牙道,“你想的通就好,日后我们庞国公府与陆淮安算是势不两立了!”   庞持玉没有应声,庞国公夫人还以为她是后悔了,紧紧皱起眉道,“玉儿,你别不是又舍不得了?”   庞持玉笑笑,“母亲想多了,陆淮安这般折辱我,我怎么会对他余情未了,我只是有些累了。”   庞国公夫人想到女儿已经一日一夜没有好好睡过觉,忙道,“那你好好歇着,娘就坐在这里看着你。”   庞持玉倒是没有拒绝,她上了榻躺下,面朝里慢慢的睡去。   庞国公夫人坐在床边,轻轻的在她身上拍着……母女一片情深。   与此同时,裴卿卿在密室中等了一日一夜,终于等到了谢令青,看到他推门进来,她下意识的起身,谢令青忙阻止她道,“姑娘不必多礼。”   裴卿卿给他倒了杯茶,神情不无担忧道,“外面情况怎么样?”   谢令青抹了把头上的虚汗,道,“奉国将.军已经信了你的死讯,正让人沿着金水江捞你的尸体,原本封了的城门现在也都开了,姑娘是打算即日就出城吗?”   裴卿卿还未应声,谢令青又道,“在下建议姑娘还是静等上一阵子,待江中的玉佩和尸体都呈到奉国将.军的面前,你再出城。”   裴卿卿已经金蝉脱壳,倒不急着出城,她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谢令青家中乃是皇商世家,自幼见多识广,一双眼睛利得很,眼见裴卿卿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立刻放柔了声音道,“姑娘可还有别的吩咐,若是有的话,不妨说出来,能帮的在下一定不推辞。”   “谢公子大恩,小女子感激不尽。”裴卿卿起身向他行了一礼。   谢令青忙扶起她,“姑娘这是要折煞在下,我帮你不过投桃报李罢了。”   裴卿卿笑笑,又顿了片刻才问起正事,“那支令牌的后续……谢公子可有耳闻?”   谢令青回忆了一番,道,“令牌被卫陨丢下后,落到了刑部宋推官手里,接着,奉国将.军赶到,两人简单叙了几句话,奉国将.军便带人去了庞国公府,我的人只瞧到他带人将庞国公府的庞郡主绑走,之后便不知道了。”   裴卿卿听他说完,不由变了脸色,难道,那支令牌代表的是庞国公府?可她爹娘和庞国公府又有什么仇什么怨呢?   谢令青见裴卿卿眸光忽闪着陷入沉思,也未打扰,只是安静的喝着茶。   裴卿卿想了许久都没任何头绪,只能暂时放开这事,抬头冲谢令青道,“仅此我能脱身,多亏谢公子鼎力相助,不过,未免以后连累到谢公子,今日一别,公子便莫要再过来了,等时机成熟,我只会离开上京。”   谢令青也知道谢家便是皇商,也不足以和奉国将.军叫板,再加上家中还有新婚妻子,不过片刻,他就眸色复杂的答应下来。   谢令青走后,整个密室又只剩下裴卿卿一个人,她打开抽屉,里面是谢令青派她拿到的户籍和路引,还有一千两的银票,只要离开京都,就是另一番天地了。   至于爹娘大仇,眼下也想不出什么头绪,只能从长计议。   琼苑,陆淮安用了麻姑调配的药膏,只养了两日,背上的鞭伤就已经隐隐结痂,裴卿卿的尸体还没打捞回来,午夜梦回,他总不肯相信她就这样离开了她。   这日,麻姑帮她换完药后,他抬眼看向她,问道,“你一直寸步不离的跟着她,可记得在她出事前,她有什么异常?”   麻姑听他这般问,几乎立刻想起书肆那一日,裴卿卿坚持让她下楼回马车上取东西。   陆淮安鹰隼一般的目光攫住麻姑的脸,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反应。   “说!”在她眼神有波动的那一瞬,陆淮安轻易就看穿了她,沉声喝道。   麻姑一下子跪倒在地上,不敢抬头道,“回将.军的话,在敏琮少爷生辰那一日,奴婢曾和姑娘曾在文墨街待了一整日,按理奴婢本应寸步不离的跟着姑娘,可在谢家的书肆时,姑娘却十分坚决的唤奴婢下楼去马车里帮她拿一只锦盒……”   “谢家书肆?”陆淮安皱起眉头,“就是那个在元宵灯会上胡搅蛮缠的谢令青开的书肆?”   “是,那只锦盒里装的是一支湖笔,姑娘姑娘将其赠给了谢公子的新婚妻子,回来后,又唤奴婢送了几幅书画去谢府。”   “我知道了,”陆淮安颔首,眼底一片阴沉,过了片刻,抬头吩咐,“你吩咐人再去谢府一趟,用别的东西将湖笔和那几幅书画都讨回来。”   “是,将.军!”麻姑答应一声,退了出去。   陆淮安则起了身,负手在寝房中慢慢踱步,考虑着如果这一切都是裴卿卿设计的,那她现在会藏在哪里。   湖笔和书画是在一个时辰后送过来的,谢令青还亲自带了夫人登门赔罪。   陆淮安看着面前一对璧人,简单寒暄了几句,忽然话锋一转道,“听闻谢公子在文墨街上有一家书肆,不知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谢令青心里一跳,忽然紧张,但面上却浮起一抹疑惑,“奉国将.军怎么会想到要去在下的书肆?”   陆淮安缓缓上前两步,在他面前停下,看着他的眼睛道,“我曾有个学生,她很喜欢你的书肆,如今她已不在人世,我想去挑几本书烧给她。”   神他妈的烧给她!谢令青心中又是一慌,这时她身边的新婚妻子卫朗月温温柔柔的开口道,“既然奉国将.军想替已故的学生挑几本书,夫君就带将.军去吧。”   “好!”谢令青被自家夫人温柔的眼神看着,原本不安的心立刻轻松下来,从陆淮安拱手道,“奉国将.军请!”   陆淮安一面与他并肩朝外走去,一面道,“谢公子似乎并不好奇我那位学生究竟是何人。”   谢令青一顿,惊诧道,“莫不是在下认识的人?”   陆淮安笑笑,“她前几日还去过你的书肆,裴既白,你可有印象?”   谢令青一下子僵在原地,脸上浮现出一抹惊愕的悲痛,“竟是她……当真是……薄命。”   陆淮安见他装的跟真的似的,没再开口,一行人乘两辆马车往文墨街而去。   到了文墨街,陆淮安在谢家书肆外打量了片刻,才往里走去,谢令青挽着卫朗月的手随侍在旁。   陆淮安从一楼一直走到三楼,眼神犀利的扫过每一座书架,每一面墙,重新回到一楼的时候,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空空如也的拇指,冷声道,“本.官的扳指落在书肆不知哪个角落,谢公子不介意本.官唤些人替本官找回罢?”   谢令青哪里敢介意,但是想到密室里的裴卿卿,到底还是忍不住挣扎了一些,“这点小事哪里用劳烦奉国将.军,在下这就让书肆里的下人帮将.军去找。”   “不必,”陆淮安摆手,他吩咐身边的侍卫,“去请宋推官。”   侍卫领命退下。   谢令青心里再次慌了起来,他干笑着看向陆淮安,“只是一枚扳指,奉国将.军竟要出动刑部活……宋大人?”他一句活阎王险些脱口而出。   陆淮安深深的看了眼谢令青,“那扳指的原石和开国玉玺同源,是先皇临终之际亲手为我戴上的。”   “这、这这这这……来头这么大吗?”谢令青惊呆了。   陆淮安淡淡扫了他,意味十分明白。   刑部衙门距离文墨街并不愿,宋厉乘坐马车,不过两刻钟的功夫就到了。   他踩着黑色的厚底官靴一步一步的入内,朝陆淮安道,“不知将.军传唤我至此,所为何事。”   陆淮安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道,“这里是既白出事前最喜欢的书肆,我今日过来原是想为她挑几本书烧给她,没想到书还没挑好,倒是丢了先皇御赐的扳指,只能劳烦宋推官好好的帮我找找。”   宋厉与陆淮安相识多年,哪里听不出他话里的深意,这是有了怀疑,随意扯了借口让他帮着找人。   “将.军的意思,我明白了,”宋厉冲着陆淮安微微颔首,“此番宋某定会全力以赴。”话落,他又看了谢令青一眼,“这位便是书肆的东家吧,可否让闲杂人等退出去,宋某办案,最不喜人多。”   谢令青对这位传说中的活阎王也是有几分忌惮的,当即应了一声,将书肆里的掌柜和管事都撵了出去,卫朗月也被请了出去,最后只剩下他、陆淮安和宋厉。   宋厉见书肆里没了那么多双眼睛,才开始找扳指(密室)。   陆淮安也并未静坐,他亦起了身,试图在铺子里找出能藏人的地方。   谢令青看着这一幕,缩在袖子里的手已经攥的冒了汗,随后,生怕奉国将.军怀疑他,他也跟着找了起来。   从一楼到三楼,所有能藏人、排气的地方都找遍了,可就是没有裴卿卿的踪影。   找到最后,陆淮安的唇越抿越紧。   直到宋厉站在三楼一幅画前,捻着陆淮安的扳指叫停,“将.军,你的扳指我找到了。”   陆淮安从他手中接过扳指,扫了眼他身后的画,“这幅画倒是别致。”   宋厉抿唇,“既然扳指找到了,我也该回刑部了,裴员外郎的案卷我还未整理完。”说着,便先一步朝楼下走去。   陆淮安目光又在卷轴上多停了一瞬,片刻后也转了身,往楼梯口走去。   谢令青看着两人前后离开,一直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了回去……还好,还好两人都没有碰那幅画。   谁能想到一楼的密室触发机关会在三楼呢!他外祖父这神经病一般的设计……救了他一命啊!   陆淮安找回扳指,再待在谢家书肆也没什么意义,他与谢令青打了声招呼,便随宋厉一起离开了。   “你还是不肯相信裴卿卿已经死了吗?”上马车前,宋厉突然停下脚步,看着陆淮安问了一句。   陆淮安暗暗攥紧了拳,“你宋推官办案子不是最讲证据了吗?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宋厉有些冷漠的说了一句,然后登上车辕,头也不回的钻进马车。   周元驾车擦着陆淮安离开,陆淮安站在原地默了好一会儿,才抬脚往琼苑的方向走去……   他回到琼苑时,已是黄昏,方转进甜水井巷子,就看到琼苑外拴着三匹马,那是扈三他们的马。   他忽然变了脸色,三步并两步的朝琼苑里走去。   进了前厅,果然见到扈三、扈九、扈十七都在。   “将.军!”在陆淮安开口前,三人同时站直身子,拱手低沉的叫了一声。   陆淮安打量三人的脸色,心脏被狠狠的揪住,过了好一会儿,才沉声道,“可有打捞到她的……尸体?” 第041章 你是裴卿卿?我不是!   扈九和扈十七都看向扈三,扈三抬眼看了自家将.军一眼,犹豫了片刻才道,“斥候营的人打捞到一枚玉佩和……部分尸骨。”   陆淮安听扈三说罢,整个人都僵住了,他毫无血色的薄唇轻轻的颤抖着,深邃墨黑的眼中漫起一片水雾,过了好一会儿,才嗓音低沉的开口,“她在哪里?”   扈三退了出去,不多时,抱着一只箱子走了进来,他将箱子放在陆淮安身边的桌子上。   陆淮安朝那只黑色的樟木箱子看去,缓慢的滚动了下喉结,转过身掀起锁扣,一寸一寸的将箱子打开,里面赫然是一枚同心佩和半片肩头、一块腿骨,那玉佩和他身上的正是一对。   霎时,陆淮安红了眼,支撑不住的单膝跪在地上,没了人扶着,箱子闷声合上,陆淮安低下头,滚烫的泪一滴一滴的落在地板上。   扈九三人看着这一步,皆暗暗攥紧了拳头,红了眼睛。   “将.军请节哀。”不知过去多久,扈九哑着嗓子劝了一声。   陆淮安抬起头,一瞬不瞬的看着面前的箱子,双目赤红道,“备车,去兴平。”   兴平,那是裴卿卿的故里,她的爹娘就葬在那里。   扈九答应一声,出门备车,陆淮安亲自抱着箱子一步一步的朝外走去。   他们一行人是在子时前后到兴平的,陆淮安早在几年前就着人打听过裴卿卿的身世,知道她爹娘是葬在兴平郊外的一座山上。   山脚下,扈九看着夜风吹拂下形销骨立的将.军,低低劝了句,“眼下上山,裴家的墓地怕是不好找到,不如等天亮了再上去。”   “不必。”陆淮安冷冷的说了一句,话落便坚决的朝山上走去。   扈九三人只好跟了上去。   陆淮安走了一段儿,忽然又停下脚步,他抬头看了眼远处起伏的山脉,沉声吩咐道,“去附近镇上买些酒来,还有祭品。”   “是,将.军。”扈十七领命,先一步离开,扈三和扈九继续跟着裴卿卿。   陆淮安在山上行了数个时辰,直到天边露出鱼肚白时,才找到裴家爹娘的墓地,看着墓前荒长的野草,他晦暗的眼底越发深沉。   “将.军,祭品来了。”扈十七沿着扈九留下的记号,一路用轻功狂飙,追的倒是极紧。   陆淮安没作声,扈三抱臂看了扈十七一眼,低声道,“石台上都是杂草,我和扈九先处理一下。”说着,便和扈九修整起周边的杂草来。   等他们修整完,扈十七恭敬的在墓前石台上摆了祭品,又燃了三炷香递给陆淮安,陆淮安一手托着木箱,另一手一撩袍摆单膝跪下,给裴家爹娘上了三炷香。   起身后,他将木箱交给扈九抱着,然后亲自用龙泉宝剑在裴家墓地后挖了个七尺长、三尺宽的墓坑,将木箱葬了进去。   从头到尾,动手的只有她一人,扈九三人只在最后上了一炷香。   “你们先下山吧。”三人上完香,跪在石台前的发丝凌乱、气质倾颓的陆淮安突然开口吩咐了一声。   扈九有些不放心,可有不敢明着质疑,犹豫片刻,拐弯抹角的问了句,“那将.军何时下山与我们汇合。”   陆淮安连个眼风都没给扈九,他轻轻的抚摸着自己亲手刻下的墓碑,淡淡道,“害她的人还好端端的活着,放心,我不会殉情的。”   扈九尴尬的应了一声,这才退下。   下山时,扈十七搭着扈九的肩道,“九哥,不知为何,我这心里还是有些放不下将.军,你说他要不是打着殉情的主意,那干嘛挖那么大的墓坑?分明就是双人间啊!”   被他搭着肩膀的扈九忽然一个踉跄,神他妈的双人间,他一把打开扈十七的手,嫌弃道,“你就放心吧,将.军既然说他不会殉情,那就一定不会殉情,至少现在不会。”   “不错,”走在前面的扈三也道,“大统领向来顾惜裴姑娘的颜面,眼下裴姑娘刚入土为安,他不会做对她名声不利的决定的。”   扈十七见两位兄长都这般说,倒是没有言语,只低低咕哝了一句,“说不定挖双人间是想将来合葬……这么来算,五六十年后,那的确不叫殉情了,那叫寿终正寝。”   自然,这些陆淮安是不知道,此刻他正靠着裴卿卿的墓碑,举着一碗酒与她说话。   “卿卿,到底是我对不住你……”   “不过,害你的人我不会放过他们。”   “以后,四时八节我都会来看你。”   “这辈子,没有三书六礼、明媒正娶,你我夫妻一场,到底名不正言不顺,若有来世,我定昭告天下娶你为妻。”   ……   他在山上待了整整三日才离开。   扈九他们在山脚都快等成“望将.军石”了,看到陆淮安下来,三个人精神皆是一震,连日未睡的疲惫一扫而空。   陆淮安先带他们到附近镇上用膳、换了身衣服,然后才往京都赶去。   到了京都,他没有再回琼苑,而是去了澜苑,日后,此处就是奉国将.军府邸。   裴卿卿又在密室待了几日,这日晨起,她思前想后,决定先离开上京。   为着方便,她依旧着的男装,只是将脸涂黑了一些。   再次见到阳光,她忍不住抬起手遮挡,待适应后,颇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密室的出口在文墨街的对街,她雇了辆马车直奔城外渡口。   出城时,她撩起车帘看了眼前面的队伍,却见一行熟悉的身影从她眼前掠过,是扈三他们,她心里一沉,立刻将车帘放了下来。   就在此时,两辆马车交错而过。   陆淮安回了澜院,而裴卿卿出了城直奔渡头。   刚好渡头有一艘往苏州府的船,裴卿卿检查了下自己手中的路引,交了钱便上去了。   一路都很顺利,一个月后,她踏上了苏州府的渡头。   渡头向来热闹,有兜售各种玩意儿的小贩,也有拉生意的轿子、马车。   裴卿卿并没有直接雇马车、轿子,而是顺着渡头往前走去,待见识了一番苏州府的风土人情,才雇了马车往城内而去。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一家客栈门外,裴卿卿撩起帘子跳下马车,冲车夫道了声谢,往客栈里走去。   客栈小二一见有顾客进来,立刻道,“客官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裴卿卿微微一笑,“请给我一间普通房间,再随便送些吃的过来。”   “好嘞!”小二答应了一声,引着她便往楼上走去。   裴卿卿大致扫了一眼,对客房还算满意,小二迎来送往多年,眼睛也是精得很,他看裴卿卿风尘仆仆,衣服微皱,立刻多问了一句,“可要给您准备些热水梳洗一番?”   “有劳了!”裴卿卿微微点头,小二退了出去。   很快,就有热腾腾的水送了进来,裴卿卿知会对方,等两刻钟后再送午饭过来。   待她沐浴完,又用了饭,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情了,饱暖思淫欲,一阵困倦袭上心头,她索性去床上躺了一会儿。   谁知,再醒来时已经是次日寅时,她索性又再睡了一会儿,到小二送早饭的时辰才起来。   将早饭从小二手里接过后,她顺口问了一句,“小哥可知附近的牙行在何处?”   小二听裴卿卿这般问,停了一下,打听道,“公子是想买些使唤的奴仆吗?”   裴卿卿笑着解释,“却也不是,我是想租间房子,在城中落脚。”   “原来是赁房子啊,若是公子不嫌弃,小的倒可以给公子介绍个经济,那人是小的表哥,向来是最诚恳靠谱的,街里街坊间颇有口碑。”   裴卿卿见小二这般诚心,想了想,倒也没拒绝,只问,“我去何处能找见他?”   小二道,“我跟掌柜的说一声,告个假,带公子过去吧。”   “也好。”裴卿卿答应一声,简单整理了下衣衫便跟着他一起朝外走去。   出了客栈,小二一面引着她往前走,一面道,“离得不远,倒是不用雇车,就在前面两条街。”   裴卿卿含笑应是。   要不了两刻钟,两人就走到了陈经济租住的房子外。   小二,也就是周全上前敲门,不一会儿一个身量颇高、二十来岁的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他一双灵活的眼睛打量了裴卿卿一眼,还未开口,周全就先道,“表哥,这位是裴公子,他想在附近租间房子。”   陈经济一听是主顾,立刻热情的将两人请了进去。   周全在客栈里还有事做,饮了杯茶,为两人做了引见便先离开了。   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人,陈经济笑着问裴卿卿,“不知裴公子打算找个什么样的房子,又是租住多久?”   裴卿卿想了想,道,“一进、两进的小院都可,不过厨房最好大一些,院中要有水井,租期的话,半年一年的皆可。”   陈经济听完裴卿卿的要求,眼底的笑意越发浓,果然是个大主顾。   与此同时,他开始在心里过滤手中的房子,几息后,开口道,“我手上现在刚好有一套符合公子要求的房子,不知公子现在方便跟我去看看吗?”   “可。”裴卿卿客气的道了一句。   陈经济立刻起身道,“那我们走罢!”说着,他引着裴卿卿朝外走去,一面关门落锁,一面看向她道,“那处宅子有些远,我给公子雇辆马车吧。”   裴卿卿想了想,“到底是为了我的事情奔忙,马车还是我来雇罢。”   陈经济原就是客气一下,现在一听能省一笔银子,还能少跑一段路,立刻道,“劳公子破费了。”   裴卿卿只是牵了牵嘴角,两人很快就雇到一辆马车,谈好价钱后上了车。   车厢中,陈经济神采飞扬的跟裴卿卿介绍,“这座宅子是座小两进,位置极好,跟苏州府衙就在一条线上,住在那里再清静、安全不过,”说到这,他似是想起什么一般,突然又问了一句,“还没请教公子,您是读书的、经商的、还是做别的什么营生的?”   裴卿卿想了想,“算是经商的。”   “那就更好了,那条街上住的都是苏州府有头有脸的人,您住在那里,随便跟哪位官员调理好关系,那做生意什么的不是水到渠成吗?”   裴卿卿方才说的经商只是顺口胡诌,现在也接不上话,只得沉默。   约莫两三刻钟后马车忽然停下,车夫在外呐喊,“到地方了!”   “有劳!”裴卿卿付了车资,扫了眼面前门庭紧闭的宅子,问,“陈经济说的可是这间院子?”   陈经济道了声是,一面去摸钥匙,一面带着她往前走去,上了台阶。   门一打开,院子的模样立刻显在裴卿卿眼前,前面这进是座三合院,院中有水井,还有一座极为精致的花园。   “是不是极好的院子?”陈经济将裴卿卿的满意看在眼中,一面领着她继续往前走去,一面道,“后面还有一进,是个倒座,能放不少杂物,若是买了下人,住起来也方便,还能养马,或者别的一些宠物。”   裴卿卿的确是满意的,她里里外外又看了一遍,末了问道,“这座院子一个月多少银钱?”   陈经济眼珠子灵活的一转,立刻道,“看在公子您是我表弟介绍来的份上,我不多赚您的,一个月两吊钱就成,一次得租一年,还得押一个月的租金,也就是二十六吊钱。”   裴卿卿点了点头,“何时可以定下书契?”   陈经济倒是没料到这位主顾会这般好说话,他暗道一声失算,觍着脸道,“我还当公子要多看几座院子,便没有将书契带在身上,若公子真急着住下,不如先将房子钥匙交给公子,回头我再过来和公子将书契补上就是。”   裴卿卿却想合规矩一些,便道,“我的行李都在客栈里,左右都要回去一趟,不如趁机将书契一起办了。”   “这感情好!”陈经济答应一声,两人又锁了门,往客栈那边而去。   这次,陈经济倒是大方起来,马车停下后,特意赶在裴卿卿之前下车,将车资付了。   裴卿卿哪里看不出他的心思,哂笑了一声,没有多言。   接下来,两人先签订了书契,裴卿卿拿到钥匙后,才去了客栈取东西,退房后,周全送了裴卿卿出门,与她建议道,“看公子的样子也不像是常做活的,那新院子只怕要打扫一阵子,公子可先去附近牙行找个会浆洗的婆子。”   “多谢提点。”裴卿卿没有解释什么,道了声谢,便离开了。   这次,她一个人回了八宝巷子,下车后,她正要用陈经济给的钥匙开门,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你是,裴卿卿?”   一只大掌搭在裴卿卿的肩上,裴卿卿微垂的眼睑下眼珠子飞快的转动,半晌才转过头去,入目的却是一个面生的男子,与她四目相对,对方大笑着拊掌,“还真是你!”   “我不是。”裴卿卿解释。   可男子就跟没有听见一般,拿着把玉扇不停的扇风,追问道,“怎么,陆淮安终于肯放过你了?还是你受不了他,自己偷跑出来的?……看你这副模样,应该是后者吧。”   裴卿卿看着男子,又回忆了一番,还是没有找到他的记忆,不过听他所言,对她倒是极为了解,更是陆淮安的故旧。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请让开。”但她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承认自己的身份的。   男子见她这般,眼底终于浮起一丝迷茫,“真的不是?”   裴卿卿颔首,“公子认错人了。”   说完,她再不理会对方,直接拿出钥匙开门。   萧裉见她要关门,却不肯就此放弃,而是用力的抵住大门,道,“你先别走。”说着,他抬起手在她脸上抹了一下。   裴卿卿脸一沉,下一刻,轻薄了她的男子却大笑出声,“我就知道你是裴卿卿!你肯定是受不了陆淮安那个狗毛性子,逃来苏州府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裴卿卿将男子手中从她脸上摸下来的暗色看的分明,不由耐下性子,将他请了进去问道。   萧裉也不瞒着她,直接道,“我是安郡王,你在京都跟着陆淮安的时候应该有听闻过。”   裴卿卿挑眉,“就是那个被贬谪出京都的安郡王?”   萧裉听裴卿卿这般说,脸上突然流露出一抹愤恨,用力的收了扇子,道,“我才不是被贬谪出京都的,是陆淮安,是他公报私仇,迁怒于我!”   裴卿卿暗暗攥紧了手,认真的看着他,“这么说,你跟陆淮安是死敌了?”   “谁说不是呢!”萧裉将合起来的扇子在裴卿卿的肩头轻轻敲了敲,一脸你懂的的表情,“所以你放心吧,就算我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也不会告诉陆淮安的!”   裴卿卿松了口气,“那您真是个好人。”   萧裉连连点头,“我也觉得,”说着,他又看了眼裴卿卿手中的钥匙,“你是这几日才到苏州?”   这种事瞒不了,裴卿卿便点了点头,“是啊!” 第042章 你要整个庞国公府为她陪葬吗?   萧裉向来和陆淮安不对付,眼下有一肚子的话想跟裴卿卿倒,但放眼看去,这小院子久未住人,一时半刻也待不了客,他索性冲裴卿卿道,“你初来乍到,在这苏州府想必也没什么故旧,不如便由我为你接风洗尘,我们去烟雨楼边吃边聊?”   裴卿卿好不容易才从京都逃出来,对陆淮安熟识的人本能的防备,当即拱手婉拒道,“郡王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不过今日天色实在太晚,不如等在下将这院子收拾妥帖了,正经在苏州府落了脚,再择日登门拜会,与郡王畅聊。”   萧裉闻言,入鬓的长眉微挑,细细打量着裴卿卿,敲了敲玉扇,“可要我派几个人帮你?”   裴卿卿忙拒绝道,“不过是间小院子,我一个人就可以。”   萧裉失望的“哦”了一声,收起折扇,“那改日见!”   “郡王请!”裴卿卿引着他朝外走去,萧裉刚下台阶,她就将门关上。   重新回到院里,她哪里还有心力打水收拾院子,安郡王的出现,将她的计划全盘打乱,虽然听他的意思,和陆淮安是死敌,但男人的话哪能当真!   裴卿卿神色凝重的在园中石凳上坐下,她的心口一阵一阵的发闷,思量了很久,还是决定不能坐以待毙,她要离开苏州府。   苏州府的城门寅时五刻开启,裴卿卿寅时初刻便起了身,陈经济帮她租赁的这间院子位于苏州府中心位置,倒是方便雇车,她先去了一趟客栈,将院子的钥匙交给周全,请他转托给陈经济,然后才往城门而去。   到了城门口,刚好赶上城门大开,顺利出城后,裴卿卿闭上眼睛,微微松了口气。   又过了两刻钟,马车停下,车夫在外面喊道,“公子,渡头到了。”   裴卿卿背着包袱下车,匆匆的与车夫道了声谢,便快步往渡头而去。   她赶的是最早一班船,将路引给管事查验过后,交了碎银,正要上船,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一只大掌搭在她肩上。   裴卿卿心下一惊,纤长的手指攥紧了包袱系带,骨节都有些发白,她慢慢回过头去,下一刻,萧裉的脸放大在她眼前。   “裴……公子?”他扣着她的肩胛骨,挑唇意味深长的叫了一句。   裴卿卿与他四目相对,一时失语。   萧裉笑笑,接着揽着她的肩头,不容她反抗的将她带离了渡头,走向岸边一辆并辔的马车。   上车后,他亲自给她倒了盏茶,看着她道,“说罢,为何骗我?”   裴卿卿紧握着杯盏,垂下眼眸,“郡王让人盯着我,又亲自追到渡头,只是因为我骗了你?”   “自然不是。”   裴卿卿抬起头,目光清透的朝他看去,“那是为何?”   萧裉闻言哂笑了一声,然后用玉扇抵住她的下巴,“若我说,是想尝尝陆淮安女人的味道呢?”   裴卿卿变了脸色,萧裉眼底的笑意越发深,“就在这,陪我一次,我就当从没在苏州府见过你,如何?”   裴卿卿只觉得一阵凉意从背脊升腾而起,她双目发红,麻木而又认命的看着萧裉,“好啊!”说着,将肩上的包袱扔在桌上,便上前要解萧裉的衣裳。   萧裉用玉扇挑开她的手,嘲讽道,“你跟了陆淮安这么久,不会还不知道这种事男人不一定要宽衣解带罢?”   这话侮辱意味极浓,裴卿卿几乎掩饰不住眼底的恨意,她抬起白到透明的手指,去解肩侧的圆扣,萧轲收了扇子,慵懒的靠在垫子上,含笑看着她。   但下一刻,裴卿卿却拔下头上尖削的银簪往他脖颈刺去,萧裉容色一变,伸手去擒她的手腕,裴卿卿顺势一倒,银簪凌空翻转,转瞬间抵住萧裉的颈动脉。   “身手倒是不错。”萧裉伸出舌尖舔了舔唇,有几分尴尬。   裴卿卿转动手腕坐起身,眼尾泛红,目光凌厉的看着他,“你现在还想要尝尝我的味道吗?”   萧裉人在矮檐下,不得不摇头。   他以为接下来裴卿卿会跟他谈条件,但谁知,她直接点了他的哑穴,然后拎起矮几上的茶壶狠狠砸向他腰下三寸。   萧裉疼的面容扭曲,眼泪都留下来了,裴卿卿冷笑一声,这才面无表情的收起银簪,束了头发往车外走去。   驾车的侍卫看见裴卿卿下车,只当她与主子叙完话,还客气的朝她一点头。   裴卿卿余光扫了眼已经准备起航的渡船,朝侍卫弯了弯唇,“郡王说早上起得太早,想再睡会儿,你不必叫他,直接将车赶回去就是。”   “多谢公子提点。”侍卫应了一声,目送裴卿卿走向渡头,在渡船起航的那一瞬跳了上去。   萧裉倒是将裴卿卿与下属的对话听得分明,但无奈下.身实在疼得要命,根本无暇插话,直到侍卫将马车赶回城里,他才堪堪缓过来,气息微弱的朝外面吩咐了一句,“韩让,去附近的医馆。”   韩让也是这时才发现车里的主子不对劲,他心下不安,连忙驱停马车,掀开帘子问,“郡王爷,您……身子不舒服?”   萧裉看向韩让,狠狠的骂了声,“蠢货,爷的命根子都要让人给砸碎了,你还恭恭敬敬、客客气气的让对方从你眼皮子底下给跑了!”   韩让眼睛瞪得像铜铃,这才反应过来,裴公子方才那个笑是什么意思,“属下这就让人将她追回来!”他想要将功补过。   萧裉摆了摆手,“这事以后再说,你先送爷去附近的医馆。”   韩让应声出去驾车。   萧裉松了松腰带,自语道,“这几年跟楼子里的姑娘厮混久了,都快忘了良家女多贞烈了,不过她也不是什么良家女……定是被陆淮安这厮调.教偏了。”   终于赶到附近的医馆,萧赫试着起身,整个下肢疼的又是一阵抽抽,没得法子,只好让韩让抱他进了医馆。   因是下三路病症,倒是有单独的隔间,但萧轲一见面前胡子花白满脸皱纹的大夫就皱起眉头,“不能换个女大夫来吗?”   老大夫闻言看向韩让,他觉得床上那位脑子可能也有问题。   韩让掂量了了下主子的要求,反问老大夫,“方才大堂里不是有位年轻的女大夫?”   老大夫气的满脸通红,“你让老夫的孙女帮他看下三路的病症!!!算了,你们干脆去别处罢!”   韩让一脸尴尬的瞧向自家主子,“不如您忍忍,片刻功夫也就过去了。”   萧裉已经疼了一路,也不想再换地方,直接偏过头去,“算了,就他吧。”   韩让朝老大夫摆了个邀请的手势,“您请!”   老夫人阴着脸坐下,撩起萧裉衣摆,检查了一阵子后,道,“还有救,养上半年就差不多了。”   萧裉闻言,转回脸怒瞪向老大夫,“你确定你不是恩将仇报?”   老大夫将萧裉的横眉怒目看在眼里,替他放下衣摆,道,“贵人也可不听医嘱,后果自负便是。”   “……韩让,去拿药!”萧裉气的直喘气,但末了还是妥协了。   韩让随老大夫出去,不多时,拿了一堆的药回来,一一向萧裉道,“这是清晨涂抹的,这是夜里涂抹的,这是内服的,三碗水煎成一碗药。”微顿,他拿起一只白色的瓷瓶道,“是郡王亲自涂药,还是属下代劳?”   萧裉变了脸色,“你敢!!”   韩让将药瓶放下,“属下去外面等郡王。”话落,便朝外走去。   “回来!”在韩让差点摸到门把手的时候,萧赫开口又叫了一声。   韩让深吸了口气,转回身走到床边,正要拿起药瓶为主子上药,萧裉却握着玉扇在他手背上狠狠的抽了一下,“你想干什么?”   韩让面上浮现出一抹委屈,“不是郡王叫属下回来为您上药吗?”   萧裉冷笑,“你想得美!送我去清兰那里!”   徐清兰,年方二八,原是扬州出了名的瘦马,后投了萧裉的缘,被收为妾室,上月萧裉来苏州府游玩,她是唯一一个随侍的女眷。   韩让这才明白自己会错了意,尴尬的垂了垂眼皮,上前抱起萧裉,顺便拎着药朝外走去。   再说裴卿卿,她上了渡船后,却没随船前往榕城,而是趁渡船在梁溪停靠时,直接下了船。   说起这事,还多亏了谢令青,当初为了以防万一,他并不是只为她准备了一份路引和户籍,而是多份,其中有一份便指向了梁溪。   这次,裴卿卿吃一堑长一智,没有在府衙附近租赁宅院,而是将位置选在了梁溪城的文溪书院附近。   她用了两天时间才将住的地方收拾好,仍旧是座小两进,前面一进是铺子,她打算卖些笔墨纸砚,后面则是座四合院,院里有水井,还有极为妥帖的厨房,为着方便,她已经换回了女装……   京都,在宋厉将裴卿卿案子的卷宗呈到御前那日,皇上下旨宣了陆淮安进宫。   “微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走进御书房后,陆淮安恭敬的跪地行礼。   皇上抹了把下巴上的短须,眼底闪过一抹复杂,但片刻后,终究还是绕过御案,亲自将他扶了起来,道,“许久不见你,过来坐,我们舅甥好好的说说话。”   陆淮安被皇上引着,在御案对面坐下,皇上绕回到御案后面,将已经拟定的一份诏书交给他,“瞧瞧。”   陆淮安接过,打开看了一眼,诏书将裴卿卿惨死一案定为意外,另追封她为工部郎中,秩五品。   “可满意?”皇上打量着他的神色问道。   陆淮安将诏书放回,冷瘦的眉眼看了回去,“皇上已经决定了,不是吗?”   皇上被他这般看着,无奈的叹了口气,“不然呢,你要让整个庞国公府为她陪葬吗?淮安,你怎么就不明白,裴既白他只是一个小人物,小人物的死是微不足道的,便是她死上一千回,也撼动不了庞国公府,如今,朕能赐她死后哀荣,已经是看在你的面子上,破例了。”   “微臣明白!”陆淮安站起身,朝着皇上又拜了一下,“微臣替既白谢皇上恩典。”   “你能明白就好。”皇上松了口气,过了片刻,又问,“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陆淮安听皇上这般问,忽然一撩袍摆,跪倒在地,“启禀皇上,微臣想请命驻守西北,守卫我庆朝边疆,让匈奴百年之内再不敢进犯。”   “你可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陆淮安道,每一个字都仿佛都掷地有声。   皇上停了片刻,斟酌着道,“那你的婚事……要不还是先成了亲,再启程去西北。”   “不必了,”陆淮安道,“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微臣也不知道自己会死在那一日,无谓再祸害旁人!”   “你决定了就好。”皇上沉吟了很久,妥协道。   “皇上若没有旁的事吩咐,那微臣就先退下了。”   皇上看了他片刻,像是想起什么一般,提道,“过两个月就是朕的生辰,届时番邦来朝,京都是要戒严,你等过了这个节骨眼再启程吧。”   “微臣遵命!”陆淮安应了一声,这才退下。   离开御书房后,陆淮安在外面的露台上站了许久,才打算离开。   出宫时,正好碰上大皇子萧廷,陆淮安冷淡的行了一礼,萧廷不自在的牵起一丝笑,叫了声“表哥”。   两人中间横亘着一个庞国公府,眼下倒也没有什么好说,萧廷道了声“节哀”,两人便分开了。   扈九是在宫外等着陆淮安的,看到自家将出来,他立刻迎上前去,道,“将.军与皇上说了戍守西北一事了吗?”   陆淮安看了扈九一眼,微微点头,“两个月后启程。”   扈九心中一松,答应了就好,自从裴姑娘走后,他们将.军过的实在是太压抑了,换个环境,说不定会好上一些。   跟着,两人朝澜苑的方向走去,路上,扈九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忽然开口又道,“将.军可知,庞国公夫人已经开始替庞郡主议亲了。”   陆淮安闻言,脸色忽然一沉,片刻后反问道,“可知说的是哪一家?”   扈九侧头回禀道,“回将.军的话,是信国公府的嫡长子。”   陆淮安转动着手里的玉扳指,微微点了点头,“不错。”   扈九:“……”他们将.军怎么会觉得不错呢?   但是很快,他就知道他们将.军口中的不错是什么意思。   当晚,信国公府的嫡长子便被人套了麻袋,打的鼻青脸肿,浑身是伤。   次日一早,信国公府就去大理寺报了案,但奇怪的是,不管大理寺的官员怎么查探,就是找不出凶手。   而信国公府的嫡长子隔三差五便会再遭一顿打,直到被揍的正主反应过来,让自己的母亲和庞国公府退了婚。   接下来,果然风平浪静起来。   经此一事,信国公夫人倒是满意了,信国公府嫡长子也满意了,但庞国公夫人却气的银牙紧咬,她也猜到可能是陆淮安搞的鬼,但是没有证据,她总不能贸然找上门去。   只好暂时忍了这口气,又替女儿相看别的亲事,但无一例外,只要有人家敢跟庞国公府接触,接下来想结亲的人家一定会出一些事情。   这么闹下去,上京之中已经没有人家敢和庞国公府结亲。   事已至此,庞国公夫人再也忍不下去,索性递了帖子进宫,将这事与庞贵妃说了一遍。   庞贵妃也觉得陆淮安太过不可理喻,她好声好气的安抚了自家母亲一番,待送走庞国公夫人后,立刻去了御书房。   御书房中,皇上听完庞贵妃的哭诉,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他一面拍着爱妃的肩膀轻声漫语的安抚她,一面保证,“爱妃放心,庞郡主是你的幼妹,也就是朕的幼妹,朕一定不会坐视不理,会亲自为她择一门好亲事的,你就放心吧。”   庞贵妃听皇上这般保证,这才止了哭泣,又与皇上说起萧廷来。   皇上最喜欢的就是自己的长子,眼下听庞贵妃说起他的事来,心情自是愉悦极了。   过了有多半个时辰,才想起来要处理政务,拍了拍庞贵妃的后背,道,“你先回去吧,等朕看完这些奏折,晚上就去看去。”   “是,皇上!臣妾就先告退了!”说着,庞贵妃站起身,笑语盈盈地朝外走去。   皇上看着她的背影,用力的揉了揉眉心,吩咐身边的大太监,“去,请奉国将.军进宫来。”   “是,皇上!”大太监领命退下。   而澜苑,陆淮安正看着一本兵法,突然,书房的门被打开,走进来的是扈九。   “有事?”他放下手中的书,看向扈九问道。   扈九先是恭敬的行了一礼,然后才道,“回将.军的话,张公公奉皇上的圣旨,请您进宫。”   “我知道了!”陆淮安淡淡的点头,站起身,绕过桌案,朝外走去。   张公公在外面已经等了有一阵子,看见陆淮安出来,他立刻上前,弓着身子行礼道,“老奴见过将.军。” 第043章 雨中罚跪   陆淮安神情肃冷的扫了张公公一眼,说了声“免礼”,接着将目光移向正厅外,淡漠道,“公公请。”   张公公抱着拂尘,眼里含着温润,伸手摆了个请的姿势,“将.军先请。”   陆淮安没再开口,径直阔步朝外走去,张公公落后一步,温和的眼睛不自觉的扫向穿在男子身上略微空荡的衣袍……情这东西,最是伤人啊!他无声的叹了口气,心道,尤其镇国公府又是这般光景,陆将.军他现在真真算是孤家寡人了。   登上马车后,张公公看着对面一脸冰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陆淮安,想着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忍不住语重心长的劝了一句,“将.军,您已经和东宫、大皇子他们都生了嫌隙,眼下玩不能再失了圣恩,您就听老奴一句劝,顺着皇上一点儿罢!”   陆淮安闻言,挑了挑剑眉,毫无温度的看了张公公一眼,从喉间发出一个单字音,“嗯。”   张公公看他毫无生气,寒冰一般的模样,不太相信他的答应,盯着他追问道,“奴才说的话将.军真的听进去了?不会再跟皇上犟?皇上交代什么您就听什么?”   陆淮安听他絮絮叨叨个不停,搭在膝上的手攥的咯嘣作响,原就没什么温度的眼神一时越发冷冽,威胁意味十足的扫了他一眼,“再多说一个字,就去外面坐着!”   张公公住了嘴,看向陆淮安的眼神充满了无奈,这不还是没听进去!!   在张公公的愁眉不展的担心中,马车在承天门外停了下来。   陆淮安先下了马车朝禁宫中走去,张公公在他身后,近乎小跑的追赶,“将.军,”他知道有些话这位主儿不爱听,但还是不厌其烦的叮嘱,“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您就听奴才一句,万万不可再顶撞皇上。”   “嗯。”陆淮安听他絮叨了半天,脚下步子一定都不见缓,只冷淡的哼了一声。   张公公已经开始抹汗,嘴上却不停道,“但愿您能听进去。”   两人的脚程都快,不到一刻钟就赶到了御书房,张公公在御书房外的露台上又抹了一阵汗,然后才引着陆淮安朝里走去。   御案后,皇上没等陆淮安行礼,听到动静就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淮安来了。”   陆淮安撩起袍摆,单膝跪地行礼,皇上看了张公公一眼,“还不把淮安扶起来,赐座。”   “是,皇上!”张公公正要朝陆淮安走去,陆淮安却行一步起身,抬起头冷淡的看了御案后的皇上一眼,“不止皇上传微臣进宫,有何吩咐?”   皇上看了陆淮安一眼,并未接话,他朝张公公摆了摆手,张公公会意,将御书房内的小太监如数带了出去。   待内殿只有舅甥两人,皇上才长叹一口气,眼神犀利的看向陆淮安道,“说说,为什么一直想方设法阻挠庞郡主的婚事,殴打信国公府嫡长子一众人!”   陆淮安眼观鼻鼻观心,没有任何表情的掀唇道,“此事,微臣并不知情!”   “不知情?你倒是敢说!”皇上紧紧按着掌下的奏折,忍耐着不将它砸向陆淮安的脸。   陆淮安抬起头看向皇上,“既然裴既白的惨死可以只是一个意外,那梁泰他们被殴打,怎么就不能只是一个意外呢!”   皇上听了这话,顿时铁青了脸,扬起手上的走着就朝陆淮安脸上砸去,怒不可遏道,“合着你是对朕不满?”   “微臣不敢!”陆淮安瘦可及骨的脸颊上被奏折的纸页划出一道血线,但他就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鹰隼一般的眸子直视着皇上说道。   “你有什么不敢!”皇上冷笑连连,“给朕滚出去跪着,没有朕的允许,不许起来!”   陆淮安压下眼皮,应了声“是”,站起身便朝外走去。   皇上看着他的背影,低低的骂了句“孽障”。   张公公一直在外面候着,御书房的门一开,他立刻抱着拂尘迎了上来,看向陆淮安的眼神充满担忧。   陆淮安看也没看他,挺直了脊背,走向露台中间,一撩袍摆悍然跪下。   张公公吓了一跳,紧跟着便御书房里走去,他一眼就看到摔在地上的奏折,忙捡了起来,走向御案,看着脸色同样不好的皇上道,“圣人,您以往不是最疼爱将.军了,怎么今日却……”   皇上冷笑,“早知他这般不识好歹,朕就不该让他生出来。”   “皇上!”张公公变了脸色,“您又说气话了,何必跟一个孩子计较呢。”   皇上因着张公公的话,脸色越发暗沉,默了半晌后,摆手道,“行了,别提他了,你要真心疼他,就出去跟他一起跪着去!”话落,过了片刻又道,“前些年看着倒也懂事,如今因着一个女人,倒跟疯狗一般似的,逮谁咬谁。”   张公公噙着一抹苦笑,低了头。   陆淮安在御书房外跪了不到两刻钟,这消息就不胫而走。   漪澜宫,掌事宫女将这消息禀给庞贵妃时,庞贵妃玉指一移,放下手中剥好了皮的葡萄,眼底闪过一抹兴味,“你说的是真的,皇上竟舍得罚了陆淮安?”   挽香含笑道,“娘娘若是不信,可亲自移驾御书房去瞧瞧,听御前伺候的小太监说,那位脸上还挂了彩呢,可见皇上是真将娘娘放在心里的,为了郡主,连陆将.军都舍得罚。”   “这般好戏,本宫自然要去瞧瞧,交代下去,摆驾御书房!”   “是,娘娘!”挽香传令下去,不消片刻,庞贵妃就坐上步辇,朝御书房而去。   漪澜宫到御书房有小半刻钟的辰光,中间竟淅淅沥沥的下起来雨来,庞贵妃抬头瞧了眼步辇顶上的华盖,眼底的兴味越发浓厚。   到了御书房前的露台,庞贵妃才下了步辇,御前伺候的小太监眼睛最是利,早就撑了伞上前。   夏天的雨水多,须臾之间,已经有倾盆之势,庞贵妃扫了眼露台中间跪的笔直的陆淮安,莲步轻移的朝他走去。   “陆将.军?”在陆淮安面前停下后,她保养得宜的脸上浮起一抹担忧,“这么大的雨,你怎么在这里跪着,不如随本宫一起进去,本宫会好好替你向皇上求情的,皇上保准不会再罚你。”   “不必。”陆淮安看也没看庞贵妃一眼,只冷冷的吐出两个字。   庞贵妃眼底的担忧更深,“你既不肯随本宫进去,那本宫让人为你撑一把伞罢。”   “不必。”陆淮安冷声拒绝。   庞贵妃叹了口气,却没没再纠缠,她转了身朝御书房里走去。   临进去前,她不知想到什么,又吩咐了挽香一句,“让人请廷儿过来。”挽香应了声是,将吩咐传了下去。   萧廷得知母妃传召,很快就赶了过来,他见到陆淮安跪在雨里时,作势就要拉他起来,可却被陆淮安阻止,“我的事,与大皇子无关。”   这时,漪澜宫的小太监上前冲萧廷行礼,道了一句,“皇上是为了信国公府嫡长子被殴打一事特意罚陆将.军跪在御书房前反省的,如今陆将.军还未反省清楚,大皇子了莫要辜负了皇上一片心意。”   萧廷听小太监这么一说,沉吟片刻,到底没再多言,由小太监打着伞,往御书房走去。   很快,到了晚膳时分。   原是要在御书房外殿用膳的,可庞贵妃却笑盈盈的提了句“廊下用膳,赏着雨更添风雅”,皇上思量片刻,便吩咐人将晚膳摆在了御书房外的廊下。   陆淮安跪在雨里,他看见皇上、庞贵妃、萧廷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欢声笑语的用膳,闻得到各色珍馐的香气……垂在身侧的手不由暗暗攥起。   廊下的笑声和香气持续了很久,陆淮安的脸上已经麻木。   晚膳用完后,皇上也没有看他一眼,镇国公府他的母亲、他的大哥就像不知道这件事。   他一直在雨里跪了十二个时辰,到最后轰然倒在地上,都不曾有人替他求过一句情。   “皇上,陆将.军已经送回去了。”张公公带着一声湿气,弓着身子向皇上回禀。   皇上挑了挑眉,“他陆淮安几时这般柔弱了?确定不是装相?”   张公公想到那孩子身上纵横交错的鞭笞伤口,低声道,“回皇上的话,陆将.军的确是承受不住,才晕过去的,奴才亲眼所见,他背上有数十道鞭笞的伤口,都是新伤……想必将.军在罚跪之初,就已是强弩之末。”   “……”皇上察觉到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由沉默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吩咐,“朕记得南诏进贡的珍珠白玉膏还有两盒,让人送一盒去给他吧。”   “是,皇上。”张公公答应了一声,他清楚的察觉到皇上对陆淮安的态度不再像以前那样亲近,也没敢自己去,而是指派了一个小太监。   澜苑,扈九从小太监手里接了珍珠白玉膏,拿去给陆淮安时,陆淮安看也没看一眼,只冷冷吩咐,“收去库房罢!”   收去库房,那就是八百年都不会用的意思。   扈九也明白自家将.军的心情,答应一声便退了出去。   寝房中,陆淮安背上的伤口已经包扎过,也饮了驱寒的汤,汤里有助眠的药材,他的身体已经疲惫的动不了一根手指,但他的精神却异常的清醒。   御书房前这一跪,他越发觉得自己孑然一身。   他曾寄托情感的人,母亲心里只有大哥,大哥心里只有敏琮和大嫂,舅舅更看重庞贵妃和萧廷。   这么多年,算起来,仿佛只有裴卿卿是真心对待过他的,只有她,与他真真切切的相依为命过。   可她却死无葬身之地。   他如今又有什么错呢,他只不过是想为自己的妻子报仇罢了。   可舅舅他……他享受着天伦之乐,却将冰冷的尖刀一下又一下插向他的胸口。   他甚至怀疑,他以前看重的到底是他这个人,还是他对他的言听计从,以及一身武功兵法,能成为护卫他江山的利刃,更能成为萧廷的助力……   他想着这些,一直到身体彻底支撑不住,才彻底昏睡过去。   梁溪城,裴卿卿已经登记过户籍,正式在城里落了脚,不过笔墨铺子却暂时没开起来,她想先缓上几日,适应了江南的天气再说。   这几日,她每日早上都会提着篮子出去买些鱼肉果蔬,一日三餐都认真的做给自己吃。   这日,她午膳煮了桃花泛、干烧鲤鱼、甜皮鸭、芦笋汤,并一窝八宝饭,洗了手,正要用饭,外面却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她放下手中的帕子,狐疑的出去开门,只见外面站着两个身穿文溪书院书生服的女学生。   裴卿卿对读书人向来尊敬,她稍稍弯了眉眼,客气的问,“两位姑娘莅临寒舍,可是有事?”   两个女学生都是十五六的模样,先是羞涩的对视一眼,而后年长的女学生朝裴卿卿拱了下手,道,“裴姑娘,我叫舒祈,她叫越云,都是文溪书院的学生,冒昧叨扰,十分抱歉,不过你煮的饭菜实在太香了,我想问问,以后午膳能不能在你这里搭伙,我们可以付银子的,也不挑食,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样啊!”裴卿卿将门又打开一些,“你们先进来罢。”   “这么说,裴姑娘是同意了?”舒祈惊喜的问道。   裴裴卿卿笑了笑,“我一个人用饭也有些闷,你们能与我做个伴再好不过。”   “太好了!”舒祈得意的朝越云一挑眉。   越云也弯起唇,露出一颗可爱的小虎牙。   裴卿卿带两人洗过手后,请她们坐下,又分别为两人盛了饭。   “先尝尝味道,若是满意,你们再决定来搭伙也不迟。”   舒祈和越云闻言,都不约而同的将筷子探向桃花泛,这道菜酸酸甜甜又有些脆,最讨姑娘家喜欢不过。   舒祈和越云吃的眼睛都眯了起来,尤其是舒祈,看向裴卿卿的眼里闪动着泪花,“裴姐姐,你是不知道,我们书院里的食堂有多难吃,你的厨艺简直是救了我的命,要不是遇见你,我怀疑我撑不了一个月,就要退学回家了!”   越云抬起头,方言都喊出来了,“俺也是!”   裴卿卿听了,眼底的笑意越发深,顿了顿,她看着舒祈询问道,“你们是今年刚进的文溪书院吗?”   舒祈点头,眼底带着明亮的自豪道,“文溪书院可不是好考的,尤其是女班,梁溪十个县,数百名女学生,每年只招十六人。”   “那看来你和越云书读的都不错。”   越云低下头,小声道,“舒祈姐姐是今年的第五位,我是第十六位。”   “能从几百人中脱颖而出,也不错了。”裴卿卿宽慰她。   越云“嗯”了一声,扒饭的动作始终不停。   到最后,三个人将桌上所有的饭菜都吃的干干净净。   裴卿卿将碗碟收拾好后,舒祈问道,“一餐饭五十文够吗?”   裴卿卿:“二十文便可以了。”   舒祈却怕她吃亏,硬是连同越云塞给她六十文道,“裴姐姐的手艺值得这个价。”   裴卿卿不擅长与人讨价还价,只好如数收下,但次日的饭菜明显又精致了许多。   到第三日,三人用完饭后,舒祈试着问裴卿卿,她能不能再带一个同窗过来搭伙。   裴卿卿长眉微蹙,“是刚认识的同窗吗?”   舒祈点了点头,“她叫王瑜,是梁溪城人,家中父亲宠爱妾室和庶出的女儿,她是闹到了族老面前,才勉强换来到文溪书院读书的机会的。”语气间颇为同情。   裴卿卿沉吟了片刻,道,“既然你想带她过来,那就试试吧。”   舒祈察觉到裴卿卿的迟疑,她嘴上没说什么,但次日却并没有带王瑜过来。   裴卿卿开了门,见还是她们两人,不由问道,“不是说要带个新同窗过来吗?”   舒祈眨了眨眼睛,抱着裴卿卿的胳膊解释道,“裴姐姐,昨日是我太莽撞了,刚认识的人,一时冲动就想带来叨扰你,昨日我仔细考虑了一番,还是先与她交往一阵子,确定她是真的值得交往,再带给你看。”   “也好,”裴卿卿点了点头,她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对于舒祈的这番做法却是满意的。   舒祈也察觉到裴卿卿无意间透出来的对她的赞赏,忍不住弯了眉眼,用完饭后,她陪着裴卿卿一边收拾碗碟,一边随口打听道,“裴姐姐的样貌和谈吐一看就很不俗,姐姐以前是在哪里读书的?怎么会一个人来了梁溪城?”   裴卿卿听舒祈问起她的过往,面上有片刻的怔忡,不过很快又掩饰过去,敛容道,“我爹是个秀才,我以前在家里跟着他学过君子六艺,后来他病亡了,家中叔叔婶婶又实在不善,我索性便变卖了家产,来到梁溪城讨生活。”   “是我莽撞了,不该提到姐姐的伤心事。”舒祈小声的道歉。   裴卿卿眉间带着一抹清愁,摇头道,“无妨,这些事已经过去很久了。” 第044章 她的亡夫   裴卿卿和舒祈说着话,都没注意越云,直到身后传来一阵摔打声,两人同时朝后看去,只见越云红着脸僵在那里,一副受惊的模样,她脚下是一摞摔的稀碎的青瓷碟子。   “裴姐姐,我不是有意的……”她小声喃喃,一副快哭了的模样。   裴卿卿放下手中的帕子,朝她走去,带着她往后退了两步,“人没伤到就好,”话落,又朝舒祈看去,“你陪越云在外面坐一会儿罢,我很快就收拾好。”   舒祈答应了一声,扶着越云朝外走去。   裴卿卿先将地上的碎瓷片处理了,跟着又将余下的杂活扫了个尾,才朝外走去。   她出去时,越云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急着解释,“裴姐姐,刚才我、我只是想帮你将碗碟放进橱柜。”   裴卿卿无奈的笑了笑,“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你若真觉得过意不去,回头将摔碎的碟子替我添回来就是了。”那碟子几文钱一个,她是真的没有放在心上。   越云听裴卿卿这般说,终于松了口气,“好。”   “可要喝茶?”裴卿卿为了缓和气氛,随口问了两人一句。   舒祈扬起一抹明艳的笑,“裴姐姐的手艺我们当然要尝尝!”   裴卿卿微微颔首,取了一套雪青色的茶具出来,又用泥炉煮了滚水,为两人点茶。   舒祈接过茶盏饮了一口,道,“这茶具虽然简陋,但姐姐的举止当真雅致,茶的味道也是极好。”   “是,味道极好。”越云低声附和。   两人又在裴卿卿这儿待了一阵子,直到午时末文溪书院快上课了,才提出告辞,裴卿卿送了二人出去,目送她们走远。   这般无忧无虑的年纪,真好,她倚门在心里叹道。   温煦的阳光射向她乌黑的发,瓷白的脸,整个人优雅静谧犹如一副仕女画,看得不远处青衣绶带的俊朗书生不由停了脚步,移不开眼。   直到裴卿卿关了门,回到后院,又过了很久,书生才朝前面的两位女同窗追去……   苏州府,萧裉养了好一阵子,才能下地走动,而韩让一直没等到自家主子追查裴公子的吩咐,这日便忍不住提了一句,“郡主,裴公子那厢,您的意思是……”   提起裴卿卿,萧裉只觉得命根子又一阵抽搐,疼的!   他咬了咬牙,把玩着手中的玉扇哼道,“她我能有什么意思!我还能杀了她不成!!”那可是陆淮安的心尖尖,当初他被贬榕城,不就是撞破了陆淮安襄王有梦,神女无心!上次马车上他出言调戏他,纯粹就是出一口恶气,根本没想过真对她做些什么,可她倒好,不愧是陆淮安的女人,两人狠到一起了。   韩让看出自家主子怂了,他垂下眼帘,打算退出去,谁知,刚走出两步,又被叫了回来。   韩让抬眼打量自家主子,“郡王还有何吩咐?”   “你去查查周家那天那艘渡船,看看裴卿卿她是在哪里下的船,又是在哪里落脚。”萧裉权衡着吩咐道。   韩让领命退了出去,萧裉重新靠回到迎枕上,捻了颗葡萄到嘴里,心道,让他主动将裴卿卿的行踪捅给陆淮安那厮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但谈交易的话,这却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筹码!他已经四五年没有回京都了,还真是有怀念……   思及京都,萧裉眼底闪过一抹黯然,嘴里的葡萄也不香了,这时外间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接着一个身着青色纱衣,面容雅致的女子从外面走了进来,她乌黑的长发一半绾起,一半散着,正是萧裉苏州一行带在身边的通房徐清兰。   “妾身见过郡王爷,”徐清兰身条柔软的福身,像萧裉行了一礼。   萧裉见到徐清兰,原本黯然的心情稍微缓了缓,他朝她伸出手,引着她在他面前坐下后,摩挲着她清瘦柔美的面庞,忽然道,“韩让不提,爷倒没看出来,你和她也挺像的。”   徐清兰听萧裉这般说,面色微微变了变,他这是又看上哪家的小娘了,还是又找了新的替身。   萧裉将徐清兰的反应看在眼里,笑了一下,一把将她揽进怀里,啄吻上她的唇,“好清兰,别吃那些干醋,不管爷心里的女人是谁,左右爷身边现在只有你,你说是吗?”   徐清兰仰起脸来,眼中含雾,楚楚可怜的看向萧裉,“那郡王爷以后若是娶了郡王妃呢?”   萧裉听她这般说,忽然含了笑,一下一下的轻挠着她纤瘦的脊背,“你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徐清兰动了动身子,跪坐在罗汉穿上,柔声道,“郡王爷,妾身想向您求个恩典,若是以后您定了王妃,那能不能将妾身的身契还给妾身,放妾身自由?”   萧裉听徐清兰这般说着,眼底的温度一点一点的散去,他的手指从女子的后背划向她的肩头,然后突然用力掐住她的下巴,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放你自由?”   徐清兰眼睫微颤,哀求的看着萧裉。   下一刻,萧裉忽然抬脚,狠狠的踹向徐清兰的心口,他看着她如断翅的蝴蝶一般坠落在地上,头撞在屏风底座上,半天爬不起来。   “你听好了!”萧裉慢慢下了地,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爷的东西,只有爷不要的份,若那东西自己长了脚想跑,爷不介意亲手、彻底毁了它!”   徐清兰听着萧裉的话,只觉得浑身发冷,她后脑痛,心更痛,很久后才慢慢的爬起来,跪坐在青石砖地上。   萧裉离开前,一脸嘲弄的交代了一句,“你就在这里跪着,什么时候知错了再回去。”   徐清兰红了眼圈,却生生的止住了眼泪,她无神的看着前方……也许,她就不该活在这个世上。   萧裉走后没多久,就收到了徐清兰自尽的消息。   他气的直接拍案而起,冲着下人怒道,“不过一个玩意儿,真是给她脸了,回去告诉她,她想死尽管去死,回头爷就让她那不成器的父亲和兄长给她陪葬!黄泉路上,一家人就得整整齐齐!”   下人颤颤巍巍的退了出去,将原话传给了徐清兰,徐清兰悬梁太久,脖颈上勒出一道于狠,声带也被伤到,已经说不出话,只是默默的流泪。   但为着家中凄苦的父亲和长兄,却是再也不敢寻死。   她不怕死,可她怕萧裉让她的家人为她陪葬。   他捏死他们,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般。   韩让是在半个月后才打听到裴卿卿的落脚之处的,萧裉得知后,吩咐道,“左右苏州府该玩的也都玩遍了,明日便启程去梁溪城罢。”   韩让躬身称是,“属下这就吩咐人去准备行程,”顿了顿,又道,“那徐姑娘呢,不知郡王准备作何安排?”   萧裉皱着眉,用玉扇敲了敲掌心,“待着吧。”她不想跟他,他偏要带着她。   次日,一行人便出发,往梁溪城而去,梁溪城距离苏州府并不愿,走陆路不过一日的功夫,走水路顺流而下那就更快了,早上出发,不过午后便到了。   萧裉带着徐清兰走下画舫,两人在渡头刚走了几步,就发现了一桩趣事,却是一个梁溪城的公子哥要将身边的爱妾与一个年过半百的药材商人换一批胡马。   那爱妾哭的梨花带雨,紧紧抱着公子哥的腿不肯放,凄楚痛诉,“当初为奴妾赎身时,公子说过要待奴妾好一辈子,像是爱惜自己一样的爱惜奴妾,可如今才过半年,公子怎么就要将奴妾送人……曾经的誓言,这半年的恩爱难道都不作数了吗?”   那公子哥被人围观,指指点点,脸上的表情颇是恼怒,瞪着跪在地上的女子道,“这男人在榻上说的话,岂能当真!我周家门风清正,家规森严,我若是带了你回去,我爹会打死我的!”   话落,又朝一旁的药材商人道,“你快将她带走,绑也好,拖也好,总归她已经是你的人了,我只要胡马!”   药材商人闻言,便要唤人来拖地上的女子,女子也是个刚烈的性子,见今日到底难逃被卖的命运,她终于肯放开自己当做救命稻草一般的男子,道,“不用旁人来拖,公子既然无情至此,那我走就是……”话落,她当着两个男人的面,突然拔下头上的素银簪子扎向自己的喉咙。   血溅三尺,喷满了公子哥的脸,公子哥怔在当地,而旁边的药材商人骂了声“晦气”,牵着自己的胡马、带着下人就走了。   公子哥看着上一刻还巧笑倩兮、嬉笑怒骂的情人这一刻竟死在自己面前,呆呆的站在那里,很久才回过神来,抹了把脸上血,看着地上的女子道,“若、若早知你这般刚烈,我也不会如此。”说完,留下一锭碎银,便转身逃也似的离开。   萧裉目睹了这一幕,扭头朝徐清兰看去,用玉扇在她胸前敲了敲,“瞧见没,这便是不听话的下场。”   徐清兰微张着口,纵然惶恐不已,可更多的却是兔死狐悲,她又看了眼地上无人理会的女尸,低着头扯了扯萧裉的衣袖,“郡王爷可以让人将这姑娘安葬了吗?”   萧裉侧头看了她一眼,吩咐韩让,“找个人去买副薄棺,将人收殓了送去义庄。”   “是,郡王爷!”韩让答应了一声,朝身后示意了一下,下一刻,便有人去办了。   萧裉则继续朝前走去,不远处有韩让安排好的马车,上了车,侍卫便赶着车往文溪书院的方向而去。   一个时辰后,马车停下,韩让撩起车帘,请萧裉下车,萧裉先下了车,随后是面色很不好的徐清兰。   “对面就是裴卿卿落脚的地方?”萧裉理也没理徐清兰,自顾自的摇动手里的折扇,询问韩让。   韩让点了点头,“正是。”   萧裉收回视线,没有再说什么,他做了一路的船,现在只想好好的休息一会儿。   与此同时,对面裴家,今日文溪书院放假,舒祈和越云一整日都和裴卿卿呆在一起。   用过饭后,舒祈避过越云,小声的和裴卿卿说道,“书院里的顾贞观师兄已经托了我十数次了,裴姐姐当真不想看看他给你的信里会写些什么?”   裴卿卿摇了摇头,“不想看。”   舒祈不解,“为什么?顾贞观师兄算是书院里的头名了,先生们都说他将来一定能进士及第。”   裴卿卿放下手里的水壶,道,“无论他将来是进士及第,还是状元及第,我对他都没有任何兴趣。”   “莫非姐姐已经有了意中人?”   裴卿卿听她这般说,眼中闪过一抹黯然,沉默了片刻才道,“你明日再过来时,我告诉你真相吧。”   “好!”舒祈痛快的答应。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越云离得近,便走过去开门。   “小姐。”来的正好是越云的婢女,她先是称呼了一声,然后低低的向越云说了些什么。   越云听完后,脸色有些难看,她先让婢女退出去,然后关了门走向裴卿卿道,“裴姐姐,我家中有亲人回来了,得先回去,我明日再过来找你吧。”   裴卿卿打量着越云的脸色,正要追问些什么,舒祈却暗暗的朝她使了个眼色,裴卿卿便将已经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等到越云离开后,她看向舒祈道,“你知道越云为何不高兴?”   舒祈指了指一旁的桌椅,两人都坐下后,她才道,“越云刚刚所说的亲人,并不是她真的亲人,而是她的未婚夫。”   裴卿卿挑了挑眉,“这怎么说?”   舒祈眼底闪过一抹同情,她先端起桌上的茶水呷了一口,然后才启唇道,“我之前说王瑜的身世可怜,其实越云她也不遑多让,她家祖上曾是梁溪城第一富商,后来却逐渐落败,而周家却后来居上。在越云五岁那一年,周家的二公子从假山石上摔下来,昏迷了整整七日,周家请遍了整个江南的名医都没办法,后来便死马当活马医,开始求神拜佛,这时,寒山寺的一个高僧给了周家人一个生辰八字,说找到这个八字的女孩,给周家二公子冲喜,便还有一线生机。”   “后来,周家便用一座庄园换了越云回去,而周家二公子果然好了起来,从那时候起,越云就再也没有回过越家了,越家只当没有这个女儿。越云在周家过的倒也不错,只那个周家二公子是个不成器的,打小就喜欢拈花惹草,越云最讨厌他了。”   “那他怎么会离开梁溪城?”   舒祈道,“是出去做生意的,周家规矩严,要想插手家里的生意,必须先经过考验,一般考验期限都是一年。周家二公子出去了一年,越云她也过了一年松快的日子,不然有周家二公子在,她是怎么也考不上文溪书院女班的。”   “我知道了,”裴卿卿点了点头,顿顿又问,“那你呢,可有定亲?”   舒祈听她这般问,脸上难得闪过一抹羞涩,吐了吐舌头,道,“我倒是不急,我家里只有我一个女儿,我爹娘是打算让我招赘一个相公入门的,倒是没有那么多的烦恼。”   “挺好的,”裴卿卿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   舒祈又磨蹭了一会儿,用过了晚膳,才赶在文溪书院关门前回去。   裴卿卿在她走后,在灯下多坐了一会儿,才站起身,朝院子里走去,她记得院子里是有一块木头的。   找到木头后,她又从多宝阁上取了一把匕首,然后就着灯火刻起木头,直到半个时辰后,她刻的东西才显出一个雏形来,是灵牌。   又细细的将灵牌雕琢了一番,她才磨了墨开始写字:“先夫陆二之灵位”。   写好后,她将灵位带去西厢房放着,又找了一些水果、点心摆在灵位前。   当晚,一夜好眠。   次日,舒祈到了中午过两刻钟过来,她进门后,一脸疲惫的敲着脖颈道,“骑射课实在太累了,我的脖子都快要端了,腰也疼。”   裴卿卿将门关上,笑着道,“先用饭,等会儿我帮你按摩一下会好很多。”   “好!”舒祈闷闷的应了一声。   两人都落座后,裴卿卿看向一旁空着的位置,道,“越云她……以后都不来了吗?”   舒祈摇了摇头,“还不知道,她早上也没有来上课,”顿顿,又道,“我打算晚上去周家看看,裴姐姐要一起去吗?”   “也好,”裴卿卿点了点头,她心里也是担心越云的,小姑娘的性子太乖巧了,她怕她会勉强自己做一些不愿意做的事情。   没了越云,两个人用饭难免有些沉默。   用完饭,舒祈也没有多待,跟裴卿卿约定好一起去看越云的时辰就离开了。   文溪书院是在酉时结束下午的课程的,裴卿卿在书院门口等着舒祈,没多久,就看到她快步朝她跑来。   “裴姐姐!”她叫了一声,挽起她的手臂,,“可是久等了?”   裴卿卿摇了摇头,“我也是刚到,我们走吧。” 第045章 疯狂嘲笑陆淮安   周府。   周夫人陈氏一进绣楼,坐在绣墩子上发呆的越云就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她受惊的朝陈氏看去,陈氏瞥了她一眼,板正严肃道,“昨日跟你提的事情,你考虑的如何了?”   越云红了脸,小声道,“夫人,我一直将二哥当做亲哥哥的,和大哥一样,再者二哥他这些年一直平安无忧,就算我不嫁给他,他也会长命百岁的。”   陈氏在主位上坐下,眼皮下压,不怒自威的扫了她一眼,“你老实说,你可是在文溪书院有了相好的?”   “没有!”越云下意识的反驳,一双水杏般的眼睛顿时蒙上一层雾气,她紧紧的攥着手指,心里又羞又恼,在夫人眼里,她就是那样不知廉耻、与人私相授受的女子吗?   陈氏打量越云的反应,眼神越发犀利,“既然没有,那就别忘了你的本分,当年,我们周家可是用一座庄园从越家手里换了你的。”   说到这里,越云难堪的已经抬不起头,偏陈氏还不肯放过她,挑着纤细的眉又补了一句,“我们周家不是不将礼仪道德的人家,你若想悔婚也可,只消将你这些年花用的,还有拢翠庄园并这些年的收成还给周家就是。”   越云头垂的越发低,她这些年花用周家的,她还得起,可拢翠庄园……她的祖父还有族中亲眷怎么肯连本带利的还回来,这几年他们就靠那一座庄园维持生计了。   “怎么,你不肯吗?”陈氏嘴上没说什么难听的话,但脸上的表情分明就是内涵她“又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夫人,我嫁就是。”越云含着泪道。   陈氏觑了她一眼,“这是你自己答应的,我可没逼你。”   越云屈辱的点头。   陈氏站起身,扶着嬷嬷的手走到她身边,扫了眼绣架上绣到一半的远山秀水,皱眉,“既然已经决定要嫁给仁安,这些东西就不要再绣了,回头我让人给你送些绣样来。”   “是,夫人。”越云答应,陈氏又看了身边的杨嬷嬷一眼,杨嬷嬷会意,取下绣架上绣到一般的远山图,就往一旁的香炉里塞去,末了,还笑着与越云道,“越小姐,奴婢也是为了您好,这女子啊,嫁了人可就不一样了,夫君和婆母才是你的天,这些风花雪月的玩意儿,都是闺中小女儿家解闷的。”   越云看着绣布在香炉中燃烧起来,用力的咬着唇,不让眼泪流下来。   陈氏朝她点了点头,便仪态万千的离开了。   越云看着陈氏主仆出门,挣脱婢女青桃的阻拦,掀开香炉将未烧尽的绣布取了出来,她不顾绣布边缘的火星,紧紧的攥在手里,这原是她打算送给裴姐姐的贺礼啊,就这样被付之一炬。   青桃见状,直接端起一旁冰鉴里化了的冰水,泼向越云。   裴卿卿和舒祈走进绣楼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舒祈大怒,三步并两步的上前,抡圆了胳膊朝着青桃就是一巴掌。   青桃被打偏了脸,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眼里带着火光,怒瞪向舒祈,“舒小姐凭什么打我?”   舒祈一面掏了帕子帮越云擦脸上的冰水,一面瞪了回去,“你身为奴婢却胆敢以下犯上,掌掴你都是轻的!还不快滚出去!”   青桃捂着脸辩解,“我只想怕绣片上的火星子燎到小姐。”   裴卿卿扫了眼越云还握在手里的绣片,容色沉静的看向青桃,“绣片是干的,火星子是自然熄灭的,换句话说,你泼向越云的水一滴都没落在绣片上,反而全在她头上。”   青桃眼中闪过一抹慌乱,眼神游移道,“我、我太紧张了。”   “你不必跟我解释,”裴卿卿冷然却直接道,“在外人面上失了礼数,堕了周家的名声,你该解释的人是周家家主。”   青桃听裴卿卿这么一说,立刻想到家中老爷那严苛的规矩,一时间哪里顾得上脸上的伤,和人争气,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朝着越云道,“小姐你救救我,我伺候了你这么多年,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也不想我被发卖到什么下三滥的地方是吗?”   越云动了动嘴唇,正欲开口,舒祈却抢先一步道,“你别心软,这样欺主的下贱胚子就该给发卖出去!她这样的人,最是吃软怕硬,你今日若是原谅了她,来日你以为她会感激你吗?不是,她只会变本加厉的欺你辱你。”   “不,我不会的!”青桃还想再说什么,越云却凉凉的看了她一眼,“你若是不想被发卖,就先出去吧。”   青桃只要含着泪退了出去。   舒祈横了越云一眼,没再提青桃,却是问起她今日没有去书院的事。   听到书院二字,越云不由便想到陈氏对她的威逼,她摇了摇头,将自己要成亲的事说了一遍。   舒祈横眉,“你以往不是最讨厌周仁安了吗?怎么突然要跟他成亲,何况他昨日才在渡头逼死一个女人。”   昨日渡头以妾易马的正是周家二公子周仁安。   越云并不知道这件事,舒祈只好细细的跟她讲了一遍。   越云听完后,眼中透出一股死气,大颗大颗的清泪从她眼角滚落,裴卿卿在她身边坐下,揽了她的肩,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你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若是有,不妨说出来,我和舒祈一起替你想办法。”   越云被裴卿卿安抚着,抽抽搭搭的将陈氏对她的威逼和越家的困窘说了一遍。   舒祈听完后,当即痛斥起陈氏的险恶用心来。   裴卿卿则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越云,缓缓道,“我听人说,周家的家风是很严明的,周老爷和周大公子都是再清正、律己不过的人,从周二公子一回来就被用家法并关了祠堂,周夫人只能单独私下与你施压也看得出这一点。我若是你,一定会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将想解除婚姻的想法坦白告知这两位。”   “至于什么时候才算合适的时机,你与周老爷和周大公子相处了十几年,应该比我更了解,若是有八成的把握他们会同意,那就私下商讨,若是没有这么高的把握,那就挑个人多的时机,让他们无法拒绝。”   “这主意妙啊!”舒祈拊掌称赞,眼中闪着光彩,“越云,你就听裴姐姐的,她读的书多,不会骗你!”   越云听了裴卿卿的话,心里扑通扑通的狂跳着,或许,她可以试试的。   这般想着,她坚定的朝裴卿卿点了下头。   裴卿卿又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帮她抹去眼底的泪滴,道,“你也不必觉得抱愧,比起你救了周二公子的性命,周家给你的其实并不算什么,换句话说,早在十几年前周二公子转危为安时,你就已经冲完了喜。”   “我明白了,多谢裴姐姐的宽解。”越云感激道谢。   裴卿卿握了握她的手,最后说了一句,“你能考取文溪书院实属不易,切莫轻易放弃。”   提起疏远,越云先是怔忡了一下,然后坚定的点头。   裴卿卿又陪了她一会儿,才提出告辞,越云依依不舍的看着两位姐姐,目送她们下了绣楼,又出了月亮门她才回房。   从周家出来,还没到宵禁的时辰,舒祈侧脸问裴卿卿,“姐姐来了梁溪城后还没逛过夜晚的澄平街罢?”   裴卿卿摇了摇头,“今日有些累了,改日再逛吧。”   “也好。”舒祈答应,两人雇了马车往文溪书院的方向赶去。   两刻钟后,马车在裴宅外停下,舒祈跟着裴卿卿一起下了车,往裴宅走去。   裴卿卿停下脚步,看了眼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的舒祈,挑眉道,“这么晚了,你不回书院?”   舒祈眨着亮晶晶的眼笑了笑,“姐姐昨日不是答应了我,今日要告诉我不接受顾贞观师兄的真相?”   裴卿卿听她这么一说,倒是没再开口,直接转了身开门,舒祈跟着她一起入内。   “姐姐现在可以说了吗?”进了后院,舒祈追问。   “你跟我来吧!”裴卿卿淡淡看了她一眼,朝西厢房走去。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裴卿卿借着明亮的月光点燃了屋中的蜡烛,舒祈进去后,一眼就看见摆在桌上的黑色令牌,上书“亡夫陆二之灵位”。   “这……这难道是我那无缘会面的裴姐夫?”舒祈惊呆了,有几分伤感、几分磕绊的说道。   裴卿卿清透的眼底难掩伤心之色,难以自抑的悲声道,“他曾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们成婚后,不过三年,他便死在了战场上……”   舒祈低声道,“姐姐节哀,裴姐夫虽然英年早逝,可他为国捐躯,也算死得其所,他若在天有灵,一片英灵定会跟随着你。”   裴卿卿:“……”就,倒也不必。   “你先回去吧。”片刻后,她淡淡的看了她一眼,道,“以后别再提顾贞观了,我心中已经被……亡夫完全占据,没有一丝空隙留给旁人。”   “我明白了。”舒祈又心疼的看了裴卿卿一眼,才离开。   她走后,裴卿卿垂着脸,纤长细密的眼睫在眼底投下一片鸦影,一灯如画的昏暗中,她忽然抬手摸了摸自己亲手雕刻的灵牌……   一夜过去。   次日一早,裴卿卿提着篮子买菜回来,正要撞见萧裉带着徐清兰下车。   她想当没看见,转身就走,可刚迈出一步,就被萧裉给叫住了,没有办法,她只得提着篮子朝她走去,微微屈身行了一礼,“见过安郡王。”   萧裉用玉扇一下一下的敲打着掌心,看看裴卿卿,又看看徐清兰,末了笑道,“你们两个还真是有几分相似,尤其是眼睛。”   裴卿卿听他这般说,皱着眉看了他身边的徐清兰一眼,只一眼,对视的两人都愣住了,无他,真的太像了,两人都是桃花眼,眼角都有些内眦,少了桃花眼原本的勾人多情,多了几分清透温软。   “妾身徐氏清兰。”须臾,徐清兰先收回目光,温和的与裴卿卿说了一声。   裴卿卿面对如此温柔似水的美人,也不觉换了语气,“我姓裴。”   “原来是裴姑娘。”徐清兰笑了笑。   裴卿卿朝她点了点头,然后看向萧裉,“郡王若是没有旁的吩咐,我先回去了。”   萧裉挑眉觑了她一眼,“不急,我们来日方长!”   裴卿卿敛眉,头也不回的离开。   萧裉看着她的背影,过了一会儿,才揽着徐清兰回去。   两人回来正房,徐清兰跪在地上,帮萧裉除了鞋袜,而后抬头问道,“郡王爷,那位就是您一直惦记的小娘吗?”   萧裉对徐清兰的乖巧、服帖极为受用,挑眉看了她一眼,道,“她可不是什么小娘。”   徐清兰不解,清澈的眼底盛满疑虑。   萧裉身子前倾,掐着她的下巴,用拇指摸索了下她柔嫩的脸颊,道,“她跟你,是一样的!”   徐清兰惊愕。   萧裉却没再满足她的好奇心,而是直接将人扯到了罗汉床上……不过都是玩意儿罢了!   裴卿卿回了裴宅,想到刚才见到的萧裉,她怎么也放不下心,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先去见他一面,探探他的意图,若是别的还好,就怕他打着将她的行踪捅给陆淮安的打算。   她到萧裉下榻的府邸时,萧裉已经沐浴完毕,徐清兰正在服侍他晾发、更衣,听到裴卿卿求见,她看了徐清兰一眼,“你先下去。”   “是,郡王爷!”徐清兰答应一声,朝外退去,萧轲则吩咐侍卫将裴卿卿带进来。   不多时,裴卿卿就从外面走了进来,她一眼就看出萧裉这是刚刚沐浴完,跟着她不知想到什么,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萧裉见她这副模样,心中不觉闷得慌,横了她一眼,道,“看什么,别说陆淮安没再白日与你做过这种事!”   裴卿卿冷了脸,话不多说,转身就要离开。   萧裉不料她脾气竟然这么大,往前走了几步,用扇柄按住她的肩膀,“你是笃定我不会将你的行踪告诉陆淮安吗?”顿顿,又意味深长道,“你怕是不知道,我已经五年没有回过京都了,以陆淮安对你的感情,你若是将你的消息卖给他,我敢打赌,他一定不会再阻止我回京!”   裴卿卿眉头一皱,她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肩膀一抖,弹开他的折扇,转过身直视着他问道,“陆淮安为何不许你回京?”   “说起来,这件事还真跟你有着莫大的关系,”萧裉笑眯眯的看着裴卿卿说道,“你想知道吗?”   裴卿卿一脸冷淡的看着他,“还请郡王明示。”   萧裉眸光一闪,与她谈起条件,“我告诉你也可以,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郡王先说来听听。”   萧裉指向一旁的桌椅,示意裴卿卿坐下,裴卿卿直接拒绝,“不必!郡王直说便是!”   萧裉摸了摸鼻子,道,“我可以不告诉陆淮安你的行踪,但是你得答应我,将之前马车里的事情忘掉,谁也不许说,尤其是不许告诉陆淮安!”   “好!”裴卿卿干脆利索的答应,她又没有病,那种事有什么好说的!说出来败坏的难道会是他萧裉的名声。   萧裉听她答应了,这才摇了摇玉扇,跟着一脸苦大仇深道,“我之所以被贬江南,跟太后的京巴狗完全没有任何关系,纯粹就是陆淮安睚眦必报,记恨我,中伤我!”   “他为何对你睚眦必报?”   “还不因为我撞破了他襄王有梦,神女无心。”萧裉黑着脸道。   “这话怎么说?”直觉告诉裴卿卿,她和陆淮安之间一定还发生过一些他知道,而她完全不知情的事。   果然,下一刻,萧裉的话就证明了这一点,“那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当时陆淮安还在白鹿书院做骑射先生,皇上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这个外甥了,刚好我进宫请安,就带了我一起去白鹿书院找陆淮安。”   “到了白鹿书院后,陆淮安作为东道主,自然要带我和皇上出去走走,后来我们便走到了书院后山,也是巧了,当时你正在和一个女学生在溪边说话,那个女学生劝你摆正自己的身份,不要以为和陆淮安走的近一点就能嫁给他做正妻,你这样的身份在京都世家眼里根本不够看……”   萧裉说到这里,裴卿卿已经有了一些印象,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萧裉口中的另一个女学生就是江策的妹妹,她昔日的同窗江清樱。   那时她是怎么回她呢!   她当着同窗的面,哪怕与陆淮安感情再好,也不肯承认女儿家的真实心思,很是直白的与她道,“我对陆先生怎么会有男女之情呢,你误会了,我接近他,其实只想依仗他的权势平步青云……”为了证明自己问心无愧,她尽力撇清两人的感情,仿佛从一开始接近他,为的就是利益。   接下来,萧裉重复的话和她记忆中的差不多,只是多了皇上的反应和他对陆淮安放肆的嘲笑。   皇上笑着反问陆淮安,“这就是你连朕的公主都不要,想娶的平妻吗?” 第046章 她和陆淮安曾有过一个孩子   裴卿卿从没想过陆淮安在那时就有了娶她的打算,可她却因着两人之间的云泥之别,还有父母的惨死,种种缘由牵绊,从未想过要和他在一起,只想一辈子做他的学生。   不过,有这事在前,他后来对她的态度就说的清了,孤鹜山房里,他明明知道桌上的茶水被人下了烈性的暖情药,可当她端起来时他却没有阻止她,而是八风不动、一脸冷漠的看着她一饮而尽。   之后的事情她没想到一次就恨一次、痛一次,那是一切错误的根源,包括她的孩子。   那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只在她腹中待了四个月,就被她亲手堕掉。   那时候的她太年轻,在得知陆淮安是知道茶水里有烈性暖情药的时候,她整个世界都崩塌了,她以为两人之间所发生的的一切,都是在他的授意之下。   她恨他的欺骗,又怕他从此将她困于后院,怎么可能生下她的筛孩子!   她至今都记得,那个孩子从她身体中流逝时,她有多痛,事后他又有多暴怒。   小月子里,他们谁也不肯放过谁,都将最丑陋的一面暴露给对方。   她骂他是个龌龊卑鄙、强迫女人的恶徒,杂种,他说她克父克母毫无家教,仗着有几分姿色引诱他,那日在孤鹜山房放荡不堪。   她用花瓶将她砸的头破血流,又用匕首险些剁掉他的下半身,他躲过后就着碎片,掐着她的脖子将她摁在碎瓷片上……   等她出了小月子,两人已经水火不容,他干脆将她送去了刑部衙门给宋厉调.教,又请了宫中最严苛的司寝嬷嬷,生生折了她的风骨。   一段又一段痛苦的回忆涌进脑海,裴卿卿不由红了眼尾,她死死的咬着下唇,克制住颤抖,抬起头看了萧裉一眼,“郡王还有别的吩咐吗?”   萧轲眸光闪了闪,颇有些好奇的问道,“我很是好奇,前两个月京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竟让你突然不顾一切的离开?之后,你又是怎么逃过陆淮安的眼睛的?”   裴卿卿挑眉看了他一眼,眼里写着无可奉告。   萧裉皱眉不满,“裴卿卿,我们现在也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你连这个还要瞒着我?”   “诈死。”裴卿卿看着他的眼睛,轻轻吐出两个字。   萧裉直道好家伙,差点一蹦三尺,“你这是在诛陆淮安的心啊!我突然有些迫不及待的想回京看看他的模样了!”   裴卿卿不想再跟萧裉聊下去,转身直接朝外走去。   萧裉也看得出,在他讲了五年前那桩旧事后,裴卿卿就显得很是郁郁寡欢,因此没有再阻拦,只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裴卿卿出了正房,没走几步就在园子里看到了徐清兰,她对这女子的印象尚好,停下步子微微朝她点了点头,徐清兰朝她走了过来,福身温婉道,“裴姑娘和郡王爷说完话了?”   裴卿卿“嗯”了一声,正要提出告辞,徐清兰却蹙眉看向她泛红的眼角,关心道,“郡王爷给姑娘委屈受了?”   “并无。”裴卿卿摇了摇头,接着似乎怕徐清兰再多问,她直接道,“姑娘继续赏花吧,我先回去了。”话落,径直绕过她朝外走去。   徐清兰看着她的背影,心口一阵绞痛,久久都未收回目光。   裴卿卿回了裴宅,她关上门后靠着那里缓了许久,才朝后院走去,她现在身上没有一丝力气,勉强走回房后,用了安神的药便放下床帐睡了过去……   正午,舒祈从文溪书院过来,奇怪的是,她敲了很久的门都没没有人开,就在她以为裴卿卿不在,打算先离开,等晚上再过来时,身后却传来另一阵脚步声。   “姑娘来找裴姐姐?”她看着徐清兰询问道。   徐清兰微微颔首,“我姓徐,住在裴姑娘对面的宅子,早上见她心情似乎不大好,便做了些荔枝羹给她。”   舒祈闻言,也跟着介绍了下自己,然后看向身后漆黑厚重的木门道,“不过裴姐姐好像不在,我敲了好一阵子的门都不见开。”   徐清兰蹙了蹙眉尖,“她心情不好,应该不会出门的,何况你能在此时过来,说明提前与她有约……我想,会不会是她身子不舒服,不方便开门?”   舒祈听她这么说,一下子紧张起来,“那怎么办?要不,我翻墙进去看看?”   徐清兰点了点头,“如此虽然失礼,却也值得。”顿顿,她看着舒祈又道,“用不用我让人帮你搬只梯子?”   舒祈摇头,“这倒不用!”说着便往右边的院墙绕去,裴宅的墙不到一丈高,舒祈往后退了几步,助跑一段,直接三步上墙,轻盈的挂在墙头上后,往里翻去。   她落在前院天井处,口中叫着“裴姐姐”,狐疑的往后院走去。   裴宅寂静一片,始终没有人应她,直到她进了裴卿卿的寝房。   绕过屏风后,她一眼就看到低垂的帷帐,“裴姐姐?”她又叫了一声,还是没人应,不得不上前两步,一把扯开帷帐。   只见帐中的裴卿卿双眼紧闭,脸颊烧的通红一片。   舒祈慌极了,她在床边坐下,轻轻拍打着裴卿卿的脸试图将她叫醒来,但吃了数颗安神药的裴卿卿怎么醒的过来。   没有办法,她只得朝外走去,开了前门冲徐清兰道,“裴姐姐发了高热,已经不省人事,我去请大夫,你先进去照顾她。”   “好,”徐清兰答应了一声,敛了容色,提着食盒便朝里走去。   徐家在徐清兰出生前就落魄了,她的母亲身子骨又差,从小到大家里人生了病都是她伺候的,进了裴卿卿的寝房后,她先是打开窗户通风,然后打了盆沁凉的井水,用帕子沾了,一遍又一遍的帮她擦手额头、脖颈、手腕。   大夫不到一刻钟就赶了过来,他帮裴卿卿把过脉后,道,“这位姑娘是郁结于心引发的高热,我给她开些退热的药,等她醒来后,你们可多开解开解她,若日后还有失眠多噩梦的状况,便要吃药了。”   “大夫您请这边开药。”舒祈带着大夫往桌边走去,拿到药方后,又跑去附近的药铺抓药。   这一通折腾,到了傍晚裴卿卿才醒过来,她喉舌干哑,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稍微一动就是针扎般的疼痛。   “我这是怎么了?”她看向徐清兰和舒祈问道。   舒祈红着眼圈道,“你发了一天的高热,要不是徐姑娘建议我翻墙过来看看,后果只怕不堪设想。”   裴卿卿闻言,疲惫的朝徐清兰看去,“多谢徐姑娘。”   徐清兰摇了摇头,“姑娘没事就好,在裴宅留了了一天,我也该回去了,明日再来看你。”   裴卿卿知道她还要伺候萧裉,点了点头,“恕我无法远送。”徐清兰又看了她一眼,才转身离开。   舒祈满心都只有裴卿卿,也顾不上徐清兰,她一屁股在裴卿卿身边坐下,塞了个迎枕到她身后,一面端了旁边温好的碧粳米粥一勺一勺地喂给她,一面道,“回头我送个婢女给姐姐吧,你今日的情形实在是太吓人了,日后再一个人住,我可不放心。”   裴卿卿腹中一片空空,咽下米粥后,两眼才有了些许的精神,道,“不用了,你若是实在不放心我,回头我去牙行买上两个婢女就是了。”   “这样也可。”舒祈点了点头。   一碗粥喝完,裴卿卿才想起问她,“你这一下午都在这里,书院那边请过假了吗?”   两人正说着,外面便有一道温和的男声传来,舒祈端着粥碗,一下子站了起来,“是顾贞观师兄。”   “应该是来找你的,你去将他打发了吧。”裴卿卿脸上带着一抹恹恹,淡淡道。   舒祈“嗯”了一声,将碗放在桌子上后,朝外走去。   来人果然是顾贞观,他一见舒祈便迎上前拱手道,“贸然登门是我的不是,万望舒师妹海涵。”   舒祈回了一礼,仰面看向他,“顾师兄可是为我而来?”   顾贞观闻言肃了面容,沉声道,“你今日下午为何无半句交代就不去书院上课?可知岑夫子为此专程让人去了舒府询问!”   舒祈听他这般诘问,脸上闪过一抹心虚,忙作揖道,“此事是我的不是,明日我就亲自向岑夫子请罪,也有劳顾师兄记挂了。”   顾贞观见她还算受教,脸上的表情稍微缓了缓,随后又问,“可是裴姑娘这里有什么不妥,故而耽搁了你?需不需要我帮忙?”   “这倒不用,”舒祈忙摆手,“都这个时辰了,我和裴姑娘都要歇下了,我送顾师兄出去?”   顾贞观眼底浮起一抹失望,但到底没有逾矩纠缠什么,转了身随着舒祈朝外走去。   临走前,顾贞观沉肃的盯了她一眼,“下次再遇到这种事,定要及时和岑夫子交代一声,可明白?”   “明白了明白了!”舒祈连声答应,“顾师兄慢走,顾师兄晚安!”   顾贞观嗔了她一眼,转身离开,舒祈嘭的一声关上门回了后院。   “将人送走了?”裴卿卿靠着迎枕问道。   舒祈答应一声,然后扫向屏风另一侧的软榻,道,“我今晚睡榻上,陪着姐姐,姐姐半夜要是渴了、不舒服了,记得叫我。”   裴卿卿“嗯”了一声,她知道舒祈的性子,赶是赶不走的,只道,“还有一床被子在箱笼里,你自己拿一下。”   舒祈自去抱了被子,熄灯前,她像是想起什么一般的问道,“对了,大夫说姐姐是因为郁结于心,所以才会发起高热,姐姐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什么?裴卿卿嘴角浮起一抹苦涩,最后只闷闷道,“没什么。”   舒祈知道她不愿意多说,也没有多问,只在心里想着,要想些什么办法逗她开心。   灯熄灭后,屋子里只有一片皎皎的月光,舒祈睡眠一向极好,很快就睡了过去,裴卿卿翻来覆去很久,到底睡不着,只好起身又吃了几颗安神的药,才慢慢的睡了过去。   次日,舒祈因为要去上课,早早的就醒了过来,她下了榻,先去看裴卿卿,结果刚掀开帷帐就吓了一跳,她的面颊分明比昨日还要通红。   “裴姐姐?”舒祈担忧的叫着,再顾不得,转身就朝外跑去。   大夫是被她从睡梦中薅醒来的,匆匆赶到裴宅,帮裴卿卿把过脉后,他道,“这位姑娘郁结于心的情况更严重了,罢了罢了,你先按着昨日的方子给她煎药服下罢,退了热再说。”   舒祈答应一声,就朝外走去是,这时又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她估摸着是徐清兰,拔腿便朝外走去,结果一开门却是顾贞观。   顾贞观面容俊朗,清冷有礼的看了她一眼,“可要一起去书院?”   舒祈摇头,“顾师兄你先去吧,麻烦帮我向岑夫子告个假。”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顾贞观追问,顿顿,又补了一句,“你不说清楚,我要怎么帮你和岑夫子告假。”   舒祈只得道,“裴姐姐她郁结于心,从昨日到现在,反复的高热,她身边又没个人,我想留下来照顾她。”   顾贞观听她这般说,脸上露出一抹凝重,“好,我会帮你和岑夫子告假,你好好照顾她。”   “我知道了,我先回去煎药了,顾师兄慢走。”   顾贞观一听,应了一声便转身离开,一副生怕耽搁了她煎药的模样。   舒祈回了厨房煎药,煎到一半,徐清兰过来了,她身边跟着一个背药箱的老者。   “这位也是大夫?”她看向徐清兰问道。   徐清兰微微颔首,“杨大夫曾是太医院的太医。”话落,便朝屋里走去。   舒祈将药煎好,端进去时,杨大夫正在为裴卿卿针灸,见她进来,他抬了手开始收针。   “将药喂给裴姑娘罢,”杨大夫将针包卷起来后吩咐舒祈,舒祈忙上前一勺一勺的将药喂给裴卿卿。   “裴姐姐以后还会再反复吗?”她一面心疼的为她擦拭嘴角溢出的药汁,一面问杨大夫。   杨大夫道,“我已经将她身上的郁气疏通了些许,短时间内是不会再反复了,但以后还是要看她自己,女儿家最忌讳的就是动怒动气,尤其是隐而不发,再这么下去,难保不会早夭。”   听到最后两个字,舒祈吓的一哆嗦。   “还有,安神的药以后也不可再吃了,不然难保那一日一觉睡过去就醒不来了。”杨大夫离开前又交代。   舒祈一一记下。   徐清兰将杨大夫送走后,又折返回来,她冲舒祈动了动唇角,道,“我方才求杨大夫为裴姑娘制了些疏肝解郁的药丸,希望她早日能解开心结。”   “但愿吧。”舒祈忧心忡忡道。   裴卿卿是在午时醒过来的,身上又是一阵酸软,稍微一动就疼的厉害。   舒祈像上前跟她说话,徐清兰若拦住了她,“舒姑娘,我有些私房话要和裴姑娘说,可否请您回避下。”   “……好。”舒祈迟疑了一下,才应声朝外退去。   待屋中只有两人后,她走向裴卿卿,在她身边坐下,“你的父亲可是叫裴鸣?”   裴卿卿脸上倦怠难掩,她挑了挑眉,“徐姑娘到底想说什么?”   “也许,你是我的堂姐。”徐清兰眼里蓄着泪道,“从小我爹就告诉我,我这双眼睛与他并不相像,却与已经故去的祖母和二叔如出一辙,他时常看着我的眼睛感慨,我怎么不是个男孩子,若我是个男孩子,那就跟二叔更像了。”   裴卿卿看着徐清兰的眼睛,心中一片混乱,她的眼睛就是和爹爹如出一辙。   想到惨死的爹娘,她沉吟许久,还是接了徐清兰的话,“五年前,我爹娘就已经死了,被人害死的。”   徐清兰看着她落下泪来,“是谁害死二叔的?若是我爹和我大哥知道,他们定会悲痛不已。”   裴卿卿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顿了顿,她又道,“你爹在何处?我能否见见他?若当真是血亲,我想知道他为何会和我爹南北两端远远分开而我爹又是如何到了裴家。”   “我已经去了信给他和大哥,估计要不了半个月,他们就会从榕城赶过来。”   裴卿卿“嗯”了一声。   徐清兰看向一旁温着的粥,“我让舒祈进来陪你吧。”说着,起身便朝外走去。   她知道她刚才说的那些话对堂姐来说太过匪夷所思,她也没指望她立刻接受她,她只是想让她明白,不管她因何缘故流落到梁溪城,又是因何缘故郁结于心、高热不断,她现在都不是一个人,她还有她这一脉亲人。   舒祈很快从外面进来,她看到裴卿卿脸上多了几分气色,试探着问,“徐姑娘可是许了裴姐姐什么好处?姐姐的脸色看起来好多了。”说着,在她身边坐下,端起一旁的粥碗,舀了粥喂给她。   裴卿卿将口中的甜粥咽下后,道,“她是许了我一些好处。”   恩人是先生   五年前,京都闹市,裴卿卿衣衫褴褛、发丝凌乱的在闹市狂奔,她身后是虎视眈眈的叔叔裴武生和药材商人柴虎。   此时她双目通红,满嘴血腥气,体力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可她不甘心被叔叔送给生意上家!!一面不顾一切的朝前跑去,一面回头怨恨的瞪向两人。   慌不择路的她并没有注意到,前面一辆马车正朝她驶来,等她回过头,已经来不及了,驾车的大青马抬起前蹄高高朝她胸口踩来,情况太过危急,一时间她瞪大眼睛忘了反应……   瞳孔清晰的映着大青马狰狞的模样,就在她以为自己会被活活踩死时,一条马鞭突然朝她甩来缠住她的腰,下一刻她整个人凌空,一阵天旋地转后,腰横在一匹白马的背上……接着,少年坚毅、冷漠的面容闯入她眼帘,她看着他的模样,不觉便热泪盈眶。   在叔叔将她关在暗房,和柴虎谈价格时她都没有哭过。   陆淮安将马策停后,一甩马鞭,将满脸是泪的裴卿卿扔在地上,“再有下次,你可能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裴卿卿被摔的一阵发懵,看到不远处的裴武生和黑豹一般的柴虎朝她快步走来时,她才反应过来,纤白却伤痕累累的手指一把握住他垂下来的马鞭,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撑身而起后直接落在他身后,紧紧抱住他的腰,“你救了我,我现在只相信你,你带我走!”   陆淮安浑身一僵,回头朝她看去,少女坚毅的脸上有着惊恐、防备和哀求。   这时裴武生和柴虎已经赶了过来,两人弓了身子,一个说是裴卿卿的叔叔,一个说是她的未婚夫,指明要带她回去成亲。   裴卿卿只紧紧的抱着陆淮安的腰,颤声道,“只要你带我走,让我做什么我都肯!”   陆淮安沉吟片刻,眸光一深,跟着看也没看裴武生和柴虎,长腿一夹马腹,便奔驰而去……   一路寒风刺骨,从闹市到官道,沿途越来越荒凉,裴卿卿只抱着男人的腰不撒手,直接远远看到白鹿书院四个字,她才体力不支的昏睡过去。   两日后再醒来,她知道救了她的恩人竟是白鹿书院新上任的骑射先生,陆淮安。   一时间,爹娘惨死后她始终惊恐不安,防备着一切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第047章 拿裴卿卿诈死和陆淮安做交易   裴卿卿想,若徐清兰所说的话都是真的,那她那个所谓的亲大伯可能会了解她爹娘都有哪些仇家,令牌背后的秘密便会迎刃而解。   这般想着,她心中的压抑被冲淡不少,另有徐清兰送来的疏肝解郁丸药调解着,倒是没有再反复高热。   舒祈见她恢复正常,也跟着松了口气,然后选了个假期,陪她去牙行选了两个清秀、听话的婢女,一个叫银杏,一个叫银瓶。   越云那边,她听裴卿卿的话,选择在一个夜里和周家大公子周钧平摊了牌,周家没有女孩儿,周钧平便一直将越云当做亲妹妹看待,眼下听完她的哭诉,心中虽则意外,但想到弟弟的荒唐无度,考虑几日后,还是允了她离府。   越云自是感激不尽,她并没有从周家带走什么,只收拾了几件衣裳,在陈氏敢怒不敢言的目光中离开了周府。   出了周府,她心中小鹿乱撞,第一时间到裴宅和裴卿卿报喜。   银杏开了门迎她进去,到了内室,越云看到裴卿卿脸上的恹恹,才得知她前些日子一直缠绵病榻,一时心疼自责不已,裴卿卿倒好言安慰了她几句。   晚膳是银瓶做的,她被卖以前跟母亲学了一手的好厨艺。   用过晚膳,越云和舒祈回了文溪书院,裴卿卿则披衣在灯下抄起往生经,这一次是为了那个无缘的孩子。   她从来没有后悔过堕掉那个孩子是真的,心疼他不走远托生到自己的肚子里也是真的。   京都,临近万寿节,御街上张灯结彩、花团锦簇,各家各户都不得宰杀牲畜,就连大理寺、刑部两衙门也暂停断案。   四方馆里,番邦来使也都陆续而至,暹罗、扶桑和南诏来的都是使臣团,只有西域王庭来的是三十来岁的浑邪王。   澜苑,扈九进了书房,朝着陆淮安道,“将.军,兵部营地的兵卫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分散在京都各条街道,尤其是四方馆和御街,比平时多了三倍防守。”   “嗯。”陆淮安抬起头,“浑邪王可到了?”   “回将.军的话,浑邪王诸人今早刚进宫,入住四方馆。”   “可以将消息放出去了。”陆淮安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的叩击着桌案沉声说道。   扈九领命退下。   随后,不过十二个时辰庞持玉平日所作的一些诗词便传遍整个京都,她谱写的曲子咿咿呀呀整个京都的茶馆、酒楼都在弹奏。   浑邪王作中原人打扮,和随从走在朱雀大街上,回味着一路过来听到的曲子,扬眉道,“大庆的庞郡主不愧京都第一才女,只是不知,样貌如何。”   随从笑了笑,用西域话道,“属下还听闻了一件事,和这位庞郡主有关。”   “哦?说来听听。”   “据闻,大庆的奉国将.军陆淮安曾趁夜将这位庞郡主抢回府过,后来,庞国公和庞国公夫人想为庞郡主说亲,奉国将.军将所有庞家有意的人家全部痛殴一顿,断绝了庞郡主的姻缘。”   “是吗?”浑邪王按着腰间坠着宝石的腰刀,“我怎么记得探子说,陆淮安当眼珠子一样养着的是个裴姓的女子,还是他的学生。”   随从笑了笑,“王爷您也喜欢哈珠兰,可会娶她做王妃吗?”哈珠兰是浑邪王最宠爱的一个侍妾,娇媚多情,温柔似水,和她在一起,每每都如卧云端,令人陶然忘忧,可就是身份地位,只是一个胡女舞姬。   浑邪王听随从这般说,仰头大笑起来,“陆淮安属意的妻子,我倒要瞧瞧,到底是个什么人间绝色!”言语之中,占有欲已经初见端倪。   当初,以为陆淮安是在西域百里荒漠时,他可是好生庆祝了一番,谁知他根本就没有死,而是在西域王庭潜伏下来,直到一年后,他都快忘了他这个人,他才突然出手,烧了王庭中最大的一个粮仓,又盗走了他藏在书房里的西林城布防图。   去年冬,整个西域王庭都愁云惨淡不已,偏偏丢了布防图,他们又不敢肆意去大庆边镇肆意的掠夺。   而这一次前往大庆,他就是来一雪前耻的。   庞郡主是吗?他要定了!   三日后,万寿节终于到了,太极殿前,皇上着了朝服,文武百官皆着蟒袍,一一上前向皇上献礼,呈上祝寿词。   文武百官祝完寿后,才轮到各国使团。   暹罗、南诏诸国向来听从大庆号令,以儿国自称,献上国中一年来产出的多数宝物就退下了。   轮到西域王庭时,浑邪王却献上了西域王用羊驼毛黏贴而成的万寿图,跟着拱手道,“皇上,我们西域王耳闻,大庆曾有一句古话,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但西域王庭没有大鹅,我们西域王便用羊驼的毛为您绘制了一副万寿图,祝您万寿无疆,松鹤延年,也祝大庆永葆青春,千秋万载!”话落,他一撩袍摆拜倒在地。   很明显,西域王庭此番进贡的就只有这一样礼物,皇上面上不显,心里却膈应极了,偏偏对方话说的滴水不漏,他反驳起来极难,末了也只能收下这份粗糙的贺礼,大不了回头还礼时送西域王庭几只母鹅就是了。   贺礼一事就此揭过,皇上正要摆手让浑邪王退下,浑邪王却先一步道,“小王有一个请求,还请皇上准许。”   “什么请求?”皇上心里不悦,面上却分毫不显的问道。   浑邪王抬头道,“小王对大庆的庞郡主倾慕已久,心中藏之,无日忘之,请皇统领庞郡主赐婚给小王!小王愿保证,百年之内西域王庭绝不再侵犯大庆一寸国土。”   皇上听了浑邪王的话,眼底闪过一抹意动,能兵不血刃就换得西北百年顺遂,他求之不得。   不过,看到旁边那副扎眼的羊驼毛万寿图,他觉得也不能答应的太轻易,便有所保留道,“庞郡主是朕颇为疼爱的晚辈,她的婚事须得慎之又慎,你让朕再想想,三日内给你答复。”   “多谢皇上!”浑邪王哪里看不出皇上眼里的一动,起身归为事,得意的朝陆淮安的方向看了一眼。   陆淮安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随着文武百官的动作按部就班。   当日午后,朝贺散后,庞国公第一时间将浑邪王求娶庞持玉的消息带了回去,庞国公夫人听罢,整个人都火急火燎起来,她记得,前朝就有多位和亲公主、郡主的。   大庆自开国以来,历代帝王向来推行仁政,若是能用一个女人换来和平,无论是皇上还是文武百官都不会轻易提起战事,毕竟打一次仗动辄就是几年,劳民又伤财。   庞持玉也是吓坏了,她白着一张脸朝庞国公夫人看去,“母亲,我该怎么办?”   庞国公夫人一把将女儿揽进怀里,“孩子别怕,只要母亲还有一口气在,只要你姐姐还在贵妃位上,就绝不会让你嫁去西域王庭,那般野蛮之地,怎么配得上我的玉儿!”   他们不知道的是,安郡王府的管家在得知此事后,连夜放飞了十几只信鸽。   信鸽的速度极快,不过三两日功夫,梁溪城中,萧裉就收到了庞持玉被浑邪王求娶的消息,他脸色一变,手上的力道直接将玉扇掰断,扇骨刺的他满手鲜血,他都不曾发现。   还是一旁的韩让反应过来,将纸条扔进香炉,然后叫了婢女进来帮萧裉包扎。   手上的纱布刚打了结,他就站起身,“备马,我要回京。”   韩让早就料到了这一点,他一面吩咐人去备马,一面小心翼翼的看向萧裉,“那徐姑娘呢?”   萧裉闻言,烦躁的瞪了他一眼,“庞郡主都要和亲了,老子哪有功夫管什么徐清兰,她爱去哪里去哪里,跟老子有什么关系。”   韩让低了头不敢说话。   萧裉直接甩了袖子朝外疾奔去。   出门时正好碰上徐清兰,徐清兰上前正要见礼,萧裉却嫌她挡了自己的路,直接一脚踹了过去,继续风风火火的离开。   徐清兰被他结结实实的踹了一脚,半天都爬不起来,婢女忙去请了大夫,因伤在腹部,大夫也没法看,只能随便给她开了一些药。   徐清兰躺在床上,流了很久的泪。   萧裉骑死了四匹马,在三天之内赶回了京都,他直奔庞国公府而去,庞国公夫人听闻安郡王求见,原本烦躁不已的面上突然凝滞了一下,然后惊喜的吩咐身边的婢女,“快!快请他进来!”   婢女退了下去,不多时,萧裉就被带进了庞国公府后院花厅。   “晚辈见过夫人!”他耐着性子,风尘仆仆的向庞国公夫人请安。   庞国公夫人红了眼眶,“安郡王,阔别数年,你还好吗?”   “我还好,”他急急的说了一声,然后便问起庞持玉,“郡主呢?敢问夫人,她还好吗?”   庞国公夫人轻轻的摇头,泪涟涟道,“郡王刚刚回京,可能有所不知,前些日子万寿节,西域王庭的浑邪王竟当众求娶玉儿,皇上也有些意动……我的玉儿,我真怕她落得和前朝成玉郡主一般的下场。”   萧裉见庞国公夫人这般模样,越发急了,再次拱手道,“夫人有所不知,我这次累死了四匹马从江南赶回来为的就是此事。”   “郡王的意思是……”庞国公夫人挑眉,故作不解的问道。   萧裉深吸了一口气,一撩袍摆,直接跪倒在地,“夫人,实不相瞒,这么多年我一直倾慕郡主,以前,郡主对我无意,我便克制着自己,不想打扰她,给她添乱,可此时她有难,我却不能坐视不理。”   顿顿,又道,“若是夫人肯同意,我想娶郡主为妻,如此,浑邪王就算再无礼,也不能抢夺别人的妻子。”   庞国公夫人听他这般说,哪里还有不同意,当即道,“这事只我同意还不行,得玉儿也同意,这样吧我让人带你去见见她。”   “有劳夫人。”萧裉恭恭敬敬道。   庞国公夫人看了身边的婢女一眼,婢女会意,立刻带着萧裉朝庞持玉所住的园子走去。   半个时辰后,等他再回来,庞国公夫人立刻起身问,“郡王,如何,玉儿他可同意了?”   萧裉面上浮起一抹赧然之色,仿佛还沉浸在方才与庞持玉独处的亲密中,他轻轻的点了点头,“郡主同意了。”   “那就好。”庞国公夫人笑着颔首。   萧裉回京后还未梳洗过,也不便在庞国公府多待,又见了庞国公一面便回了安郡王府。   管家知道他回来的日子,早早就为他准备了汤浴。   萧裉泡了半个时辰后才出来,一面用膳,一面问管家,“你一直在京都,可知浑邪王为何会突然求娶庞郡主。”   管家伺候了萧裉多年,自然知道他对庞郡主的心意,当下没有隐瞒,直接将庞国公府与陆淮安的恩怨道了一遍。   萧裉听完后,眼皮微微下压,原来裴卿卿说的诈死是这么一回事。   转而他又想到自己刚与庞持玉定下的婚约,如果说和亲一事没有人为推动的因素,他倒是自信自己的这个法子可以破局,但若是背后算计这一切的人是陆淮安,只怕他还有后招。   “让人给陆淮安送个帖子,就说我终于回京,有要事找他一叙。”沉吟片刻后,他吩咐管家,管家答应一声,便去做事了。   当晚,澜苑书房的案头便多了一张帖子。   陆淮安从扈九手里接过后,沉吟片刻道,“去回了萧裉,明日午时金华楼见。”   扈九答应一声,当即安排人去回话。   次日午时,金华楼,陆淮安到时,萧裉已经等了有一阵子。   两人会面,并没有分外眼红,陆淮安冷淡的看向几乎没有什么变化的萧裉,“说罢,找我何事?”   萧裉指了指面前圆凳,陆淮安坐下后,他才开口道,“你究竟要如何,才肯放过庞郡主?”   陆淮安挑眉,冷声诘问,“她是你什么人?值得你累死四匹马,赶回来为她主持公道?”   若是以前,萧裉被他这般犀利的诘问,定要暴怒,与他打上一架,但现在他心里却只有甜蜜,“她已经答应了我的求亲。”   “是吗?”陆淮安脸上露出一抹嘲讽,“你确定你能娶到她,不会被过河拆桥。”   萧裉怒道,“玉儿不是这种人。”   “叫的还真亲密。”陆淮安起身走向他。   萧裉看着他清矍却冷透的眼底,下意识的防备,“你想干什么?我的人可都在底下等着!动起手来,你未必赢得过。”   陆淮安却未言语,他不动手色的按下一旁多宝阁上的一本书,下一刻,萧裉所在的地方突然多出三尺见方的一个地洞,连人带圆凳直接沉了下去。   很快,地面又恢复正常,陆淮安擦了擦手,两刻钟后朝外走去。   萧裉失踪的事次日就在京都传了开,庞国公夫人得知萧裉失踪那日见了陆淮安,后脊一阵发凉,那厮是真的想要她玉儿的性命!   她没有耽搁,径直让人套了马车进宫去见庞贵妃。   漪澜宫中,庞贵妃为着幼妹的事情也是憔悴了不少,听闻自家母亲求见,立刻让人将她请了进来。   “娘娘,”庞国公夫人先是朝庞贵妃行了一礼,坐下后,紧着问道,“玉儿的事,依你看,皇上那边还有的转圜吗?”   庞贵妃摇了摇头,“这几日皇上都不肯见我了,想必是……铁了心要我们玉儿和亲的。”   庞国公夫人一听,一瞬间仿佛老了十岁,红了眼睛道,“我可怜的玉儿,怎就这般命苦。”   庞贵妃轻轻的握了握自家母亲的手,眼波晃了晃,“若是实在无法,就让玉儿去吧。”   “娘娘!”庞国公夫人没想到大女儿会说出这种话,一时之间不由变了脸色,看向她的眼神满是不可置信。   庞贵妃轻轻的叹了口气,“母亲,难的不只是小妹,我也难啊,廷儿和玉儿,一个是我的独子,一个是我的幼妹,手心手背都是肉,若是真能阻扰此事,我拼着贵妃之位不要、廷儿被他父皇厌弃,也要留住玉儿,可眼下的情形是,皇上和文武百官都主意玉儿和亲,我这里不顾一切的阻止,非但无法,还会拖了廷儿下水。”   “母亲,玉儿是你的孩子,你心疼她,可廷儿也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啊!”   庞国公夫人听庞贵妃这般说着,苍老的脸上只余下绝望,最后,她试着问了庞贵妃一句,“若是我让婢女代替了玉儿呢?”   “万万不可!”庞贵妃摇头,“浑邪王倾慕的是我们玉儿的才名、美貌,那日夜宴,他也见过玉儿,若是拿婢女顶替,您这不只是欺君之罪,更有甚者会挑起两国争端,届时……后果不堪设想。”   庞国公夫人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一出宫就病倒了。   庞持玉那厢,一直期待着萧裉能早日来庞国公府提亲,可等了两日,等来的却是宫里的赐婚圣旨,皇上亲封她为玉成公主,不日与浑邪王在京都成婚。 第048章 一个和裴卿卿一模一样的女人!   庞持玉跪在地上煞白了脸,纤瘦的身子摇摇欲坠,旁边的庞世子庞威扫了她一眼,命令道,“玉儿,接旨!”   庞持玉抬眼看向张公公,正要强撑着身子上前接旨,张公公却道,“郡主且慢,还有半道圣旨是给庞世子的,待老奴宣完后,由庞世子接旨便是。”   话落,张公公低头扫了眼圣旨接着道,“另,庞国公世子庞威护送玉成公主前往西域王庭有永固边疆之功,利在社稷,深肖朕躬,即日起特封为五城兵马司副使。”   此话一落,庞威眸光一深,口中高声道“谢主隆恩”,将圣旨接了过来。   至此,庞国公夫人和庞持玉都明白,此事已经木已成舟,再无任何转圜的余地。   庞国公亲自送了张公公出门,庞国公夫人则撑着病体将庞持玉扶了起来,痛心道,“玉儿,母亲着实尽力了,你莫怪母亲。”   庞持玉看着面前憔悴不已的母亲,神情疏冷的摇了摇头,“我不会怪母亲的,事已至此,只有向前看。听说浑邪王乃是西域王庭实质上的王,他若肯为女儿所用,并不比嫁给京中那些勋贵子弟差。”   庞国公夫人何尝不知女儿是在安慰她,她又欣慰又心痛,一把将女儿揽入怀中道,“母亲会为你多备些嫁妆的,绝不会委屈了你。”   庞持玉没说什么,她从不是认命的人!   澜苑,扈九将皇上封庞威为五城兵马司副使的事情提了一遍,陆淮安冰凉的眼底浮起一抹嘲讽,他这位舅舅倒是会见缝插针的为萧廷增添助力。   中宫和太子,着实可惜了。   三日后,就是浑邪王和庞持玉的大婚之日。   当日早上,陆淮安才让人将萧裉放出来,萧裉得知庞持玉和浑邪王的亲事已经板上钉钉,怄的双眼通红,他紧紧握着拳头,目眦欲裂道,“陆淮安,你毁我姻缘,我也要你痛苦一世!”   他在密室中被困了几日,已经瘦的脱相,又自觉无颜面对庞持玉,干脆连进宫观礼都不曾,浑浑噩噩的醉起酒来。   七日后,浑邪王带着庞郡主正式启程,庞威统领送亲军队,将二人一直送到玉门关外。   万寿节过完,也到了陆淮安启程前往西北的日子,皇上亲自为他摆了践行酒,又单独与他密谈许久。   傍晚陆淮安回府时,正碰上一个素衣女子被几个壮汉追打,他一眼望过去,扈九立刻上前将人救下。   “姑娘……”扈九在看到女子的面容时,半天说不出话来。   “多谢壮士救命之恩。”女子福了下身柔柔弱弱的向扈九道谢,然后侧脸看向马上神情冷肃的陆淮安。   陆淮安在看到女子正脸的时候也僵住了,无他,面前的女子几乎和裴卿卿长的一模一样。   “敢问恩人尊讳?”女子眼底带泪,身形单薄的向陆淮安行了一礼,迎风问道。   陆淮安盯着她沉吟了许久,才开口道,“我乃大庆正二品奉国将.军陆淮安。”   “陆将.军。”女子婉转的唤了一声,“小女子斐清,乃开封人士,爹娘在世时也曾读过几年书,奈何爹娘一殁,家中叔叔就打上了小女子的主意,他将小女子卖给了去开封踅摸姑娘的万花楼管事。今夜进京后,小女子拼着一死才才管事手里逃了出来,如今小女子已经走投无路,还请陆将.军收下小女子,哪怕做个洒扫的婢女也好。”   “嗯。”陆淮安听她说了这么多,只淡淡的应了一声。   扈九睁大了眼睛,半张着嘴,但最后到底没有多说什么。   裴姑娘已经故去了,斐清姑娘留下来,说不定能宽慰将.军些许。   三人一行回了澜院,陆淮安吩咐素渠伺候斐清梳洗,自己则是去了书房,扈九亦步亦趋的打算跟上,陆淮安忽然停下脚步回头道,“你找机会将明日我要前往西北的消息露给斐清,若她提出要一同前往,便答应她。”   扈九闻言,当即道,“属下明白。”   斐清沐浴完出来后,和裴卿卿更像了几分,扈九不觉有些头皮发麻,看着她同样清透的眼睛问道,“姑娘可有孪生姐妹?”   斐清摇了摇头,“并无,扈九大哥怎么会问起这个?”   “没什么,只是以前见过一个人,和你长得很像。”   斐清笑笑,“不知那位姑娘现在在何处,我还真想见见她。”   “她已经不在了。”扈九摇头道,接着不等斐清开口,他又摆手说,“不提她了,我们将.军明日就要前往西北,不知姑娘你是想留在京都,还是一起前往西北。”   斐清听扈九这般问,眸光微微闪烁了下,婉声道,“将.军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自然是想跟在他身边服侍。”   “那你明日便跟我们一起走吧。”   斐清脸上浮起一抹犹疑,“这事,不用跟将.军说一声吗?”   扈九笑道,“不必,将.军脑中想的全是行军布阵的正事,安排随从这种事我可以全权做主。”   “那就谢过扈九大哥了。”   扈九又跟斐清说了几句,便离开了。   次日,天亮后,一行人便离开了澜苑,策马前往西北。   一开始,斐清单独骑一匹马,还能跟得上,但很快她就尝到了长途跋涉的痛苦,大腿内侧被磨得火辣辣的疼,骑在马上难受不已,下了马后更是连路都走不得。   扈九发现她的不对劲,将这事报给了陆淮安,陆淮安听罢,沉吟了片刻,道,“以后她跟你一匹马。”   扈九愣住了,“将将将将.军,您确定?”他看着陆淮安不可置信的问道。   陆淮安冷冷看了他一眼,“你看我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吗?”   扈九一狠心,一咬牙,直接问道,“您不喜欢斐清姑娘吗?”言下之意,您若是喜欢她,就该自己带着她骑一匹马啊,再不济也可为她安排一辆马车,让她跟属下共乘一骑算什么呢!不怕绿云罩顶吗?   陆淮安听出扈九话里的意思,面带薄怒瞪了他一眼,“无稽之谈,我带着她,只是为了牵制她背后的人。”   扈九惊呆了,“将.军的意思是,斐清的背后有人?”   陆淮安冷笑一声,看着他道,“你真是在京都待久了。”脑子都没了。   扈九听出自家将.军话里的嫌弃,半晌才道,“属下知罪,明日属下就带着斐清一起。”   次日,他果然向斐清提出带她一程,可斐清却以男女授受不亲为由拒绝了他,扈九无法,只能看着她的速度越来越慢。   出玉门关时,陆淮安终于看不下去斐清造作的行军速度,当着所有人的面让她选一个人共乘一骑,斐清私心里是想选陆淮安的,她也提了出来。   陆淮安却冷着脸丝毫不近人情道,“要不回去,要不重选!”   斐清含着泪,她不可能回去的,只得选了扈九。   接下来的行军速度快了很多,不过几日就赶到了边城……   与此同时,梁溪城中,裴卿卿终于等到了徐清兰的父兄。   见到徐九思的第一眼,她心里就确定了这位的身份,比起裴武生,他的轮廓和爹爹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你就是阿鸣的女儿?”徐九思因为常年的劳作,身子甚是虚弱,白着一张脸问裴卿卿,跟着又自顾自道,“你的眼睛和你爹还有你祖母简直一模一样。”   裴卿卿点了点头。   徐九思指向旁边的长子,道,“这是你堂哥徐清煌。”   “堂哥。”裴卿卿向徐清煌行礼。   徐清煌点了点头,从袖中摸出一只荷包递给裴卿卿,“这是给你的见面礼。”   裴卿卿接过荷包,攥在手里,看向两人问道,“大伯可知,我爹娘到底和谁结了仇?又是谁,害的徐家家破人亡,你和大伯母流落江南,我爹娘却隐居在兴平?”   徐九思听到裴卿卿的问题,眼底浮起一抹伤感,但很快,他又掩饰过去,慈爱的看着裴卿卿,语重心长道,“孩子,这些事已经过去二十年了,你就忘了它罢,你爹娘若是在天有灵,想必也是不希望你被卷进仇恨的风波的。”   “是庞国公府吗?”裴卿卿问,他直视着徐九思的眼睛,不错过他眼中一丝一毫的波动。   徐九思恨了太多年,眼中却没有任何的波动,他摇了摇头,“不是。”   裴卿卿不死心,目光一移,又看向大堂哥,“大哥,害了徐家和我爹娘的,真的不是庞国公府吗?”   徐清煌到底没有父亲那般稳重,轻易就泄露了眼底的怨恨。   “果然!”裴卿卿冷冷勾起嘴角。   徐九思不得不提醒她道,“卿卿,庞国公府如今权势滔天,你切莫以卵击石。”   “我不会的。”裴卿卿道,随后,她又深深的看了徐九思和徐清煌一眼,“不过梁溪城不是久留之地,大伯和堂哥明日就回榕城罢。”   徐九思沉了脸看向她,担忧道,“你这是要跟我们撇清关系,你到底想做什么?”   裴卿卿看着徐九思道,“杀父杀母之仇,便是粉身碎骨,我也非报不可!大伯若是真的想帮我,便请将当年的事一一与我说来,这是你唯一能为我做的。”   徐九思将侄女的决心看在眼中,他长长的叹了口气,“你的性子,简直和你爹一样的倔。”   裴卿卿没有言语,她一瞬不瞬的看着徐九思,等他提起当年之事。   徐九思又沉吟了片刻,才道,“二十年前,庞进武还不是庞国公,只是庞太师,他在辅助当今皇上登基后,便以从龙之功开始疯狂敛权,你祖父当年是兵部侍郎,还算有些权力在身上,庞进武便盯上了他,可你祖父是个纯臣,根本不愿站队,庞进武便罗列罪名,以莫须有之罪将我们徐家所有人都下了诏狱。”   “你祖父在诏狱中仍不肯妥协,阖家人便被判了流放岭南,可怜你祖父,还未出诏狱就病逝狱中,我和你爹则带着所有家眷往岭南而去,随后在路上又遭遇匪徒,包括押送我们的官差,十之八九都滚落山崖,我和你父亲都受了重伤,我们唯恐走不到岭南便死在流放路上,便索性带着仅存的家眷逃了。”   “我带着你大伯母和你大堂哥一路往南,你父亲则往北而去。他后来娶了你母亲,又生了你,我和你大伯母则生了清兰。”   裴卿卿听完徐九思的话,一阵沉默。   徐九思道,“你可愿与我说说,打算如何为你爹娘报仇?”   裴卿卿清泠泠的目光扫向他,“可大伯,我还是不明白,若我爹只是一在逃要犯,庞国公府为何要持续不断的追查他十四年,灭门用的也是见不得光的法子。”   “自然是忌惮你爹的鬼才。”徐九思道,“二十年前,你爹虽然只是十几岁,可却是京中出了名的鬼才神童,庞进武老谋深算,做事向来滴水不漏,自然要见到你爹的尸首才肯高枕无忧。”   这个理由虽然牵强,但至此,裴卿卿也只能信了。   随后徐九思又问了她一遍打算用什么法子报仇,裴卿卿道,“不管什么法子!”   徐九思叹了口气,纵然对裴卿卿多有不舍,可为了长子及刚出生不久的长孙,次日还是离开了梁溪城。   裴卿卿和徐清兰一起将他们送到城门口。   回裴宅时,裴卿卿和徐清兰同乘一辆马车,她注意到徐清兰总是哀愁的将手掌放在小腹上,沉吟片刻后,问了一句,“清兰,你可是有了身孕?”   徐清兰朝裴卿卿看去,片刻后神色复杂的点了点头。   裴卿卿心疼的握住她的手,“萧裉可说什么时候回来?”   提到萧裉,徐清兰就想到他离开时踹自己的那一脚,眼中闪过一抹惊恐,道,“我不知道,他这一走就没有任何讯息了。”   裴卿卿叹了口气,“你要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孩子。”   徐清兰微微颔首,“我省得的。”   一路无话。   日子平平淡淡的过去,转眼间,徐清兰已经有了七个月的身孕。   而西北,陆淮安没有任何征兆,突然发兵连夜攻打西林城。   西域王庭没有任何准备,不过一夜时间,西林城就已经失守。   陆淮安占领西林城后,西域王庭浑邪王府中,浑邪王脸色阴沉的去了庞持玉的院子。   庞持玉是在到了西域王庭之后才发现,浑邪王早已有了正妻,纵然她是大庆的和亲公主,也只能忝居侧妻,她心中有怨,最初浑邪王新婚燕尔,愿意哄着她,捧着她,两人倒也称得上鹣鲽情深,和和睦睦。   但浑邪王从来不是长情的性子,三个月后便开始宠爱府中的舞姬,庞持玉被冷落后,仗着自己嫁妆颇丰,也不屑讨好,慢慢的便与他离了心。   此刻浑邪王进了她的院子,她也只冷冷扫了他一眼,连身都不曾起。   浑邪王见她这副模样,心中越发恼火,一步一步逼近她,“你可知晓,陆淮安昨夜突然发兵,已经攻占了西林城?”   庞持玉抬了抬眼皮,“那又如何?”   “我要你劝他退兵!”浑邪王背着手要求。   庞持玉想也不想便回绝道,“我不去!”她又不是裴卿卿,哪有这个本事!   “贱人!”浑邪王被她拒绝,顿时怒火冲天,抡圆了胳膊,一巴掌将她打的摔在榻上,“你是不是跟他有什么首尾!”   庞持玉没有想到浑邪王会动手,她半天才从榻上爬起来,不可置信的瞪着浑邪王,半张脸发麻道,“你竟然打我?”   “你们大庆不是有句话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如今嫁了我却惦记着别的男人,不肯听从我的吩咐,难道不该打吗?”   “你简直不可理喻!”庞持玉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起身就要离开,浑邪王自然不许,他一把攥住她的胳膊,“你要去哪里?”   “我要回大庆!”   浑邪王阴狠的眼里喷出火来,用力勾唇道,“你想去找陆淮安?好啊,我带你去!”话落,他扛起她便朝外走去。   庞持玉挂在男人的肩上,只觉得屈辱极了,她羞恼的呼叫,试图让浑邪王放下她,浑邪王却不管不顾,直接将她扔到马上,朝城外疾驰而去。   庞持玉趴在马背上被颠了一个多时辰,等浑邪王将马停下后,她只觉得肠胃一阵绞痛,可浑邪王却没有心疼她的意思,他提着她的腰带将她丢给营地的兵卫,“将她挂在城楼上,告诉陆淮安,他一日不退兵,他心爱的女人就要多受一日的苦。”   庞持玉听到浑邪王的话想反驳,可嗓子一片干哑,却说不出话来。   兵卫已经杀红了眼,同样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将她拎上城楼,捆了手便扔下去,随后朝着城楼下大庆的驻军喊道,“告诉陆淮安,大庆一日不退兵,他的女人就多在这里悬挂一日……”   大庆的探子闻讯,立刻去了主帐禀报。   陆淮安听罢,脸上没有任何动容,只冷漠的吩咐,“传令下去,今晚攻城。”   “是,将.军。”探子答应一声,退了出去。 第049章 庞国公府上下谁都别想逃   西域王庭和西林城间隔着一座大宛城,庞持玉身娇体贵,在城门上不过吊了半个时辰人就晕了过去,浑邪王在大帐中神色凝重的看着大宛城以东的堪舆图,将重新排兵布阵的军令传下去后,才看向副将问道,“大庆那边可有回话?”   副将用西域话道,“回禀王爷,刚才城门那边回话,庞妃体力不支已经晕了过去,但大庆那边一直没有回话。”顿顿,又请示道,“听闻庞妃乃是大庆郡主,自幼如金枝玉叶一般娇养着长大,和我们西域的女人不同,现在可要将庞妃放下来?”   “不必,”浑邪王冷冷的摆了摆手,自古以来,两国开战和亲公主就是祭天的下场,他如今能留庞持玉一条命在,已经是仁慈了。   副将应了一声,话题一转,道,“王爷认为大庆今晚会攻城吗?”   浑邪王闻言,低头看向桌上的堪舆图,算计许久后,道,“据探子回禀,大庆的兵马是呈一字长蛇状从西林城蜿蜒到大宛城下,阵前兵马并不充实,以我对陆淮安的了解,他至少要等三分之二的兵马到大宛城下,才会攻城。”   “王爷所言极是!”副将拱手称是。   这时,浑邪王放在堪舆图上的手指突然一移,指向沙河横断处道,“寅时末是将士最困倦的时候,你即刻下去点一千人,在寅时正赶到沙河,务必将所有的渡船毁掉,然后反向包抄回大宛城。”   “王爷是想来个前后夹击,让大庆先渡河的将士进退维谷,只能束手就擒?”   浑邪王点了点头,“届时我会派数支骑兵分段冲散大庆的兵马,让他们首尾不能相顾。”   副将应了一声,“属下明白,王爷就等属下的好消息吧!”话落,他满脸杀气、昂首阔步的朝外走去。   浑邪王看着副将的背影露出一抹冷笑,这次,他定要让陆淮安有来无回,而大庆少了这员猛将,又先师出无名,届时他挥兵南下又有谁能阻挡。   陆淮安的军令已经传了下去,刚过子时,大宛城下的大庆将士便开始攻城。   大宛城中,浑邪王听到这消息时,顿时沉了脸,陆淮安他怎么敢!   “王爷,眼下要如何应战?”大宛城的守将恭敬的询问浑邪王,浑邪王道,“不惜一切代价,守住城门,另外派探子从南门出城追上忽烈和义甘,让他们加快行军速度,提前迎战。”   “是,王爷!”守将领命应下。   大宛城下,陆淮安亲自上阵斩杀数名敌将,之后万军之中,他朝扈九伸出手,扈九立刻将一把重弓递上。   陆淮安沉着脸挽弓如月,一一射向城门上的西域兵丁,浑邪王登上城门时,正好看见陆淮安射杀第四个兵丁,他怒声训斥大宛城守将,“你们不会射回去吗?”   守将猩红了眼急道,“大庆奉国将.军陆淮安的臂力非比寻常,他站的那个距离能射到我们的人,可我们的人根本根本没有那么大的臂力,贸然尝试反而容易误伤自己人。”   浑邪王终于想起这点,他咬了咬牙,冲着身边的侍从道,“拿我的弓来!”   侍从连忙呈上,浑邪王将弓拉到紧绷的不能再紧绷,搭上箭朝陆淮安的方向射去,他憋着火用尽全力一试,箭镞倒是直逼着陆淮安而去,只是到了百步之外攻击力就不断减弱,还没到陆淮安面前就被扈九打落。   倒是他自己冲昏头脑下为了争这一口气,将自己半个身子暴露在陆淮安眼下,转瞬之间,陆淮安又在蚀日神弓上搭了三支箭矢,直直的朝城楼上的浑邪王逼去。   等浑邪王发现时,想阻拦已经不及,只能一把扯过一个小兵帮他挡了两箭,余下的一箭则射穿了他的胳膊。   浑邪王当即就变了脸色,他撒开手中的小兵,转身仓皇离开……   与此同时,西域的副将赶到沙河才发现,他根本没有办法毁了河上的渡船,却是陆淮安命人用铁索在沙河上搭起一座两丈宽的铁桥,最终一千人全被大庆将士斩于刀下,只有一个探子逃了出去,将消息禀给了浑邪王。   浑邪王此时已经包扎完伤口,听到探子的回禀,他整张脸乌青一片,却不得不沉下心窥探两军交战的后续。   如果没有沙河上的铁桥,西域王庭还是有一战之力的,可如果加上铁桥,那大庆狗杂.种们渡河的速度必定会加快数倍,这样他派出去冲散大庆兵马的忽烈、义甘等人只怕也是废了。   更重要的是,大庆的势如破竹已经让大宛城的守城将士人心惶惶,他想翻盘太难了!   认清形势后,浑邪王吩咐了一声,让守将拖下去等援兵便带着侍从撤了。   次日午时前,陆淮安带兵攻入大宛城,而五六十里外的西域王庭,已经弃了王都往西南退去。   陆淮安带兵乘胜追击,又用了两个月的时间,直接将西域王庭的贵族逼上臧宁高地,再往前几十里,数十丈下就是暹罗境内。   陆淮安将已经攻下的数个大城安顿好,各个城中都留了精锐驻扎,又立了法度才带着亲随回边城。   梁溪城,萧裉过了一年仍未回来,徐清兰已经临盆。   裴卿卿由银瓶陪着,在产房外等了一天一夜,等来的却是产婆无情的试探,“裴姑娘,夫人的身子骨实在是差了,身量又小,若想母子平安只怕是难得很,您给拿个主意罢,真要到了万不得已的情况是保大还是保小。”   裴卿卿闻言,一时胸闷语塞,良久才道,“自然是保大。”   产婆应了一声,往里走去,没多久,徐清兰的丫鬟出来了,她红着眼睛冲裴卿卿道,“裴姑娘,我们姑娘想见见您。”   裴卿卿握紧了银瓶的手,微微点头后,和她一起往里走去。   产房中,空气沉闷而燥热,裴卿卿走向徐清兰,一见她金纸一般的面色和毫无生气的眼神就红了眼,“清兰,”她忍着泪在她身边坐下,握住她冰凉的手。   徐清兰无力的睁了睁眼睛,含着一包水微弱的向裴卿卿道,“姐姐,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裴卿卿听她这如交代后事一般的语气,眼睛又酸胀了几分,与她十指相扣道,“你说。”   “产婆已经同我交代过了,我这身子骨,如今最好的情况也就只能保住一个,姐姐你能答应我,收养了这个孩子吗?”她的眼睛充满哀求,裴卿卿攥着她的手不由加了几分力气,“清兰,孩子以后还会有的……”   徐清兰只是摇头,“姐姐还看不出来吗?是我自己不想活了,求姐姐答应我,看在我们姐妹一场的份上。”   裴卿卿将她眼中的死志看的分明,在她的再三哀求下只能答应下来。   之后的场面有些血腥,但徐清兰腹中的孩子总算平安降生,裴卿卿从产婆手中接过红色的襁褓,将孩子放在弥留之际的徐清兰身边,“孩子,这是你娘。”   徐清兰看了眼枕边的孩子,想伸手摸摸她,却没有任何力气,裴卿卿只得握住她的手,放在了孩子的脸上。   “姐姐,”徐清兰一瞬不瞬的看着孩子,流泪道,“记住,永远不必让孩子知道,她有我这个母亲。”   裴卿卿没有言语。   徐清兰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襁褓里的孩子像是知道母亲离开了自己一般,突然放声大哭,裴卿卿一手轻拍着她,一手捂住自己的嘴。   她想,这个世界上虽然有她这种不负责任、冷血无情的娘亲,可也有清兰这种为了孩子可以付出一切的娘亲。   徐清兰的丧事处理完,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情了。   榕城那边,徐九思年纪已大,没有过来,只吩咐徐清煌来带走了徐清兰的骨灰。   徐清煌走的那一日,裴卿卿抱着孩子送他出门,“大哥,给这孩子取个名字吧。”   徐清煌回头看了裴卿卿怀里的孩子一眼,眼中有着深深的感情,但最后却是摇了摇头,他妹妹的意思他明白,孩子已经给了卿卿,那就是卿卿的,纵是卿卿不介意,他们也不能踩过了界。   陆淮安在边城已经修整了整整一个月,期间皇上发了数道金牌催他班师回朝,但陆淮安却并不想回去。   至于庞持玉,在大宛城城破那日,就被她陪嫁的兵卫救走送回上京。   “将.军,皇上今日又斥下一道金牌,催您回京。”说着,他将密函呈给自家将.军,陆淮安看了一眼,便将密函扔进火盆,吩咐道,“传令下去,修整三军,三日后班师回朝。”   “是,将.军。”扈九退了下去。   没多久,斐清穿着一身水绿色的衣裙朝外走去,她束了腰,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株嫩柳,将一碗陈皮鸭汤放在书桌上,音质清泠道,“将.军,您这些日子辛苦了,奴婢特意为您炖了些汤。”   “你这手艺倒是不错!”陆淮安捏起勺子,在碗中拨了拨。   斐清笑的温婉单薄,“里面放了不少药材,都是强身健体的,还有新鲜的沙姜……”   “三军将士也都辛苦了,你便去火头营多炖上几锅罢,务必替本官惠及所有将士。”陆淮安话锋忽然一转,看着他肃然道。   斐清一噎,半天说不出话来。   陆淮安低下头,剑眉微蹙,“你不愿意?”   “不是,”斐清下意识的摇头,还欲说些什么,陆淮安却打断了她,“那就去吧,本官还有公务,回头再与你叙话。”   斐清福了下身,坚强的转身朝外走去。   之后一连三日,斐清都待在火头营,她为了煮汤,不小心切到了手,搅汤的那只胳膊都快要废掉,因为看火,脸上更是被烤的又干又燥,一片通红。   其他火头兵就像没有看到一般,只潜心做自己的事情。   因着容貌有损,班师回朝路上,一连数日她都没敢见陆淮安,就连陆淮安名人请她,她也全推了回去。   八月,陆淮安才带兵回到京都。   刚进城,便有个面生的公公迎上他道,“皇上有旨,陆将.军舟车劳顿,今日不必进宫述职,在府上好好休养便是。”   陆淮安颔首应下,待公公离开后,却是微微皱了眉,一旁的扈九也道,“这次班师回朝,皇上待将.军的态度似乎有古怪。”   陆淮安沉了沉眼,这便是他不愿意再回京的缘故。   他与皇上的关系在裴卿卿死后就变了味道,他对他的信任自然也大打折扣,只怕要不了多久,便要削他的兵权了。   他倒是不在意兵权,可却容不得庞国公府屹立不倒。   “回澜院!”很久后,陆淮安开口吩咐了扈九一声,跟着一夹马腹,如箭一般奔驰出去。   回到澜苑后,陆淮安便闭门谢客,只有斐清能入内伺候。   又过了半个月,皇上才想起见他,是在大朝会上。   陆淮安是踩着点到的,他刚入列后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皇上就到了,舅甥两一年多未见,四目相对时,眼底皆不剩多余的感情。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随着张公公一声唱和,大朝会正式开始。   最先出列的是左都御史,他以陆淮安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为由,参陆淮安用心不良,图谋不轨,随后其他人纷纷附和。   皇上等到所有人都参完了,才故作为难的看向陆淮安,“奉国将.军,你可有什么话说?”   陆淮安拱手道,“微臣对皇上一片忠心,天地可鉴,还请皇上勿听小人谗言,月前一直按兵不发,实是怕西域浑邪王再卷土重来,另,微臣身体也有稍许不适。”   “奉国将.军这话是在强词夺理,谁不知道西域王庭的贵族包括浑邪王已经被你逼上宁藏高地,他们岂敢卷土重来,至于身体不适,难道不应皇上一声令下,你只要没战死,匍匐着都要爬回京吗?”   “左都御史所言正是。”   “臣附议!”   陆淮安沉了沉脸,拱手向皇上道,“左都御史所言,皇上也赞同吗?”   “这倒不必。”皇上摆了摆手,顿了顿,又道,“只是你延误皇命,到底是不占理,即日起便……降为礼部侍郎罢,你可有异议?”   陆淮安沉默看向皇上,就在皇上以为他会拒绝时,他却用力的一甩袍摆,单膝跪倒在地,道,“微臣领罚。”   皇上松了口气,随后,他看了陆淮安片刻,又道,“不过你此番出征,到底将西域王庭击退百里,便另外再赏赐黄金百两。”   “谢主隆恩!”陆淮安再次谢恩。   皇上收回目光,看向其他人,“众位爱卿还有旁的事情要禀报吗?”   他话音刚落,吏部侍郎就站了出来,“启禀皇上,如今陆侍郎既已卸任西北军,那合该再派一位武官前往西北坐镇。”   皇上闻言,目光沉了沉,“那不知唐爱卿有何建议?”   吏部侍郎侧头看了眼站在武官第二排的庞威,高声道,“回皇上,臣举荐五城兵马司庞副使。”   “你们以为呢?”面上面上不动声色,但是龙袍下的手却紧紧的扣住了膝盖。   其他人闻言,有近乎三分之二的人附和,“臣附议!”   另外三分之一不是有一小部分是皇上的心腹,即纯臣,另一大部分则是东宫党。   “既如此,那朕就封庞副使为武威将.军,一个月后前往西北,掌西北军。”   “谢皇上!”庞威闻言,立刻出列,向皇上谢恩。   之后,大朝会便散了。   陆淮安在皇上走后,一甩袍子便朝外走去。   众官员看着他离开,才纷纷赶向庞威道谢,庞威到底年前,面上一派喜气洋洋,还应了诸位官员的邀约,来日大办一场宴席。   等他回府后,在前院院子里看到父亲庞国公阴沉的脸色,才发现事情可能没有那么简单,他不自觉的压平了嘴角,朝父亲走去,躬身道,“父亲,您站在这里,是等我吗?”   “你跟我过来!”庞国公转身先朝书房走去,庞威连忙跟上。   庞国公一进书房,就一脚踹在独子的膝盖上,狠声道,“我庞进武聪明一世,怎么会有你这般蠢不可及的儿子。”   庞威疼的眼泪花都飚出来了,他回想了下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事情,好一会儿才道,“父亲可是觉得我们犯了皇上的忌讳?庞国公府的权势太过烈火烹油,鲜花着锦。”顿顿,又道,“那儿子现在就进宫向皇上请辞?”   庞国公垂目,锐芒四射的扫向他,“已经迟了。”   “那现在该怎么办?”   “你就在这里跪着反省,其他事我会想办法的。”话落,便朝外走去。   而另一边,澜苑,扈九进了书房,笑容满满的朝陆淮安道,“将.军猜的不错,只要庞国公不在大朝会上,那庞威就跟个傻子似的,看见肥肉就一口叼住,也不管有毒还是没有毒。”   陆淮安冷着眼道,“这还只是个开始。”   扈九是知道自家将.军的安排的,若是不出意外,庞国公府上下都休想逃过。 第050章 陆淮安,裴卿卿还活着!   御书房,皇上一回去就沉了脸,张公公将主子眼底的阴沉看的分明,他无声叹了口气,从太监手里接过茶,用眼神示意其他人都退下后,提着一口气将茶盏端了过去。   皇上接过张公公手里的茶,看了他一眼却没喝,而是道,“你说,朕是不是已经老了?”   这问题听的张公公胆战心惊,他背上沁出一层冷汗,面上却丝毫不显,笑吟吟道,“皇上这是哪里的话,您如今正值壮年呢!”   皇上冷笑一声,今日大朝会上百官的反应可并非如此,他如今还好端端的活着,他们就已经开始向未来的储君示好了。   “你先下去吧。”良久后,皇上瞥了张公公一眼说道。   张公公应了一声,朝外退去。   不过,念及皇上方才的不对劲,他出了御书房后并没有回房歇着,而是就在露台上等着,小声调.教当值的几个徒弟。   半个时辰后,庞国公匆匆而来,他一见张公公就拱起手来,“公公,可否帮忙通秉一声,我有要事求见皇上。”   张公公先是还了一礼,而后才道,“国公爷客气,您请稍等片刻,奴才这就进去帮您通传。”说着,稍微点了下头,便转身进了御书房。   他一进去,皇上立刻放下手中的御笔,抬头看向他问,“可是庞国公来了?”   张公公躬了身子,脸上含着笑道,“皇上神机妙算。”   皇上冷扫张公公一眼,哼了一声,“告诉他,朕身子不适,让他回去。”   “是,皇上!”张公公应了一声,朝外退去,外面,庞国公一见张公公出来,立刻迎上前,“公公,皇上可愿意见我?”   张公公微微摇了摇头,滴水不漏道,“国公爷有所不知,今日大朝会散了后,皇上回来路上吹了些风,一早就有些不适,眼下更是头疼的连奏折都没法看了,刚睡下呢。”   庞国公听了张公公的话,心当即一沉,不过很快又露出担忧的神色,催促张公公,“那公公快请梁院正过来为皇上看看吧。”   “奴才省的。”张公公颔首,旋即又一甩拂尘,摆了个请的姿势,“国公爷先请!”   去太医院和出宫是顺路的,庞国公匆匆进宫,又匆匆回去。   这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上京不少人家,还有漪澜宫。   庞贵妃听挽香姑姑禀告完事发始末,脸色阴沉了片刻,起身道,“摆驾御书房,本宫要去见皇上。”   “娘娘,”挽香姑姑紧皱着眉,她觉得自家娘娘有些冲动了,正要开口相劝,却被早就顺风顺水惯了的主子凌厉的瞪了一眼,“还不快去准备步辇。”   挽香姑姑只好将想说的话吞了回去,躬身退了出去。   一刻钟后,庞贵妃扶着宫女的手下了步辇,莲步轻移的踏上露台,她扫了眼躬身立在台阶上的张公公,挑眉道,“公公今日怎的不在御书房里伺候,却是侯在外面?”   张公公低了头,恭敬道,“回禀娘娘,今日皇上头疾犯了,想一个人安静的躺会,便吩咐奴才在外面听差,只留了梁院正在里面。”   庞贵妃闻言,脸上适时浮起一抹担心和急切,道,“皇上以往头疼时,总会唤本宫替他按按,说这样能舒缓不少,你快让开,别拦着本宫的路。”   张公公见庞贵妃这副模样,眉头狠狠的皱了起来,寸步不让的拱手道,“娘娘,皇上有旨,不许任何人入内!”   庞贵妃看着张公公脸上肃然的模样,面色微凝,不怒自威道,“你确定,皇上说的任何人里包括本宫?”   “娘娘恕罪,皇上今日实在不适。”张公公知道自己的主子是谁,他坚持道。   庞贵妃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冷笑一声,“公公最好记住今日!”话落,他转身欲走,下一刻,御书房的门却轰然打开,庞贵妃下意识的回头望去,却见皇上眼底微红,神色冷然的看向她,“庞贵妃。”他缓缓的叫出她的封号。   庞贵妃身形不由一颤,不过很快她又缓了过来,三步并两步的上前,仰面委屈道,“皇上可是大好了?臣妾方才好生担心您呢?”   皇上脸上没有丝毫动容,只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的脸,逐字道,“你可听过一句话,打狗也要看主人的脸。”   庞贵妃被皇上这般敲打,心里浮起一丝不好的预感,正要开口辩解,但皇上却不给她这个机会,直接道,“庞贵妃……自十三进宫以来,受朕之宠幸,忝居贵妃位,本应正位宫闱,与皇后同为后宫之表率,今却恃宠而骄,失礼御前,枉为皇长子之母,即日起,便降为嫔位,闭宫半年,好生反省!”   “皇上……”庞贵妃煞白了脸色,眼底一片不可置信。   “庞嫔,还不谢恩?”皇上朝她看去,眼神颇为凌厉。   庞嫔紧咬着下唇,到底不敢再胡闹下去,跪地谢了恩。   皇上没再理会他,只在临走之前扫了梁院正一眼,“景妃那里便交给你了。”   梁院正应下,躬身退了下去。   张公公看着两人打哑谜,心中不解,好在没过多久,皇宫内外就已经传遍,庞贵妃以为触怒皇上被降为庞嫔,而柳贵嫔因为怀有皇嗣四个多月,则被擢封为景妃。   庞国公府,庞国公刚进前院书房,就从管家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向管家,“去请家法。”   跪在地上的庞威也是懵了,他不顾就是升了个官,怎么就跟开了庞国公府厄运的闸,先是他被父亲罚跪,接着是父亲被皇上拒见,如今竟连盛宠多年的长姐都遭了降位、禁足。   当晚,庞威被打的几乎去了半条命,昏厥过去前,他死死的记住父亲每打一下,就对他说的一个道理,“势不可使尽,福不可享尽。事不可做尽,话不可说尽。”   凡事太尽,一切势必早尽,包括性命。   大皇子府,萧廷听闻母妃惹怒父皇被降位,当即就要进宫求情,可皇子府的幕僚却纷纷阻拦,道理说尽,萧廷终于歇了进宫的心思。   但皇宫之中,皇上却第一次对这个从小他就寄予了厚望的长子生了嫌隙。   孩子大了,到底和小时候不同了。   接下来,庞国公始终在向皇上示忠,可皇上却像看不见一般,反而亲近起了中宫和东宫。   直到一个月后,皇上提拔了另一位武威将.军前往西北坐镇。   被提拔上来的洪将.军是皇上的心腹,在他赶到西北的第十天,忽然送了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密信到宫里。   谁也不知道密信里写了什么,上京的百姓自知当晚延政街的灯火亮了一夜,屹立在此处几十年不倒的庞国公府被抄了一夜的家。   安郡王府,萧裉听到这个消息时,一个用力,手中的信笺就被攥成了团。   “种叔,你说什么?”他瞳孔微缩,看着管家沉声问道。   种官家不得不重复了一遍,“郡王,庞国公府被抄家了,整条街亮如白昼,禁军亲自出动,不知搬走了多少东西,又砸了多少东西。”   萧裉深深的吸了口气,二话不说,起身便朝外疾奔去。   他策马径直赶去了延政街,待看到庞国公府面前的乱象,他整颗心都沉了下去,这没个造反的罪名,皇上都不会做的这么绝。   想到庞持玉,萧裉下了马,随便扯了一个禁军卫,问道,“庞国公府的女眷在哪里?”   禁军卫认出萧裉,拱了下手,道,“回郡王的话,已经送去了天牢。”   萧裉松开禁军卫,又往天牢赶去,到了天牢却被突然驻守过来的禁军使告知,“皇上有令,没有他的手谕,任何人不能见庞氏族人。”   萧裉黯然了眸子,转身正要离开,这时禁军使又叫住了他,低声道,“郡王曾在卑职微时施过一次援手,卑职今日斗胆劝您一句,庞国公府已经不可能有起复的可能了,您若是不想被皇上您厌弃,还是远着些庞氏罢。”   萧裉听完禁军使的话,在原地站了很久才离开。   他不知道庞持玉现在境况如何,更不知皇上什么时候会对庞氏斩尽杀绝……一个人牵着马不知走了多久,他眼前忽然闪过一丝灵光,然后翻身上马,往大皇子府赶去,到了大皇子府却被阍者告知,大皇子一刻钟前刚从宫里回来,已经闭门谢客,最近一年都不会见客。   萧裉只得离开。   当晚,他一夜未眠,到了破晓时分才眯了一会儿,再醒来时已经是巳时,他眼底青黑一片。   种管家服侍自家主子洗漱时,眼底浮起一抹心疼,“郡王您也要顾着自己些。”   萧裉阴沉着一双眼睛没有言语,过了会儿,他将擦完脸的帕子扔给种管家,问道,“今日可有什么消息?”   种管家接过主子扔过来的帕子,忧愁道,“今日午时,三司会审。”顿顿,又道,“若是证据确凿,估计等不到秋后处斩……”言下之意,更可能是凌迟。   萧裉揉了把脸,心狠狠的揪成一团,不知过去多久,他突然抬脸向种管家看去,“我父王留下的暗卫如今还能召集多少?”   种管家变了脸色,压低声音道,“郡王,庞氏犯的很有可能是谋反的大罪,您、您竟然想劫囚吗?”   萧裉眼底迸发出一股破釜沉舟,“反正让我看着庞郡主被处死,我做不到!”   种管家无奈的叹了口气,这死犟的性子真是随了老王爷,当年,老王妃病逝后,不到一月,老王爷便主动出征,然后死在了战场上。   种管家生怕这位主子也布上他双亲的后尘,不由深了眼眸,正色道,“郡王想救庞郡主,倒也不必劫囚。”   “还有别的法子?”萧裉扫向种管家。   种管家道,“郡王好好想想,庞氏罹此大难,引子是何?对手是何?庞氏若真倒了,痛快的又是谁?”   萧裉沉吟许久后,从齿缝里吐出三个字,“陆淮安!”顿顿,又道,“没想到,他竟是下了这么大一盘棋。”   种管家点了点头,“既然已经知道幕后之人是谁,那郡王只消认真想想,你有什么东西是对方需要的……届时两厢交换便是。”   “这朝堂之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盟友,能长存的,其实只是一个利字而已。”   听完种管家的话,萧裉立刻想到了裴卿卿,接着他与种管家交代了一声,拔腿就朝外走去。   他再次策马到延政街,这次越过庞国公府,停在了澜苑门口。   澜苑书房中,陆淮安正在抄写往生经,听到推门声,他抬起头朝已经进来的扈九看去,挑眉道,“有事?”   扈九将自家将.军眼底的不悦看的分明,他讪讪一笑,关上门拱手道,“回将.军,安郡王求见!”   “萧裉?”陆淮安眸光凝了凝,继而想到一年前将他关在地洞的事,片刻后微微颔首道,“请他进来!”   “是,大统领!”扈九退了出去。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萧裉就推开书房的门走了进来,他急赤白脸的,一瞧便来者不善。   陆淮安只冷淡的看了他一眼,“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萧裉看了眼他摊在桌上的字,冷笑,“陆侍郎倒是有闲情逸致。”   陆淮安没应他的话,只皱起剑眉道,“你今日来若只是为了阴阳怪气我,恕陆某不远送。”   萧裉将他眼里的冷意看的分明,知道他做得出这种事,只得话锋一转,肃色道,“我来是想与你做一笔交易。”   “什么交易,说来听听。”陆淮安神色淡淡的看着他说道。   萧裉勾了勾唇角,“我予你最想要的东西,你也予我最想要的东西。”   陆淮安转动着手里的玉扳指,“清楚点。”   萧裉看向他的眼睛,字字道,“裴卿卿还、活、着。”   “你说什么?”陆淮安当即变了脸色,他瞳孔微缩,锐光四射的朝萧裉看去。   萧裉缓缓一笑,道,“去年六月,我曾在苏州府见过她,当时她孤身一人,正在赁院子,我没忍住,便与她搭了几句话,许是期间提到了你,次日天还微亮她便又离开了苏州府,去了梁溪城……至于新的住所,我后来也派人查过,就在文溪书院附近。”   说到这里,怕陆淮安不信,他又道,“你还记得去年我回京后约你在京华楼会面吗?那时我便是想告诉你这件事。”   陆淮安听萧裉说完,早已猩红了眼,他搭在书桌上的手不停的颤抖。   “你说的每一个字,最好是真的!”最后,他直视着萧裉,一字一句的说道。   萧裉为了救庞持玉,也是豁的出去,当即将安老王爷、安老王妃连同祖宗十八代都带上发了个毒誓。   陆淮安听他这么说,心中有了几分底,脸色才慢慢恢复正常,冲他道,“不管庞氏其他人如何,我会留庞持玉一命。”   “好!”萧裉松了口气,离开前,想起什么一般,又回头道,“可要我派人随你一同去梁溪城?”   “不必。”陆淮安冷声道,只要知道她还活着,便是掘地三尺,他都会找到他。   萧裉没再多言,关上门退了出去。   一刻钟后,扈九忙完自己的事情,正要推开书房的门入内禀事,但谁知下一刻,书房的门却从里面被打开。   “将.军?”扈九看着自家主子明显不对劲的脸色,疑惑的叫了一声。   陆淮安冷扫了扈九一眼,“有件差事交给你去办。”   “将.军请吩咐。”   “无论如何,保住庞持玉的命!”   扈九一脸不解,“将.军,这是为何?”不是要替裴姑娘报仇,将庞国公府斩尽杀绝吗!!   陆淮安却没有理会他,转身又回了书房,关上门后,背对着外面,沉沉道,“让扈三来见我!”   扈三很快赶到书房,他朝书桌后的陆淮安行过礼后,拱手道,“不知将.军唤属下来所为何事?”   陆淮安瞳孔漆黑,眸光冰冷的射向他,“我要你去梁溪城一趟,将裴卿卿带回来。”   “裴、裴姑娘?”扈三瞬间变了脸色,眼神明灭好一会儿,才反问道,“将.军您的意思是……裴姑娘她还活着?”   “嗯。”陆淮安从鼻腔里哼了个单字音出来,冷着脸将裴卿卿的住所与他交代了一番。   扈三听罢,当即道,“将.军放心,属下一定不辱使命,尽快将裴姑娘带回京。”   “去吧,多带些人马,立刻出发!”陆淮安想了想,沉声交代道。   扈三领命退下。   他刚出书房的门就被扈九叫住,琼花树下,扈九勾着他的肩打听道,“三哥,你老实说,将.军交代了你什么事情?”   扈三眸光动了动,想着这件事扈九早晚会知道,并没有瞒着他,压低了声音,将裴卿卿在梁溪城的事情说了一遍。   扈九听罢,惊呆了,不过震惊过后他又忍不住问道,“三哥,你说将.军既然知道裴姑娘还活着,又知道他在梁溪城,怎么不亲自走一趟呢?”   扈三仔细的想了想,“估计是怕亲手掐死他。”   扈九听着,一下子想起裴姑娘刚被自家将.军养在琼苑的那段时间,两人厮杀的那叫一个厉害!所以,还真有这种可能啊! 第051章 做他的将.军夫人   扈三将人点好后,当日便离开了京都,往梁溪城而去,他们为了尽快赶到江南,走的是水路,日夜兼程,不过几日就赶到了梁溪城。   彼时,裴卿卿的笔墨铺子生斋已经步入正轨,因着每个月都为文溪书院的头十名免费提供笔墨纸砚的关系,生斋的生意极好,养活她和英欢并几个婢女并不成问题。   英欢,便是她给徐清兰托付给她的那个女婴起的名字,她希望她英武锐意,一世长欢。   这日,用过早膳后,英欢小小的身子便有些发热,裴卿卿让银杏出去请大夫,自己则解了她身上的小兜兜,用帕子沾了清酒帮她擦拭手心、脚心。   大夫一刻钟后才赶过来,他仔细诊断后开了些小儿热症的药,裴卿卿让银杏送大夫回去,又让银瓶去煎药。   药很快煎好,但英欢却哭闹着不肯喝,裴卿卿好生哄着,废了好一番力气,才将药喂给她,又抱着她在屋里走了好一会儿。   等英欢闹累了睡去,裴卿卿已经出了一身的汗,她交代了银杏一声“好好看着小姐”,自己原想去净房沐浴一番,但这时,外面却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听声音,不止是一个人。   裴卿卿微微皱了眉,脚步一移,朝外走去,刚到院子就看见扈三一行人风尘仆仆的脸,在他脚下一米外,则是昏迷不醒的银瓶。   裴卿卿与扈三四目相对,脸上血色顿时褪尽,震惊之下,整个人险些站立不住。   扈三将她眼里的震惊是惶恐看的分明,面无表情的一拱手,字字道,“请裴姑娘随属下回京。”   裴卿卿紧咬着牙关,一阵齿冷,良久后,她稳了稳身形,看着扈三缓缓问道,“是萧裉出卖了我?”。   扈三望着她没有接话,算是默认。   裴卿卿唇角勾起一抹苦笑,轻声道,“我知道了,等我将此间的事了结了,就跟你回去。”顿顿,她又说,“生斋里的小厮应该也昏迷了,你若是不介意,便去铺子里替我照应着。”   扈三皱眉,“不知姑娘的事要几日才能了结?”   裴卿卿冷冷的看向他,“我说了会尽快!”话落,便转过身往里走去。   扈三摸了摸鼻子,只得退了出去,他将生斋里的小厮弄了醒来,让他自己看店,他则带了人出去打听裴卿卿这两年来消息。   等他再回到生斋时,已经知道英欢的存在,也知道那是萧裉的孩子。   入夜后,忍不住寻了裴卿卿问道,“安郡王知道英欢是他的孩子吗?”   裴卿卿回望扈三,挑了挑眉,“你不说我倒忘了,既然你已经查到此事,那就顺便将英欢的真实身份抹了罢。”   扈三神情冰冷,一瞬不瞬的看着裴卿卿,他日夜兼程赶来江南的目的,就这?   “你不愿意?”裴卿卿音质清冷的反问。   扈三哪敢,只能派了人去做这事。   英欢的身子一直到七日后才好起来,裴卿卿也与舒祈、越云他们告了别,许是知道自己可能不会再回来,她临走前将生斋交给了越云。   正式离开那日,是文溪书院上课的日子,裴卿卿没有告知任何人,她抱着英欢,带着银杏和银瓶上了马车,最后看了生斋一眼,便再也没有回过头。   因为带着一个未满半岁的孩子,行程自然快不起来,一行人足足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才赶到京都。   澜苑,陆淮安早在扈三从梁溪城出发时就收到了他的信,这段时间他也想清楚了该怎么面对裴卿卿。   马车是在黄昏时到澜苑门口的,陆淮安听到声音,伸直脖子看了一眼,从前院到府外隔了一道影壁,他自然看不到什么,后来不知想起什么,干脆背着手折了身往书房走去。   裴卿卿抱着英欢进了澜苑,许是深秋的缘故,院子里有几分萧索,她绕过影壁和月亮门,径直走向住惯了的后院。   素渠和麻姑都在廊下等着,两人身后还站着两个梳了妇人发髻的年轻女子。   见过礼后,裴卿卿才知道,两个女子名叫文娘、慧娘,是陆淮安为英欢准备的奶娘和姑姑。   “姑娘舟车劳顿,应是累得狠了,将小姐交给奴婢罢。”文娘上前,温柔的朝裴卿卿道了一句。   裴卿卿看了眼怀中的英欢,将襁褓递了过去,文娘似乎很有手段,她低声哄着英欢,小丫头竟然一声都没哭。   裴卿卿松了口气,回屋坐下后问道,“大人呢?”   素渠红着眼福了福身,“回姑娘的话,大人在前院书房理事。”   裴卿卿“嗯”了一声,看向净房的方向,“去帮我准备热水罢,我想沐浴。”   “是!”素渠答应一声退了下去。   很快,热水就准备好了,银杏去了英欢那边,银瓶则伺候裴卿卿沐浴。   “想问什么就问吧。”裴卿卿闭着眼睛说道。   银瓶沉默了片刻,低声道,“奴婢只知道姑娘待奴婢好,只要您不赶奴婢走,奴婢就一辈子跟着您!”   裴卿卿勾了勾唇角,没再言语。   她沐浴完后,晾干头发便去了床上躺下,跟陆淮安还有一场恶战,她得有足够的精力。   陆淮安是在亥时初刻过来的,他一进来,素渠立刻拉着银瓶退了出去,银瓶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裴卿卿听到脚步声,从床上坐了起来,她墨发如瀑,衬的一张小脸越发精致,唇红齿白,是陆淮安多少个夜里想的心口发疼的模样。   他看着她,移不开眼,灯火昏黄下,相逢犹恐是梦中。   裴卿卿与陆淮安对视一眼,撩开被子,下地行了一礼,“大人。”   陆淮安舔了舔唇,这才回神,越过她在床边大马金刀的坐下,下一刻,他的目光如一柄利刃直射向裴卿卿,将她已经埋藏在心底深处,几乎淡忘的一切过往瞬间劈开。   “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停了几息,他神色冰冷,一瞬不瞬的看着她道,“一是继续白日做裴既白,夜里做我的玩.物,二是做我明媒正娶的夫人,过往一切一笔勾销。”   “你怎么选?”话落,他忽然又站了起来,一步一步的走向她,逼视着她问道。   裴卿卿白了脸,她想到入澜苑之前看到已经抄家的庞国公府,攥着手指,沉吟良久,垂了眼眸道,“我选则……一。”   刹那间,陆淮安的眼底泛起火光,他气极反笑,用力掐住她的下巴,“裴卿卿,现在是夜里,你可要好好伺候爷!”   这一晚,裴卿卿都没沾到床榻,等到次日陆淮安离开时,她才睁了眼,扶着屏风往净房走去。   待她将身上的污浊洗去,从净房里出来,却见桌上放着一件红色嫁衣,旁边则是一顶七宝凤冠。   瞬间,她变了脸色,朝一旁的素渠看去,“这是什么东西?”   素渠笑着向她道喜,“姑娘,这是将.军为您准备的婚服和凤冠,您以后就是将.军夫人了。”   陆!淮!安!   裴卿卿顾不得身上的不适,拔腿便要朝外走去,谁知她刚绕过屏风,就差点和阔步入内的陆淮安撞上。   “你这是要去哪里?”陆淮安垂眸看她,沉声问道。   裴卿卿眼里淬了火,狠狠的瞪向他,“昨夜你说过让我选择的!!”   “那又如何?”陆淮安挑眉看她,又选不对!!   “你出尔反尔!”   “你不也骗过我?”陆淮安轻笑,话落,又缓了神色,揽上她的背道,“再者,你如今可不止是一个人,难道你要让英欢跟着你,做一个受人指摘的外室女之女。”   裴卿卿瞳孔微缩,仰面看向他,“你威胁我?”   陆淮安深深的看着她,威压十足,“又如何?”   裴卿卿紧咬着唇,无力又倔强道,“可我不想困于内宅。”   陆淮安何尝不知她的志向,他沉吟片刻,道,“你若是听话,将来我会允你在朝为官。”顿顿,又道,“你如今的官职已经是工部郎中。”   陆淮安说的认真,可裴卿卿却不肯信,她防备的看了他一眼,“我怎知你不会骗我?”   “那你想如何?”陆淮安无奈的反问。   “我先入朝为官,再找机会恢复女儿身,嫁你为妻。”   陆淮安闻言,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盯着她默了一会儿,“多久为限?”   裴卿卿伸出三根白皙的手指,“三个月!”   “好!”陆淮安答应。   裴卿卿正要松口气,下一刻,陆淮安却捏紧了她的下颔,双目如刀直视着她,“不过,这次你再敢骗我,新仇旧账,我一并跟你算。”   “是,大人!”裴卿卿心虚的答应。   陆淮安朝素渠摆了摆手,等屋里只有两人后,他将她揽去榻边坐下,两人近在咫尺、呼吸相闻,他勾着她的肩头,凝视着她的眼睛问道,“说罢,当年是怎么诈死,逃去苏州府的?”   裴卿卿不自在的想挪去边上,下一刻,盈盈不及一握的纤腰却被身边男人紧紧握住,他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白嫩得近乎晶莹剔透的耳垂上,“给我原原本本的说清楚,但凡跟我查出来的有任何出入,我就当你还想诈死第二次,届时小心你的腿。”   裴卿卿被他揽在怀中威胁着,避无可避,只能将当年的始末细细说了一遍。   “那日,在谢家书肆我是故意差使麻姑下楼的,她一走,我便求谢公子帮我假死脱身,谢公子是个重义的人,他先是帮我准备了几份路引和户籍,后又派了暗卫将我掳走,造成我坠崖的假象。事实上,我一直躲在谢家书肆的密室里,过了数日,等谢公子布置好的假尸体被发现,我才离开京都。”   “那指向晋宁鲁氏的令牌呢?还有,谢家书肆的密室机关又在何处?”陆淮安挑眉追问。   裴卿卿咬了咬唇,“令牌的图样是我给谢公子的,由他仿造,至于谢家书肆的密室机关,就是书肆三楼的一幅画。”   陆淮安听到后一句,顿时想起他请宋厉帮他找密室的那日,当时他只差一点就要碰到那副画了,是宋厉,是他阻拦了他!   陆淮安眼里浮现出一抹深邃,又过了片刻,才问起裴卿卿另一桩事,“那令牌的图样你又是从何处知晓的?”   裴卿卿抿了抿唇,语气难辨道,“当年,我爹娘被害现场,就有这么一支令牌。”   陆淮安听她这般说,握着她细腰的手不自觉的用力,半晌后,盯着她冷笑道,“你藏得倒是深。”顿顿,又讽了一句,“便是诈死,也不忘再利用我一番,就这么笃定我对你的情意?”   裴卿卿尴尬的揪着他胸前的衣裳,索性破罐子破摔的求道,“大人,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莫要记恨谢公子可好?”   陆淮安目光暗沉的打量着她,抬起手拍了拍她的脸,“你若是听话,我自然没功夫折腾旁人,可你若是不听话……”他冷笑一声,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但是意思却再明白不过。   谢令青、宋厉、银杏、银瓶……甚至英欢,都是她的软肋。   裴卿卿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她隐在袖中的手暗暗攥了起来,面上却满是温驯顺从。   陆淮安将裴卿卿禁锢在澜苑,过了两三日,才将裴既白没死的消息放了出去。   没多久,宫里传来一道圣旨,圣人悲悯其遭遇,故特许其以工部郎中的身份重入工部。   次日,裴卿卿一早便换了官服,坐着轿子往工部衙署而去。   她刚到衙署,李主事就闻讯而来,转着圈上上下下将她好一番打量,“既白你无事便好。”   裴卿卿有些苦涩的弯了弯唇,“这两年,劳李兄记挂了。”   李主事擦了擦眼角,“幸好老天长眼!”   跟着,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李主事才离开。   裴卿卿在他离开后,想了想,又去了袁尚书那里一趟,跟袁尚书报备过,听了一遭他的训示,才回来做事。   到了午膳时分,照样是引泉过来送饭,因着菜色有些多,裴卿卿便请了李主事过来一起吃。李主事是真的将裴卿卿当做好友,也没有客气。   因着两人是在单独的房间用膳,裴卿卿也没有太多顾忌,说了几句话就将话题引到了庞国公府被抄的事情上,打量着李主事问道,“李兄可知,庞家是怎么倒下的,庞家人现在又是何等下场?”   李主事见裴卿卿好奇,略略压低了声音道,“庞家倒下,是因为通敌叛国。”说着,他又将武威将.军揭发此事的经过说了一遍,“谁能想到,庞国公竟然只因庞郡主被封了和亲公主,就对皇上怀恨在心呢,竟然在庞郡主的嫁妆里夹带了上百箱的精铁,以及其他铸造兵刃的矿石……”   “至于庞家人如今的下场,除了庞郡主不知所踪,其他人皆流放三千里。”   裴卿卿点了点头,她还以为庞国公府通敌叛国,会灭族呢,没想到只是流放,口中的饭菜顿时味如嚼蜡了。   下午,裴卿卿将工部侍郎分给她的一些差事整理了一遍,又做了一半,便到了下衙时辰。   因着对庞国公府一事还有些许疑虑,再加上英欢还在澜苑,她并未磨蹭,一到时间,就朝外走去。   引泉就在外面候着,看见她出来,立刻上前道,“公子请,轿子在对面巷子里等着。”   裴卿卿“嗯”了一声,随他一起朝对面巷子走去。   澜苑距离工部衙署可比琼苑近多了,坐上轿子,不过一刻钟多些的功夫就到了澜苑。   她一回后院,净过手后就朝东暖阁走去,文娘和慧娘见她进来,立刻抱着英欢站了起来,“见过姑娘。”   裴卿卿淡淡看了两人一眼,问道,“小姐今日可还乖巧?”   文娘回话道,“小姐玉雪可爱,早起的时候许是见不到姑娘,闹了一小会儿,不过很快就哄好了,后面一直很乖巧。”   裴卿卿松了口气,“把她给我吧!”   文娘将英欢送了过去,英欢一见到裴卿卿就咧嘴笑了开来,裴卿卿见她这副模样,也弯了弯唇角。   不知何时,陆淮安从外面走了进来,他并未立刻入内,而是倚门看着裴卿卿逗弄英欢的模样,她的身上好好像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芒。   文娘和慧娘注意到陆淮安过来时,正要开口行礼,可大人却先一步转身离去。   文娘和慧娘不知说些什么,两人对视一眼,只当做大人从未来过。   陆淮安出了东暖阁,脸色很不好的去了前院书房。   他看着桌上摞了厚厚一沓的往生经,里面不止有给裴卿卿的,还有给那个孩子的。   他和裴卿卿的第一个孩子。   当时的他太过年轻,凭着一腔怒火,顺水推舟、自私的占有了她。   裴卿卿爹娘死的早,未受过那些教育,可他是知道他碰了她两人可能会有孩子,他当时甚至盼着她能有他的孩子。   后来,她的确是有了他的孩子,他知道后高兴坏了,甚至翻了一夜的经史子集,都已经替那个孩子取好了名字。   可最后,裴卿卿却在孩子四个月的时候,狠心打掉了他。   他至今都记得清清楚楚,在听到她滑胎时他的心里有多痛,在听她说那孩子是她自己亲手堕掉时,他又有多愤怒。   那一段时间,他们都疯狂的折磨彼此,谁也没有对谁手下留情,都将自己最疯狂、丑陋的一面展示给对方。   可冷静后想想,他真的不后悔吗?不是,将她送去宋厉那里后,他日日夜夜都是后悔。只是他不能说,不能承认。 第052章 你是我的女人,不是学生   二十岁的他,面对她的背叛,他能狠得下心毁了她,也不怕自毁,可二十七岁的他,面对她的背叛,却有了权衡,若真是只将她当作玩.物,他大可以亲自追去梁溪城,打断她的腿,将她困在身边,狠狠的作践,可若是将她当作共度余生的人,那他就必须忍着、让着,将所有的愤怒和残忍全压在心里自行消化了。   何况,她对他的感情原就太过脆弱,根本禁不起半点折腾。   陆淮安压着往生经的指腹微微用力,眼底一片深邃,他想,也许在他诚心诚意将她当作妻子的那一刻,他就彻底输给了她。   重新回到后院时,素渠刚好将晚膳摆好,英欢已经能吃一些蛋羹,裴卿卿便让人蒸了碎虾仁蛋羹,用小汤匙舀了,吹凉后一点点地喂给他。   陆淮安在她身边坐下,目光温柔的看了英欢一眼,英欢一把打掉裴卿卿手里的汤匙,咧嘴笑着去够陆淮安袍子上的团绣。   裴卿卿看着小丫头前襟上的蛋羹,皱眉瞪向陆淮安,可陆淮安却像没看见她脸上的不悦一般,取下腰间的玉佩朝英欢晃了晃,玉佩上刻的是麒麟,英欢葡萄似的大眼睛里闪动着兴趣,伸手去抓,陆淮安递给了她把玩,然后看向裴卿卿问道,笑着问道,“可要我帮忙?”   裴卿卿瞪了他一眼,用下巴点了下放在桌上的帕子,“好啊,大人帮英欢把前襟上的蛋羹擦了把。”   她以为像陆淮安这样没有耐性的人会拒绝,可陆淮安只是哂笑了一声,便拿起帕子,温柔小心的擦拭起英欢脏污的前襟。   他擦完后,将帕子递给侍奉在一旁的文娘,回过头又问,“我来喂?”   裴卿卿一手端过桌上的玉碗递给他。   陆淮安轻声哄着英欢,竟真的极有耐心的将一碗蛋羹喂了一半,英欢吃的饱饱的,还兴奋的打了个小奶嗝。   “带小姐下去歇着吧。”又陪英欢玩了一会儿,陆淮安吩咐文娘。   文娘从裴卿卿手里抱走英欢,福身退了下去。   之后一顿饭,裴卿卿吃的有些心不在焉,陆淮安打量着她,随意问道,“今日第一天上衙,感觉如何?”   裴卿卿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停了片刻后才道,“尚可。”   陆淮安没再言语。   用完晚膳,等屋子里没人了,她才看向他道,“庞国公府的事,可是大人推动的?”   陆淮安怔了一下,盯着她乌黑润泽的眼眸,“你想为你爹娘报仇?”   裴卿卿挑了挑唇,眼神锐利而坚定,“这难道不是应该的?”   若不是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为爹娘报仇,她当时又何必费尽心机讨好他,晴天为他煮开胃的美食,雨天为他撑伞,天寒为他裁衣、做鞋、缝被、看火,酷暑为他扇扇、煮凉茶,他不开心时为他跳舞彩衣娱亲,他被刺杀时挺身为他挡刀……   想到当年,裴卿卿喉间一片苦涩。   以前,她不懂他为什么会那么龌龊,连自己的学生都狠得下心去算计、玷污,可现在想想,或许从一开始就是她踩过了届。   她心中自是月朗风清,毫无杂念,可在他那里,或许早就将她当做他的女人,他对她的耐心和馈赠,从不是对学生,而是男人对女人。   “可用我帮你?”陆淮安将裴卿卿眼里的恨意看的分明,注视着她问了一句。   “不必,”裴卿卿拒绝,顿顿,眼神清冷的看着他又道,“设计庞国公府被抄家,你已经帮了我很多。”   “那可以告诉我,你接下来要怎么做吗?是斩草除根,还是只针对庞国公夫妇?”   裴卿卿挑眉,“自然是只针对罪魁祸首。”   “嗯。”陆淮安点了点头,眼里闪过一抹欣赏,这么多年,不管她面临再险恶的人事,都不曾移了心性。   “对了,我听人说庞家其他人都在流放的路上,只有庞持玉不知所踪,是大人默认的?”想起李主事今日跟她说的庞家人的下场,裴卿卿突然又问了一句。   陆淮安打量着她的神色,点了点头,“是,这是萧裉的要求,”随后又问,“你要对她出手吗?”   裴卿卿摇了摇头,“这倒不是。”   陆淮安沉吟片刻,将萧裉与庞持玉的过往说了一遍。   却是萧裉幼时曾和庞持玉一起被人贩子抓走过,当时他无法无天,太过顽劣,没少被人贩子揍,而每一次在他身边小声安慰他的都是庞持玉,后来庞持玉更是带着他一起逃了出去,打那之后,他就对庞持玉一心一意,虽九死其犹未悔。   裴卿卿听罢,淡淡道了一声,“庞持玉这人也就清高孤傲穷讲究一些,人并不坏,倒算得上是歹竹出好笋。”   陆淮安听她这般说,忍不住抬起手,在她柔软的发心上揉了揉,“她以前对你不坏,可不代表以后不会害你,她的爹娘可是害死你爹娘的凶手。”   裴卿卿抿了抿唇,“兴许罢。”   “天晚了,去沐浴吧。”陆淮安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冲着裴卿卿说道。   裴卿卿应了一声,往净房走去,等她再出来时,陆淮安已经在隔间洗漱过,躺在了床榻上。   她吹熄了灯火,上榻在他身边躺下,刚闭上眼,腰上就多了一条胳膊,他紧紧的环着她,沉哑道,“睡吧。”   裴卿卿闭上眼睛,一夜无梦。   宫中,庞嫔已经被禁足一个多月,如今的她,仿佛已经老了十岁,她双目通红,不住的流泪,“什么办法都试过了,皇上就真的彻底厌了本宫了吗?”   挽香姑姑跽坐在贵妃榻下,她看着自家娘娘憔悴的面容,叹息道,“娘娘,皇上宠爱了您这么多年,自是不会厌了您的,奴婢以为,皇上现在冷着您,反而是护着您。”   “此话怎讲?”庞嫔听身边的大宫女这般说,顿时激动起来,细长的指甲狠狠的掐着挽香的胳膊,就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挽香稍微用了些力气,根本抽不出来,只能白着脸道,“回娘娘的话,如今国公府已是这般境地,皇上若是仍盛宠于您,那才是将您和大皇子架在火上烤,那些言官可不是吃素的,只有您暂时被皇上厌倦了,冷待了,那些言官才会消停下,您和大皇子也就暂时无虞了。”   “这么说,皇上废黜我,禁足廷儿,其实是在保护我们?”庞贵妃厉声反问。   挽香只觉得自己胳膊里侧的嫩肉都要被抠掉了,她不得不忍着痛道,“是,娘娘还不相信皇上吗?东宫体弱,大皇子可是皇上唯一养大的皇子,他怎会不对他寄予厚望后,至于国公府,待咱们大皇子有了出息,大赦天下几回,不就慢慢缓过来了?”   庞嫔听挽香说完,才放开她,脸上终于挂起一抹笑,连连点头道,“你说的是,皇上养大的皇子就只有廷儿一人,只要廷儿有出息,封太子,承帝王,那父亲、母亲和威儿必定会重返京都!”   “娘娘说的是,”挽香轻声附和,随后她又将目光落在庞嫔生了细纹的眼角,提醒道,“娘娘现在最要紧的就是保养好自己,皇上以前最喜欢的就是您这一身牛乳一般,白皙又紧致的皮肤了。”   一说到皇上对她的喜爱,庞嫔眼底闪耀起得意的光芒,她起了身往妆镜台前走去,结果,刚看到镜中的自己,她就暴怒的将桌上的首饰砸向菱花镜,口中凄厉的叫着,“不,这不是本宫!不是!”   挽香连忙朝庞嫔走去,跪地道,“娘娘,您如今只是憔悴了些,只要坚持日日用牛乳沐浴,再用珍珠白玉膏养着,定会很快重新焕发光彩,让皇上更加喜爱的。”   可庞嫔却不敢看自己现在的模样,她本就快四十岁,不年轻了,如今又接连遭受打击,过了一个多月冷宫般的日子,现在的模样和从前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挽香又在一旁劝了很久,她才冷静下来,吩咐外面的人去准备牛乳……   干元殿,满是昏暗的内殿,只听一声粗喘,龙床上,皇上突然惊坐而起。   守在一旁的张公公闻声,立刻睁开眼点了灯,倒好一杯温茶,走向皇上道,“您可是又做噩梦了?”   皇上一脸的惊魂未定,用力按着眉心,“朕……又梦见酆太子了。”   张公公听到酆太子三个字,也跟着变了脸色,不过很快,他又恢复正常,躬身将手里的温茶递了过去,“您先喝口茶,压惊。”   皇上抬起头,沉沉的看了张公公一眼,然后接过茶盏,掀开后仰头一饮而尽。   “朕知道,当年的事朕做的不光彩,”皇上一手端着空茶盏,微微颤抖,另一手搭在屈起的膝盖上说道。   这话张公公哪里敢接,他垂下眼眸,只淡淡的劝了一句,“若是酆太子已经投胎,今年也二十来岁了。”   皇上压了压眼皮,又想到陆淮安,“那个孩子最近在做什么?”   张公公向来会体察皇上的心意,当即拱了拱手,道,“回皇上的话,自打陆大人被贬后,便一直在澜苑里休养,只偶尔去礼部打个转。”   “他如今倒是乖觉。”皇上冷哼了一声,“罢了罢了,明日你传朕旨意过去,准他官复原职,日后接着执掌兵部营地,好好的练兵。”   “是,皇上。”张公公心里有几分惊喜,利索的应道。   皇上过了片刻,又问,“庞国公一家现在走到何处了?”   张公公默默在心里算了算日子,“应是到晋地了。”   “晋地?”皇上咀嚼着这两个字,忽然面色一变,“那不就是晋宁鲁氏的地盘?”跟着,极为阴狠的看了张公公一眼,道,“立刻派大内暗卫传令给庞国公,若是他本本分分的,未来不是没有回宫的日子,可若是他胆敢逃走,就地格杀勿论!”   “是,皇上。”张公公答应一声,抱着拂尘退了出去。   皇上紧紧的攥着手里的茶盏,眼神一阵明灭,旁人不知道他为何这么快就定了庞国公府通敌叛国之罪,张公公跟了他多年也不知道,可惟有他和庞国公知道,当年他以皇子身份与酆太子斗法时,最后之所以能赢,凭的就是与虎谋皮,庞国公奉他之命与西域王庭暗中私通,然后联手将酆太子斩于战场之上。   有此前车之鉴,他对庞国公本能的怀疑,哪怕是错杀,他也不可能放任庞国公府坐大。   皇上静坐了许久,直到后半夜,才重新躺下睡去。   次日一早,张公公侍奉完皇上后,就亲自去了澜苑宣旨,当时裴卿卿刚出门,陆淮安正要去书房与属下议事,听闻张公公登门,他沉吟片刻才吩咐扈九,“请他到前院书房。”   扈九领命离去,陆淮安和张公公前后脚到的书房。   张公公一见陆淮安便拱手笑道,“奴才在此先恭喜将.军了。”   陆淮安挑眉,淡淡看了张公公一眼,“喜从何来?”   张公公从袖中取出一道圣旨,他轻轻的摩挲了一下,并没有正是宣旨,而是直接递给了陆淮安,“皇上有令,今日起将.军官复原职。”   “嗯。”陆淮安接过圣旨,握在手里,冲着张公公颔首,“今日有劳公公跑一趟了。”   张公公摆了摆手,“将.军客气,这原就是奴才的分内之事。”顿顿,又道,“将.军若无别的吩咐,奴才就先回宫了,皇上那边还等着奴才伺候呢!”   “扈九,送公公出去!”陆淮安吩咐了一声。   扈九立刻上前,恭敬的朝张公公摆了个请的手势,“公公您请!”   张公公又笑着看了陆淮安一眼,才躬身离开。   半刻钟后,扈九回了书房,看着被陆淮安随后放在书桌上的身子,咕哝道,“将.军你说,皇上怎么突然又让你官复原职了,他之前不是很忌惮你吗?”   陆淮安没有言语,深邃的眼底也有着淡淡的疑惑。   “你说,会不会是因为年纪大了,突然顾念起和将.军你这么多年的舅甥情分了?”   他话落,陆淮安抬起头,冷冷的扫了他一眼,语气带着几分嗤笑道,“你觉得可能吗?”   扈九咧嘴,尬笑了一下,“似乎、也许,不太可能。”   陆淮安没言语,但眼神却是认可扈九这句话的。最是无情帝王家,与其相信他这个舅舅是念起了舅甥情分,才让他官复原职,还不如相信,他是看中了他身上的军功,想让他换一个皇子辅佐。   只希望,景妃的肚子别让他这个舅舅失望才好。   当日,陆淮安并未像皇上所想的那样,一接到圣旨就去兵部营地练兵,他就像没官复原职一般,仍安安心心的待在澜苑休养,白日里看看兵书,排演阵法,夜里则是陪着裴卿卿。   皇上倒是一直有让人盯着陆淮安,这日,他再也看不下去,索性让张公公宣了他进宫。   御书房内殿,陆淮安入内站定后,用力的一撩袍摆,单膝跪倒在地,掷地有声的行礼,“微臣见过皇上。”   皇上放下手里的奏折,朝跪在青石板上的陆淮安看去,数月不见,他的神情越发冷峻,整个人如能一柄锋芒毕露的利刃。   “淮安来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神,起身绕过桌案,亲自将他扶了起来,“这些日子,朕不召你,你也不进宫来见朕,可是心里还记恨着朕贬了你的官?”   “微臣不敢!”陆淮安低头沉声道。   “这么说,你还真记恨朕了?”皇上拍了拍他的肩,眼里噙着笑道。   他用的是开玩笑的语气,陆淮安却一本正经道,“微臣不曾。”   “好孩子!”皇上引着他在御案对面坐下,自己则回了御案后,落座后,看着他的眼睛好一番推心置腹,“其实,倒也不是朕不信任你,而是那些言官实在扰人的厉害,朕只能暂时委屈了你,让他们闭嘴,这不,风头放过去,朕就许你官复原职了。”   顿顿,又道,“你若是还觉得不满意,这样吧,朕给你一道空白的盖了玉玺的圣旨,你想要什么赏赐就自己写,如何?”说着,他还真展开一张明黄的卷轴,当场盖了玉玺后,推给陆淮安,笑眯眯的问,“怎么,舅舅这个补偿可还诚心?”   “那淮安就先谢过舅舅了。”陆淮安眼波动了动,将空白的圣旨接过,极为熟稔的揣进袖子。   皇上看着他这行云流水的动作,不由怔了一下,这孩子什么时候这么不客气了?   陆淮安将皇上眼中的迟疑看在眼里,他忽而勾唇,看着皇上笑了,“舅舅可是后悔了?”   皇上摸了摸蓄着短须的下巴,半真半假的试探,“若舅舅真的后悔了,你肯拿出来还给舅舅?”   陆淮安眼里的笑意愈发沉,“君、无、戏、言。”   皇上漠然,他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不过,也没纠结多久,他便进入正题,问起陆淮安,“不是已经官复原职,怎么听下面人说,你还没有去兵部营地练兵?” 第053章 这门婚事我不同意   陆淮安都已经拿到空白的圣旨,也没了跟皇上打太极的兴致,直接向他承诺他明天就去兵部营地练兵。   说完正事,他便起身离开,皇上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自己有些亏。   再说陆淮安,离开皇宫后,他没有回澜苑,而是去了镇国公府。   自上次一走了之,他已经有两年不曾回来了,这两年,他父亲也一直在梁州别庄待着,没有再回来。   镇国公府,守门的兵卫看到陆淮安下马时,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想起来上前行礼,“属下见过将.军。”   陆淮安淡淡的看了面前的眼生的带刀兵卫一眼,问道,“母亲可在府上?”   兵卫忙拱手道,“郡主今日并未出门。”   “劳烦帮我通秉一声。”   “将.军先请进!”兵卫将陆淮安引了进去,然后才让人去通禀。   主院,庆阳郡主刚用完早膳,正在罗汉床上听敏琮背书,静孺姑姑听了小婢女的禀告,犹豫了片刻,才上前将陆淮安回来的事情小声在庆阳郡主耳边说了一声。   庆阳郡主一听,纤弱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不过她并未立时发作,而是等敏琮将一卷孟子背完了,好生将他夸奖一番,又赏了他一柄精致的匕首,让人带他下去了,才冷下脸,挑眉看向静孺道,“他还知道回来,我以为他都忘了镇国公府的门朝哪边开。”   静孺一听自家主子这般说话,心里暗道不好,她将一旁琉璃盏里的玫瑰水递了过去,语重心长道,“您也就是嘴上不饶人,奴婢知道您心里还是惦记将.军的,您就听奴婢一句劝,这次将.军先服软,您就别再刺着他了,两母子好好的相处,免的真把将.军气走了,您又整宿整宿的睡不着。”   “行了,我知道了!”自己的心思被道破,庆阳郡主脸上有些挂不住,不耐烦的摆手。   静孺姑姑笑了笑,“您心里明白就好,奴婢这就将将.军请进来!”说着,她福了下身,朝外退去。   庆阳郡主看着贴身婢女离开,脸上的神色柔和了一些,都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孩子,她就算多偏私大的,也不会不疼小的,说到底,还是淮安不及秦安懂事,但凡他又秦安一般听话,他们母子也不至于闹到现在这步田地。   她正思量着,静孺姑姑带着陆淮安从外面走了进来,陆淮安入内后,单手负在身后,眼底带着几分复杂、几分冷漠微微颔首,“儿子见过母亲。”   庆阳郡主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一触及陆淮安那张不讨喜的脸,和那副别人欠了他万儿八千两银子的表情,她心里就忍不住生出一股火气,完全无视静孺姑姑的眼色,开口便讽道,“呦,没想到陆侍郎眼里还有我这个母亲,真是稀奇。”   陆淮安被自己的生母这般嘲讽,面色丝毫没有变化,只是眼底的那抹复杂顷刻间散尽,只余冷漠。   他站直了身子,看着庆阳郡主道,“母亲,儿子近日来,是想与您说一声,两个月后,儿子要成亲。”   “成亲?”庆阳郡主听到这两个字,顿时顾不得阴阳怪气了,她惊讶的目光直直射向陆淮安,“和谁?”   陆淮安看着庆阳郡主震惊的模样,心里突然多了几丝涟漪,他剑眉微挑看向了她,勾起唇角一字一顿道,“庞、持、玉!”   庆阳郡主听到这三个字,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庞持玉?她可是罪臣之后,你糊涂了不成!我不管,这门婚事我同意!”   陆淮安冷淡的反问,“她不是母亲你最认可的儿媳妇吗?”   庆阳郡主面色一白,恼羞成怒道,“那是以前,您是不同往日,我不管你娶谁,她反正是不行。”   “母亲的意思儿子明白了,只要儿子不娶庞持玉,娶谁都可以是吗?”   “是!”庆阳郡主毫不犹豫道,她现在只想让这个儿子打消这个念头。   陆淮安点了点头,眼底一片幽邃,拱手道,“儿子听母亲的,另娶便是,”顿顿,他又反问,“您觉得裴卿卿如何?”   “裴卿卿?”庆阳郡主咀嚼着这个名字,半天想不出来是哪家的姑娘,干脆侧过头问静孺,“这是京中哪家的贵女?”   静孺倒是记得裴卿卿,但当着将.军的面,她却无法直言裴卿卿外室的身份,只得小声道,“郡主您忘了,这么多年来,咱们将.军就看中了那一个姑娘。”   庆阳郡主被静孺姑姑这么一提醒,才慢慢响了起来,她朝陆淮安看去,皱眉道,“两年前她不是死了吗?”   “她运气好,死里逃生,还为我生下一个孩子。”陆淮安解释。   庆阳郡主听到孩子,挑起眉来,“都有孩子了?是男孩还是女孩?”   陆淮安道,“是个女孩。”   庆阳郡主明显松了一口气,她正要说让她再想想,这时原本在里屋吃点心的敏琮却跑了出来,他一张小脸白净可爱,唇红齿白的,但眼里却喷着怒火,直愣愣的朝着陆淮安喊道,“你不配娶妻,你只配做我爹和我的奴才,我爹在的时候给我爹挣爵位,我爹将来不在了就替我挣爵位!奴才才没资格自己做主娶妻,我爹和我不同意,你就不能自己做主娶妻!”   陆淮安看着不远处小小的人儿,他不拿他当长辈,他一直都知道的,但是他从不知道,他心里竟是这般想的。   庆阳郡主将陆淮安眼底的变化看的分明,她立刻站起身,将敏琮捞进自己怀里,眼神有些慌乱的朝陆淮安道,“淮安啊,敏琮他还只是个小孩子,他懂什么啊,定是有心怀歹念的下人教坏了他,你放心,母亲回头就彻查此事,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陆淮安听庆阳郡主这般说,只是冷漠至极的看着她,时间不知过去多久,就在他打算点头认下时,被庆阳郡主按在怀里的敏琮突然挣脱开来,用庆阳郡主方才奖励他的匕首朝陆淮安的腰上扎来。   他的动作太突然,等众人反应过来时,匕首整个没入陆淮安的腰侧,敏琮扬起头恨恨的看着陆淮安,“让你瞪我祖母,让你这个奴才背叛我爹和我,我杀了你!!”   陆淮安脸上血色顿时褪尽,他正要低头查看自己腰上的伤口,庆阳郡主却先一步飞扑过来,将敏琮抱远了一些,敏琮手里还握着匕首,没有人在意陆淮安腰上的伤口又加重了几分,血从伤口喷涌而出,滴滴答答的落在地毯上。   最后还是静孺姑姑走过来,一面用帕子帮他止血,一面让人去请大夫。   陆淮安伤口包扎好后,庆阳郡主才回来,她第一时间送了敏琮回秦安那里,此时再见陆淮安,她心里浮起一丝忐忑,在他身边坐下,问道,“还疼吗?”   陆淮安抬起头,看向庆阳郡主的目光毫无温度,“母亲还不去查是谁将敏琮教成了这副模样吗?”   一提到陆敏琮,庆阳郡主立刻来了精神,她一脸防备的看着陆淮安,“敏琮他还只是个孩子,你跟他计较什么。”   陆淮安平静道,“所以我让母亲去查下人,或者,母亲打算就这么将这件事揭过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庆阳郡主一脸尴尬道,“那你在这个稍歇片刻,我这就带人去查。”   “那母亲可一定要用心的查,给我一个交代,不然,我不保证这件事不会传到外面,届时,恐怕陆敏琮这一辈子就毁了。”   “……”庆阳郡主看着陆淮安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她不悦道,“你现在不也没事,何苦揪着敏琮不放,你可是他的亲叔叔。”   陆淮安嘴角勾了勾,已经不想再与她多费口舌,直接朝着身边早就跃跃欲试的扈九道,“你亲自去查罢。”   扈九领命,直接离开。   庆阳郡主瞪了陆淮安一眼,直接转身离开。   陆淮安在主院小憩了有一个时辰的功夫,扈九才回来。   “怎么样?”陆淮安面色有些苍白的朝他看去,问道。   扈九从袖中取出一沓认罪的供书,道,“属下用了点刑,让他们互相揭发,最后世子妃院里有八个下人都说过不该说的话,世子院里有三个人。”   陆淮安捏了捏眉心,“供书上的人直接杖杀,其家人全部发卖。”   扈九答应一声,便去处置了。   但他刚走没多久,一个清丽的妇人便推着一个坐轮椅的中年男子走进了主院,男子面色微白,眉头紧紧的皱着,看向倚在圈椅上的陆淮安。   陆淮安听到厅里有动静,慢慢睁开眼来,看清来人,他并未起身,只是放下手,叫了声,“大哥,大嫂。”   陆秦安握拳抵在唇边咳了一声,面色越发苍白,气息微弱,却自有威严道,“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大哥吗?”   陆淮安听他这般问,不由嗤笑了一声,慢慢站起身走向他,居高临下道,“我眼里若没有你这位大哥,你觉得以你一个残废,能稳坐世子位这么多年?”   “你……”陆秦安一口气上不来,整个人看起来单薄极了。   陆淮安弯了弯腰,在他耳边道,“从小,大哥就靠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赢尽了母亲的疼爱和照顾,而我只能得到母亲的责骂和家法。以前是我蠢,总是看不透大哥是个什么样的人,如今总算明白了……”   陆秦安听他这般说,忽然停止了咳嗽,他微微皱了眉,将抵在唇边的手放在了膝盖上,低声道,“你明白了什么?”   陆淮安直起身子,慢慢开了口,却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道,“说起来,我坐镇西北军时,曾遇见一个小将,他出生时也是胎里不足,体弱多病,幼年时只能常年喝药,坐在轮椅上,不过十四五六时,家中忽遭剧变,爹娘仆人一夕之间都不在了,再也没有人能让他依赖,他只能丢开轮椅,自己照顾自己,结果你猜怎么着?慢慢的,他竟然恢复了康健,身材越来越威武,入伍后更是风光无限。”   说完,他嘲讽的看了这位大哥一眼,便转身扬长而去。   主院里,世子妃甄氏看着丈夫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心中不由得一惊,忍不住道,“相公,你别听小叔胡言乱语,胎里带出来地弱症,怎么可能养得好,他这只是在编瞎话诛你的心。”   “嗯。”陆秦安淡淡的应了一声,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变化,但心里却是一阵一阵的绞痛,还有隐隐约约的后悔。   其实,他一开始身体是没有这么弱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坐轮椅的呢?   似乎是从小时候不愿意忍着痛走路开始,似乎是从少年时从母亲对他过分的心疼和放纵开始,又似乎是从陆淮安还未成年时将他所有的军功、既得的利益都让给他开始。   就像温水煮青蛙一般,他已经习惯了吃体弱所带来的红利,又怎么能够挣脱,他只会越陷越深。   陆淮安因为身上带了伤,回去的时候并没有骑马,而是坐了轿子。   夜里,裴卿卿一回来,就听说了陆淮安受伤的事情,她鱼骨般的眼睫轻轻的压了压,“嗯”了一声就往里走去。   看到寝房里的屏风时,她一下子想起上次他被陆敏琮砸伤时对她做的事情,忽然转身朝外走去。   她直接去了东暖阁,暖阁里,文娘和慧娘见她进来,立刻起身行礼,裴卿卿摆了摆手,一面走向一旁的铜盆,用香胰子净手,一面问,“小姐今日可还好?”   文娘温温柔柔道,“小姐一切都好。”说着,又将英欢今日的一些趣事讲给裴卿卿听。   裴卿卿瞬间被抚慰到,因陆淮安而涌起的一些难堪慢慢的褪了下去。   寝房中,陆淮安是听到裴卿卿有近来过的,但是不知为什么,还没走到屏风处,她又退了出去。   他按了按额角,细细思量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陆敏琮上一次把他额角砸破的事。   那一晚,他似乎对她做了极为过分的事情。   陆淮安闭上眼,沉沉的叹了口气……   东暖阁,裴卿卿和英欢一起用了晚膳,眼看天色渐晚,她看向文娘和慧娘道,“今晚你们两个不必留人守夜,我陪英欢便可。”   慧娘闻言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被文娘阻止,两人一起退了下去。   裴卿卿将英欢放回到悠床了,去了暖阁净室换衣裳。   等她出来时,悠床里的英欢却已经不见,刹那间,她脸上的血色全部褪去,也顾不得身上只穿了寝衣,拔腿就朝外走去。   没想到文娘和慧娘却没有走,就守在暖阁外,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看着裴卿卿问道,“姑娘怎么了?”   裴卿卿敛了敛心神,摇头道,“没什么!”话落,便朝寝房走去。   一进去,就听见陆淮安逗英欢的声音,她深吸了一口气,绕过屏风看向两人,压抑着情绪问道,“大人不是受伤了吗?怎么不好好歇着?”   陆淮安抬起头,看着她挑了挑眉,“我还以为你今晚不会回来。”   裴卿卿没有言语,径直走向他,要抱走英欢,陆淮安却不肯放。   两人一人抱着英欢,一人抓着英欢的胳膊,偏英欢不懂事,还以为爹娘在跟她玩闹,笑的超级大声。   裴卿卿听她笑着,忍不住放开她,在她嫩嫩的脸蛋上戳了一下,“小没良心的。”   英欢趁机抓着她的手不放,另一手则抓着陆淮安的寝衣。   “让文娘抱她回去吧,”陆淮安轻轻的拨了拨英欢额前的胎发说道。   裴卿卿静静的看着他,没有作声。   陆淮安知道她这就算是默认,扬声叫了文娘进来。   英欢倒是不认生,文娘用些小玩意一哄,她便又开开心心的扑向文娘的怀抱。   待屋里只有两个人时,陆淮安搭上裴卿卿瘦削的肩膀,暗示意味十足的说,“我的伤口还未上药呢!”   裴卿卿深吸了一口气,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眼,“伤在哪里?”   陆淮安将寝衣撩起一些,上面缠着厚厚的纱布。   “我去拿药!”裴卿卿说着就要走向多宝阁,陆淮安却一把将她扯住,往里手里塞了只温热的玉质药瓶,“药在这里。”   “去床上躺下。”裴卿卿语气没有丝毫波澜的说道。   陆淮安点了点头,将上身寝衣解开,枕着胳膊躺在床榻上,眼睛却一瞬不瞬的盯着裴卿卿,好像长在了她脸上。   裴卿卿还是回身取了一把小银剪过来,在床边坐下后,先是将他身上原来的纱布,慢慢剪了开来,然后正准备上药,却发现伤口上有一片血污。   “等我片刻,”裴卿卿抬起头交代了他一声,起身便朝外走去。   她径直去了麻姑的房里,敲开门后,与她道,“将.军身上的伤口有些难处理,请你去为他上药。”   “是!姑娘!”麻姑一直将陆淮安当做救命恩人,闻言想都不想,从屋里拿了药箱就往寝房走去。   陆淮安等了半天等来的却是麻姑,他第一反应是扯过一旁的被子将自己的身体盖起来,“你来做什么!”盖好后,他低声吼了麻姑一句。 第054章 两年前你是故意放走裴卿卿的?   麻姑看着自家将.军一脸怒气,拼命避嫌的模样,愣了一下,“不是您让奴婢过来为您处理伤口的吗?”   裴卿卿!!陆淮安因为麻姑的话铁青了脸,从齿缝中挤出两个字,“出去!”   麻姑又看了暴怒的陆淮安一眼,总算反应过来,她这是被裴姑娘给坑了,忙朝外退去。   出了寝房,问过素渠,得知裴卿卿在东暖阁,她立刻赶了过去,裴卿卿见到麻姑,脸上有几分意外,“你怎么过来了?”   麻姑叹了口气,“奴婢一进寝房就被将.军痛骂了一顿,帮将.军上药的事姑娘您还是自己去吧。”说着,她将身上的药箱取下来,往桌子上一搁,便退了出去。   另一边,文娘见裴卿卿若有所思的看向桌上的药箱,顺水推舟的劝了一句,“姑娘还是去看看将.军罢。”   裴卿卿“嗯”了一声,将怀中的英欢交给文娘,提着药箱朝外走去。   重新踏回寝房,她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陆淮安却忍不住黑脸道,“你还知道回来?”   裴卿卿将药箱放在桌上,从里面取了一坛药酒出来,走向床边坐下道,“大人的伤口有些严重,我以为让麻姑处理会更好。”   陆淮安瞥了她一眼,“我征战沙场多年,糙惯了,不讲究这些。”   裴卿卿没说话,只淡淡看了眼他腰上的被子,陆淮安会意,立刻撩了起来。   裴卿卿用帕子蘸了药酒,将他伤口上的血污一点点的擦去,换第二条帕子时,她发现他的伤口已经渗出一些脓血,长眉不由一蹙,看向他道,“接下来可能有些疼,大人忍着些。”   陆淮安盯着她泛了柔光的眼睛,伸掌做了个请的手势。   接下来,裴卿卿是真的没有客气,她用药酒将帕子浸透,用力挤他的伤口进行擦拭,陆淮安疼的满头大汗,浑身都紧绷起来,但愣是没有哼一声。   总算将伤口里的脓血处理干净,裴卿卿旋开玉瓶要上药,却发现他壁垒分明的腹肌上汗水汇成大滴正往伤口滑去,她只得先用干爽的帕子帮他擦汗。   陆淮安只觉得被她冰凉的指尖擦过的地方忽然就灼热起来,喉结一滚,控制不住的起了反应。   裴卿卿惊呆了,她捏着帕子的手僵在半空,过了好一会儿,才用力的将玉瓶砸向他,“你自己来罢!”说完,便直奔净房而去。   陆淮安摩挲着手里的玉瓶,看着裴卿卿的背影叹了口气,他也不想这样,但旷了两年的身子根本无法抗拒她的半分亲近。   让裴卿卿上药已经能是不可能了,他只得自己上了药,又将躁动的心情平复下去。   裴卿卿过了两刻钟才回来,见床榻里侧的陆淮安已经闭上眼,她微微松了口气,吹熄烛火后上了榻躺下。   “我方才不是有意的。”不知过去多久,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叹息,是陆淮安的解释。   裴卿卿根本不想提起这个话题,冷喝一声,“闭嘴。”   黑暗中,陆淮安无声的叹了口气,没再开口。   次日,裴卿卿一大早就醒了过来,她换了衣裳准备出去,陆淮安却叫住了她,道,“伤口疼的厉害,过来扶我一把。”   裴卿卿只得耐下性子走向他,单膝跪在榻上,让他撑着自己的肩头慢慢坐了起来。   “可以了吗?”待他坐好后,她问了一句。   陆淮安的胳膊还搭在她的肩上,两人的距离不过咫尺,他挑眉不悦道,“你怎的这般没有耐心?”   裴卿卿深深的吸了口气,清泠泠的看着他,“那不知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扶我去净房。”陆淮安理直气壮道。   裴卿卿忍耐着缓缓的、用力的眨了下眼睛,“好。”说着,她当真小心翼翼的将他扶下床,往净房走去。   从净房出来后,她又扶着他躺下。   “可是有什么事求我?”陆淮安在裴卿卿打算离开时,握住了她的手腕问道。   裴卿卿与他四目相对,轻轻咬了下唇,片刻后点了点头,“是。”   “且说来听听。”陆淮安枕着胳膊道。   裴卿卿又沉吟了片刻,才说,“以前不知到底是谁害了我爹娘,所以选了工部当差,想暗中查出那支令牌的底细,现在知道杀我爹娘的人是谁,我不想留在工部了,请大人帮我!。”   “那你想去哪一部?”陆淮安挑眉问道。   “刑部。”   提到刑部,陆淮安立刻想到宋厉,他并没有立刻答应裴卿卿,而是道,“你让我再考虑考虑。”   裴卿卿眼中划过一抹黯然,应了一声,便朝外退去。   陆淮安看着她的背影,想到的却是两年前裴卿卿诈死时宋厉的反应,以他的能力,不会一点端倪都看不出,可他愣是两眼一闭,仿佛个瞎子一般。   看来,等他伤好后,他应该去见见宋厉。   不过,还没等到他去找宋厉那日,宋厉就先登门了。   “请宋推官去前院书房稍坐片刻。”陆淮安听完扈九的禀告,沉声吩咐了一句。   扈九领命退下,陆淮安徐徐起了身,神色凝重的往前院走去。   他到前院的时候,宋厉已经到了,听到推门声,他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道了句,“将.军。”   陆淮安勾了勾唇,一面示意他落座,一面问道,“今日怎么有功夫来看我了?”   宋厉面容端肃,挑了挑眉缓缓道,“即便我今日不过来,过几日你也是要来找我的,不是吗?”   陆淮安听他这般说,脸上的笑瞬间消失殆尽,他缓缓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两年前,你是故意放走裴卿卿的?”   对于自己做过的事,宋厉倒不避讳,他朝陆淮安微微点了点头,“不错。”   陆淮安攥紧了拳头,下颔线紧紧的绷着,沉声质问道,“为什么?你对她存了念想?”   宋厉摇头,正色道,“兄弟妻,不可欺。”   “那是为何?”陆淮安逼问,眼眸泛了微微的红,这么多年来他亲缘淡薄,除了裴卿卿以外,宋厉是他最信任的朋友,不到最后一刻,他都不愿相信他真的背叛了他。   宋厉猜得出几分陆淮安的想法,他看着他,平静却犀利道,“因为这些年来,你从未将裴卿卿当作一个人。她留在你身边,结局非死即疯。” 第055章 怀了陆淮安的孩子!   陆淮安听宋厉这般说,眼底的赤色越发浓,他与他对视着,隐于袖内的拳头攥的咯嘣作响,“那也是我的女人,与你何干?”   宋厉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蹙起眉,“你别忘了,她除了是你的女人,还是大庆的百姓。”言下之意,他作为刑部推官,不可能冷眼看着他将一个无辜女子残害致死。   陆淮安听出宋厉的意思,整个人的气场越发阴沉,他冷冷瞥了他一眼,“你倒是个为民请命的好官。”   宋厉冷峻斯文的一拱手,“将.军谬赞!”   “……”陆淮安紧紧的抿了唇,心中郁结不已。   宋厉就像没有看到一般,又拱了下手,疏离道,“将.军若是没有旁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且慢!”陆淮安在他转身前叫住了他。   宋厉挑眉。   陆淮安斟酌着道,“卿卿的爹娘昔年为庞氏所害,她想进刑部查清此事,你意下如何?”   宋厉倒是没想到陆淮安会提起这事,他的面容凝肃起来,“你同意了?”   陆淮安摇头,“暂时还未允她。”   宋厉听陆淮安这般说,脸上的表情放松了些许,跟着他伸掌示意陆淮安先坐下。   陆淮安淡淡看了他一眼,沉着脸落座。   宋厉在他坐下后,一撩朱红色的官袍,也坐了下来,然后才道,“这两年,我循着裴姑娘诈死时留下的令牌,查到了不少事,但一直不知道该不该与你说。”   陆淮安和宋厉相识这么多年,很了解他的性子,能让他一直拿不定主意的事,必不是什么小事,这般想着,他微微敛了容色,看向他问道,“你都查到些什么?”   “裴姑娘的身世。”宋厉叹了口气,神色复杂道,“她的生父很有可能是庞进武。”   庞进武,也就是庞国公。   陆淮安顿时变了脸色,他目光锐利的看向宋厉,“将你查到的东西原原本本的与我说清楚。”   宋厉颔首,然后将他这两年的追查结果细细说了一遍,末了叹道,“原本她离开京都,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可没想到,两年过去,她还是被你找了回来,如今更想亲自入刑部查清徐九鸣和曲云被害的真相。”   陆淮安深知裴卿卿报仇的心有多坚定,他看了宋厉一眼,道,“其实,在她试探出她爹娘之死和庞氏有关时,就注定了今日,纵使当日我没有将她找回来,总有一天,她自己也是要回来的。”   宋厉闻言,不轻不重的扫了陆淮安一眼,“没有这般心志,她也不会从你手下活下来。”   陆淮安:“……若没旁的事,你回去吧。”   宋厉冷冷看了他一眼,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陆淮安在他走后,用力的按了按额心,这般复杂又不堪的身世,他要怎么与她说呢!   工部衙署,裴卿卿今日早早就办完了差事,一到下衙时间便敛了衣裳朝外走去。   出了公房,没走几步,身后突然有人叫她的名字,她停下脚步回头看去,李主事已经小跑着赶到她身边,冲着她疏朗一笑,道,“犹记得以前,既白你都是主事房最后一个才走的,如今倒是知道劳逸结合了,不错不错。”   裴卿卿笑笑,一面如李主事攀谈,一面朝外走去。   到了衙署外,两人作揖道别,裴卿卿目送李主事先走一步,然后才振了振衣袖,朝对面巷子走去。   她一上轿子,便合了双眼闭目养神。   许是年纪大了,最近总有些精力不济。   引泉从被风吹起的轿帘空隙看到这一幕,示意抬轿的人放缓了行程。   两刻钟后,轿子才停下,引泉叫了一声“公子”,裴卿卿闷哼一声,微微醒了醒神,然后才弯腰下了轿子。   站直身子后,她不自觉的看了眼不远处门庭萧冷的原庞国公府,几息后,正要回过头往澜苑走去,这时另一边忽然跑来一个年轻的女子,女子满头乱发,一手紧紧的捂着肚子,到她跟前后便噗通一声跪了下去,一脸惊惶的呜咽,“裴姑娘,你大人有大量,我求你救救我。”   “你是?”裴卿卿皱起眉,低头轻声问了一句。   “奴婢名唤斐清。”女子抬起头,在裴卿卿诧异的目光中,单薄的哭诉,“是长公主送给奉国将.军的侍妾,曾在将.军身边伺候过一年多,可一个多月前,奴婢也不知做错了什么,突然就被扈九大人遣出了澜苑。”   “奴婢孤身一人,无处可去,只得回了长公主府……原本这样一别两宽,倒也无妨,可偏偏昨日奴婢被查出已有两个月的身孕。长公主府断不会再收容一个不洁之人,奴婢苦求长公主许久,长公主才肯告诉奴婢,将.军为何会将奴婢遣出澜苑……”   “裴姑娘,您是将.军的心头肉,奴婢发誓,绝不会和你争宠,奴婢只求有一席之地能与孩子安身,裴姑娘,您开恩呐!”   裴卿卿看着斐清那张脸,思量着她吐出来的部分关键句子,还有什么不明白,可偏偏她自己都只是个玩.物,又有何余力帮助别人。   她往后退了一步,目光悲悯额看着她道,“抱歉,我帮不了你。”话落,她转身便往院子里走去,就像听不见身后肝肠寸断的女子哭声一般。   引泉早就让人通知了陆淮安此事,他则跟在裴卿卿后边,低声劝道,“公子,您要相信将.军,他对您绝无二心,斐姑娘她的确在将.军身边伺候过一年多,可将.军他……”   “不必再说了!”裴卿卿突然停下脚步,冷冷地看了引泉一眼,“他与别人如何,与我何干!我一点都不在意。”   “公子……”引泉眼神忽然一片,不断的朝后瞟去,暗示道,“这不是您的心里话,是不是?您心里还是有将.军的!”   “没有。”裴卿卿冷道,说完,她猝然转身,正要往后院后,却直直的撞进陆淮安的眼底。   “大人。”她微微垂了眸子,脸不红心不跳的行礼。   陆淮安沉着脸走向她,粗粝的手指用力掐住她的下巴,“你当真不在意?”   裴卿卿被迫与他对视,眼中没有丝毫波澜,只红唇翕动,“我配吗?”   陆淮安对上她沉静的眸子,不知为何突然想到宋厉对他的那句指责,是不是她也觉得,他从来没有将她当做一个人过,留在他身边结局非死即疯。   两人沉默的对视,陆淮安喉结滚动,片刻后,突然松开了对她的钳制,轻压着眼皮道,“两个月后你就是奉国将.军夫人,在管我这件事上,没有人比你更配。”   “那就将人抬进来吧。”裴卿卿顺着他,淡淡道。   陆淮安脸色更加难看,额角暴起股股青筋,逼视着她,质问道,“你说什么!”   裴卿卿想了想,“那养去琼苑罢。”顿顿,又道,“或者我搬去琼苑也可。”   “裴卿卿!”陆淮安再也忍不住,狠狠的握住了她纤细的脖颈,恨声道,“你拿我当什么人,又拿自己当什么人?”   裴卿卿被他用力的扼着,脸颊涨红,哪里说得出话来。   引泉想上前劝架,却被陆淮安一脚踹飞出去。   裴卿卿看着这一幕,突然用力去掰陆淮安的手,她还有英欢要照顾,还有仇要报,她得活下去。   终于将陆淮安的手掰开,她弯着腰大口的喘气,不断将新鲜的空气灌进肺里。   陆淮安冷冷的看着她,“不管你信不信,斐清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我的,别说碰她一根手指了,我就连多看她一眼都没有。”说到最后一句,竟有几分恶劣的委屈。   裴卿卿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道,一个连自己的学生都不肯放过,强bao并豢养的的人,却要他相信他是个柳下惠,多大脸啊!   两人不欢而散,陆淮安怎么处理斐清的,裴卿卿不知道,她回到后院后,先趁着淤痕没有显出来,让麻姑帮她冰敷了一刻钟,然后才去看英欢。   英欢已经习惯了在这个时辰见到娘亲,一看见裴卿卿,立刻手舞足蹈起来。   裴卿卿不由弯了弯唇,孩子的笑真的让她忘记一切忧愁。   “姑娘,晚膳摆好了,”过了有两刻钟的功夫,素渠进来提醒道。   裴卿卿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就摆在东暖阁罢。”   “是,姑娘!”素渠领命退了下去。   没多久,晚膳便摆好了,裴卿卿净手后,照样先喂饱了英欢,然后才用自己的。   用完膳,她干脆和英欢歇在一起。   寝房那边,陆淮安等到子时,都未见裴卿卿过来,心中越发气闷,只得自己上了药,慢慢的睡了过去。   次日他再醒来时,裴卿卿早就离开澜苑去上衙了,进来伺候的是素渠。   陆淮安皱了皱眉,“让扈九进来伺候。”   素渠闻言,不由慌了一下,委屈道,“是奴婢哪里伺候的不好吗?”   陆淮安淡淡看了她一眼,“跟你没有关系,是我不喜婢女近身伺候。”   “奴婢明白了。”素渠低低应了一声,红着眼朝外退去。 第056章 与卿卿坦白了…   扈九很快从外面走了进来,他躬身上前伺候陆淮安起身,陆淮安穿好外裳后,看向他问道,“斐清的事查清楚了吗?”   扈九闻言,白瘦的脸上浮起一抹懊恼,拱手回道,“斐姑娘一口咬定孩子就是将.军的,还说您若实在不愿意负责,只消给她一笔银子,她独自将孩子养大也成,绝不会碍了您和裴姑娘的眼……但若是您连这点要求都不允,她只能以死明志。”   “荒唐!”陆淮安怒斥一声。   扈九硬着头皮道,“将.军您对裴姑娘痴心一片,自然是清白的,可以属下多年的经验来看,斐姑娘那边也不像是在说谎。”   陆淮安闻言,冷冷扫了他一眼,“你这双眼睛算是废了。”   扈九无言以对,顿了顿,试着提议道,“那不如请宋推官来断断这桩公案,好还您清白?”   “不必!”陆淮安断然拒绝,他的事情他自己处置就是,总是劳烦宋厉做什么!又不靠谱!   洗漱过后,他瞥向扈九,问道,“斐清关在何处?”   “在前面客院。”扈九道。   陆淮安朝扈九示意了一眼,扈九立刻抬起胳膊,陆淮安扶着他慢慢朝前院走去。   到了客院,守门的侍卫单膝跪地行礼,陆淮安摆了摆手,垂目问道,“里面的人起来了吗?”   侍卫:“回将.军的话,斐姑娘已经起来,用过早膳了。”   陆淮安点了点头,这才往台阶上走去,他刚在廊下站定,房门就从里面打了开来,已经梳洗干净,重新换了衣裳的斐清眼里含着几分幽怨,撑着单薄的身子行礼,“见过将.军。”   陆淮安看了她一眼,冷着脸道,“现在可方便说话?”   斐清侧了侧身,请陆淮安入内,陆淮安扶着扈九的手进了屋子,听到身后斐清关门的声音,他头也不回道,“门就不必关了。”   斐清只好收了动作,护着肚子走向已经在圆凳上落座的陆淮安,低低叫了声,“将.军。”   陆淮安抬眸看向她,眼神犀利道,“你跟人说,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   斐清面上闪过一抹难堪,但还是点了点头,“回将.军的话,是。”   “那是在何时、何地怀上的?我又与你在一起过几次?”陆淮安接着问,公事公办的语气,   斐清不可置信的望向他,眼含热泪,期期艾艾道,“将.军当真忘记了吗?两个月前,我从书房离开后,你让素渠姑娘递给我一张纸条,约我当晚去甜水井巷子琼苑……那一晚,你抱着我说,能许我的只这一夜。”   顿顿,她又道,“我也知道自己配不上.将.军,事后我有听话吃了避子药的,后来将.军遣我走时我也不曾死赖,可我没想到,我还是有了身孕……这可能就是天意。”   “本官两个月前并未去过琼苑,那一夜和你在一起的人并不是本官。”陆淮安丝毫没有受斐清情绪的影响,他冷峻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温情的表示,“至于递给你字条的素渠,你要与她对质吗?”   斐清瘦弱的身子踉跄了一下,“不、不可能!”   陆淮安却已经没有耐心跟她解释什么,他直接起身离开。   扈九落在后面,目光复杂的看了斐清一眼,“斐姑娘,你也跟了将.军一年多,应该知道他的为人,他不是那种敢做不敢当的人。再说了,凭将.军这一年多对你的态度,你觉得他像是对你有意的样子吗?”   若说前一句还是劝解,那后一句就是侮辱人了。   斐清红了眼,不服道,“扈九大人莫不是忘了,我这张脸可与那位裴姑娘别无二致。”   扈九翻了个白眼,“那您也不是前两个月突然长成这样的!”   斐清怒瞪着扈九,一时辩无可辩。   扈九没再理会她,直接阔步离开,他出了客院后,却发现陆淮安并没有回后院,而是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饮着一杯茶。   “将.军。”他快步走过去,拱手叫了一声。   陆淮安抬起头,疏冷的看了他一眼,默了须臾,道,“应当是有人故意扮成我,在琼苑让斐清怀上这个孩子。”   扈九眼珠飞快的转动,“大人的意思是,长公主?”   陆淮安食指轻叩着石桌桌面,“不是萧怀玉,若我没有猜错,应该是驸马江策。”   “江策?”扈九挑眉。   陆淮安眸光深沉道,“萧怀玉不会关心裴卿卿的生死,江策才会。”   “那骗了斐清的那个男人会不会是江策?”   “难说。”陆淮安摇了摇头,眼里的情绪有几分莫辨,顿了片刻,吩咐道,“这样吧,你先从江策身边查起。主要从三点入手,第一,找巡夜的金吾卫打听打听两个月前可有人深夜在甜水井巷附近出现,第二,查江策身边与我体形相似的人,第三,查江策身边可有擅长易容的大夫。”   扈九听自家将.军这般说着,心头的迷雾顿时散开,拱手道,“属下这就去。”说完,便准备离开。   陆淮安无奈的皱眉,“先扶我回去。”   扈九忙又跑了回来,一面扶着陆淮安往前走去,一面抱怨道,“您以前在战场上也没这么孱弱。”   陆淮安瞥了他一眼,“爷快要成婚了。”   扈九:“……”懂了!原来还是为了裴姑娘。   工部衙署,裴卿卿已经连着两日在下衙的时候碰见李主事了,李主事追上来后,她微微笑了笑,“李兄。”   李主事温和的唤了声“既白”,然后将目光落在她颈间的毛领上,“还未进冬月,怎就裹得这么严实?”   裴卿卿嘴角勾起一抹涩然,道,“之前不是受过些伤,现在难免怕冷一些。”   “原是这般,”李主事了然的点了点头,跟着催促她道,“那快走吧,上了轿子会暖和很多。”   裴卿卿点点头,两人分别后,她快步朝轿子走去……   上了轿子后,她用力按着脖颈间的毛领,眼底掠过一抹晦暗,她哪里是怕冷,分明是怕人看见她颈间的淤青,陆淮安这个疯子!   回到澜苑后,她还没想好今日到底要不要去看英欢,便先遇见了在琼花树下站着的陆淮安,他肩上落了一片枯叶,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她沉了沉眉眼,原打算越过他直接回正房,两人擦肩而过时,他却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腕。   “大人有事?”她抬眼朝他看去,嗓音清冷的问道。   陆淮安沉肃的目光顺着她的眼睛下移,最后落在她颈间的毛领上,抬起另一只手,单手解了开,少女雪白修长的颈子上赫然有一道淤痕。   “上过药了吗?”他盯着她的伤处,沉声问道。   裴卿卿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窒闷,回道,“劳大人关心,上过了。”   陆淮安重新替她扣好了毛领,微凉的指节在她娇嫩的脸上勾了勾,“斐清的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大人若没有旁的事,我先回去了。”话落,她朝他微微颔首,便头也不回的朝正房走去。   陆淮安看着她的背影,额角一阵阵的抽疼。   在两人的角逐里,他一直都是占据上风的,这么多年,他已经习惯了压制她,束缚她。   他也并不是不知道她要的是什么,只是他已经做过太多伤害她的事,他不敢也不能将选择的权利交还给她。   他继续束缚占有她,还能将她留在身边,一辈子那么漫长,她总会明白他的心意,可若将心剖给她,她定会选择此生与他不复相见。   人啊,终究还是自私的。   想明白自己的心意,陆淮安缓缓的往正房走去,他进去的时候,裴卿卿正对镜为自己涂药。   “我帮你吧!”陆淮安一手撑着桌子,冲她说道。   “不劳烦大人!”裴卿卿冷淡道,话落,她将玉瓶放进首饰盒,站起身来,从镜中看着他道,“我已经涂完药了。”   陆淮安垂了垂眼,没说什么。   裴卿卿则去了一旁净手,她刚将手上的水渍擦干,素渠就从外面走了进来,福身道,“将.军,姑娘,晚膳已经准备好了,是摆在外间吗?”   陆淮安打量着裴卿卿的神色,轻轻“嗯”了一声,素渠低头退了出去。   “可要人扶着?”裴卿卿走到陆淮安身边时,停下来问了一句。   陆淮安神色瞬间缓和下来,将手搭在她的肩上,两人一起朝外走去。   用完晚膳,两人回房后,裴卿卿看了陆淮安一眼,“方才用饭的时候,大人一直看着我,是有话与我说吗?”   陆淮安目光复杂的看了她一眼,“你先去沐浴,出来后我跟你说。”   “好。”裴卿卿答应一声,往净房走去。   两刻钟后,等她再出来时,陆淮安端坐在桌边饮茶,看到她出来,他伸掌指向身边的圆凳,“过来坐。”   裴卿卿过来后,陆淮安先给她倒了杯茶,然后才道,“你可知你爹,他其实并不姓裴?”   裴卿卿听陆淮安这般说,眸光微微闪动了一下,她握着手中发烫的茶盏,过了片刻才道,“知道。我爹本姓徐,二十年前,我祖父徐白俞曾官拜兵部侍郎,那时庞国公也还不是庞国公,只是庞太师,他依仗从龙之功疯狂敛权,我祖父不肯与他同流合污,便被他罗织罪名,阖家流放千里,路途之中更遭匪徒掠杀,最后只有我爹……和大伯活了下来。”   “大伯他有妻有子,往事早不愿回首,我爹他心中有恨,便一路北上,更名换姓,伺机为祖父沉冤昭雪,可最终还是没有躲过庞国公的残害。”   陆淮安听裴卿卿说完,眼底一片明灭,须臾后,皱眉看向她,“这是谁跟你讲的?徐九思?”   裴卿卿颔首承认,顿了一下又反问,“不对吗?”   陆淮安目光深沉的看着她,“和宋推官查出来的有很大的出入。”   “宋推官都查出来些什么?”裴卿卿一下坐直了身子,眼神锐利的看向陆淮安,肃声问道。   陆淮安却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道,“不管是你大伯,你爹,还是宋推官,他们都知道真相,但是却从未想过主动告诉你,你有想过是为什么吗?卿卿,当年的事可能比你想象中更复杂、难堪,他们之所以这么做,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保护你。”   “请大人告诉我!”裴卿卿红了眼尾,轻声却坚决的要求。她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能独当一面,不管当年的真相是什么,她都承受得起。   陆淮安抬起手,在她纤弱的后背上拍了拍,然后缓缓道,“一切事端都由二十年前而起,当时皇上刚夺得帝位,为了安抚手下三个重臣,便分别晋封他们为镇国将.军、庞太师、曲相。其中镇国将.军也就是我爹,他当时已经伤了身子,领旨后便退去了梁州休养。”   “他一走,京中只留下庞太师和曲相,恰好当时皇后身子不好,皇上便提出,要选一位贵妃协助皇后正位宫闱。那时,曲相家中的孙女和如今的庞嫔皆是十三四岁。庞太师为了独得圣宠,便先下手为强,以雷霆手段构陷曲相与酆太子一众乱党有旧,致使曲家满门被抄斩。”   “此后一个月,庞嫔则以贵妃之礼被迎进宫,入主漪澜宫。”   他话落,裴卿卿皱起眉来,声音颤抖道,“我娘她姓曲,二十年前正是十三四岁,她就是你说的曲相的孙女,是吗?”   陆淮安点了点头,“你娘墓碑上的名字是曲云娘,而曲相的孙女正唤作曲云。”   一滴清泪从裴卿卿眼角落下,她哽咽着问,“那我爹和我娘又是如何相识的?”   “曲家和徐家有故旧,你爹和你娘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在你娘被庞进武偷龙转凤去了别庄后,他更是不惜拼了身家性命带你娘离开,而徐家正是因此获罪。”   陆淮安说的委婉,可裴卿卿也不是不通人事,这其中的龌龊她心里如明镜一般,当即再也忍不住,捂住了嘴,眼泪像断线的明珠一般落下。   陆淮安取了帕子,沉默的为她拭泪。   裴卿卿过了好一会儿,才止住哭泣,通红了眼睛看向陆淮安道,“这就是所有真相了,是吗?”她的语气里有恨意,也有惶恐。   陆淮安看着她痛苦的模样,轻轻压了压眼皮。   裴卿卿打量着他的神色,心狠狠一沉,她低了低头,用拇指指腹用力的抹去眼下泪滴,然后道,“大人说罢,我撑得住的。”   陆淮安喉结微微滚动了下,停了片刻,才抬起头看着她道,“宋推官查到,你爹带你娘离开城北别院时,你娘就已经怀了身孕。”   言下之意,她的生父很有可能是庞国公,那个害了她父族和母族的恶贼。   最怕的事情还是成真,裴卿卿只觉一股恨意从心口涌出,她蹭的一下站起身,拔腿就要朝外走去。   陆淮安忙跟着起身,握住她的手腕,疾声道,“你去哪里?”   裴卿卿眼中燃烧着熊熊的恨意,看着东北方向道,“漠河。”   她的语气里充满杀意,陆淮安心怀担忧,忍不住将她的手攥的更紧了几分,慢慢与她十指相扣,从背后环住了她的腰,“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你一个人便是赶去漠河,也未必杀的了庞进武。不如先留在京都,我和宋推官都会帮你,我们先替曲相和徐侍郎沉冤昭雪,然后再将庞进武那等败类绳之以法,以慰爹娘、祖父和外祖的亡灵。”   裴卿卿听陆淮安冷峻而沉稳的说着劝说和保证的话,总算慢慢冷静下来,她紧绷的身子慢慢放松,良久后,哑声道,“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好,我就在外间,有事你叫我一声。”陆淮安放开她,慢慢的退了出去。   裴卿卿紧咬着齿关,一步一步的走到脚踏边坐下,抱着自己掩面而泣。   从小,她娘身子就不好,十天里有六天都都吃药,陪她更多的永远是爹爹,他教她习文断字,教她君子六艺,一直将她视作掌上明珠,从不舍得她受一点点的委屈。   记得有一次,叔叔家的大兄抢了她的小弓箭和荷包,爹爹当着她的面,将大兄狠狠的收拾了一顿,打的他哭爹喊娘,好不凄惨,然后面对婶婶“命根子”“赔钱货”的叫嚣,爹爹将她高高的举起,朗声骄傲道,“卿卿也是我的命根子,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宝贝!比那些混小子不知强了几千几万倍!”   可这样好的爹,却不是她的亲生父亲。   裴卿卿想着那些尘封已久却依旧历历在目的往事,一时泪落如雨,哭的几乎背过气去……   等陆淮安放心不下再进来时,一眼就看到缩在脚踏上,满脸斑驳的泪痕,眉头紧皱的裴卿卿,许是哭的力竭了,她就这样睡了过去。   他隐在袖中的手紧了紧,几乎无声的走向她,他碰了下她脸上的湿意,正要将她抱上床榻,裴卿卿却忽然受惊的颤抖了下,睁开泪汪汪的一双眼。   “是我,”陆淮安轻轻的揉了揉她的发心,温柔道,“我抱你上床,好好的睡一觉。”   裴卿卿看了他许久,才微微点了点头。   陆淮安伸出手小心翼翼的将她打横抱起,放在床榻上,跟着又拧了热帕子,帮她擦干脸上的泪痕。   “睡吧。”他目光温和的看着她说道。   裴卿卿半睁着眼,意识恍惚的叫了声“爹爹”,然后头一歪睡了过去。   陆淮安又看了她一会儿,才将床帐放下。起身后转过头一看,腰上的伤口果然又裂了开来,已经泅出一片血迹。   他眉头微皱,无声叹了口气,自去处理伤口,然后在屏风对面的软榻上躺下,软榻太短,他身形又修长,平躺着,有半条腿都搭在外面,极为违和。   裴卿卿这一睡就到了第二日早上,陆淮安一直注意着屏风另一侧的动静,裴卿卿刚一起身,他就跟着坐了起来。 第057章 裴卿卿、陆淮安撕破脸   “今日可要去上衙?”陆淮安下榻后走了两步,扶着屏风,看着双目微肿,神情萎靡的裴卿卿问道。   裴卿卿淡淡看了他一眼,取过架子上的衣服披在身上,然后才冷声道,“自然要去。”   陆淮安没再说什么,只是叫了银瓶进来伺候,银瓶一进来就发现裴卿卿双目微红,一面伺候她更衣,一面低低的问了句,“姑娘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裴卿卿并不打算跟婢女解释这些事,淡淡看了她一眼,道,“无事。”   银瓶没有再说什么,伺候裴卿卿洗漱过后,便去外面知会素渠摆饭,裴卿卿则扶着陆淮安朝外走去。   “大人腰上的伤口昨晚崩开了?”察觉到陆淮安的步子有几分僵硬,她侧过头看着他坚毅的侧脸问道。   陆淮安扭头与她对视了一眼,言简意赅的“嗯”了一声。   “抱歉,”裴卿卿低声说了一句,嗓音有些沙哑,“昨晚是我失态了。”   “我们之间不用说这些。”陆淮安安抚了她一句。   裴卿卿扶他坐下后,像是想起什么一般,问道,“对了,以大人的身手,不应该避不过这一刀的。”   陆淮安知道裴卿卿想说什么,他迎着她的目光微微点了点头,“不错,我是故意的。”陆敏琮朝他递来这么好一个能拿捏国公府的把柄,他不接着着实说不过去。   裴卿卿扯了扯唇,“大人也不怕被扎到不该扎的地方。”   陆淮安低头笑了笑,意味深长的看向她,“你是在担心我,还是担心自己后半辈子守寡?”   裴卿卿瞪了他一眼,冷道,“看来那位小公子下手还是轻了一些。”   陆淮安没有接她这句话,默了片刻,冲她正色道,“我和国公府那边在两年前已经撕破脸,你若是不介意,到时婚礼可以在那边办,若是介意的话,在澜苑办也可。”   裴卿卿听到两年前三个字,眼神微微偏了偏,看着桌上的茶盏道,“大人安排便是。”   陆淮安看着她的侧脸,微微一笑,“好,我安排,不论如何,必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裴卿卿“嗯”了一声,之后没多久,素渠端着托盘过来,摆好了早膳。   裴卿卿只用了两只水晶虾饺和一碗碧粳米粥就停下了,她与陆淮安点了点头,回房将毛领扣上,离开了澜苑。   陆淮安看着她的背影,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下一刻,干脆放下手中的玉箸,吩咐素渠道,“将早膳撤了,叫扈三进来。”   “是,将.军。”素渠答应一声,退了下去,跟着没多久,扈三从外面走了进来,他先是拱手向陆淮安行了一礼,然后开口问道,“不知将.军唤属下前来有何吩咐?”   陆淮安指节轻叩着桌面,皱眉道,“这几日,你亲自带人跟着夫人上衙,记住,务必寸步不离的盯着她,确保她的行踪正常。”   “是,将.军,属下明白了。”扈三答应一声,便退了出去。   另一边,裴卿卿上衙路上倒是没有什么意外,但进了公房后却没有立刻开始办公,她掐着时间,估摸着引泉出了衙署,便去了袁尚书那里告假。   袁尚书对裴卿卿印象不错,随意问了几句,便准了她的告假。   之后,裴卿卿没有再回公房,她直接从工部衙署后门离开,雇了辆车直奔东市绸缎庄而去。   她刚上车,扈三那边就收到了消息,扈三心里暗道了一声自家将.军神机妙算,紧接着带人策马跟了上去。   他们在绸缎庄几处出口没等多久,就见一身常服的裴卿卿从倒夜香的侧门钻了出来。   扈三知道这位主儿脾气不好,并没有立刻将她拦截住,而是在她重新雇了马车,赶到城外渡口时,才带人现身将她团团围困住,“夫人,请跟属下回去!”   裴卿卿见到扈三的那一瞬间,整个人都僵住了,她薄唇泛白,盯着他道,“是陆淮安让你带人跟着我的?”   “将.军只是担心夫人。”扈三沉声道,顿顿,又将自己此行的目的重提了一遍,“请夫人跟属下回去。”   裴卿卿看着将她围的水泄不通的侍卫,知道自己今日是走不了了,只能沉了脸走向还未离开的马车,冲车夫道了一声,“回城。”   车夫愣了一下,“回、回城?”   裴卿卿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扶着车壁直接跃上马车。   扈三一行人策马随侍在马车前后,往城中而去。   将近一个时辰后,马车在澜苑外停下,扈三下了马,亲自掀开车帘,冲着里面的裴卿卿道,“请夫人下车。”   裴卿卿冷冷扫了扈三一眼,斥道,“闭嘴,不许叫我夫人,我不是夫人。”   扈三皱了皱眉,紧跟着拱手答道,“是,夫人。”   裴卿卿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跳下马车,往台阶上走去。   她有意放慢了步子,但一刻钟后,还是踏进了后院正房,陆淮安正坐在榻上等着她。   看到她进屋,他的目光明显和缓了一些,像是确定了她的平安。   “过来!”他朝她招了招手。   裴卿卿迟疑的走了过去,陆淮安将她按在腿上坐下,抬起她的下巴,打量着她道,“每次逃走的时候,胆子不都挺大的,现在知道怕了?”   裴卿卿尽量避免碰到他腰上的伤口,清冷的眸子直直的看着他,“大人每每见到国公府的二爷,不也想除之而后快?”   提及陆逊,陆淮安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来,他捏着她下巴的手指添了几分力道,“你想激怒我?”   裴卿卿仰着头道,“我不想激怒大人,我只想大人明白,我心中比你更恨,恨不得用刀子一片一片去割庞国公的肉,让他多活一天我都闭不上眼。”   陆淮安将裴卿卿眼中刻骨的恨意看的清清楚楚,他试着将裴卿卿拥入怀中,却被她拒绝,她纤细冰凉的手指抵着他劲瘦却坚硬的胸膛,红唇翕动,语气寒可及骨,“大人可知我昨晚做了一整夜的噩梦,梦里全是曲家和徐家血流成河和我娘被庞国公欺侮的画面,二十年前,我娘她还没过十四岁的生辰啊!”   “或者,大人与庞国公乃同好,英雄惜英雄,所以才阻拦于我?”   最后一句话,简直就是在诛陆淮安的心。   陆淮安眼底一片浓稠,他闭上了眼睛,一字一句的怒道,“裴卿卿,你闭嘴!”   裴卿卿却没有如他所愿,她眼尾勾着一抹嘲讽,抬起他的下巴,轻轻的摩挲,“怎么,被我说中了?”   陆淮安知道她在发泄,她在与他赌气,可胸口还是忍不住怒气翻腾,他突然睁开眼,按着她的肩膀,双目通红道,“裴卿卿,这么多年,你一直恨透了我玷.污你,强迫你,将你困在身边,是吗?”   裴卿卿听他提起当年,僵了一下后,一直压抑着的愤怒再也隐忍不住喷薄而出,她一瞬不瞬的看着他,从他身上退了下去,双目通红,居高临下的质问,“难道我不应该恨你吗?”   “陆淮安,扪心自问,这些年你有将我当做一个人吗?不,你没有,你只是将我当做玩.物,一条你养的狗,你不遗余力的折了我的尊严骨气,教我顺从于你,我听话了,伺候的你舒服了,你就对我有个好脸,多来琼苑几次,我若不听话,你便挥起鞭子,毫不留情的折磨我,侮辱我,让我认清自己牲畜都不如的身份……”   陆淮安听裴卿卿这般说着,他放在膝上的拳头紧紧的攥着,双目充血,一瞬不瞬的注视着她,如蛰伏隐忍的野兽一般。   裴卿卿忍了这么多年,憋了这么多年,心里有太多的委屈和怨愤,此时她什么都不想顾及,只想发泄个够。   “你曾说过,你对我有意,是吗?我告诉你,我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你!是你,在我最信任你的时候,无耻的玷.污了我,逼得我不得不残害自己的骨肉,让我这辈子都不能做一个母亲!陆淮安,你听清楚了,我恨你,我讨厌你,我留在你身边的每时每刻都想着离开你,若不是爹娘大仇未报,我恨不得与你同归于尽。”   “可你别忘了,当初我也救过你的……”陆淮安仰面看着她,语气苍白的小声说道。   裴卿卿勾了下唇,看着他冷笑,“若早知被你救了是这般下场,我宁愿当初被裴武生带回去送给那些商人,至少和他们在一起是明码标价童叟无欺,不像你,嘴上说我是你的学生,对我有意,事实上做的事情却龌龊不堪,卑鄙到畜生都不如。在我心里,你比他们更恶心。”   陆淮安听裴卿卿心里竟是这般看待他,脸上的隐忍瞬间被撕碎,怒气一下子涌上头顶,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手掌高高的扬起。   裴卿卿见他扬起手,不由嗤笑出声,眼里含着泪,恨声反问他道,“你又想打我?这一次打算让我几日不上衙?七日?还是半个月?旁人只道你陆淮安戍守西疆,为民为国,崇敬于你,可事实上,呵……”   陆淮安额头上布满冷汗,眉头紧皱着与她对视,眼中隐隐藏了泪,他的巴掌扬了半天,到底没有打下去,而是微屈了拇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记手刀砍在她的后颈。   裴卿卿眼中一片润泽,软软朝后倒去,陆淮安一把将她捞进怀里,避过伤口放在榻上。   他重新在榻边坐下,轻轻的摩挲着她因为发怒而泛红的面颊,紧绷的身体过了很久才放松下来。   “对不起。”他看着她紧闭的双眼,低低说出萦绕于心多年的三个字。一时间,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跟着垂下了头,满脸颓丧。   裴卿卿再醒来时,夜已经深了,她睁开眼睛,刚坐起身,帷帐就被撩了开,银瓶心疼的看了她一眼,“姑娘您醒了,可是饿了?奴婢去厨房帮您拿些吃的?”   “嗯。”裴卿卿点了点头,银瓶福了下身朝外退去。   但半刻钟后进来的人却不是银瓶,而是陆淮安,他面色仍如往常一般,在床边坐下后,舀起一勺粥,递到她唇边。   裴卿卿冷笑一声,“陆淮安,你这样粉饰太平,有意思吗?”   陆淮安将温热的粥又往她嘴边递了递,“有什么话,用完膳再说。”   “我不想吃。”   “卿卿,”陆淮安叫了一声,还想再说些什么,下一刻,裴卿卿却用力的一挥手,直接将他手中的粥碗打飞。   滚粥天女散花般的全洒在陆淮安的身上,裴卿卿看着这一幕,眼底有片刻的怔然,不过也只是一闪而过,紧跟着她便皱起眉道,“我说了我不想吃!今日我既已经将话挑明,就不会再受你的辖制,要杀要剐悉听尊。”   话落,很久都没等到陆淮安的回答,她看向他又补了一句,“若都不想,那便放我走!”   陆淮安听她这般说,忽然哂笑了一声,抬头看向她,“卿卿,这才是你的真实意图是吗?你放心,我不会如你的意的。”   说完,他站起身准备离开,走了几步,又回过头看着她道,“若是你真的一日都等不及,想将庞进武千刀万剐,好,漠河,我陪你去。”   裴卿卿因为陆淮安这句话,整个都僵住。   陆淮安没再说什么,朝她微微点了下头便往外走去,就像没看见她抓在手里准备砸向他的枕头一般。   裴卿卿紧紧的抓着手里的枕头,双目圆睁瞪向陆淮安离开的方向,片刻后,用力的砸了出去。   银瓶一直守在外面,听到动静,立刻跑进来,怯怯的叫了声“姑娘”。   裴卿卿看着满地的狼藉,动了动嘴角,窝火道,“将地上的粥收拾了吧。”   银瓶答应一声,弯腰将地上的长绒毯子一并拖了出去,换了新的,又捡起地上的枕头放到榻上,全部收拾好后,才看向裴卿卿道,“姑娘,刚才的粥洒了,还要再用些吗?”   “不用了!”裴卿卿朝她摆了摆手,“你先下去吧。”   “是,姑娘。”银瓶答应一声,退了出去。   裴卿卿拥着被子,黯了眉眼,陷入沉默。   白日那场发泄,她嘴上说的凶狠,将陆淮安贬进了泥里,可在她内心深处,真的恨过他吗?   以前她不懂,可这两日经历了身世的变故,她心里却是明明白白,她对陆淮安哪有什么刻骨铭心的恨,有的不过只是怨,怨他强取豪夺,怨他自私,怨他懦弱……   明明两人的开始那样契合,温暖,美好,最后却被他一步步推向地狱深渊,再见不到阳光。   或许她从未对他表达过,但心里却比谁都明白,她对他始终是感激的。   当初救她于马蹄下,于他而言可能只是举手之劳,对她来说却远非如此。   一个过分美貌的却毫无依仗的女子,下场从来都是惨烈的,清兰如此,那个在梁州城渡头愤而自裁的青楼女子更是如此……连清白谋生都难,更何况在深入京都查清一桩冤案,报仇雪恨。   陆淮安纵有百般不是,可他到底真真切切的救过她的命,免她丧于马下,免她流落风尘,更为了她不惜将庞国公府连根拔起。   怨是真的,感激也是真的,所以这辈子她既无法恨他,也无法爱他,她只愿与他烟水两忘,自己过自己的日子。   次日早,裴卿卿因为告了假,并没有上衙。   她脖颈上的淤痕还在,也不便去看英欢,用过早膳后,索性便出了门。   随行的是麻姑,听裴卿卿吩咐去谢家书肆,她的神色有片刻的不自然。   裴卿卿也想到了上次去谢家书肆发生的事,冷淡的看了她一眼,“放心,这次我不会逃走。”   麻姑尴尬的抿了抿唇,裴卿卿想起什么,忽然看着她又问了一句,“你很会制药?”   麻姑迟疑的点了点头。   裴卿卿轻磕了下眼皮,看着她道,“可能制药翻一片人的迷.药和能保证人在凌迟中始终有知觉的药?”   麻姑迎上裴卿卿冷漠而幽深的目光,下意识的摆头,“不能!!”   裴卿卿失望的“哦”了一声,车厢里沉默下来,不知过去多久,她忽然看向表情纠结的麻姑,淡淡道了声,“你可能想岔了,我没想凌迟陆淮安。”   麻姑:“……”一次不忠,百次不用,裴姑娘的话,她不敢信。   裴卿卿也没再理会麻姑,不是自己的人,用起来到底不顺手。   半个时辰后,马车在文墨街停下,裴卿卿扶着麻姑的手下了车,径直往谢家书肆走去。   掌柜的还记得裴卿卿,见她进来,立刻上前道,“公子来了,有些日子不见了。”   裴卿卿微微扯了下唇,“谢公子这些日子在京中吗?”   掌柜的道,“我们东家在京都,公子要见见他吗?”   裴卿卿摇了摇头,“这倒不必,替我向他问个好就是了。”顿顿,又道,“若是遇到什么麻烦,可送信到延政街澜苑。”   “小的记下了。”掌柜的答应了一声。   裴卿卿冲他微微颔首,便往二楼去了,她记得刑罚相关的书是在二楼。但没想到,刚榻上二楼,就看见在书架前选书的宋厉。   她拎着袍摆站在最后一级台阶上,在扭头就走和迎难而上之间犹豫。 第058章 陆淮安,你要脸吗?   就在裴卿卿犹豫不决间,宋厉忽然转头朝她看来,背着光,他下颔的弧度流畅而精致,但神色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宋大人!”她踏上二楼,放下袍摆恭敬的叫了一声。   宋厉疏离的颔首,“裴郎中。”   裴卿卿僵硬的勾了勾唇,“两年前,大理寺大牢之中,多亏宋大人援手,”她客气的道谢,顿顿,又补了一句,“大人若要买书,可以记在我账上,就当是谢礼了。”   宋厉因为她的话,微微皱起眉头,音质如冷玉相击,“两年前的恩,到今日才想起来报,裴郎中倒是懂礼数的很。”   裴卿卿被他当面嘲讽,脸上不由白了一白,接着躬了身子,郑重的拜道,“是我的不是,宋大人若还有别的要求,您只管提就是,只要我能办到,定不推辞。”   宋厉看着她认真的模样,沉吟了片刻,眼中含着一抹深意,道,“听闻奉国将.军手中有一把重弓,名为蚀日神弓,宋某不才,倒是觊觎已久。”   裴卿卿站直身子,猛地抬起头,“宋大人说的是……镇国公府传了几百年的那把神弓?”   “不错。”   “我办不到!”裴卿卿断然回绝,眸色凝重道,“请大人换个要求。”   宋厉看着面前骨量纤细,看似脆弱易折实则却再温柔坚忍不过的女子,嗤笑了一声,“到底是办不到,还是舍不得奉上陆淮安的心头好?”   裴卿卿被他这般问到脸上,忍不住皱起眉,“大人难道不觉得自己在强人所难吗?”顿顿,又道,“将蚀日神弓作为谢礼请恕我办不到,不过大人若真的喜欢这把神弓,我倒可借来予你一观,就以三天为限。”   “好!”宋厉颔首允可。   裴卿卿松了口气,而后目光一转,看向他面前的书架,问道,“大人是在选刑罚相关的书吗?”   宋厉听她这般问,点了点头,心情不错道,“谢家书肆不错,常能搜罗到一些古籍、珍本,我每月都会过来一次。”话落,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裴卿卿一眼,“你也想选这一类书?”   裴卿卿“嗯”了一声,没有否认,顿顿,又看向他,恭敬诚恳道,“大人是此道行家,可为我推介几本吗?”   宋厉看向她,目光微凝,像是在研判审视她,过了片刻才微微点头,然后熟稔的从书架上取下几本书,直接递给她,“都是细述历朝历代酷刑的。”   裴卿卿接了过来,颔首道谢。   宋厉淡淡看了她一眼,又给自己挑了几本书,便离开了谢家书肆。   裴卿卿在他走后,没待多久,也带著书下了楼,付过银钱,出了书肆,正打算登车,忽然听见不远处有吵嚷声,她循声看去,只宋厉站在人群中间,异常显眼。   考虑片刻,她到底还是走了过去。   到了近前,才发现是一个穿着五品官袍的中年官员在指使随从殴打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伯,而旁边一个梳着通房头的妙龄少女跪地求情,磕的额头上一片青紫,中年官员却毫无动容,他冷眼看着两人,尤其是少女,道,“想让我放过你祖父,好啊,那你将衣裳褪了,绕着京都走上一圈,我今日就放过他!”   少女听中年官员这般说,顿时煞白了脸,浑身抖得如筛子一般,梨花带雨的脸上满是绝望,仰面看着男人颤声哀声道,“大人,我愿意替我祖父一死,只求您放过他!”说着,似是为表自己所言非虚,她拔下头上的簪子便要血溅当场。   中年官员见状,一脚踢了过去,将少女手中的银簪踹飞,少女直接摔倒在地上。   老伯听着孙女的痛呼声,嘶哑的哀嚎了一声,他的脸被踩在地上,冲着中年官员目眦欲裂道,“骆寒,有什么怨气,你冲着我方佃生来,你放过阿霁,她是无辜的……”   “方霁无辜?”中年官员也就是骆寒冷笑一声,蹲在了方佃生的面前,用力揪住他脖颈处的衣服,额头青筋毕露,反问道,“那我的女儿骆柔是死有余辜吗?你还记得我当初是怎么求你的,我求你放过我的阿柔,我愿意为你方家当牛做马一辈子,可你怎么跟我说的,你说穷人家的女儿生来就是卖的!然后强收她为通房。”   “至此,若你好生待她也就罢了,可你醉酒之后,为了一时颜面,竟将她送给酒桌上的宾客,九个人啊,闹得街坊尽知,你还嫌她脏,将她又遣送回来,你知道她最后是怎么走的吗?她将自己浸在烧滚的开水里,活活溺死,死的时候身上没有一块好的皮.肉。”   骆寒说到最后,双目已经充血,他的手慢慢的上移,眼看就要扼住方佃生的喉咙,这时,一队兵卫突然冲进人群,朝单手负在身后的宋厉行了一礼。   宋厉冷冷的扫了眼骆寒三人,薄唇翕动吩咐道,“当街伤人,将他们带回刑部。”   “是,宋推官!”兵卫拱手应了一声,下一刻,便上前将骆寒诸人全部锁了,往刑部方向拖去。   骆寒与宋厉擦身时,盯着他问了一句,“宋推官让人锁了我,是觉得我有罪吗?”   宋厉看了他一眼,容色冷峻道,“法立,有犯而必施,令出,唯行而不返。”   他的话掷地有声,被拖远的骆寒不知有没有听进去,裴卿卿却是浑身一震。若她只是江湖草莽,想要以暴制暴、以牙还牙便也罢了,可她不是,她是大庆五品的官员,公然践踏《大庆律疏》,她真的能问心无愧吗?   人群在兵卫赶来之时就渐渐散去,到最后,方圆丈远只有她和宋厉还在原地。   宋厉一步一步的朝她走来,“若裴郎中是骆寒,当如何?”   裴卿卿回忆骆寒方才所说的话,眼中有凶光一闪而过,她当如何?自然是不择手段也要方家全家陪葬。   宋厉将她的反应看在眼底,抬起手,不轻不重的在她肩上拍了一下,“听说你以前在白鹿书院时,圣贤书读的是最好的,这一身的草莽凶煞气到底哪儿来的?”   裴卿卿抿了抿唇,眼尾微红的反驳道,“大人未经他人苦,最好莫劝他人善。”   宋厉听她这般说,看向她的目光突然变得深邃,甩下一句“谁说我未经他人苦”,便头也不回的离开。   裴卿卿看着他的背影,陷入沉默,又过了会儿,才往停马车的方向走去。   回澜苑的路上,车厢里一片寂静,裴卿卿想着方才看到的案子,暗暗垂下眼帘。   她的心中百般纠葛团杂,很久后,才抽丝剥茧,彻彻底底的想明白,抬起头,轻轻的呼出一口气。   法立,有犯而必施,令出,唯行而不返。若每个受害者只一味的以血还血,不顾法度,那受害者又与那些披了皮的四脚禽.兽何异?   半个时辰后,马车在澜苑外停下。   裴卿卿刚回到后院,就看到在琼花树下等她的陆淮安。   他脸皮倒是厚,昨日才刚大吵一架,又被泼了一碗粥,如今竟装的跟没事人似的。   “卿卿。”在她经过他时,他突然伸手按住她的肩头,盯着她白嫩柔腻的侧脸道,“京都的事我已安排好,今晚我们就可以出发去漠河。”   裴卿卿听他这般说,心口突然一窒,她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兑现了对她的承诺。心脏跳动的速度不由加快,好一会儿,她才侧头看向他道,“不必了。”   “为何?”陆淮安剑眉微拧,沉声反问。   裴卿卿抿了抿唇,并不愿与他说太多,只道,“我已想过,如今替曲家和徐家沉冤昭雪更要紧,至于我的仇人,总有一天我会将他千刀万剐。”   “好。”陆淮安答应,一副纵容她的模样。   裴卿卿察觉到他的心愿,一时又想起在谢家书肆答应宋厉的的事,她凝了凝目光,看着他的眼睛试探着问道,“我听闻,镇国公府有一把传了几百年的蚀日神弓?”   陆淮安瞥了她一眼,“卿卿,跟我说话你不必绕弯子,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裴卿卿有几分不好意思,又犹豫了片刻,才开口道,“今早,我在谢家书肆遇到了宋大人,大人也知道,两年前在大理寺大牢中他曾帮过我一把,我便答应他将蚀日神弓借给他一观,不知大人可否借我几日。”   陆淮安听跟宋厉有关,眉头微微皱了皱。   裴卿卿觑着他的神色,心头忽然一沉,直接道,“大人若是不愿意,我回绝了宋大人就是,日后再从别处还了他这份情。”   “不必。”陆淮安打断了裴卿卿,双目幽深的望着她,“宋推官跟你要蚀日神弓,你给他便是,别欠他的。”   裴卿卿一脸愕然,这么大方?   陆淮安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低头盯着她又问了一句,“宋推官还跟你说什么了?”   裴卿卿察觉到他的反常,反问道,“大人觉得,宋大人还应该跟我说些什么?”   陆淮安摆了摆手,“没什么。”顿顿,又道,“回头我会让人将蚀日神弓送到宋推官府上。”   裴卿卿“嗯”了一声,陆淮安看向她饱满润泽的红唇,喉结滚了一下,“这样你可就欠我一份情!”   他的眼神充满欲.念,裴卿卿冷冷的勾了下眼尾,对着他就是一盆冰水,“大人将蚀日神弓收回去吧,我宁愿欠着宋大人。”   陆淮安想到宋厉背后为裴卿卿做的一切,怎么肯让她继续欠着他,他恨不得两人再无纠葛,老死不相往来,眸光微微闪烁着,片刻后,他妥协道,“蚀日神弓给宋推官,你不欠我什么。”   “多谢大人。”裴卿卿冷冷的道谢。   陆淮安又补了一句,“既然还了恩,以后见再见他就远着一些。”   裴卿卿打量着他,目光中充满审视,“大人很不希望我接近宋大人?”   陆淮安容色端肃,逼视着她,“我不希望你接近任何一个男人。”   “是吗?”裴卿卿反问,心里还是有些疑虑。   陆淮安抬起手,想揉揉裴卿卿的发心,却被她退后一步躲了过去,她如幼兽一般机警防备的看着他,“大人说话就说话,别想动手动脚。”   陆淮安气笑了,“你将我当成什么人了?”   裴卿卿懒得与他再多说,瞪了他一眼就要回正房。   “站住!”陆淮安看着她的盈盈不及一握的腰叫了一声。   裴卿卿脚步停都没停,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陆淮安按了按凸起的眉骨,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却也只得追了上去。   “我方才跟你说的离宋厉远些你记住了吗?”进了寝房,裴卿卿坐在桌前的圆凳上,他站在她背后,垂目看着她说道。   裴卿卿抬起面前的青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轻轻的抿了一口,“请大人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   陆淮安微微压了压眼皮,有几分心虚,“我方才不是说过了吗?”   “你觉得我会信?”裴卿卿侧头,看了他一眼,她看起来有那么傻吗?   陆淮安无奈,往旁边行了一步,紧挨着她坐下,沉吟片刻后,侧脸看向她,“你不觉得他宋厉和我很像吗?”   裴卿卿放下茶盏,眼里带着疑惑看向他。   陆淮安接着道,“你当初因为我救了你,便对我托付所有,若是他也对你做了同样的事情呢?”   裴卿卿听他说起当年,呼吸微沉,“若当年救我的是宋大人,倒是我的福气,至少他不会挟恩图报。”   当年的事终究是陆淮安不占理,他目光一移,不敢再看裴卿卿。   过了好一会儿,他估摸着她肯缓和些许,才慢慢的将目光推向她,问道,“那成婚一事……”   “陆淮安!”裴卿卿突然打断他,神色嘲讽的看着他,语气冰冷道,“你不会以为我们都已经撕破脸了,我还会忍着恶心嫁给你罢?”   陆淮安听她这般说,面部突然一僵,哑然须臾后,握着拳道,“裴卿卿,你现在真是越来越出乎我的意料了。”   裴卿卿冷冷的瞥了他一眼,没作声。   两人正僵持着,扈九突然从外面走了进来,拱手道,“见过将.军,见过裴姑娘。”   “让你查的事情有眉目了?”陆淮安看了裴卿卿一眼,沉声询问。   扈九点了点头,正要开口,却见裴卿卿起身准备离开,他试探着看向陆淮安,陆淮安一把握住裴卿卿的手腕,“坐下,一起听。”   裴卿卿看了眼被他攥着的手腕,不悦道,“你放手。”   “别忘了,英欢还在我手里。”陆淮安容色淡淡的提醒了她一句,裴卿卿一下子放弃了挣扎,隐忍着道,“陆淮安,你要脸吗?”   “我说了,坐下。”陆淮安没有理会她的唾骂,伸掌指了指旁边的圆凳,裴卿卿只能坐了下来。   陆淮安又示意了扈九一眼,扈九这才道,“属下去问过两个月前在甜水井巷子附近巡夜的金吾卫,那段时间只有一人在深夜出没,金吾卫要将人押走时,对方出示了长公主府的腰牌,金吾卫只能作罢。”   “循着这条线索,属下将长公主和驸马身边所有的人都清查了一遍,最后锁定了长公主府长史荣婵的胞弟荣时,此人年纪二十二,身形与将.军差不了多少,自驸马尚主后便被长公主派到了驸马身边,更巧的是,他的未婚妻正是长公主府的府医白氏。”   “随后属下让人描摹了他的画像给金吾卫指认,果不其然,还真是他!另一头,十七在他的居所也搜出了人皮面具。”说着,他将人品面具和金吾卫的证词呈上。   陆淮安只看了一眼便将目光转向了裴卿卿,眼底闪过一抹愉悦,做作的叹道,“啧,我还以为我们江驸马有多风光霁月。”   裴卿卿倒是没想到斐清一事会跟江策有关,看来两年过去,他真的改变了不少。   陆淮安将裴卿卿眼里的黯然看的分明,心里又有些闷,冲扈九摆了摆手,“你先下去吧。”   扈九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问了一句,“那斐清怎么处置?这事她并不知情,也算是受害者。”   陆淮安对斐清毫无兴趣,他正要示意让扈九自己看着安排,这时裴卿卿突然开口道,“将她送去外地好好安置了吧。”   “就按她说的办!”陆淮安立刻转口,看向扈九吩咐道,扈九领命退下。   “琼苑那边……”房中只剩下两人后,陆淮安看着裴卿卿的侧脸道,“想来是无法住人了,至于里面的东西,你若有用得上的,可让素渠过去一趟收拣了。”   裴卿卿“嗯”了一声,随后问道,“琼苑,大人打算如何处置?”   “你有意见?”陆淮安反问。   裴卿卿抿了抿唇,“可以交给我处置吗?”   “好,交给你。”陆淮安答应。   当晚,裴卿卿带着素渠去了琼苑,车子停下后,素渠扶着裴卿卿下了马车。   裴卿卿在琼苑外站定,眉眼间一片清冷,间杂着些许厌恶,抬头朝已经模糊的牌匾看去。她紧紧的攥着拳头,薄唇微抖,就是在这里,她度过了人生中最屈辱、生不如死的几年……被囚困、被砸断了脊梁折磨,玩.弄。   “奴婢陪您进去收拾东西吧。”素渠在旁温声提醒道。   裴卿卿侧头看了她一眼,语气寒可及骨道,“不必,你在外面等我就是。”话落,她抬步朝台阶上走去,用陆淮安给她的钥匙开了门。   院子两年没有住人,一眼望去,到处都是荒芜一片,楹联红褪墨残无人来揭。   须臾,她收回目光,往正房后面的倒座走去,跨院曾经翻修过,她记得匠人剩了不少的桐油堆在那里。   倒座倒是没有上锁,她进去后,很快就找到了那一大桶桐油……   一刻钟后,整座琼苑烧成火海一片,浓烟直窜夜空。裴卿卿扔掉火把,踏出琼苑时,正好和眼里映满火光的陆淮安对上。 第059章 无媒无聘,别叫我夫人!   陆淮安看着这一幕,想起的却是两年前扈九禀报裴卿卿放火烧裴家旧居的那封密信,当年她也是这样干脆、决然、冷漠罢,她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会扎他的心。   他暗沉的眸子攫住她的脸,一步一步的踏上琼苑的台阶,看着她雪白的面庞问道,“怎么?嫌琼苑脏?”   裴卿卿迎着他蓄了火光的眼神,不闪不避,寒声反诘,“它不脏吗?”   陆淮安轻嗤一声,目光从她的眼移向她的胸口,又移向她柔软的腰肢,“裴卿卿,你若真觉得我碰过的东西都脏,怎不将自己也投向火场付之一炬?”   裴卿卿倒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她紧咬着齿关与他对视,陆淮安不闪不避,两人僵持着,不知过去多久,裴卿卿忽然转身,头也不回的疾步朝着火场走去。   陆淮安变了脸色,他下意识的追上去,伸掌按住她的肩头,“你去哪里?”   裴卿卿回头看他,清瘦倔强的脸上映满火光,“不是大人你让我将自己投入火场付之一炬吗?”   陆淮安被她噎了一下,随后挑眉斥道,“跟我回去。”   裴卿卿下巴微昂盯着他不语,里面火势越来越旺,陆淮安已经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灼热,他索性上前一步直接将她打横抱起,朝外走去。   裴卿卿身子凌空后才反应过来陆淮安做了什么,她白净纤长的手指虚虚的搭着他的肩膀,急声喊道,“陆淮安,谁许你抱我的,你放我下来!”   陆淮安看也没看她,只沉稳的朝外走去。   裴卿卿还记得他身上有伤,语气越发着急,“你腰上的伤是不想好了吗?”   陆淮安听她这般说,突然停下脚步,微微垂目看了她一眼,眼角泛起一丝笑纹,“你关心我?”   裴卿卿怒目圆睁,瞪了他一眼,“你妄想!”   陆淮安又走了几步,跨过门槛,下了台阶,直接将裴卿卿放在马车前,然后抬手勾了勾她微凉的脸颊,“你先回澜苑等我。”   裴卿卿下意识的反问,“那你呢?”   陆淮安抬头看了眼火光熊熊的琼苑,又转向她,“我留下来给你……擦屁股”,最后三个字,他语气极轻,裴卿卿瞪他一眼,扭头就上了马车。   收拾烂摊子就收拾烂摊子,什么擦屁股!以前倒也不是这么不讲究的人!   陆淮安看着裴卿卿离开后,侧过头冲扈九吩咐道,“斥候营的人都调过来了吗?”   扈九道,“调过来了,属下已经吩咐他们,去右都御史沈家池塘借了水,并每隔三步就安排一个人挖好沟渠,绝不会让火势牵连到别的府上。”   陆淮安赞赏的看了扈九一眼,“做的很好,”顿顿,又道,“琼苑这边不用急着救火,天亮后再说。”   扈九听懂了自家将.军的意思,这是要毁了整个琼苑。   再说裴卿卿,回到澜苑后,也是一夜无眠,到天亮时才将将合上眼睛。   陆淮安是在一个时辰后回来的,他简单梳洗了一番才去看裴卿卿,见她在睡梦中眉头依然皱着,他忍不住抬起手想帮她抚平。   谁知,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刚挨上她,她就受惊般的睁开了眼睛。   “醒了?”陆淮安慢慢的收回手,淡淡问了一声。   裴卿卿拥着被子坐了起来,蹙着眉担心道,“琼苑的火势……没有伤及无辜罢?”   陆淮安听她这般问,忍不住在她娇嫩的脸颊上捏了一下,“你放火的时候怎么不想这么多!”   裴卿卿一把打开他的手,不悦斥道,“你别碰我!”   陆淮安被她打了也不恼,反而安慰她道,“放心吧,只烧了琼苑一座院子,火势连隔壁沈家的粉墙都没有撩到。”   裴卿卿松了口气,这才有余力注意到陆淮安过分难看的脸色,她低头在他腰际看了一眼,“可是伤口又裂开了!”   陆淮安“嗯”了一声,定定的看着她,“卿卿,帮我上药?”   裴卿卿可没打算就此原谅他,想都不想就回绝道,“大人去找扈九罢,我该用早膳了。”   “嗯。”陆淮安脸上浮现出一抹失望,不过倒也没有多做纠缠,他眼神复杂的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时,整个人却忽然摇晃起来,然后直直摔在床榻上。   裴卿卿看着面孔发白,双目紧闭的陆淮安,眼底闪过一抹慌乱,她掀开被子,直起身子跪坐在他身边,掀起他的衣摆去看他腰上的伤口。   果然又崩开了,暗红的血迹已经渗出纱布,散发出脓血的味道。她面色凝重了一些,陆淮安,他自己半条命都快没了,竟然还敢答应她去漠河,到底是太不把自己当回事,还是……活腻味了。   想着这些,她飞快了下了床,从斗柜里取了小银剪、药瓶和药酒。拿着东西回到床边后,她小心翼翼的剪开他伤口处的纱布,那一道刀伤果然又崩开了,伤口边缘已经有些发暗,味道刺鼻。   太严重了!她心里道,然后倒了药酒帮他清洗伤口,里里外外用帕子挤压着处理了好几遍,确定没有一丝脓血,才上了药,等重新缠好纱布,一旁的杌子上已经多五六条染血的帕子。   裴卿卿抬袖擦了擦额上的汗,只好又将残局收拾了一番,等她再回来时,却见陆淮安躺在榻上,以臂当枕,嘴角勾着一抹愉悦。   裴卿卿瞬间沉了脸,“刚才你是装晕?”   陆淮安不置可否,只深深的看着她,道,“你果然还是关心我的。”   “我是关心你,”裴卿卿咬牙切齿,“你若死了,你觉得庆阳郡主和镇国公世子可会放过我和英欢?”   “不会。”陆淮安沉默了片刻,说道。   裴卿卿冷笑。   陆淮安紧接着又道,“但扈九会护你和孩子平安。”   “你之前还说,你若死了,一定会让我陪葬!”裴卿卿翻旧账,与他针锋相对。   陆淮安一时哑然,那时他还没有尝过失去她的滋味,有些话说的确实不中听。   “下去!”裴卿卿看着他道,“以后你住前院,我住后院,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可越雷池一步!”更别想上她的床跟上自己的床一般。   陆淮安人在矮檐下,只能扮可怜,他按了按自己的左腰,皱眉道,“疼得很,坐不起来,要不你给我几天时间,让我养养?”   裴卿卿气的脑仁疼,径直转身朝外走去。   廊下,扈九正在和麻姑说话,看到裴卿卿出来,两人同时转脸,往前走了几步,躬身行礼。   裴卿卿看了扈九一眼,冷声道,“要是不想让你们将.军死,你现在立刻带人将他抬去前院。”   扈九还从未见过裴卿卿发这般大的脾气,他垂首应了一声,便快步朝寝房中走去。   “将.军。”他绕过屏风后,拱手行了一礼,低声道,“您又惹着裴姑娘了?她吩咐属下带人将您抬去前院。”   陆淮安慢慢坐起身,却是不怒自威的扫了他一眼,“裴姑娘是你叫的吗?”   扈九被自家将.军这句话问的有些发懵,一脸迷茫道,“那该叫什么?裴……卿卿?”   陆淮安一口气憋在胸口,从齿缝中吐出三个字,“叫、夫、人!”   扈九这才反应过来,爆红脸,挠了下头,拱手道,“属下明白了。”   陆淮安朝他伸手,这下扈九倒是没有会错意,赶紧上前扶着他起身,两人一前一后朝外走去。   “大人这不是能走?”裴卿卿看到陆淮安出来,看着他的打趣了一声。   陆淮安扫了她一眼,气的不想说话。   这时,扈九突然高声道,“夫人,属下先带将.军回前院了,等将.军腰好了,再送将.军回来。”   裴卿卿听他张口就是“夫人”,哪里看不出这是陆淮安的主意,她方才出来时,扈九还叫她裴姑娘呢!不过进去一遭,就改了口,这其中的官司简直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呢!   “陆淮安!”她气恼的叫了他一声。   陆淮安停下脚步,慢慢回过头,勾唇问道,“有事?”   “无媒无聘,我不是什么将.军夫人,你少让扈九给我抬身价。”裴卿卿皱着眉说道。   陆淮安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裴卿卿正要松口气,这时陆淮安淡淡开口道,“你不必催促,我会尽快备齐六礼,给你一个名分的。”   裴卿卿气坏了,神他妈的催促,他是听不懂人话吗?   陆淮安未再等裴卿卿开口,转身扶着扈九朝前院走去,背影里透着一抹得意,裴卿卿看看,齿关紧咬,昨夜她不应该烧琼苑她,她应该点一把火烧了他!!   不过话说回来,他腰上的伤确实不能再大意了,这般想着,她唤过麻姑吩咐了一声,“从今日起,你去前院当差,什么时候大人伤好了,什么时候再回来。”   麻姑闻言,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答应了。   裴卿卿耳边清静下来后,去了书房,从宋厉推介给她的几本书里随意选了一本,边看边记录一二,直到夜深了,才回房歇下。   第二日一早,她换了官服,简单用过早膳,便朝外走去,经过前院时,正好看见陆淮安坐在石桌边打谱,她停下脚步,长眉微微蹙了起来。   陆淮安放下手中的黑棋,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去哪里?”   裴卿卿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道,“大人这条命若是不想要了,昨日就该跟琼苑一起升天,岂不痛快。”   陆淮安剑眉微挑,心情不错道,“关心我的话,可以说的再甜一些。”   “我关心你?”裴卿卿冷笑,“大人自视过高了!”   陆淮安哼了一声,突然转了话题,“你还想不想去刑部?”   裴卿卿自然想去,她轻磕了下眼皮,看向他问道,“大人打算何时引荐我去刑部?”   “那要看你的诚意了。”他炽热的目光从她的面目往下移了一些,心思再明显不过。   裴卿卿眼波晃了一下,“大人不会以为我只能靠你罢?”   陆淮安端起桌上的热茶饮了一口,“你可以试试。”   裴卿卿一听他这语气,就知道他已经打好了招呼,端等着她自投罗网。   “大人想和我打个赌吗?”沉吟片刻后,她眼中带着一抹幽光,看着他道。   陆淮安眼底浮现出一抹兴味,“赌什么?”   “就赌我不靠大人能否进刑部。”   “既然是打赌,那总得有赌注罢?”陆淮安反问,“不如这样,你若赢了,我便许你一个要求,你想要什么我都允你,反之亦然,若是我赢了,不管我提什么要求,你都得给我,敢吗?”   裴卿卿看着他眼底势在必得的光芒,干脆利落道,“好!”   “那就以一个月为期。”陆淮安道,一个月后刚好进入冬月,他的伤应该能好个七七八八,再在前院住下去,就有些冷硬了。   裴卿卿颔首,“好!”说着,她又看了他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陆淮安看着她的背影,叫了扈九一声,扈九立刻从暗处现身,“不知将.军有何吩咐?”   陆淮安摩挲着指间的玉质棋子,道,“你亲自去一趟兵部冯尚书府上,知会他,裴既白的调职文书,不管是谁保举,全部押后一个月处理……至于工部那边,再多给她找点事做吧”   “是!将.军!”扈九答应一声,退了下去。   陆淮安将手中的黑棋落下,看着白棋进退维谷、以无回天之力的局势,唇角微微勾起。   他如今能压的过她的也只有权势了,但偏偏权势这东西是她最无法抵抗的。   裴卿卿离开澜苑后,却没有多想此事,与陆淮安这样的人打赌,一开始就赢有什么意思,他脸皮厚起来推翻赌约都不算什么,倒打一把才叫绝,她要赢就在最后一刻赢他,让他所有的小心思都化为齑粉,哪怕赢不了赌注,也要让他不痛快!   两刻钟,轿子在工部衙署外停下,她进了衙署后,先去找袁尚书销了假,然后才去了自己所在的公房。   刚坐下没多久,工部侍郎刘知远突然带人过来,裴卿卿忙起身行礼,请刘侍郎坐下,又为他奉了茶,“不知刘大人亲自前来,有何吩咐?”   刘侍郎掀起茶盖抿了口茶水,润过口后,将茶盏放下,抬起眼皮看着她道,“昨夜栖澄宫后殿走水,皇上一早吩咐下来,着工部尽快修缮栖澄宫。”   裴卿卿微微蹙起眉,“大人的意思是……”   “我和袁尚书的意思是,此事由你全权负责,就当是你上任后的一次历练。”刘侍郎打起官腔。   裴卿卿如今能坐到正五品的位子上,亏的是死过一回,在她之下的同僚多不服她,这般情况下,栖澄宫修缮一事于情于理她都该应下。   这般想着,她朝刘侍郎一拱手,道,“下官明白,即刻便带营缮清吏司主事和工匠入宫勘查。”   刘侍郎见她知情识趣,也没久留,交代了一声有难解之事可寻他,便带人离开了。   他走后,裴卿卿没在公房留太久,就去了营缮清吏司点人,又让下属去工匠坊点了两位年长的工匠,一行人往皇宫而去,到了栖澄宫,才知皇上也在这边。   此刻,栖澄宫正殿,皇上听完张公公的禀报,挑眉疑了一声,“你说为首的是谁?裴……既白?”   张公公笑着点了点头,“正是新上任的工部郎中裴大人,瞧着倒是个有福气的,皇上可要见见?”   “让她进来罢。”皇上沉吟片刻,吩咐了一声,张公公笑着答应,然后朝身后的徒弟小麟子使了个眼色。   小麟子立刻退了出去,他抱着拂尘走向裴卿卿一行人,行了一礼,道,“裴大人,皇上请您进去。”   裴卿卿微微愣了一下,才向小公公道谢,然后跟着他往栖澄宫正殿走去。   进了正殿,只觉一阵暖熏熏的香气扑面而来,裴卿卿闻着这股味道,不知不觉心里就平静下来。   她行到正殿中间,提起袍摆,跪地行了个大礼,额头贴着雪白的长绒毯子拜道,“微臣参见皇上,参见景妃娘娘。”   “起来吧。”皇上手搭在景妃柔软的手上,淡淡道了一句。   裴卿卿谢恩后,不疾不徐的站了起来,身子还是微弓着,隐在袖中的手微微颤抖。   “抬起头来,”皇上看惯了百官低头的样子,有些冷肃的说道。   裴卿卿慢慢的抬起头,眸光聚焦在那位面容和善,眼神却锐利的帝王身上。就是这个人,宠信庞国公,放纵他将她的父族和母族几乎斩杀殆尽,他不是她的仇人,但却是最大的帮凶。   皇上.将裴卿卿眼中的打量和暗色看的分明,笑了一声,问道,“看裴卿的模样,对朕很有兴趣?”   “微臣不敢!”裴卿卿下意识的低头,一脸惶恐。   皇上站起身,一步一步的走向她,在她面前站定后,轻笑道,“你今日应该是第一次见朕,朕以前却是见过你的。”   裴卿卿清眸微垂,想起了萧裉说过的话……眼前这位皇帝的确是见过她的,在白鹿书院后山。   “怎么,裴卿就不好奇,朕是在何处见过你?”皇上睨着裴卿卿问道。   “回皇上的话,微臣听安郡王说起过,他曾陪同皇上一起去过白鹿书院……许是在那里,皇上见过微臣。”裴卿卿斟酌片刻后,恭敬的答对道。 第060章 若是朕肯帮你离开淮安呢?   皇上听裴卿卿这般说,摇头哼了一声,“你不老实!”   这话里明显带着敲打,裴卿卿浑身一僵,她抬起头朝皇上看去,脸上煞白一片,清澈的眼里带着惶恐道,“求皇上恕罪。”   皇上与她四目相对,眼底一阵明灭,正要开口说些什么,这时景妃突然笑着圆场道,“皇上,裴大人瞧着面嫩的很,又是第一次面圣,您别吓着她了。”   皇上容色丝毫未变的看着裴卿卿,仿佛没听到景妃说什么,景妃面上不由显出几分尴尬,不过到底是宫中的老人,很快又掩饰过去,跟没事儿人一般。   “你先下去!”终于,皇上开了口,却是朝着身后的景妃说道,“宫人也都退下!”   景妃停了一瞬,才不情不愿的福身带着自己的人退了下去。   “你也下去,”皇上目光一转,又看向张公公。   张公公觑了裴卿卿一眼,应了声“是”,然后带着小麟子退了下去。   偌大的栖澄宫正殿转眼只剩下裴卿卿和皇上两人时,皇上敛了笑,不怒自威的看向她,“若是朕没记错,你是叫裴卿卿?”   裴卿卿绷直了脊背,拱手道,“是!”   皇上眯了眯眼,状似无意的闲聊,“当年白鹿书院后山,朕记得你对淮安是无意的,如今怎就跟他纠缠了这么多年?”   裴卿卿拿不住皇上的心思,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怎么,很难以启齿吗?”皇上一瞬不瞬的看着她,追问。   裴卿卿只得开口道,“微臣蒙大人错爱,照拂多年,常感激涕零,不知所言,无奈感情之事自来强求不得,唯有愧对大人一片深情,为此五内常自责不已。”   她说的委婉,但意思却明明白白:我与令外甥在一起,全是他一厢情愿。   皇上闻弦音而知雅意,盯着她默了片刻,忽然道,“若是朕能令他对你放手呢?”   裴卿卿瞳孔一缩,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皇上,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皇上接着道,“你若想和江策再续前缘,朕也可以安排你进长公主府。”   裴卿卿还是第一次见到有父亲给自己女婿塞偏房的,他这么做图什么呢?   这般想着,她正要开口拒绝,皇上好像看出了她的想法,另有深意道,“自然,朕不会白帮你,你也要为朕做一件事。”   裴卿卿蜷在袖中的手紧了紧,直觉不是什么好事,眸光闪烁了一下,婉拒道,“微臣才疏学浅,恐怕无法为皇上分忧。”   “你这是在拒绝朕?不怕朕砍了你的头?”皇上突然变脸,言辞犀利。   裴卿卿怕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微臣惶恐。”   皇上冷哼一声,一甩袍摆,在她面前蹲下,薄凉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道,“昔日,淮安为你讨公道,不惜顶撞朕,带着一身的鞭伤在雨里跪了整整一日,如今隔了两年,还不惜代价将你找回来,他对你的心绝不简单。只是,以你的人品才华,甘心永远做他见不得光的外室吗?”《大庆律疏》明确记载,女官不得为侧室偏房。   裴卿卿被迫与皇上对视,脑子飞快的转动,短短一时间,她想了很多,也隐隐摸到一些皇上的心思,开口试探道,“皇上是想往事重现,彻底断了大人对微臣的念想,听从您的旨意婚配?”   皇上哂笑一声,龙目微深,“他的婚配可轮不到朕做主,朕只是需要你帮朕从他手里取回一样东西。”说到最后几个字,皇上捏着裴卿卿下巴的手微微用力。   裴卿卿吃疼,眉头微微皱起,同时在心里飞快的盘算,陆淮安手里到底有什么东西是皇上不能明着取走的?西北军的虎符、京郊兵部斥候营的兵权,还是其他。   “回话!”皇上久久等不到裴卿卿开口,不由催了一句。   裴卿卿不确定皇上要的是什么东西,怎么敢轻易答应他,她轻轻抬了抬眼皮,仰面看着皇上,道,“大人待皇上至忠至孝,皇上想要什么,大人若是知道了一定会亲手奉上,您这样与微臣私下交易,只怕会伤了您和大人的情分。”   皇上哪里听不出她话里的回避,松开她的下巴,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忽然一笑,“裴卿说的倒也在理。”   裴卿卿松了口气,低下头拱手道,“皇上若无旁的吩咐,微臣就先退下了。”   皇上摆了摆手,“跪安吧!”   裴卿卿出了栖澄宫正殿,张公公抱着拂尘朝她笑了笑,“裴大人见完皇上了?”   裴卿卿看向张公公,弯了弯唇,“嗯。”顿顿,又道,“微臣还要带人去勘查偏殿的受损情况,就先不叨扰公公了。”   张公公点了点头,看着她走远。   营缮清吏司的韩主事带着工匠在偏殿回廊下候着,裴卿卿刚过去,就收到三道灼热的目光,韩主事笑着道,“裴郎中真是简在帝心。”   裴卿卿想到方才与皇上的一番过招,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韩主事说笑了,我们先去勘查侧殿烧毁情况吧。”   韩主事带着两个工匠,跟在裴卿卿身后往偏殿里走去。   进了偏殿,裴卿卿环视一周,道,“看样子火是从里面烧起来的。”   韩主事望着焦黑一片的陈设,摇了摇头,“大半都毁了,得从里到外全部修缮一遍。”   裴卿卿颔首,然后看向两位工匠,引着他们记录要修缮的地方,勘查完偏殿正房,又去了东西暖阁和耳房,待全部勘查完,已经过了午膳时分。   裴卿卿第一次办差,十分的小心,又从里到外检查了一遍,才带人离开偏殿。   按着她的意思,原是想跟景妃宫人禀报一声,便先行离开的,谁知刚走到正殿外,就被宫人拦住,小公公面目温和的看着她道,“裴大人这是勘查完了?”   裴卿卿微微颔首,“请公公转告景妃娘娘,微臣定会带人尽早将偏殿修缮完。”   小公公眼底漾起一丝笑纹,“娘娘对裴大人自然是放心的,只是对于偏殿的修缮,娘娘还有些细节的要求,请裴大人进去听听。”   “公公请带路。”裴卿卿心里并不想见什么景妃,但面上却是一派恭敬。   小公公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带着她往殿里走去。   栖澄宫正殿,皇上早就离开了,只余景妃一个人抱着只雪白的波斯猫儿倚在榻上,见到裴卿卿进来,她懒懒的抬起头,梳弄着猫儿背上雪白丝滑的长毛,道,“裴大人过来了。”   裴卿卿躬身行礼,“微臣见过娘娘。”   景妃拍了拍手中的猫儿,将它放走,然后站起身,摇曳生姿的走向裴卿卿,在她面前停下后,用染了鲜红蔻丹的手指勾起她的下巴,眼中含着风情,顾盼流转道,“方才不曾细看,如今仔细一观,裴大人的这张脸还真是漂亮。”   裴卿卿感受着景妃指尖的尖锐,心里划过一丝不耐,一个个都什么毛病,不碰她下巴是不会说话吗?   “娘娘说笑了。”她皱起眉,有几分冷硬抬起下巴,淡淡说道,“论起貌美动人,当论景妃娘娘。”   景妃闻言,许是被她取悦到了,收回手,掩着唇道,“裴大人这张嘴也极甜,怪不得皇上喜欢,要单独留下你说话。”   “听吴公公说,娘娘对偏殿修缮有些意见?”裴卿卿不想陪着景妃绕弯子,直接说起正事。   景妃闻言,美目一嗔,活色生香道,“这事裴大人看着办就是。”   “那敢问娘娘召微臣觐见,所有何事?”   “裴大人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景妃见她面容端肃,不假辞色,慢慢收了笑意,艳绝的脸上多出一抹逼人的冷意。   裴卿卿挑眉,“娘娘可是想知道皇上与微臣说了什么?”   景妃眸光深了深,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裴卿卿叹了口气,盯着景妃道,“皇上既然屏退左右,只留了微臣说话,那自然是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此刻就算微臣敢说,娘娘真的就敢听吗?这宫里可没有不透风的墙。”   景妃听裴卿卿这般说,神色骤然一脸,片刻后,又媚到骨子里的笑了,“枉本宫在宫里浸淫这么多年,竟不如裴大人你通透。”   裴卿卿拱手冷道,“娘娘谬赞。”顿顿,又道,“若您无旁的吩咐,微臣就先退下了。”   景妃摆了摆手。   裴卿卿转身,迈步时,正好看见景妃那只雪白的猫儿朝她走去,她垂了垂眼,突然回头道,“娘娘若是真疼腹中的龙种,便将这猫送走吧。”   景妃听她这般说,脸色一变,“裴大人这是何意?莫非是这畜生有什么问题?”   裴卿卿蹲下身,抚了下似乎被主人吓到的猫儿,道,“猫是没问题的,只是有孕的妇人最好不要碰。”   “这话太医倒未曾说过。”   裴卿卿抬起头,“微臣也是幼年时听一个老大夫说的,是不是确有其事还有待商榷,只是,小心驶得万年船,您说是吗?”   景妃点了点头,这倒是句实在话,接眸光一转,望着裴卿卿道,“多谢裴大人提醒,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那本宫这猫儿就有劳裴大人照顾一段时日了。”   裴卿卿撸猫的动作顿时停下,浑身都写着拒绝。   景妃柳眉一竖,“裴大人若拒绝,本宫便将它扔到井中溺死。”   裴卿卿瞠目,而猫儿像是能听懂人话一般,直接跳到裴卿卿肩膀上,扒着她的官服,扯都扯不下来。   偏景妃还掩唇笑着看热闹,“瞧瞧,这小东西多粘着你,你便收了它罢!”   裴卿卿还能说什么,只得应下,然后侧眸扫了眼肩上雪白一团的小东西,平静却不容拒绝道,“下来,我带你回去。”   猫儿娇滴滴的喵了一声,踩着裴卿卿的手臂优雅十足的爬下来,裴卿卿顺手一捞,将它塞进袖中,揣着离了栖澄宫。   外面,韩主事和两位工匠等的已经有些不耐烦,裴卿卿上前后,按着袖中的猫头赔礼,“劳三位久等,是本官的不是。”   两个工匠官品低微,未敢置喙,只干干一笑,余下黑着脸的韩主事掂量了一下裴卿卿的前途,到底还是忍了,笑着问她,“现在可以出宫了吗?”   裴卿卿一面带着三人朝宫外走去,一面道,“待会儿出了宫,本官请三位去京华楼用膳吧。”她肚子也有些饿了。   韩主事的官位虽然只有从七品,但家中却是勋贵之后,对京华楼再熟悉不过,当即答应下来,“那就这么说定了。”两个工匠仍没有置喙的余地。   惦记着京华楼的酒菜,四人不觉加快了步伐,一刻钟后,眼看着就要踏出宫门,结果迎面却走来一行人。   为首的正是长公主萧怀玉和驸马江策,裴卿卿看着容颜昳丽的长公主,还有她身边越发清瘦笔挺的江策,微微垂了眸子,随着韩主事三人一起行礼。   长公主勾了勾唇,看着跪在地上的裴卿卿,笑了一声,“裴郎中,很久不见。”   裴卿卿低着头,双手叠在膝上,沉静道,“劳长公主记挂,微臣铭感五内。”   她话落,只听喵的一声叫,接着袖中一鼓一鼓的,景妃的猫儿竟然钻了出来。   裴卿卿暗道不好,正要将小东西捞回来,长公主的声音却在同时响起,“这不是景妃养的猫儿?”顿顿,又拧了眉,神色凝重的看向裴卿卿,“裴大人,它怎么在你袖中?”   裴卿卿瞅准机会,一把将猫儿捞了回来,扣着它的猫头,朝长公主道,“回长公主的话,微臣今日去勘查栖澄宫偏殿损毁情况,有幸见了景妃娘娘一面,这猫儿顽劣,惹了娘娘不快,本是要被溺死的,微臣不忍,便向娘娘讨了它来。”   “原是如此。”长公主居高临下,勾了勾唇,“裴大人真是面慈心善。”   “长公主谬赞,微臣不敢当。”   长公主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扯了扯唇,看着她的发心道,“本宫与驸马还要觐见皇上,今日便就此别过,改日再也裴大人叙旧。”   “微臣恭送长公主。”裴卿卿余光看着长公主并江策从她身边走过,才拎着猫儿慢慢起了身。   韩主事打量着裴卿卿微白的面色,问了句,“还要去京华楼吗?”   裴卿卿蹙了蹙眉,提议,“不如你们三位去,账就记在我头上?”   韩主事摆了摆手,“算了,修缮栖澄宫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这顿就先记着吧。”   “多谢体谅。”裴卿卿感激的说道。   韩主事若有似无的笑了一笑,接着各上各的轿子,回了衙署。   裴卿卿下轿后,将袖中揣着的猫儿掏出来交给引泉,“你先把它带回澜苑。”   引泉接过后,愣了一下,“公子从哪儿找来这么漂亮的猫,还是异色瞳。”   裴卿卿道,“景妃赏的,你先带它回去吧,其他我晚上回去再跟大人交代。”   引泉只好先携猫儿离开,裴卿卿则提着沉重的脚步进了工部衙署,心里想着,在长公主眼里,定然不会只看到这一只猫,她看到的,应该是景妃和她绑在一起,景妃腹中的龙种和陆淮安身子镇国公府绑在一起。   这也是她一开始不愿意要这猫的原因。   另一边,长公主一面和江策往御书房的方向走去,一面道,“你梦里,可有景妃和镇国公府结盟这回事?”   江策皱起眉,侧脸觑了长公主一眼,“她只是随手救下一只猫,公主不觉得自己想的太多了吗?”   长公主听到枕边人的质疑,忍不住冷哼,“在你眼里,她总是白壁无暇的。”   江策不想跟长公主辩论裴卿卿,索性转了话题,“在我的梦里,景妃的确诞下了三皇子……三皇子长大后极为惊才绝艳,皇上曾一度想将皇位传给他。”   长公主微微变了脸色,“然后呢?萧廷和庞氏造反了?”   江策默了片刻,才道,“可惜三皇子是个天残,右手缺了一根尾指。”   “你!”长公主停下脚步,怒瞪向江策,“你能不能不要说话只说一半!”   江策弯了弯唇,哂笑一声,“公主你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的。”   长公主嗔了他一眼,自然的挑眉,心情不错道道,“借驸马吉言。”话落她继续朝前走去。   江策落后她半步,微微垂了眉眼,这一世,萧怀玉会得到她想要的权势,而他也会得到裴卿卿,前世今生,他唯一的爱妻。   傍晚,裴卿卿早早就离开工部衙署,回了澜院。   她原打算直接回后院,结果经过前院时却被扈九拦下,“夫人,将.军请您过去。”   裴卿卿累了一天,已经无力纠正扈九的称呼,横了他一眼,便往前院正房走去。   陆淮安终于肯卧床修养,她进去时,他正倚着迎枕看一本兵书。   “大人,”她上前唤了一声。   陆淮安合上手中的书,指了指床边,“坐。”   裴卿卿看了他一眼,下一刻,避嫌的在一旁的杌子上落了座,“大人让人叫我过来有事吗?”   陆淮安掩去对她避嫌行径的不满,正了正神色,问道,“景妃怎么会突然赏你一只猫?”   裴卿卿无奈的叹了口气,将她提醒景妃的事情说了一遍。   陆淮安听完后,扬起手中的兵书,不轻不重的在她头上敲了一下,哼道,“这事对你来说倒是个教训,你以为对别人好心,别人就会感激你?错!人家指不定转过脸就算计你。”   “那我做错了吗?”裴卿卿噘了噘嘴。   陆淮安看着她娇俏的模样,不由得又软了心肠,改口道,“其实倒也无妨。”   裴卿卿“嗯”了一声,松了口气,随后又问,“那这件事大人打算如何破局?”   “把那只猫杀了不就行了?”陆淮安随意道。   裴卿卿噌的一下子站了起来,一脸防备的看着他怒道,“不行!小白它就是一只猫,它能有什么坏心思!我不同意!” 第061章 亲我一下,我告诉你!   陆淮安看着裴卿卿失态的模样,握拳抵在唇边笑了一声,“与你说笑的。”   裴卿卿狠狠瞪了他一眼,“大人开的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若是没有旁的事,我就回去了。”   陆淮安听她要走,眼里浮现在一抹不舍,不自觉的皱起眉,“不留下用晚膳吗?”   “不了!”裴卿卿冷漠的说道,朝他点了下头,便朝外走去。   陆淮安望着她的背影,突然有些后悔顺水推舟的被陆敏琮刺中。   裴卿卿刚出正房就和扈九打了个照面,扈九脸上有几分意外,“夫人这么快就出来了?”   裴卿卿打量了他一眼,挑眉道,“扈九,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扈九与裴卿卿对视,脑筋一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然后咧嘴一笑,道,“若是夫人能与将.军双双对对,恩恩爱爱,便是将让属下将十大酷刑都用一遍,给夫人助兴,属下也是毫无怨尤的。”   这话说的极为忠心,裴卿卿冷眼看着他,一时竟说不出反驳的话,只得恨恨道了一句,“你放心,永远不会有这么一天的。”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   扈九看着裴卿卿走远,才回了正房。   “她走了吗?”陆淮安捏着手里的兵书问道。   扈九看着自家将.军尚抱有一丝希望的表情,无情道,“夫人已经回了后院。”   陆淮安“哦”了一声,没再开口。   扈九站在一旁,想了想,道,“属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但讲。”   陆淮安张口就想让他憋着,但话到嘴边时,又想扈九说的话会不会跟裴卿卿有关,当下略微收了收面上的不耐,道,“你说。”   扈九先扯唇笑了一下,然后才开口道,“属下曾听京中那些勋贵子弟说过,这男人想要讨女人欢心,得有五样长处,概括来说就是潘驴邓小闲,叫属下来看,将.军您貌似潘安,有钱有闲,体力也是万中挑一……就是伏低做小这方面差了一点。”   陆淮安抬头觑了扈九一眼,不悦的挑眉,“我凭什么伏低做小?”   扈九叹了口气,“那您的意思是让夫人伏低做小的来哄您?”   陆淮安捏紧了书脊,眸色微深,带着几分烦躁道,“她才不会。”   这不就得了!扈九语重心长看着床上的陆淮安道,“您现在得认清自己的处境,这在人矮檐下,就是得低头。”   陆淮安捏了捏眉心,有些烦躁道,“行了,你先退下吧。”   扈九也知道自家将.军一时半会可能撂不开面子,行了一礼就朝外退去。   陆淮安在扈九离开后,枕臂躺在床榻上,沉思了片刻,轻嗤道,让他伏低做小,下辈子吧!他不伏低做小,照样能让裴卿卿乖乖听话。   另一边,裴卿卿并不知晓陆淮安的心思,她回到后院,便问起素渠小白在何处,素渠福了下身,笑着道,“奴婢和银瓶一起用篮子给小白做了个栖身之所,就在西暖阁。”   裴卿卿微微点了下头,便朝西暖阁走去,银瓶听到声音,正要起身行礼,原本躺在篮子里的猫儿却先一步蹿了出去,直接攀着裴卿卿的官袍跳到了她怀里。   裴卿卿低头看了眼被猫儿抓的勾丝的官袍,摸着它的头皱眉道,“我又不是树,下次不许这样了,无故损毁官袍,可是重罪,你别害我。”   猫儿喵的叫了一声,娇滴滴的,裴卿卿脸上的神色不由柔和些许,道,“看在你初犯,又是个小姑娘,就不跟你计较了。”   一旁,银瓶听裴卿卿这么说,忍不住笑了一声,“姑娘,小白可不是小姑娘,他是只公猫。”   裴卿卿惊呆了,不可置信的看着怀中漂亮又高贵的猫儿,摩挲着它的下巴,嫌弃道,“又不是个小姑娘,你叫的那么娇滴滴的!”   小白又娇滴滴的叫了一声,裴卿卿看着它那两只异色瞳,到底摆不出严肃的面孔,抱着它又撸了一会儿才离开,   她先回寝房梳洗了一番,对着镜子看了看脖颈上的伤口,确定不明显,才去了东暖阁看英欢。   英欢已经有好几日不曾见过娘亲,一见裴卿卿过来,立刻咧着嘴朝她不停的伸手,裴卿卿从文娘手里将她抱了过来,先在她雪玉可爱的脸上亲了一下,然后才问起文娘和慧娘,“这几日小姐吃的、睡的可还好?”   文娘目光温和,一脸慈爱道,“小姐一切都好,今早大夫给请了平安脉,说姑娘将小姐养的极好呢!”   “平安脉?”裴卿卿挑眉问了一句,文娘道,“是将.军的吩咐,咱府上的麻姑姑娘虽也是大夫,但小儿之症见得到底少,还是回春馆的老大夫更老道一些。”   裴卿卿倒是没想到陆淮安会安排这么琐碎的事情,不过心里却是受用的,他比两年前更稳重了,等她替曲家和徐家平反后,说不定两人能和平分手,不再像曾经那样,摧心肝、你死我活。   之后,裴卿卿一直忙着修缮栖澄宫侧殿的事,景妃时不时的会给她一些赏赐,裴卿卿推拒不过,只能收了。   长公主因着江策的安抚,倒是不计较这回事,但朝中大臣却多有议论,漪澜宫中,庞嫔又是一番暴怒,她砸了许多东西……   每隔几日,宫中掖庭掌监查出栖澄宫侧殿走水正式庞嫔授意,种种铁证确凿无疑,皇上一怒之下贬了庞嫔为庞美人,随法外容情留她继续在漪澜殿居住,可至此漪澜殿却彻底沦为冷宫,寻常宫人见着,皆要避讳。   裴卿卿在冬月前总算带着匠人修缮完了栖澄宫偏殿,此时,距离她和陆淮安的赌约结束只有不到三日。   陆淮安身上的伤也养的差不多,这日,两人从后院东暖阁出来后,他看向裴卿卿,道,“再有两日,赌约可就到期了。”   裴卿卿闻言,横了他一眼,“不是还没到期。”   陆淮安看着她,志在必得笑了笑,“好,我等你。”   “大人看过英欢,该回前院了。”裴卿卿突然停下脚步,皱眉说了一声。   陆淮安原本还想不动声色的跟着她进寝房,眼下被点破,脸上的表情僵了一瞬,不过很快又掩饰过去,打量着她乌黑润泽的眸子,雪白的面颊和过分莹润的红唇道,“不请我进去喝口茶?”   回应他的是裴卿卿乌黑的后脑勺和轰然关上的门。   陆淮安掸了掸鼻子上的灰,只得转身回了前院。   次日,裴卿卿上衙后,去了一趟袁尚书的公房,她得知袁尚书的唯一的孙女即将出阁,特意备上一份大礼,将老人家哄的高高兴兴了,才说起自己的来意。   袁尚书听完后,轻轻的叩击着面前的桌案,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道,“你应该知道,在工部好好待下去,你的前途不会太差。”   裴卿卿拱了下手,躬着身子肃然道,“袁大人的规劝和好意,下官都明白,但下官志在刑部,就算从头做起也是情愿的,还望大人成全。”   袁尚书将裴卿卿这个人也算看的很透,听她已经说到这个份上,知道她心意已决,没有再劝,沉吟了片刻,道,“你们年轻人总是冲动的,不然这样,你在工部的职位先保留,刑部那边的卢主事是我的门生,我与他修书一封,给你挂个令使的名,这样,你可先在刑部当一段时间的差试试,若是当真觉得更合你心意,我便再帮你一把,将你如今的位置再往上提一提,若是你试了后觉得不适应,就趁早回工部。”   “多谢袁大人为下官考量,下官听您的!”裴卿卿感激的拱手。   袁尚书没再多说,示意她上前伺候笔墨,然后笔走龙蛇的将一封书信写好,吹干后交给她。   裴卿卿接过后却并未带走,而是厚着脸皮跟袁尚书打了个商量,让他的人帮她跑一趟,届时将腰牌给她,她直接去上衙就好。   袁尚书帮人已经帮到这个份上,自然也不介意再多做这一件事,将书信给了贴身的小厮,让他去办这桩差事。   当晚,裴卿卿回了澜院,刚进前门绕过影壁,就看见陆淮安坐在前院的石桌边,同处一屋檐下,她自然不能当没看见,便行了过去,唤了声“大人”。   陆淮安抬起头打量着她,“今日这么早就回来了?”   裴卿卿点了点头,“栖澄宫侧殿已经修缮完,衙署中并未有太多差事。”顿顿,又道,“大人若无旁的吩咐,我先回后院了。”   陆淮安没说话,看着她走远后,他吩咐扈九,“你去刑部一趟,查查她到底是胸有成竹,还是故弄玄虚。”   扈九答应一声,转身离开。   陆淮安沉吟着,又过了一会儿,才往后院走去。   他到时,晚膳正摆好,刚好落座,帮着裴卿卿喂英欢。   用完晚膳,桌子被收拾干净后,他看着裴卿卿道,“明日就是赌约的最后一日,你看起来似乎胸有成竹?”   裴卿卿用手里的布狮子逗英欢,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你怕了?”   陆淮安自然不会在裴卿卿面前流露出半分真实情绪,他挑了挑眉,“与人打赌,我还从未输过。”   裴卿卿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陆淮安心里越发没底,到了时间,不用裴卿卿赶,他自己就先回了前院。   扈九还没回来,他索性先去了净房沐浴,等他从净房出来时,扈九终于回来,不等陆淮安询问,扈九已经带着一身寒气,开口道,“回大人,属下已问过冯尚书,这个月他已经收到了三份保举夫人调职的文书,不过一份都没有批。”   话落,他皱了皱眉,猜测道,“会不会是皇上或者景妃给了夫人恩典,只有这样,才能绕过冯尚书。”   陆淮安眸光深了深,“去查!”   扈九退了下去。   次日,一直到了午后,裴卿卿才从袁尚书的贴身小厮那里拿到腰牌,至此她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扈九也从宫里回了澜苑,陆淮安敛着眉目看向他问道,“如何?” 扈九摇头,“景妃宫里的宫人口径极为统一,表示景妃赏赐给夫人的都是一些金银玉器,并未什么特别的恩典,至于皇上那里,只在夫人进宫第一次,单独与夫人说了不到一刻钟的话,至于其中有无赐给夫人什么恩典,却是不得而知。”   陆淮安听到后一句,容色微肃,“你说皇上他曾单独跟卿卿说过话?”   扈九点了点头,然后将当日的情形说了一遍。   陆淮安听完,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这桩事,裴卿卿并未跟他提起过。   皇上那日,到底跟她说了什么……他暗暗揣测着,所有的怀疑最后都落在那一道空白的圣旨上,除此之外,他再想不出别的能令他这位舅舅屏退左右跟一个五品郎中说话的理由。   带着这个疑惑,他估摸着等了两个时辰,裴卿卿终于从工部衙署回来。   裴卿卿已经习惯一绕过影壁就看见陆淮安,她上前问安,陆淮抬起头看她,“一个月前,栖澄宫,皇上屏退了景妃、张公公和宫人,他跟你说了什么?”   裴卿卿没想到陆淮安会说起这个,停了片刻,皱眉看向他道,“大人怎么想起问这件事了?”   “你先回答我。”陆淮安一瞬不瞬的看着她说道。   裴卿卿与他四目相对,垂了垂眉眼,轻声道,“皇上想要大人手里的一样东西。”   “你可有答应?”陆淮安眸光深深的看着她反问。   裴卿卿冷哼一声,半真半假道,“我又不打算入长公主府为妾,接他这茬做什么?”   “这么说,皇上并未与你说起他想从我手里取回的东西是什么?”   裴卿卿点了点头,回忆着当日的事情,道,“他刚开口试探,我便拒绝了他。”   “好!”陆淮安看着她,眼底流露出一抹笑意。   裴卿卿狐疑的看着陆淮安,半晌后,问了一句,“皇上想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想知道?”陆淮安眸光深深的看着裴卿卿反问道。   裴卿卿“嗯”了一声。   陆淮安上半身忽然前倾,凑近了她,看着她侧脸道,“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他挨的太近,身上清冽的味道一下子窜进裴卿卿的鼻腔,她不可抑制的红了脸,想要退后,柔软的腰肢却被他的手紧紧的揽住。   两人之间的空间慢慢缩小,陆淮安的呼吸不由失控起来,这时,裴卿卿突然开口道,“我已经拿到了刑部的腰牌,赌约,大人你输了。”   她这话一出,陆淮安心里哪里还有一点的旖旎心思,他身子略略站直了几分,看着她眼底一片明灭,良久后,忽然笑道,“卿卿,你如今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裴卿卿将手被到后面,握着他的手腕,将他掐着她腰肢的手拿开,看着他的眼睛道,“现在,大人是不是该兑现自己的赌注了。”   陆淮安眸光深邃的看着他,“你想让我做什么?”   裴卿卿道,“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许靠近我三步以内。”   陆淮安一下子黑了脸,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卿卿,你未免太强人所难?”   “还是说,大人你想反悔?”   “这倒不是。”陆淮安眼神深沉的看了他一眼,“愿赌服输,这道理我还是懂得。”   “那就这样,大人晚安,以后万望离我远点。”话落,她转身便往后院走去。   陆淮安看着她走远后,用力的捏了捏眉骨,头疼。   一旁,扈九瞧着自家主子这般模样,低低的问了一句,“将.军,可要属下去查查,夫人她是怎么赢了和您的赌约的?”   陆淮安摆了摆手,“不必,我已经知道了。”   扈九沉吟片刻,反问,“您是说腰牌?”   陆淮安点了点头,大庆官员,从七品以上配的都是令牌,从七品以下,则是腰牌。   是他疏忽了,他以为裴卿卿会选择平级调职,或者稍微降上一品、两品,谁知她竟然这般豁的出去,直接降到了从七品一下,不过一个小吏,即便调职也报不到冯尚书那里去。   事到如今,他只能愿赌服输。   后院,裴卿卿一夜安眠。   次日,是休沐的日子,她睡到了巳时初才起,银瓶服侍她更衣时,道了句,“早上裴家人给姑娘送了封请柬。”   “裴家人?”裴卿卿挑眉。   银瓶点了点头,“送信的人说是裴霜霜姑娘定了亲,请您拨冗前去裴府添妆。”   听到裴霜霜三个字,裴卿卿才反应过来,这个裴家是她的义父义母家,算起来,如今霜霜十五岁,正好到了出阁的年纪。   “我知道了。”她轻轻的点了点头,跟着又吩咐道,“我自己更衣梳洗,你将请柬拿过来给我看看。”   “是,姑娘!”银瓶去多宝阁处拿请柬,裴卿卿则飞快的将衣裳穿好,又洗了个把脸,等她将脸上的水珠擦干净,银瓶正好将请柬拿过来。   “姑娘,您看。”银瓶淡淡道了一声,裴卿卿从她手中接过。 第062章 你最好不要招惹宋厉!   裴卿卿翻开洒金的请柬看了一眼,与裴霜霜订婚的是吏部的一个小吏,名唤曹文,两人的婚期在七日后,裴卿卿算了下,到下个休沐日去添妆正好。   将请柬递回给银瓶,她用早膳的时候顺便跟素渠提了一声,帮她准备些年轻小娘子喜欢的首饰和衣料。   素渠听罢,多问了一句,“姑娘是要送人吗?”   裴卿卿想了想,道,“是我的一个义妹,七日后要成亲,打算给她添妆的。”   素渠明白过来,福身道,“奴婢回头就去准备。”   裴卿卿点了点头,“有劳。”   素渠没再多说什么,退了出去,往库房而去。   她用了一个时辰,才将添妆的箱笼收拾好,然后将礼单拿去给裴卿卿看了一眼,裴卿卿看完后,将礼单交还给她,“不错。”   素渠想到成亲的是裴卿卿的义妹,顿了顿,又多问了一句,“若是姑娘和这位裴小姐感情好的话,还可再加重几分。”   “不必了,”裴卿卿道,“裴家和曹家只是普通人家,还是不打眼的好。”   素渠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她离开寝房后,想了想,还是去了前院一趟,与陆淮安禀报了这件事情。   陆淮安听罢,眸中蕴起一片深沉,在他的记忆中,裴卿卿和江策退婚后,就再也没有和裴家联络过,如今,裴家是怎么将请柬如此精准的送到澜苑的?看来,使她错估了江策对裴卿卿的痴心。   这般想着,他淡淡看了素渠一眼,沉声吩咐,“再多备一份厚礼,届时我也去一趟,给裴小姐添妆。”   素渠眉间闪过一抹意外,不过很快就答应下来,“奴婢明白了。”   陆淮安摆了摆手,素渠朝外退去。   她走后,扈九看了眼自家将.军,含笑问道,“将.军现在和夫人还未正式定亲,您是打算以什么身份登裴家的门?”   陆淮安睨了扈九一眼,“先生,不可以吗?”   扈九讪讪一笑,“自然是可以的。”   因着素渠这一遭,陆淮安也无心再看公文,索性起了身往外走去。   扈九连忙跟了上去,陆淮安走下台阶后,突然停下脚步,冷淡的看了扈九一样,“你不必跟着。”扈九只好止了脚步。   陆淮安径自去了后院,他到的时候,裴卿卿刚看完英欢,从东暖阁出来,看到陆淮安过来,她挑眉问了一声,“大人过来有事?”   陆淮安弯了弯唇,不疾不徐道,“你不在京都这些日子,京华楼新出了几道名菜,今日正好有空,可要去尝尝?”   裴卿卿神情淡漠的回绝,“不必了,明日就要去刑部当差,我想多准备一番。”   陆淮安看着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举步就要上前,裴卿卿发现了他的小动作,蹙眉提醒道,“大人,别忘了我们的赌约。”   陆淮安上前的脚步戛然而止,随后,他目光一转,耐着性子逼视向她,“既是赌注,那总得有个期限,是吗?”   裴卿卿也知道狗急跳墙的道理,默了片刻,敛眉道,“等庞国公的事情处理完。”   陆淮安听到这个特殊的节点,看向她的目光多了几分审视。   裴卿卿被他看着,面上一派平静的反问,“大人还有旁的吩咐?”   “并无,”陆淮安朝她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离开。   裴卿卿看着他出了正房,眸光闪了闪,也出门往书房而去……   她在书房一待就是半日,直到银瓶提醒她午膳时间到了,她才放下手中的书出了书房。   在正房厅里坐下后,她一眼就看出面前的菜品不是素渠的手艺,倒像是陆淮安跟她提起的,京华楼新出的菜式。   果然下一刻,素渠便噙着笑絮絮道,“姑娘,这些都是京华楼新出的菜式,尤其是这道松鼠鳜鱼和这道杂菌鸡球,味道十分不错。”   裴卿卿“嗯”了一声,心中一片平静。   待她用完膳,在院中消完食后,又见引泉捧着只匣子朝她走来,到她面前后,引泉先行了礼,然后道,“先前琼苑被烧,您很多首饰都没了,将.军便让属下去栖珑阁替您另备了一些送来。”   裴卿卿道了声“有劳”,然后看向素渠,素渠立刻将匣子接过。   引泉送完东西就退下了,素渠则抱着匣子跟裴卿卿往里走去,进了寝房,她将匣子方子妆镜台上打开,里面的首饰虽则凌乱的混在一起,但看成色却都是上品,她索性诚心收拣了一遍,将其整整齐齐的摆在裴卿卿的妆奁中,其中,最突兀的是一块玉佩,只有一半的样子,她端详着看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一块同心佩,另一半,只怕已经在将.军身上了。   这般想着,她将玉佩呈给裴卿卿,又将自己的猜测说了一遍。   裴卿卿只是吩咐她道,“先放进妆奁里吧。”   素渠将自家姑娘脸上的平静看的分明,忍不住劝了一句,“姑娘,将.军他待您是诚心的。”   裴卿卿蹙起眉,直接打断她,“你出去吧!”   素渠闻言,叹了口气,将已经到嘴边的话吞了下去,往外退去。   裴卿卿在她走了,解了外衫,放下帷帐,上床小憩了一会儿。   半个时辰后,她再醒来的时候,满脸煞白,额头上尽是冷汗,她又做噩梦了,梦里每一幕都是她娘流泪受辱的画面,还有徐家人遭匪徒围剿,满地都是鲜血的画面……   她眼底带着一抹湿意,用力的揪着自己的领口,几乎喘不过气。   缓了好一会儿,她的呼吸才平稳下来,踉跄着下了地,往净房的方向走去。   等她再出来时,已经换了干爽的衣服,只是发丝前段,还有几分黏湿。   休息片刻后,她抬步出了寝房,往书房而去,在书房中,她一待又是半日,到了黄昏时分才将手中的书放下。   用过晚膳,陪英欢玩了一会儿算作消食。   因着次日要去刑部上衙,她睡的极早,不过夜晚,又是一大段又一大段的噩梦。   午夜惊醒时,她几乎分不出被人关在屋中不断凌辱的到底是她娘还是她自己。   外间,银瓶听到动静,低低的叫了声“姑娘”。   裴卿卿满心都是压抑和惶恐,沉默片刻后,哑声道了一句,“银瓶,你能进来陪我一起睡吗?”   银瓶道了声好,立刻抱着枕头往里间走来,裴卿卿将帷帐撩开,银瓶一眼就看到她泛红的眼尾和清白的脸色,“姑娘做噩梦了?”   裴卿卿侧过身,抱着银瓶瘦弱却暖和的身体,心里满满平静下来,道,“有一段时间了,只要睡着就会做噩梦。”   银瓶心疼的拍着裴卿卿,她知道自家姑娘心中藏了很多的事情,但是她不想说,她就不会主动问,沉吟了片刻,也只是道,“奴婢之前出府的时候听京都的百姓说,无极寺的护身符很灵,要不奴婢明日去替您求一个?这样也能安心些许。”   裴卿卿在京都待的日子不短,对无极寺自然是有几分了解的,甚至,她曾三跪九叩的上山,为另一个人求过,后来那个人果然转危为安。   “嗯,”她淡淡的应了一声,顿了顿,又道,“等下次我们一起去。”   银瓶答应了一声。   裴卿卿原以为,有银瓶地陪伴,她不会再做噩梦,可没想到,等两人各自睡去后,她还是又梦到了那一片血色。   她紧紧的闭着眼睛,浑身都在发抖,眼睑下的眼珠子飞快的转动,银瓶因为裴卿卿心中不安定,原就睡的不熟,眼下腰肢被她用力的箍着,她飞快的睁开眼,看向身边的人,分明是又陷入梦魇了,她当机立断,拍着她的后背将她叫了醒来。   裴卿卿睁开眼时,眼珠子泛着微微的红,银瓶将她叫醒时,她的梦境已然转场,她手持薄到近乎晶莹的一双飞刀,正在将庞国公和崔嬷嬷千刀万剐。   “姑娘,你又做梦了?”银瓶见她醒来后,侧起身帮她倒了一盏茶。   屋里有地龙,茶壶在旁边的杌子上放了一整晚还是温热的,裴卿卿接过后,抿了一口,然后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前半段是噩梦,后半段是美梦。”   银瓶惴惴不安的看着她,半个时辰后,裴卿卿前脚出门,她后脚便让人驾了车,往城外而去。   再说裴卿卿,她坐着轿子,刚到刑部衙门,就遇上了踩着车梯不疾不徐下车的宋厉。   两人相对,裴卿卿远远的颔首,宋厉则朝她走了过来,“裴郎中一大早怎么出现在刑部?”   裴卿卿垂下眸子,拱手道,“以后属下就在刑部当差了,还望宋推官多多关照。”   宋厉挑眉,裴卿卿这才想起自己的腰牌还在袖中,只好当着宋厉的面逃出来挂在腰上。   这下不用她解释,宋厉就没白过来,最后勾起一抹淡淡的了然,“越来新来的令使是你?”   裴卿卿颔首,朝宋厉摆了个邀请的手势,“宋推官,您先请。”   宋厉一面朝前走去,一面侧过头与她道,“蚀日神弓我已经受到了,看来裴令使对自己在奉国将.军心中的地位有些误会。”   听宋厉提起这个,裴卿卿眼皮微微跳动了一下,“宋推官过誉。”   宋厉没再说什么,两人进了衙门,便分两路而行,宋厉去了自己的公房,裴卿卿则去找了文书报道。   文书仔细检查过她的腰牌,道,“以后你就跟着宋推官做事,帮他整理一个文书案例宗卷。”   裴卿卿没有丝毫的意见,答应一声,问清楚了宋厉公房的位置,便走了过去,一路上他遇到不少人,都向她报以淡淡的善意。   等到了宋厉的公房,她先敲了敲门,得到了宋厉的允可,才走了进去。   “宋推官,以后下官便跟着您了。”她拱手行了一礼后,轻声说道。   宋厉微微挑眉,“陆淮安放心让你跟着我?”   裴卿卿听他这么说,一下子想到陆淮安当时劝她远离宋厉的话来……难不成,这两人当真有什么事情隐瞒着她。   这般想着,她看向宋厉的眼神,充满了征询,同时轻声试探道,“宋推官为何会这么说,难道大人有什么把柄在您的手上?”   宋厉哪里听不出裴卿卿的试探,他锐利的看了她一眼,“想知道是什么把柄吗?”   裴卿卿点头。   宋厉挑了挑眉,“不如你回去问陆淮安。”   裴卿卿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泄了气,这不是逗她玩吗?她皱了皱眉,索性不再提这茬,而是正色道,“请问宋推官,下官现在该坐些什么?”   宋厉默了片刻,指向另一张书桌,道,“你先将上面的卷宗浏览一遍,浏览完后,可以再抄录一遍。”   “是,宋推官。”裴卿卿答应,这事就和她刚到工部时做的差不多。   宋厉没再公房留多久,便外出查案去了,一直到傍晚下衙,都不曾回来,裴卿卿便自行回了澜院。   到澜院后,她绕过影壁,果然又看见了陆淮安,这次问过安后她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手执白棋,与他博弈了一番。   自然,最后也没能力挽狂澜,扭转白棋兵败如山的局势。   陆淮安看着这一幕,心情略微好转些许,目光温润的看着她,问道,“第一天在刑部上衙,感觉如何?”   裴卿卿听他这般问,目光顿时微沉起来,摩挲着手中的玉质白棋,看着他道,“文书将我安排在宋推官手下做事。”   她话落,陆淮安的瞳孔明显缩了缩,从十六岁就上了战场,周旋在大庆权势中心,到现在已经有十一年,陆淮安比谁都了解六部的运作模式,裴卿卿只说了一句,他脑中就已经想到了二人共处一室,相谈甚欢的模样。   “大人没有什么想对我说吗?”裴卿卿看着他沉声问道。   陆淮安却是想岔了她的意思,他沉吟片刻后,严肃的看向她道,“你最好不要招惹宋厉。”   “我招惹他做什么?”裴卿卿下意识的反问,然后反应过来,陆淮安的思路和她根本不在一条线上。   她正要解释,这时,陆淮安又反问了一句,“你可知他为何年近而立,还未成婚?”   裴卿卿摇头,跟着她也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当日从谢家书肆出来后,她劝他“未知他人苦,莫劝他人善”那回,他当时说的是,“你怎知我不知他人苦”……   陆淮安迎着裴卿卿骤然深沉的目光,接着道,“宋厉年少时,初入刑部,便因破获一宗陈年大案而成名,可也因此为自己招惹了一身的祸事,他常在刑部,被凌迟的囚犯家人无法加害于他,因此便盯上了他的未婚妻……”   “最后,他的未婚妻死时,受尽折辱,身上没有一寸好的皮,便是其家人,也受尽连累。”   “宋厉知道这事后,消沉了很久,才振作起来,他将未婚妻全家下葬后,便立誓终身不娶,并追凶数年,为未婚妻全家报仇雪恨,凶手被凌迟,是他亲手动刑,此后,他又是一个月的长醉不醒。”   裴卿卿听陆淮安说完,眉目间的沉色越发浓重,良久后,她轻轻叹了口气,“宋推官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陆淮安定定的看着他,“可有时候,也无情无义。”   裴卿卿听得出他的敲打,可她对宋厉并无半点心思,她只是好奇,他和陆淮安之间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这般想着,她抬了抬下巴,看向陆淮安,“大人到底为什么不愿意我接近宋推官?”   陆淮安没想到裴卿卿会旧事重提,他眸光微微闪了闪,“不是当初已经给过你答案了吗?他和我太像,我担心你因为一时的恩情而泥足深陷。”   “可他不过就是递给我一张纸条,帮我离开大理寺大牢。”裴卿卿看着陆淮安的眼睛,“仅仅因为如此,大人必不会如此患得患失,莫非,宋推官于我,还有什么我不知晓的恩情?”   此时此刻,陆淮安倒是可以裴卿卿的身世来搪塞她,不过他并没有,这是他们两个人都不愿意提起的倒刺。   是以,过了很久,他还是实话实说,“两年前,你之所以能逃出京都,并不完全是因为谢令青的援手。”   裴卿卿听陆淮安这般说着,表情微微凝滞了一下,良久后,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看着陆淮安道,“所以,我当初能成功脱逃,还有宋推官的手笔在其中?”   陆淮安点了点头,将当初宋厉做的手脚说了一遍,说完后顿了顿,有些无奈道,“他说,若他当初不帮你离开,那么你在我身边,非死既疯。”   听后陆淮安后面四个字,裴卿卿一下子又想到她诈死之前的事,微微的勾了勾唇,定定看着陆淮安,“难道不是吗?”   陆淮安别过眼,不想再开口,那段时间,他承认自己对她的态度并不好,可他心底,也并不愿意如此。   “都已经过去了。”最后,他看着她的眼睛道,“以后,我再也不会这样对你了,请您放心。” 第063章 卿卿,我会尽量忍耐   裴卿卿“嗯”了一声,又与他虚与委蛇了几句,才回到后院。   和英欢一起用过晚膳,回到寝房后,久久不见银瓶的踪影,她看向素渠问了一声。   素渠闻言,回道,“银瓶她一早就出去了,据说是出城。”   裴卿卿眸光闪了闪,想到昨夜银瓶跟她提起的无极寺,她怕不是自己一个人去了吧?这般想着,她不由从圆凳上站了起来,朝外走去。   一路匆匆而行,刚走到澜苑外,就看见车夫驾着马车朝澜苑驶来,马车停下后,又过了一会儿,才有一只素白的手掀起车帘,慢慢的钻了出来。   裴卿卿将银瓶脸上的苍白看的分明,她三步并两步的迎上去,道了声“别动”,然后直接将她打横抱起,银瓶紧紧的扣着裴卿卿的肩头,“姑娘,您这是做什么?”   裴卿卿侧头看了眼她已经染了血色的膝盖道,“你受了伤,不方便走动,我抱你回去。”   银瓶还想再开口,裴卿卿低头看了她一眼,“别逞强。”   她的语气凝重而不容置疑,银瓶不由哑了声。   没多久,在书房看公文的陆淮安就知道了此事,他挑起眉打量着扈九,“去查,银瓶今日出去做了什么?”   扈九答应一声,便退了出去。   没多久,他重新回了书房,拱了下手,朝著书桌后的陆淮安道,“回将.军的话,素渠说,夫人进来总是多梦,银瓶心疼夫人,便去无极寺替夫人求了一只护身符。”   陆淮安听罢,脸色越发难看,无极寺的护身符,以前裴卿卿替他也求过。   那时他遭遇刺杀,身染剧毒,中刀昏迷,连太医院的太医都束手无策,是她仍不肯放弃,死马当活马医,去了无极寺,从山下到山上,三跪九叩,求得一枚护身符,许是真的太过诚心,后来他确实化险为夷,以后再遇到危险也都遇难成祥。   念及往事,陆淮安眼底一片阴翳,他的护身符是她辛苦求得,可她的护身符,却是她的婢女求得。   他用力的攥着拳,想将银瓶求的护身符烧掉,他亲自去帮她求。   扈九看着自家将.军眼底一片明灭,似怨似痛,小声试探了一句,“您要去看看夫人吗?”   陆淮安没有理会扈九,径直起身绕过书桌朝外走去。   他到后院时,裴卿卿已经安顿好了银瓶,又拨了个小婢女去照顾她,看到陆淮安时,她光洁的额头上带着细微的汗,冷然问道,“这么晚了,大人寻我有事?”   陆淮安盯着她眼底淡淡的鸦青,喉结滚动了下,片刻后,问道,“听奴婢说,你近来总是失眠多梦?”   裴卿卿默了片刻,注视着他,道,“只是小事,大人不必萦怀于心。”   陆淮安压了压眼皮,“你的事,在我这里都是大事。”   裴卿卿听他这般说,心里突然浮起一抹烦躁和郁结,冷冷的看向他,“那不知大人打算如何帮我?”   “麻姑制的安神香极为有效,”陆淮安敛着眉目,话还没说完,从东暖阁过来,准备去看银瓶的银杏忽然开口道,“将.军,你怕是不知,我们姑娘用不得安神香。”   陆淮安闻言,皱起眉朝银杏看去。   银杏福了下身,不卑不亢道,“姑娘一直有郁结于心的问题,她为了助眠,曾用过安神的药,结果高热不退又长睡不醒,人险些都烧坏了。”若非如此,她和银瓶也不会到姑娘的身边。   陆淮安听银杏说完,剑眉皱的越发厉害,他将目光转回到裴卿卿脸上,“是吗?”   裴卿卿抿了抿唇,淡淡道,“都已经过去了。”   “你先退下。”陆淮安吩咐银杏,银杏努着嘴不肯走,还是素渠进来将她拖了出去。   待厅中只有两人后,陆淮安一步一步的朝裴卿卿走去,威压十足,裴卿卿眼看他越逼越紧,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他的阴影下,不由后退一步,眉头紧皱道,“大人,你食言了。”   陆淮安沉着脸,直将她逼到墙根,才停下,他居高临下,目光讳莫如深的打量着她,“又如何?”   裴卿卿仰面怒瞪向他,眼尾泛起微微的红。   陆淮安一瞬不瞬的看着她,抬起手用拇指轻轻的压了压她的眼尾,语气有些无奈道,“我也不想贴身看着你,可你实在不让人放心。”   裴卿卿不想再看他这样讨厌的脸脸,微微别过头去。   陆淮安哼笑了一声,弯腰直接将她打横抱起,裴卿卿没想到他会有此动作,下意识的抱住他的脖颈,低声道,“你放开我!”   陆淮安只当没有听见,直接将她抱到寝房,放在了床榻上,他则在床边坐下,双臂夹着她,撑在她上方,“说罢,都梦到什么了?”   裴卿卿轻轻的咬着下唇,“你明知故问。”   “还是徐家和曲家?”   裴卿卿闭上眼睛,轻轻的点了点头。   陆淮安低头,温热的唇擦过他的眼睫,“过几日,我陪你在无极寺住一段时间,为徐家和曲家超度一番。”   裴卿卿睁开眼,眸光水润的看着陆淮安,拒绝的话正要脱口而出,陆淮安的唇却突然向下,将她的呼吸吞没。   她用力的挣扎,牙齿在他唇上咬出细碎的伤口,陆淮安终于肯松开她,摩挲着她的脸,道,“牙尖嘴利。”   裴卿卿黑白分明的眼睛怒瞪向他,“你别碰我。”   陆淮安眼底一片深色,“我会尽量忍耐。”   当晚,裴卿卿一整晚都没离开陆淮安的怀抱,她面对着墙壁,他从她背后拥着她。   这一晚,裴卿卿总算没有再做噩梦,次日醒来时,陆淮安含着笑看向她,“昨夜睡的如何?”   裴卿卿满头青丝落在枕上,睨了他一眼,“不如何,大人今晚可以回前院了。”   “那你再梦魇了怎么办?”   裴卿卿心直口快,“有银瓶陪我睡。”   “她陪你睡?”陆淮安变了脸色,眼神暗沉。   裴卿卿挑起眉,“大人这是什么眼神,银瓶又不是男人!”   “你还想让别的男人陪你不成?”陆淮安眼底一片黑云,语气凶悍,反复抓到妻子红杏出墙的丈夫。   裴卿卿紧了紧齿关,瞪向他,“你简直不可理喻。”说完,越过他便下了床榻。   陆淮安看着她的背影,心口一片窒闷。   裴卿卿也不痛快,早膳时理都没理陆淮安,用了一碗薄粥,便往刑部衙署而去。   她到公房的时候,发现门开着,推开一眼,宋厉正倚着桌案合目补眠,许是她弄出的动静大了些,下一刻,他按着眉心睁开眼。   裴卿卿看了过去,他眼中有着明显的血丝,一副整宵未眠的模样,这般想着,她蹙起眉关心了一句,“大人昨夜就在公房睡的吗?”   宋厉似乎有起床气,眉目间有几分凶的“嗯”了一声,冷声解释,“昨夜丑时抓到了剥皮案的凶手,又连夜提审,便不曾回去。”   裴卿卿听到剥皮案、提审字眼,才发现在另一侧的屏风上搭着一件朱红色的常服,常服上有斑驳的暗痕,想必是提审案犯时留下的血迹。   “大人辛苦了。”片刻后,她低低的道了一声。   此刻,宋厉也有些缓过来,目光温良的看了她一眼,须臾后,问道,“怕死尸吗?”   裴卿卿下意识的想说怕,但是想到自己最近看的书和将来要做的事,又将这个字憋了回去,肃容回道,“不怕。”   “嗯。”宋厉淡淡点了点头,“稍后跟我去停尸房,我与你讲讲这桩案子的细节,届时你好整理卷宗。”   “是,宋推官。”裴卿卿答应,强抑着喉间的颤抖。   宋厉没再开口,一刻钟后,周元送了早膳过来,他简单用完后,连带着染血的外袍让周元一并带走。   周元离开时多看了裴卿卿一眼,裴卿卿朝他淡淡颔首。   “走罢!”宋厉起身,冲着裴卿卿说道。   裴卿卿站起身,随他一起朝外走去。   两人直接去了刑部停尸房,现在正是冬月,从外面倒闻不到什么难闻的气味,裴卿卿容色还算正常,但一进去,只看了一眼,她就煞白了脸,突然转身朝外跑去。   宋厉嘴角勾起一抹笑,又转瞬即逝,他返身走了出去,看向扶着海棠树不停呕吐的裴卿卿,抱臂冷道,“不是说不怕吗?”   裴卿卿听到宋厉疑似嘲讽的话,艰难的站直身子,用丝帕抹干净嘴。用虚弱的气音道,“宋推官领了这么多年的刑狱差事,还分不清怕和恶心吗?”   宋厉与她四目相对,轻轻的哼了一声,“狡辩。”然后下了台阶,往公房的方向走去。   裴卿卿看着他清矍的背影,整个人一慌,“宋推官,差事还没办完,您……”   宋厉回头看了她一眼,“你就这么想看那些被剥皮的尸体?”   裴卿卿迟疑的咬了咬唇,“可是不看的话,案卷怎么写。”   “我口述,你抄录。”宋厉缓缓道,“所以走还是不走?”   裴卿卿一听还有这种好事,立刻道,“走走走走走!!”说着,她一瘸一拐的跟上宋厉,连声道,“大人的面目生的虽清冷一些,人却是极好的。”   宋厉没有言语,只眼底多了一抹清淡的暖色。   重新回到公房,宋厉站在裴卿卿的书桌前,背对着她口述,裴卿卿则飞快的记录。   这件案子历时数年,又跨数省,她足足用了三张宣纸,才堪堪记录完。   宋厉口述完后,移步到她身后,静静看完她的记录后,道了声,“字很有风骨。”   裴卿卿道了声“宋推官过誉”,然后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字,其中有她爹的影子,有陆淮安的影子,也有她自己的习惯。   宋厉与陆淮安相识多年,自然看得出裴卿卿的字是受过陆淮安的调教的,他回到自己的桌案后,过了片刻,才道,“你初来乍到,可以由我口述,你来记录,后面还是要自己查验尸体的。”   “是,宋推官。”裴卿卿轻声答应。   宋厉看向她,有道了一句,“什么时候能在停尸房过夜,便算过关。”   裴卿卿听他这么一说,瞬间又想到停尸房里那些……无法描述的尸体,脸色难看至极。   宋厉将她的变化看在眼中,却未置一词。   午膳时分,周元和引泉几乎是同时过来的,裴卿卿看宋厉容色平静,清冷自持的用膳,仿佛丝毫不受案子的影响,她自己却手沉的仿佛提不起玉箸,可若是不用,引泉必然会原原本本的禀报给陆淮安,她只能硬着头皮,味如嚼蜡的将午膳用了三分之二,剩下的三分之一却是怎么也吃不下去。   打发走引泉后,她几乎立刻起身,往衙署的恭房跑去,待她面色惨白的回来,主位上的宋厉冷冷的看了她一眼,“裴令使似乎很信任我,就这么确定我不会多嘴?”   裴卿卿闻言,神色羸弱的朝宋厉看了过去,“我会尽快适应的。”   “但愿。”宋厉沉沉说出这两个字之后,便再无二话。   当晚,裴卿卿回到澜苑后,入睡时竟又做起噩梦,和之前只有画面而没有气味的懵不同,这次在梦里面她竟然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和男女欢.好过后的糜烂香味。   陆淮安一向警醒,在裴卿卿浑身紧绷的时候他就醒了过来,轻轻的拍着她的身子,在她耳边唤道,“卿卿、卿卿,只是噩梦,醒过来就好了。”   裴卿卿满脸惊恐的醒了过来,陆淮安直接将她揽进怀中,轻柔的安慰着,“只是梦境罢了,别怕,有我在。”   裴卿卿紧紧的揪着他的寝衣,大口大口的喘息。   陆淮安等她平静下来后,下地为她倒了一盏热茶,哄着她喝下,而后问道,“今日怎么又梦魇了,可是在刑部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没有,”裴卿卿严词否认,生怕自己承认了,陆淮安就要插手她的差事。   陆淮安带兵这么多年,向来注重细节,他如何看不出她的不对,当下,紧紧的箍了她的腰,捏着她的下巴与她对视,“说实话,别逼我让扈九去查。”   裴卿卿与他对视,沉默了很久,才认命的将宋厉带她去停尸房的事情说了一遍。   陆淮安听完后,说了声“我明白了”,便松开了她,再无二话。   裴卿卿还不知道他的意思,怎么睡得着,抿嘴安静了一会儿,额头贴着他的胸膛道,“大人,你别插手我的差事,我……只是暂时看不得那些尸体,我会尽快习惯的,好不好?”   “嗯,”陆淮安只淡淡的应了一声,而后,怕她仍不安心,又轻轻的揉了揉她的发心,“安心睡吧,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不会插手你在刑部的事情的。”   裴卿卿听他明明白白的承诺,终于松了口气,沉沉的睡去。   次日,裴卿卿正常上衙,她又试着去了停尸房几次,确定陆淮安不会插手,才慢慢的放下心来。   转眼,又到了休沐日,裴卿卿还记得要去给裴霜霜添妆,再加上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见过义父义母,她索性用完早膳便出发了。   到了前院,却遇上换了一身素色新袍子的陆淮安,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她行过礼后,淡淡的问了句,“大人要出门吗?”   陆淮安看了她一眼,“不是要去给裴小姐添妆吗?我陪你一起。”   裴卿卿愣住了,她不可置信的看着陆淮安,“大人要和我一起去?”   “不可以吗?”陆淮安反问,顿顿,又逼视着她,道,“还是你觉得我这个先生,见不得人?”   裴卿卿当然不敢承认。   陆淮安上前半步,整个人都将她笼罩在一片阴影下,看着她的面容道,“还去吗?”   裴卿卿是不可能不去的,当下只能妥协道,“先生,请!”   陆淮安率先转身,朝外走去,裴卿卿跟在他的后面,不悦的看了素渠一眼。   素渠呐呐的张了张嘴,最终却没有解释,她本来就是将.军的人,自然是先忠于将.军的。   马车是早就备好的,陆淮安上车后,又过了一会儿,才见裴卿卿钻进车厢,他淡淡的看了她一眼,然后吩咐驾车。   马车直接往裴家而去。   直到半个时辰后,马车才停下,陆淮安先下了马车,然后朝裴卿卿伸出手,裴卿卿垂了垂眉眼,到底不敢拒绝她。   两人下了车,一前一后的往裴府走去,裴府门口,有小厮候着,是在等裴卿卿,一看到裴卿卿和陆淮安出现,立刻上前行礼。   “大小姐,这位是?”行过礼后,小厮狐疑的看向陆淮安问道。   裴卿卿淡淡解释,“是我的先生,姓陆,听闻霜霜成亲,也想过来沾沾喜气。”   “原来是陆先生,”小厮恭敬的又行了一礼,然后引着两人往里走去。   裴家的宅子只有两进,此时阖家人都在裴霜霜的房中聚着,小厮便将裴卿卿和陆淮安也引向了那边。   到了裴霜霜所住的东厢,裴卿卿刚进去,就看见坐在裴老爷右手边的江策,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福身行礼,“见过义父义母,驸马。” 第064章 回澜苑,要什么都给你   裴老爷的目光现在陆淮安和江策之间溜了一圈,然后才望向裴卿卿,和蔼道,“好孩子,回到自己家,不必多礼。”接着,又将目光落在陆淮安的身上,客气问道,“这位是?”   裴卿卿侧头看了陆淮安一眼,心口发闷道,“我的一位先生,姓陆。”   “原来是陆先生,”裴老爷起身请两人坐下,又唤裴霜霜上前见礼,裴霜霜方才及笄,正是女儿家最娇俏的年纪,她脸上洋溢着明快的笑意,向裴卿卿行礼,“见过姐姐,许久不见,姐姐今日可要好好的陪我说说话。”   “那是自然,”裴卿卿应下,裴霜霜索性就在裴卿卿身边落了座,小声的问她这几年都去了哪里。   裴卿卿自然不会说真话,只说了自己在梁溪城的事情,裴霜霜又缠着她问起梁溪城的风物。   裴卿卿一面要应付裴霜霜,一面还要觑着陆淮安和江策之间的眉眼官司,两人当真是不知道掩饰,将对彼此的敌视几乎写在脸上。   裴卿卿难免觉得窒闷,便与裴霜霜道,“我为你准备了不少的添妆,里面有几件稀罕的玩意儿,可要去看看?”   裴霜霜一听,眸光倏地亮了,连连点头,“好啊!”说着,便和裴老爷和裴夫人提了一声,裴家夫妇都是和气的性子,又向来纵容裴霜霜,叮嘱了声“好好照顾你姐姐”,便让两人去了。   添妆的箱笼是放在前院的,裴卿卿出了后院,呼吸都顺畅了不少,她从素渠手中接过礼单,递给裴霜霜,裴霜霜却没有看,而是道,“礼单又什么看头,直接将箱笼打开就是了!”   裴卿卿抿嘴笑笑,帮着她一起打开箱笼,裴霜霜一看里面各式各样的首饰、摆件,顿时眉开眼笑,朝裴卿卿道,“姐姐你这么大方,来日你嫁人我可怎么还得起!”   裴卿卿宠溺的看着她,“谁要你还了,这些你喜欢就好。”   裴霜霜一面摆弄一尊栩栩如生的白玉观音,一面道,“我才不是何双流那种只进不出的貔貅,等来日姐姐成亲,我定双倍奉还!”   何双流裴卿卿也认识,她在裴家寄居的那一年见过几次,是裴霜霜的表姐,也是裴霜霜的死敌。   这边,裴卿卿听着裴霜霜念叨何双流,另一边,陆淮安和裴老爷并无多余的话说,坐了片刻便离开东厢。   出了东厢,他正要寻个下人询问裴卿卿在何处,结果开口前却注意到裴卿卿曾经住过的西厢,索性绕过院子朝西厢走去,恰好有奴仆在西厢房外洒扫,他便停下脚步,沉声问道,“西厢房这几年可有主人?”   洒扫的奴仆是裴府的老人,听陆淮安询问,他躬了身子道,“回先生,西厢房原是大小姐的居所,自大小姐几年前离开后,便不曾有人住过,老爷只安排了绿蜡每日进去打扫。”   陆淮安闻言,摆了摆手,示意奴仆退下,然后朝西厢房走去,正屋的门并未落锁,他一推就走了进去。   里面的布局果然没有动过,一如他三年前深夜闯入的模样,他慢慢的朝里走去,只见牙床上被褥整齐,圆桌上茶具干净,妆镜台前放着一把象牙梳子,轩窗外的修竹郁郁葱葱,是再雅致不过的闺阁模样。   他在屋内逡巡了一遍,然后将目光落在妆镜台前的一只锦匣上,匣子的大小明显不是妆奁,倒像是收藏什么贵重私物的东西,他犹疑片刻,还是将其打了开来,只见里面密密匝匝的装着一匣子的信,最上面一份落款是“江郎亲启”。   那四个字如锥子一般扎进陆淮安的眼底,他捏着锦匣盖子的手无意识的用力,手背青筋暴露,眼底一片暗潮汹涌,良久,才松开手颤抖着往下翻去,除“江郎亲启”外,下面还有无数封的“阿策台启”“卿娘玉展”“卿娘芳启”。   陆淮安嘴角勾着一抹冷意,将一百六十来封信,一一出去展开,看到最后,他眼底的冰寒和愤怒几乎凝为实质。   他到死都放不下的女人,在他七七还未过,就与旁的男人互诉衷肠,你侬我侬。   在她的眼中,他从来都是她的囚笼,他觉得他折断她的翅膀,捆缚她的身躯双脚,令她如行尸走肉,毫无生趣,而江策则是他的药,她无数次的感激她救她脱离苦海,疗好她千疮百孔的心,她愿与他朝朝暮暮,生生世世,恩爱白头,此生不复……   裴卿卿和裴霜霜半个时辰后才回到东厢,看见陆淮安已经不在,她挑了挑眉,询问裴老爷。   裴老爷道,“听下人回禀,陆先生去了西厢。”说到最后两个字,裴老爷语气中带了一抹叹息,毕竟,谁家的先生会去女学生的闺阁。   若是从前,裴卿卿定然会觉得羞恼不已,但如今只应了一声,便朝外退去。   她前脚出门,江策后脚就追了出来,“卿卿,”他看着她的背影,嗓音沙哑的叫了一声,语气里似有着无限的情绪。   裴卿卿闻言,脚下步子顿了一下,不过很快,她又不回头的朝前走去。   江策看着裴卿卿头也不回的离开,胸口又是一阵剧痛,慢慢的,眼眸也通红如血,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进了西厢房。   裴卿卿推开门进屋后,就发现气氛不对,她环视一周,很快发现坐在她床榻上的陆淮安,在他脚下,则踩着一地的信封。   看着那些信封,相关的回忆一下子灌入脑海,她齿关微微颤抖着,朝面目阴沉的陆淮安看去。   两人四目相对的那一霎,她下意识的心虚,陆淮安则朝她招了招手,“卿娘,过来。”   裴卿卿听到这两个字,几乎立刻察觉到其后蕴藏着的千钧危险,转身就要朝外跑去。   陆淮安已经忍了这么久的火,怎么可能让她逃走,他忽然起身,如疾风一般追向她,在她夺门而出的那一刹,握着她的手臂将她扯了回来,下一刻,昂起下巴和外面的江策对视着将门踢上。   “你放开我!”裴卿卿的手腕疼的仿如火灼,她怒瞪向陆淮安说道。   陆淮安眼底带着深的化不开的危险,伸手掐住她的下巴,恨声质问,“是不是到现在,你的心里还在惦记着江策。”   裴卿卿就像没有听到他的质问一般,只是拼命的挣扎,“陆淮安,你放开我,等你冷静下来再跟我说话!”   “我现在很冷静!”陆淮安死死的攫住她的眉眼,逐字说道,“不然现在,江家已经在为江策准备棺材了。”   裴卿卿听出陆淮安话里的认真,仰面看着他,慢慢的放弃了挣扎,她试着与她讲道理,“那些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陆淮安定定的看着他,勾唇冷笑,“在你看来,是过去了,可对我来说,那些信,每一封都像一根刺,深深的扎进了我的心里。”   裴卿卿深深的吸了口气,“那你现在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陆淮安掐着她下巴的拇指上移,重重的摩挲着她毫无血色的唇,“卿卿,我想怎么样,你不知道吗?”   裴卿卿将他眼中的欲.念看的清清楚楚,可是她不能,后日就是霜霜大喜的日子,义父义母和江策都在外面,她不能由着他疯。   这般想着,她一瞬不瞬的看着他,试图拖延,“等回澜苑好吗?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陆淮安低头,居高临下的看着裴卿卿的眼睛,扯唇凉声道,“到现在,你还在算计我,裴卿卿,这么多年,你对我究竟有无一丝一毫的情意。”   “那你呢,你对我又是否有过一丝的情意?”裴卿卿最恨陆淮安以受害者自居来质问她,她冷漠而又厌恶的瞪着他,“宋推官说的不错,留在你身边,只会非死即疯,因为从头到尾,你对我有的都只是独占欲,你对我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意,若是有,你又怎会屡次做出那样禽兽不如的事情来!”   陆淮安听着裴卿卿的质问,眼底越发猩红、凶猛,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她撕碎。   裴卿卿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道,“陆淮安,我不妨与你说明白,你今日要是敢碰我一根指头,我裴卿卿此生,定于与不死不休!”   “是吗?”陆淮安反问,若说他之前还有一丝的理智,拿着一刻,便是彻底的疯了。   他低下头,用力的噙住她的唇,不依不饶的夺走了他所有的呼吸,裴卿卿已经不想再反抗,她如行尸走肉一样的垂下手臂。   她真的累了,厌倦了陆淮安间歇性的疯狂。   可当他真的覆在她身上时,从小养成地家教还是让她觉得耻辱,她突然睁开眼睛,朝着外面道,“江策,救我……”   她用尽全力的呼喊,下一刻,下巴却被陆淮安死死的捏住,恨道,“你到现在心里想的人还是江策。”   裴卿卿绝望的瞪着她,眼泪一滴一滴的话落。   陆淮安用力剥开她的外裳,下一刻,西厢房的门突然被人踹开,裴卿卿看着江策面色苍白的走了进来,眼泪落得更凶。   江策也看到裴卿卿痛苦而屈辱的模样,他目眦欲裂的看向陆淮安,“你不是人。”   陆淮安没想到江策敢闯进来,几乎在门被踹开的同时,他就用锦被将裴卿卿紧紧的裹住,然后下了地,走向江策,面色阴郁道,“闯入别人家的闺房之乐,驸马这是什么癖好?” 江策挺直了脊背,一字一顿道,“我要带她走。”   “谁?”陆淮安反问。   江策欲往床榻上的裴卿卿看去,陆淮安却突然往旁边走了一步,将床榻上的裴卿卿挡的严严实实。   江策皱了皱眉,跟着,目光落在撒了一地的信上,良久后,看着陆淮安道,“你若是有什么不满,冲着我来就是,没有必要为难……裴姑娘。”   “裴姑娘?”陆淮安冷笑,“她也是你能叫的?”说着,突然抬脚往江策的胸前踹去。   江策这么多年来一直有练武,原本是不至于躲不过这一脚的,可偏偏,方才他的心口刚疼过,此时正有气无力,直接被陆淮安一脚踹出了西厢房。   陆淮安倒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是,反而回头朝裴卿卿看去,“你就喜欢这么个软脚虾!”   裴卿卿此时根本不想理会陆淮安,她摸索着自己的外裳,想在被子里穿上,下一刻,陆淮安却朝他走了过来,他的身形高大,裴卿卿的呼吸下意识的急促起来,防备的抱着被子,“你想干什么?”   陆淮安没有理会她,直接连人带被子,一起抱在怀里朝外走去。   裴卿卿没想到他会有此动作,顿时沉了脸,瞪着他道,“你疯了吗?”   陆淮安低头看她,“闭嘴!难不成你真的想我对你做些什么?”   裴卿卿恨不得用眼神在他脸上剜出一个洞来。   陆淮安就这样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裴卿卿连人带被子抱上了马车。   裴卿卿在车上穿好外裳后,犹觉得气不打一处来,抬起脚,狠狠的踹向他。   陆淮安眼疾手快的握住她的脚腕,“脚不想要了吗?”   裴卿卿用力的抽回脚腕,陆淮安只看了她一眼,就转回了头,此后一路无话。   一个时辰后,马车停下,陆淮安甩下下了车,往澜苑走去,裴卿卿则过了一会儿,才下了车。   她直接回了后院,陆淮安不知为什么,并没有跟来,她整个人都松了口气。   陆淮安,那就是个疯子。   “去备水,我要沐浴!”一进寝房,裴卿卿立刻吩咐素渠,素渠是跟着从裴府回来的,对西厢房发生的事情也有几分了解,当下也不敢再替陆淮安说话,答应了一声,就去准备热水了。   一刻钟后,她轻手轻脚的走向裴卿卿躬身道,“姑娘,热水已经准备好了。”   裴卿卿闻言,“嗯”了一声,就朝净房走去。   她宽衣解带后,走进了热水池子,因心里对陆淮安还有着防备,她并没有泡多久就出来了。   素渠不知道去了哪里,伺候她擦头发的是银杏,银杏小心翼翼的用帕子帮她绞着头发,从镜中看着她发红的眼睛,问道,“姑娘又哭过了?”   裴卿卿点了点头,顿顿,又道,“与你无关,你做好自己的事情就是了,”说着,似乎是想到她昨日怼陆淮安的话,又劝了一句,“下次对大人恭敬一些,莫要再因为我而对他不敬了,他若是脾气上来,后果不是你能承受的起的。”   “是,姑娘。”银杏答应了一声,裴卿卿沉默了片刻,又问起银瓶的伤势。   银杏回道,“麻姑姑娘给的伤药很好用,估计再过三五日,银瓶的腿就能全部好了,”说着,她又小声抱怨,“姑娘现在是不是不看重奴婢,只看重银瓶了,这么重要的事都只让她去。”   裴卿卿听到自家婢女吃味,心情总算缓和了些许,从镜中看向她道,“本来我也没打算让她去的,是打算自己去,谁知她……”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完,但银杏却明白了,因为如果是她,她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的。   服侍裴卿卿擦完头发,银杏正欲离开,却发现自家姑娘原本雪白的下巴上面竟然多了一道淤痕,顿时,她变了脸色,冲裴卿卿道,“姑娘稍等片刻,奴婢给您上了药您再午休。”   裴卿卿听了银杏的话,抬起头朝镜中看去,原是下巴处被陆淮安掐过的地方多了一抹淤痕。   “去吧,”裴卿卿平静道,她已经习惯了陆淮安突然的暴戾,只是明日上衙就很麻烦了,怕是得请假。   银杏去多宝阁处取了药,走上前,小心翼翼的为裴卿卿涂抹了一圈。   裴卿卿上完药,便去了床榻上躺下。   等她再醒来,已经到了午后,她刚坐起身,银杏就从外面走了进来,帮她将帷帐撩了起来,道,“姑娘起来了,现在可要用晚膳?”   裴卿卿摇了摇头,“没什么胃口,”说着,慢吞吞的下了地,自行披了衣裳,打算去书房看会儿书。   结果刚出了正房,就遇到准备摆膳的素渠,她有些冷淡的看了素渠一眼,“今日不用摆膳了,我不饿!”说完,也不顾素渠是什么表情,就往书房走去。   她在书房一待就是两个时辰,等回到寝房时,已经到了亥时正,简单洗漱了下,便又躺下。   银杏怕她半夜饿了,放下帷帐前特意多问了一句,“可要在外面炉子上温上一碗粥,这样您半夜饿了,方便用上些许垫垫肚子。”   “不用了。”裴卿卿淡淡拒绝。   银杏放下帷帐,福身退了下去,离开时,顺便吹熄了烛火。   裴卿卿因着午后睡的有些久,现在倒也不困,翻来覆去都睡不着,正打算去书房再看会儿书,忽然,外面传来一阵极轻的开门声,接着,有人朝床榻走来。   她想了想,几乎无声的坐了起来,没多久,帷帐被人从外面撩开,下一刻,她和陆淮安面面相觑,陆淮安面上有一闪而过地尴尬。 第065章 赐婚圣旨   “你来做什么?”裴卿卿冷眼看着陆淮安问道,陆淮安垂了垂眉眼,不自在道,“你总是梦魇,我担心你。”   裴卿卿黑白分明的眼底勾起一抹嘲讽,“是,有你在,我不会梦魇。”陆淮安闻言,正要松口气,裴卿卿眼神冰冷的看着他,接着又道,“因为我看到你就恨的无法合眼。”   陆淮安倏地握紧了拳头,抬眼朝她看去,眼底一片暗沉,气话忍不住就脱口而出,“你想江策陪着你睡?可他已经是萧怀玉的驸马了!”   “混账!”裴卿卿抓过身后的枕头就朝他脸上砸去,陆淮安偏头躲过,枕头落在地上,他好整以暇的看向裴卿卿,注视着她,道,“我是混账,所以,你这辈子都别想摆脱我。”话落,他自然的脱靴上榻。   裴卿卿气的消瘦的肩头都颤抖起来,她紧抿着唇,突然出掌打向他的肩头,陆淮安侧身避过,接着长臂一伸,直接将她锁进怀中,按倒在床上。   裴卿卿被他紧紧钳制,眼中腾起一抹恼意,咬了咬牙齿,又用膝盖顶向他要紧之处,陆淮安不察,只觉得身下一疼,顿时铁青了脸,他用长腿压住她不安分的腿,额头沁着冷汗,盯着她道,“卿卿,你想要我的命!”   裴卿卿挣扎着道,“是,我恨不得你死!”   “卿卿,别说气话。”陆淮安低头,在裴卿卿紧闭的眼皮上亲了一下,他的语气低沉,隐约带着一丝哀求。   可正在气头上的裴卿卿却未听出来,黑暗中,她眉头紧蹙的看着他,道,“陆淮安,你别妄想我会心甘情愿的留在你身边,你不配……”   最后三个字,像是鼓槌一样砸在陆淮安的心上,他看着裴卿卿下巴上的淤痕,忽然失去了辖制她的力气,松开了她,翻身平躺在榻上。   裴卿卿扯过锦被将自己裹住,她看了平躺着的陆淮安一眼,以为他会说些什么,但最后他却什么都没有说。   两人都沉默着,后来她不知不觉的就睡了过去。   陆淮安始终没有睡着,在裴卿卿说出他不配之后,他想了许多。   在他心里,他何尝不知道自己不配,只是欲.望这东西根本不由人控制,他想要她,不论两人之间隔着多少伤害和仇恨,他都想要她,他做不到将她拱手让人,哪怕将错就错,他也只能继续这样走下去。   次日,裴卿卿醒来时,陆淮安已经不在,她披衣下地后,照了下菱花镜,下巴上的淤痕果然更重了,微微叹了口气,她吩咐素渠,“你去跟引泉说一声,让他帮我去刑部衙署告两天假。”   素渠也瞧到了裴卿卿下巴上的淤痕,答应一声,便退了出去。   用过早膳,裴卿卿原想去书房待着,谁想刚起身,阍者便让人递了话过来,说是裴小姐求见。   这个裴小姐自然就是裴霜霜。   想起昨日在裴家发生的事,裴卿卿默了好一会儿,才吩咐传话的小厮,“请裴小姐进来罢。”   小厮领命离开,没多久裴霜霜就过来了,她身边带着绿蜡,绿蜡一见裴卿卿就红了眼眶。   “随我去书房罢,”裴卿卿冲着两人点头,带着她们往书房走去。   一进书房,裴霜霜就盯着裴卿卿下巴上的伤痕,怒道,“姐姐受苦了,奉国将.军他就是个畜生,强抢了姐姐,却不肯给姐姐一个名分,还这样欺负、折辱姐姐。”   绿蜡更是泪落如雨,她并不知裴卿卿和陆淮安之间的种种,但却比谁都清楚裴卿卿当日悔婚绝非自愿!   “好了,别哭了,”裴卿卿取了帕子帮绿蜡擦泪,又看向裴霜霜道,“他对我也没有太差,我这条命都是他救回来的。”说着,她将陆淮安当年从大青马下捡回她一条命的事情说了一遍。   裴霜霜听完后,总算消了几分气,但还是气哼哼道,“挟恩图报,还是很坏。”   裴卿卿笑了笑,“明日就要成婚的人了,还这么孩子气。”   说到成婚,裴霜霜脸上浮起一抹霞色,嗔道,“姐姐不许笑我,”话落,又关心起裴卿卿的打算,抱着她胳膊,忧心忡忡道,“奉国将.军如今也二十有七了,他总是要娶正头娘子的,到时姐姐你呢?”   裴卿卿抿了抿唇,淡淡看了裴霜霜一眼,“他不会的。”   “姐姐就这么笃定?”裴霜霜反问。   裴卿卿抬起手,捏了捏她的脸,“是啊,所以别担心我了,跟我说说曹公子罢,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他为人如何?”   提到曹公子,裴霜霜又红了脸,道,“他啊,就很平平无奇,唯独一点好,会疼人,我说一,他从来不敢说二,我说往东,他都不会往西看。”   “他家里人可好相处?”   “曹大哥他母亲早逝,是父亲一手拉扯大的,曹伯父虽是文人,但并不迂腐,我过门后就可以直接当家。”   “那还真是门不错的婚事。”裴卿卿由衷的为这个妹妹高兴。   之后,两人就明日的婚礼又聊了一会儿,聊的差不多时,裴卿卿忽然想到江清樱,便低了声音打听道,“霜霜,这几年你在京都里可有听过江清樱的消息?”   裴霜霜想了想,道,“这个我倒是听我娘说起过一次,清樱姐姐其实并没有疯,只是阿策哥哥怕她再出去惹事,便托了疯病的借口将她送回了老家,如今已经嫁人有了孩子,过的很不错。”   裴卿卿听闻江清樱已经嫁人生子,也松了口气,她倒是没有恨过江清樱,不管怎么说,都是她先对不起江家的。   转眼,就快到了午膳时分,裴卿卿看裴霜霜没有走的意思,便道,“午膳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去准备。”   裴霜霜眼珠子转了转,讨好的笑道,“我想吃姐姐做的桃花泛和甜皮鸭!”话落,又抱怨道,“姐姐离开这三年,我也曾在外面吃过,可总没有姐姐做的味道好。”   “好,”裴卿卿笑吟吟的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忽而又想到梁溪城的舒祈和越云,不知道这两个丫头现在如何了。   “我帮姐姐打下手,”裴霜霜见裴卿卿起身要去厨房,立刻拖着绿蜡跟上,裴卿卿倒也没有拒绝。   这边,三人有说有笑的在厨房中准备午膳,另一边,陆淮安用力的将公文拍在桌案上。   裴卿卿的厨艺好,他是知道的,可在他顺水推舟,强占她之后,她便再也没有为他下过厨。   扈九跟了陆淮安这么多年,如何看不出自家将.军心里的嫉妒,他试着提议,“不然您去后院陪着夫人一同招待裴小姐?裴小姐是夫人的姊妹,倒也不算外人。”   陆淮安听扈九这般说着,抬起头瞪了他一眼,“你看我像是馋那一顿饭的人吗?”   扈九低下头。   陆淮安冷哼了一声,“出去!”   扈九连忙退了出去。   陆淮安在扈九出去后,摸着下巴想了片刻,而后起身走向书房中的暗格,从里面取出一幅明黄的卷轴,正是皇上之前补偿给他的空白圣旨。   他回到书案后,摊开圣旨,不多时,一道赐婚的谕旨便跃然纸上,而后揣着圣旨出了书房。   他到后院正厅的时候,裴卿卿和裴霜霜正好落座,看到陆淮安过来,两人先后起身行了一礼,裴卿卿皱着眉看向他,“大人此时过来,有事吩咐吗?”   陆淮安低头看了眼桌上的桃花泛、甜皮鸭和白灼秋葵,自然落座后,才从袖中取出圣旨,推给她。   裴卿卿看着面前的圣旨,没有打开,而是目露疑惑的看着他。   陆淮安没有解释,只用下巴点了点桌上的圣旨。   裴卿卿这才带着满腹狐疑将圣旨打开,一目三行的看过后,越往后,她的脸色越阴沉,就连她身边的裴霜霜都忍不住提心吊胆起来,小声问道,“姐姐,圣旨上写了什么,你的表情好可怕!”   陆淮安闻言,抬头看了裴霜霜一眼,“妹妹不必担心,是喜事。”   裴霜霜被陆淮安这一句“妹妹”叫的眼珠子险些掉出来,她瞠目结舌的朝陆淮安看去,陆淮安目光温和的看着他,“皇上亲自为我和卿卿赐婚,妹妹你说,这难道不是喜事?”   裴霜霜听陆淮安说完,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呐呐道,“是、是喜事。”   裴卿卿盯着圣旨上的字迹看了很久,才放下,她面无表情的看了陆淮安一眼,“既然大人已经坐下了,就一起用膳吧。”   陆淮安目光幽深的看了眼裴卿卿,薄艳的红唇翕动,道,“盛情难却,惟有从命。”   一旁的裴霜霜:神他妈的盛情难却!她姐明明是赶客的意思吧!   一顿饭,因为陆淮安的加入,用的有些寂静,不过,因着裴卿卿的手艺,到底没有浪费,裴霜霜将吃了两碗饭,才放下筷子,道,“姐姐,我明日就要成婚,先回去了,你明日一定要来观礼啊!”   裴卿卿抬起头正欲答应,陆淮安却先一步道,“妹妹放心,我和你姐姐,一定早到。”   裴霜霜冲着裴卿卿意味深长的一笑,出了正厅便扯着绿蜡离开了。   正厅中,等素渠将碗碟都收拾下去后,裴卿卿端起面前的香茶抿了一口,不轻不重的搁下茶盏后,看着陆淮安问道,“当日,皇上想让我从大人手中取回的就是这道空白圣旨罢!”   陆淮安抿了抿唇,眼中带着一抹赞赏,“是又何如?”   裴卿卿低头看着眼前的圣旨,“若是我将它毁了呢?”   陆淮安含笑,“那你最好将宫里所有的身子都损毁了。”言下之意,不过一道赐婚圣旨,皇上绝对是愿意卖它这个好的。   裴卿卿一时语塞。   良久后,她抬起头,眼神清泠泠的看着陆淮安,反问道,“你非要娶我不可吗?哪怕下半辈子,我们只能做一对怨偶?”   “是!”   裴卿卿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又道,“哪怕我不能生育,不能为你诞育子嗣?”   “是!”   “哪怕我不会允许你纳妾养外室,一生无子?”   “是!”   三个掷地有声的“是”字撞进裴卿卿的耳中,她微微红了眼圈,抬起头看向陆淮安,“此事事关众大,可否容我想想?在我想好之前,你先不要广而告之。”   “你要想多久?”陆淮安反问。   裴卿卿沉吟片刻后,道,“两个月内,我给你答复。”   陆淮安下意识的觉得这个时间变数太大,但是当看到她下巴上的淤痕时,又忍不住觉得心疼,最终还是点了头,“好,我答应你。”   裴卿卿目光淡淡的看着他,“多谢。”   陆淮安没有再开口,静静的与她对坐。   次日,是裴霜霜大婚的日子,裴卿卿一早便起来了,她是以裴家大小姐的身份出现的,索性便穿了女装,是一件青色绣了兰草的束腰裙,鬓间则攒了青玉梅花簪,并薄施粉黛。   前院,陆淮安看到她过来时,不由愣在当地。   裴卿卿瞧见陆淮安发怔,微微低头审视了下自己,“我这么穿有问题吗?”   陆淮安眼神发亮的看着她,“很美。”   裴卿卿:“……”她直接越过他往外走去。   陆淮安三步并两步的跟上,与她并肩,低声道,“很久没有见你上妆了。”   裴卿卿懒得理会他。   陆淮安和她上了一辆马车,在赶去裴家的路上,目光始终没有移开过。   开始,裴卿卿还能当没看见,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终于还是忍不住了,羞恼的瞪向他,“大人看够没有?”   陆淮安眼底含着笑,一本正经道,“不够,一辈子都看不够。”   裴卿卿磨牙,“我倒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索性,半个时辰后,马车停了下来。   裴卿卿确定马车停稳后,起身就朝外走去,陆淮安看着她的背影,眼底的笑越发深。   进了裴宅,裴卿卿便往后院而去,陆淮安则是留在前院,与男宾坐在一起。   东厢房中,一派喜庆景象,裴卿卿进去时,裴霜霜已经上好了妆,比起以往,少了几分娇憨的稚气未脱,多了几分成年女子的娇媚。   从镜中看到裴卿卿进来,她咧开嘴,大声的叫了一声“姐姐”。   裴卿卿弯唇笑出声来,得了,一张嘴又暴露了本性。   “恭喜妹妹,新婚大吉!”她上前向裴霜霜道喜,“愿你和妹夫恩恩爱爱,早生贵子。”   裴卿卿脸上是一团喜气,有着胭脂的遮掩,倒看不出羞怯,低声笑道,“借姐姐吉言。”   半个时辰后,曹家迎亲的人到了,从新房里只听到一阵又一阵的喧哗。   裴霜霜脸上多了几分紧张,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问喜婆,“是不是该盖盖头了?”   喜婆一听,笑着打趣了一声,“裴小姐就这么急着出嫁啊!”她话一落,整个喜房哄笑一堂,裴卿卿也弯了弯唇。   裴霜霜脸上彻底的红了,是胭脂也掩盖不住的羞。   “有劳喜婆帮妹妹盖上盖头罢!”裴卿卿忍不住开口替她说了一句话。   喜婆答应一声,取了绣着鸳鸯戏水的盖头帮裴霜霜盖上。   这时,曹文也已经过五关斩六将的来到新房外,裴卿卿抬眼望去,只见新郎官确如霜霜所言,生的平平无奇的模样,只气质十分的温润,一看就是个好脾气的人。   跟着,新郎官后面的人影一晃,裴卿卿愣住了,她倒是没想到会在京都遇见梁溪城的熟人。   而外面,顾贞观也看到了裴卿卿,大半年未见,他面上先是一怔,而后流露出一抹喜色。   接着,他便开始留意着裴卿卿的行踪,待新郎官接了裴霜霜走,他故意落后几步,慢慢的接近裴卿卿,直直和她并肩,温和的叫了声“裴姑娘。”   “顾公子,”裴卿卿原以为两人只是一晃而过的眼缘,倒没想到他竟然会特意停下来等自己,不由随着他慢了脚步,客气的问道,“顾公子怎么会在京都?”   顾贞观听裴卿卿询问,笑了笑道,“明年开春我要参加春闱,因此特意早半年来了京都,如今,暂时寄居在伯父家,伯父和曹兄家中熟识,今日便跟着他一起迎亲。”   裴卿卿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顾贞观接着又问,“那裴姑娘呢,你怎么出现在上京,莫非你和新娘子是姐妹?”   裴卿卿“嗯”了一声。   顾贞观随后又道,“那来日我若想拜会裴姑娘,来裴宅便是?”   裴卿卿突然停下脚步,朝顾贞观看去,“我与顾公子,似乎并未熟识到这种程度,另,顾公子开年就要参加春闱,实在应该将心思用在读书上。”   顾贞观听出裴卿卿话里的拒绝,不由黯了眉眼,道,“裴姑娘这是在拒绝我吗?”   裴卿卿早在梁溪城的时候就知道顾贞观对她是有些心思的,但是那时候有舒祈挡着,他并未这般明确的与她提过什么,她便是有心拒绝,也无法开口。   而现在,他已经暗示的如此明显,她自然不能再任凭他抱有希望,索性便彻彻底底的决绝,又朝他福了下身,道,“曹公子已经走远了,顾公子作为傧相,该追上去了。” 第066章 卿卿,夫妻自当同甘共苦   重逢的欢喜还未消下去,便兜头被人泼了一瓢凉水,顾贞观的脸色有些难看,蜷在袖中的手微微紧缩,不过他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望着裴卿卿道,“裴姑娘是有意中人了吗?”   他话落,裴卿卿忽觉头顶一凉,她敏锐的往右侧的园子看去,只见陆淮安抱臂而立目光凉薄的看着她,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又听到多少。   “裴姑娘?”顾贞观察觉到裴卿卿的走神,正欲转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这时裴卿卿喉头吞咽了一下,忽然开口道,“顾公子,此事与我有无意中人无关,我只是不喜欢你。”   顾贞观听她这般说,眉眼越发暗淡,微微白了脸色,语气低沉而诚恳道,“你不喜欢我哪处,我可以改的。”   裴卿卿盯着他,蓦地一笑,唇角浮现出一个淡淡的梨涡,“我不喜欢你活着。”话落,她径直绕过他往前院而去。   站在原地的顾贞观咀嚼着裴卿卿的话,怒也不是,喜也不是,只得哑然摇头。   裴卿卿赶到前院时是,裴霜霜刚与曹文跪地,拜别裴家夫妇,她看着这相似的画面,不可抑制的又回忆起三年前她与江策那场闹剧般的婚礼。   但愿,霜霜能与曹公子鹣鲽情深,幸福美满吧。   裴霜霜拜别完爹娘,起身后又抱了裴卿卿一下,在她耳边轻声道,“希望我下一次参加的婚礼是姐姐你的”,然后才随着曹文一起离开。   裴霜霜出门后,裴宅慢慢就冷清下来,裴卿卿念及二老孤寂,待到了黄昏才提出告辞。   裴夫人送裴卿卿出去时,到底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霜霜说,皇上为你和奉国将.军赐了婚,可是真的?”   裴卿卿将裴夫人眼中的担忧看的分明,轻轻点了点头,“有这回事,只是我还不曾点头。”   裴夫人叹了口气,“女人这辈子,总是要学着认命的,将.军既然肯求了圣旨,给你一个名分,你便接着吧,再蹉跎下去,子嗣方面也会困难很多。”   裴卿卿知道,义母每一句话都是在为她考虑,在旁人看来,这也的确是正理,可偏偏她不情愿,毫无芥蒂的和陆淮安白头到老,她真的做不到。   裴夫人等了许久都未等到裴卿卿的回话,便知她还有别的心思,到底不是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孩子,她也不好再劝,只交代了一句,“你若实在不愿与将.军在一起,便顺着自己的心意罢。”顿了顿,又道,“只是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要记着,裴府永久是你的家,别再像从前一样,一走就是几年,也没个音信。”   “嗯,我知道的。”裴卿卿微微红了眼圈,轻声答应。   裴夫人将她送出裴府,又看着她上了马车,马车走远了才回去。   “卿卿走了?”裴老爷坐在太师椅上,疲惫的问道,他的身子一向不怎么好,连着累了几天,之前有喜气撑着倒也不显什么,现在女儿一出门,立刻腿脚酸软的抬不起来。   裴夫人在他身边坐下,替他按着胳膊点了点头,略带气闷道,“走了,看样子,还是和奉国将.军一起。”   裴老爷也叹了口气,“这奉国将.军打眼看着倒也人模人样,不像缺女人的,怎么就扒着卿卿不妨!要我说,三年前他就不该回来,他要不回来,卿卿嫁了阿策,不知该有多福气,总好过现在没名没分的僵着。”   裴夫人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想着,谁说不是呢!阿策和卿卿多天造地设的一双,偏遭了奉国将.军这么个混世魔王的惦记,将一对有情人拆分开!若他肯好好对卿卿也就罢了,可偏偏他将人霸着却不会疼人!   陆淮安并不知在裴家夫妇眼里他就是那拆散有情鸳鸯的大.棒.子,此时,车厢里,他正眼含冷意的打量着裴卿卿。   裴卿卿被他打量着,不由挑眉道了一句,“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陆淮安看着她轻轻的哼了一声,“你与那顾公子倒是有缘。”   裴卿卿舔了舔犬齿,乌溜溜地眼珠子不耐的瞪向他,嘲讽道,“驸马、宋推官,如今又添一个顾公子,大人以后干脆不要吃饭了,喝醋都喝饱了!”   陆淮安瞪了回去,理直气壮道,“还不都是你酿的醋。”   裴卿卿咬牙,“我与宋推官面都没见过几次,与顾公子更话都没说过几次!!”   陆淮安目光幽深,沉着脸反问,“那江策呢?”   裴卿卿冷笑,“大人养过狗吗?你天天给它吃馊饭,外面人随便一口馒头就能哄的它死心塌地,你莫非还要怪它不忠诚?”   陆淮安被裴卿卿这般问到脸上,眼底不由闪过一抹心虚,外强中干道,“我也没日日给你吃馊饭!”   裴卿卿瞧他死不悔改的模样,再也不能忍受和他待在同一个车厢,朝着外面冷声道了一句,“停车!”   车夫闻言,稍微减缓了速度,正要靠边停下,这时陆淮安沉声又吩咐了一句,“不许停。”   马车外面,车夫一脸惶恐:“……”他到底应该听谁的。   车厢里,裴卿卿怒瞪向陆淮安,“若是连一个驾车的侍卫都使唤不动,我看做你这将.军夫人也没什么意思。”   陆淮安与裴卿卿四目相对,沉吟片刻后,到底还是妥协了,抬手指向外面,道,“停车!”   这下,车夫没再犹豫,迅速的靠边停下马车。   马车停稳后,裴卿卿起身就要朝外走去,陆淮安一把握住她的手,“你去哪里?”   裴卿卿用力抽回自己的手,一个字都懒得跟他多说,直接掀开车帘跳下马车。   车夫看着裴卿卿离开,面色复杂的回过头,朝着陆淮安问道,“将.军,现在是回澜苑吗?”   陆淮安没说话,他眸光闪了闪,干脆了起身往外走去。   “自己回去!”陆淮安下车后,头也不回的吩咐了车夫一声,车夫遥遥应了一声,认命的自行驾车离开。   裴卿卿下车后走了一段才发现,这附近是东市,如今人声鼎沸,正热闹着,她正好想换换心情,便顺着声音走了过去。   到了东市,打眼看去,整整一条街都是卖小吃的,她腹中正好有些空了,往前走了一段后,饶有兴致的停在一家包子小摊前。   “姑娘,吃包子吗?”小摊主笑吟吟的看着裴卿卿问道。   裴卿卿下意识的往腰间摸去,却没有摸到钱袋,是了,她的银钱都是素渠管着的,平日上衙的午膳则是引泉准备。   有些扫兴的朝小摊主笑了笑,她正欲离开,这时,眼前突然多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一锭碎银递给小摊主道,“给她一个包子。”   小摊主收了银钱,递给裴卿卿一个包子,裴卿卿接过后,朝她身后的陆淮安看去,“你跟踪我?”   陆淮安一面从小摊主手里接过找的银钱,一面道,“大路朝天,谁都能走,我用得着跟踪你。”   裴卿卿剜了他一眼,咬着包子继续朝前走去。   陆淮安跟在她的身后,含笑问,“好吃吗?”   裴卿卿哼了一声,“麻椒太重,不好吃。”   “拿给我吧,”陆淮安道。   裴卿卿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到,“大人就这么喜欢吃别人的剩饭?”   陆淮安从她手里拿过包子,咬了一口,嚼嚼咽下后道,“只吃你的。”   裴卿卿眼尾挑了挑,看着他手里的包子,道,“既然这么喜欢吃,那就赏你了,省的喂狗。”   陆淮安看了看裴卿卿,又看了看手里的包子,顿时不香了……   有陆淮安做钱袋子,裴卿卿另吃了一片胡麻饼,又与他分食了两只金丝卷、银丝卷,并一碗炸元宵。   吃的有七八分饱时,裴卿卿便打算打道回府,她与陆淮安说了一声,陆淮安不知看到什么,没有应她,却是牵起她的手往东南方走去。   到了一座铺子外,裴卿卿才发现,陆淮安引她来的是家糖果铺子。   “我不喜欢吃甜。”她皱了皱眉头,看向陆淮安,顿了顿,又道,“倒是大人,着实应该多吃些糖果甜甜嘴。”省的三条腿绑起来都没他的嘴硬。   “那你送我,”陆淮安牵起裴卿卿的手就往里走去。   裴卿卿被迫进了糖果铺子,她低声与陆淮安道,“我没银子,”所以送不起你。   陆淮安站定后,回头看了她一眼,“无妨,我有。”说着,他将铺子里的糖果都要了一份。   离开糖果铺子时,裴卿卿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大人不打算要这一口牙了?”   陆淮安笑了笑,“夫妻自当同甘共苦,卿卿放心,我每次吃的时候都会分你一半。”   裴卿卿冷哼,“我才不要。”   陆淮安目光深邃的看着她,意味深长道,“由不得你不要。”   裴卿卿与他的目光短兵相接,狠狠骂了句,“老色坯!”   陆淮安扬唇笑的得意,两人在一起这么多年,默契自是不差的,他说的分她一半糖果,自然不是小孩子你一颗我一颗的那种分法,而是成年人唇齿相触,你侬我侬的那种分法。   因着马车已经先回去,裴卿卿只得雇了辆马车。   一个时辰后,马车在澜苑外停下,车夫朗声提醒了一句,陆淮安先跳下马车,然后朝裴卿卿伸出手,裴卿卿身子一转,从另一跳了下去。   陆淮安则提着一大纸袋的糖果,跟在她的身后。   绕过影壁,裴卿卿头也不回的朝月亮门走去,陆淮安叫住了她,提了提手里的纸袋,“真的不要?”   裴卿卿一想到他说的“分一半给她”,就膈应的厉害,她看着他眼底的笑意,噔噔噔的跑过来,将纸袋劈手夺过,又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转身欲走时,却被他揪住了脑后自然垂下的如瀑青丝。   “大人还有什么吩咐?”她背对着他问道。   陆淮安感受着手中丝滑的触感,悠悠反问,“你怎么全拿走了?”   裴卿卿冷斥道,“堂堂七尺男儿吃什么糖果,不如全给我算了。”   陆淮安突然倾身贴近了她,温热的呼吸喷薄在了她敏感的后颈,道,“那不如你分我一半?”   裴卿卿羞恼的闭眼,这一茬是过不去了是吗?   她突然抬脚,踩在他的靴子上,然后趁他手松,头也不回的跑开。   陆淮安看着她头也不回的跑远,直到再看不见,才低头看向黑色靴子上秀气小巧的脚印。   他真的有点想念她娇巧玉足的手感了。   扈九是跟着马车先回的澜苑,一直在前院书房整理文书,突然听到推门声,他回头看向看起来心情不错的自家将.军,道,“将.军遇到什么好事了?”   陆淮安原本因为裴卿卿的脚印有些心猿意马,现在一看到扈九,立刻清心寡欲起来,在书桌后落了座,看向他道,“你先出去,叫扈三进来。”   “是,将.军。”扈九有些幽怨的看了自家将.军一眼,然后才朝外退去。   没多久,扈三就进来了,他身着黑色劲装,一入内就恭敬的向陆淮安行礼,“参见将.军,不知将.军有何吩咐?”   陆淮安面容微凝的看向他道,“你之前去梁溪城,可曾听闻过顾贞观这个名字?”   扈三听自家将.军这般询问,下意识的反问,“莫非这位顾公子追到京都来了?”   陆淮安被扈三这么一反问,还有什么不明白,这小子是从梁溪城开始就对裴卿卿存了心思,如今在京都重逢佳人,更是按捺不住。   这般想着,他的脸色越发暗沉,吩咐道,“他眼下正在京都,你好生的查一查他。”   “是,将.军。”扈三领命退下。   陆淮安看著书房的门喝上,双手用力的按着桌案,眼底一片深色,他的人可容不得任何人觊觎。   再说裴卿卿,她回了后院后,越看手中的纸袋越觉得烫手,干脆给了银杏,道,“这是东市什锦糖铺子的糖果,你拿下去跟其他人分了吧。”   “多谢姑娘赏赐!”银杏笑吟吟的接过。   裴卿卿摆了摆手,“你先下去吧。”   银杏领命退下,裴卿卿又叫了素渠进来,吩咐道,“去准备热水,我想沐浴。”   素渠福身应下,自去准备热水。   裴卿卿在暖池中泡了小半个时辰才出来,卸了妆,下巴上的淤青已经很淡,她一面涂药,一面想着,明日应该能去当差了。   涂完药,她去床上歇了一会儿,再醒来时,已经是晚膳时分。   素渠一面伺候她更衣净手,一面道,“宫里送来一些鱼,奴婢便让厨娘准备了鱼宴,闻着是极鲜的,您可多用一些,至于小姐那边,则用鱼蓉做了羹汤,银杏已经趁热伺候小姐吃过,现在估摸着已经歇下了。”   裴卿卿“嗯”了一声,擦干净手去了厅里,刚坐下,陆淮安就从外面入内,他的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皂香味,头发微微濡湿,明显是刚沐浴过。   “将.军请落座!”素渠自然的服侍陆淮安坐下。   陆淮安朝裴卿卿看去,望着她红润的面颊问道,“午歇可好?”   裴卿卿淡淡的“嗯”了一声,便开始用膳,今日的鱼多是无刺的江鱼,煎炒烹炸烩烤皆囊括在内。   陆淮安见裴卿卿胃口不错,试探着为她夹了一筷子的煎鱼柳。   裴卿卿望着碗中的煎鱼柳,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冷淡道,“大人不必照顾我,您请随意。”   陆淮安“嗯”了一声,依然我行我素。   裴卿卿却没有再多口。   用完晚膳,素渠将碗碟收拾了下去,陆淮安看向裴卿卿问道,“可要出去走走?”   裴卿卿看了他一眼,回绝道,“不必了,我想去书房看会儿书。”   陆淮安:“我陪你。”   裴卿卿挑眉,“大人很闲吗?”   陆淮安微微沉吟了片刻,冷了脸色,“你请自便。”   裴卿卿朝他微微颔首,然后起身往书房走去。   陆淮安看着她的背影一点一点的离开,又饮了半盏茶,才起身出了正房,他并没有离开后院,而是吩咐扈九取了他惯用的长刀来,在后院书房外演的气势凌厉。   裴卿卿在书房中都能听到长刀的破风声,当真不堪其扰。   思量片刻,还是走了出去,单手负在身后,看着他演了好几套刀法。   两刻钟后,陆淮安才收了刀,他朝站在檐下的裴卿卿看去,眸光漾了漾,道,“要学吗?”   裴卿卿冷冷看了他一眼,道了声“不必”,然后又回了书房。   等她再出来时,已经是亥时正,回了寝房,果然如她所料,陆淮安靠着床里侧,占了三分之一的地方。   她盯着他看了良久,到底还是没将人叫起来,吹熄烛火,轻轻的放下帷帐,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谁想她刚躺平,陆淮安的手就伸了过来,紧紧的将她拥入怀中,他的身躯滚烫,脑中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裴卿卿忍不住沉了脸,敲打他道,“大人再逾越,便回前院去。”   她话音落下,陆淮安拥着她的力道顿时轻了些许,体温也慢慢降了下来。   一夜相安无事,次日,裴卿卿睡到卯时正才醒。 第067章 宋厉教她对付陆淮安   裴卿卿醒来时,陆淮安已经不在床上了,她伸手试了下另一半床铺的温度,还有些余热,看样子是刚离开没多久。   “怎么,想我了?”陆淮安穿着一身雪白的寝衣从净房走出来,冷峻的脸上带着水滴,看裴卿卿探向他昨晚睡过的地方,他忍不住打趣了一句。   裴卿卿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他一眼,嘴上没说什么,但那眼神再明显不过,赤.裸裸的写着三个字:你配吗?   陆淮安扯了扯唇,当没看见。   裴卿卿披衣下榻,取了今日要穿的衣服朝净房走去,不过很快她又皱着眉出来了。   陆淮安已经穿好衣袍,准备去厅里用早膳。   “你站住!”裴卿卿蹙着眉叫住他。   陆淮安回过头,看向将官袍紧紧抱在胸前的裴卿卿,仿佛明白了什么,眼中闪过一抹坏笑,好整以暇的问,“有事?”   裴卿卿眉头皱的越发厉害,伸手一指净房方向,含着薄怒道,“去把你留在里面的脏东西收拾了再走!”   陆淮安眼底的坏笑越发深,“什么脏东西,我怎么不知道?”   裴卿卿气的不行,红了脸怒道,“你别跟我装傻充愣,快去收拾,否则以后别想再踏进后院一步。”   陆淮安倒也知道什么叫点到为止,道了声“好”,算作妥协,回身朝净房走去。   等他清洗了自己褪在净房里的亵裤出来时,裴卿卿早就出了门往刑部衙署而去,倒是素渠盯着他手里的亵裤看了半天,道,“将.军怎么自己洗上衣服了?这事交给奴婢就成。”说着,她伸手便要抢过陆淮安手里的亵裤。   陆淮安避过,冷淡的看了她一眼,道,“不用你,退下吧。”   素渠只得退了下去,陆淮安又去后庭将衣裳晾晒了,才往兵部营地而去。   刑部衙署,裴卿卿因为避着陆淮安,到公房的时辰难免早了一些,令她意外的是,推开门后,她又看见了撑额倚在桌案上休息的宋厉,一旁的屏风上则搭着一件染血的常服,明显又是彻夜的忙案子,连府邸都未回。   她看着他寒玉一般的半张面孔,半晌才收回目光,微微放轻了脚步朝里走去,没想到落座时还是惊醒了他。   他眼中带着一抹血丝,凌厉的朝她看来,如他凌迟犯人时手中削铁如泥的薄刃,裴卿卿后背不由腾起一丝凉意,眼中多了几分惧怕。   宋厉盯着她又看了片刻,才将目光收回,声如碎玉相击,沙哑问道,“什么时辰了?”   “卯时五刻。”裴卿卿下意识的回道。   宋厉“嗯”了一声,旋即又道,“今日来的颇早。”   裴卿卿想起清晨陆淮安做的事,用力的摁了摁眉心,按下心中那一抹烦躁,反问他道,“宋推官经常这样彻夜不眠的忙案子吗?”   宋厉侧眼看向她,目光凝了凝,眼底的血丝越发浓,喉结滚动凛声道,“刑部若早一日破案,这世上便会少一条冤魂嗟叹。”   “可长久下去,大人的身子会吃不消的。”裴卿卿皱起眉,眼含担忧的说道。   宋厉眼神中多了几分深邃,“你关心我?”   裴卿卿正迟疑着,思量自己该怎说,这时宋厉看着她又道了一句,“奉国将.军知道吗?”   裴卿卿顿时不想再关心他,她收回目光,开始翻看前几日整理的卷宗。   宋厉见裴卿卿低了头不再说话,想到她的身份,默了片刻,沉声道,“抱歉。”   裴卿卿捏着手里的卷宗朝宋厉看去,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道,“大人不必跟我道歉。”   宋厉从未试过哄一个女子,正茫然无措时,周元过来送早膳了。   宋厉吃过后,照样让他将染血的衣袍带走。   周元出门时,跟裴卿卿打了个招呼,裴卿卿朝他笑笑,道了声“慢走。”   因着周元这一遭,公房里的气氛缓和了一些,宋厉离开自己的桌案,将新的案子卷宗递给裴卿卿。   裴卿卿接过时,还有些发愣,宋厉解释道,“你前两日不在,我便自己整理了案发经过。”   “多谢。”裴卿卿诚恳道谢。   宋厉看着她雪白下巴上微微的青痕,面上浮起几分捉摸不定。   “宋推官还有事吗?”裴卿卿将案卷看完后,发现宋厉还在她面前,忍不住抬头问了一句。   宋厉垂眼看向她过分清透的眸子,“你日后是打算就留在刑部,还是……”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裴卿卿一时猜不透,他是因公而问,还是因私而问。   不过,想了一会儿后,还是实话实说道,“下官进刑部的目的,正如宋推官所想,至于达成之后……恐怕还是会离开京都。”   宋厉明白了她的意思,看向她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你可知晓,你所图谋的那件事,并没有你想的那般容易。”   裴卿卿闻言,静静的看着宋厉,语气清淡却坚决道,“事在人为,即便粉身碎骨,我也不会放弃。”   宋厉深深瞳孔如墨,深不见底的凝望着她,良久后,沉声许诺,“我会尽量帮你。”   “宋推官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裴卿卿说着,看向宋厉的目光多了几分感激。   以前他们都尽量避过这个话题不提,她连道谢都欠缺由头,此刻,两人既已明明白白的提起,她自然不能轻拿轻放,跟着,她又哂笑了一声,看着宋厉道,“又欠宋推官这么大一个恩情,日后您但有吩咐,下官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好,我记下了。”宋厉答应一声,便回了自己的桌案。   到了午后,宋厉又带她去了一次停尸房,许是梦里见的尸体多了,裴卿卿这次倒是没再临阵脱逃,只是出来的时候,腿有些哆嗦。   宋厉看了眼她惨白的面色,皱了皱眉,道,“若是觉得不适,不如早些回去歇着。”   裴卿卿抬起头看向他,确定他眼里没有嘲讽的意思,才点了点头。   “我送你出去。”他嗓音微凉的提议。   裴卿卿摆了摆手,“下官自己出去就是,宋推官去忙自己的事情吧。”说着,她颤颤巍巍的朝衙署外走去。   宋厉目送她离开,才回了公房,去看新的卷宗。   裴卿卿出了衙署,不多时,就看见从附近茶馆赶过来的引泉,他身后跟着一顶轿子,到裴卿卿身边后,他立刻关心的开口,“公子可是身子不适?”   裴卿卿摆了摆手,“先回澜苑罢!”   引泉回头朝轿夫示意了一下,等裴卿卿上轿后,又吩咐人去兵部营地通知陆淮安。   陆淮安接到消息时,跟副将交代了一声,替他练兵,便策马回了城中。   他到澜苑时,裴卿卿已经缓了过来,正倚在榻上看去,骤然听到陆淮安的脚步声,她下意识的抬头,而后皱眉道,“是引泉通知你的?”   陆淮安没说话,径直走向她,在她身边坐下,用手背碰了碰她微凉的脸,“可是病了?让麻姑看过了吗?”   裴卿卿摇头,解释道,“只是不习惯看那些尸体,闻着就忍不住作呕。”   陆淮安听了她的解释,微微松了口气,跟着起身朝多宝阁走去,从上面取了一只红色的锦盒,回来后递给她。   裴卿卿没有立刻接过,而是挑眉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可以暂时消除味觉的药。”陆淮安道,顿了顿,又补充,“本来早上就想给你的,不过你走的太急了。”   最后一句话,明显带着几分打趣,不过裴卿卿已经无暇关注,她伸手就要接过陆淮安递来的锦盒。   眼看就要摸到,陆淮安却突然将锦盒往回一抽,裴卿卿摸了个空,看向他不悦道,“到底给不给我?”   陆淮安在她身边坐下,“倒也不是不能给你,只是你知道,我向来不是无事献殷勤的人。”   裴卿卿:“……”非奸即盗,他是在跟她暗示什么你?   “你以为我是那么没有骨气的人?”她冷哼了一声,反问他。   陆淮安笑笑,看向房中的火笼。道,“既然你不想要,那不如便将他毁了罢!”说着,他就要起身朝火笼走去。   裴卿卿连忙阻止他,瞪了他一眼,硬着头皮道,“说罢,你要怎么样才肯将锦盒给我?”   陆淮安听裴卿卿妥协,微微扬了扬下巴,看向她的目光多了几分得意,而后缓缓道,“我也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这样吧,以前都是我亲你,这次,你主动亲我一下,我就给你。”   裴卿卿磨牙,看向陆淮安的眼神锐利的如刀子一般。   陆淮安勾了勾唇,“怎么,不愿意?”说着,欠了欠身子,又要起身朝火笼走去。   裴卿卿从齿缝中挤出两个字,“闭眼。”   陆淮安调笑,“都老夫老妻了,还害羞。”不过,迎着裴卿卿凶神恶煞一般的眼神,倒是还是闭上了眼睛。   裴卿卿看着近在咫尺,陆淮安廓形完美的薄艳红唇,心一横,身子前倾,轻轻的啄了一下。   如蜻蜓点水一般,她在他温软的唇上碰一下就打算离开,可后退之际,却被陆淮安紧紧的掐住了腰,隔着咫尺的距离,两人呼吸相闻,他满眼渴望的看着她,哑声道,“卿卿,我要的可不是蜻蜓点水,而是……”下一刻,他亲自为她示范了一下。   裴卿卿被他吻的险些喘不过气来,舌.根一阵阵的疼,她试着去推拒他的胸膛,却被他一只手轻轻松松的钳制住。   这一吻持续了很久,到最后,陆淮安呼吸已经有些不稳,裴卿卿则是满脸的酡红,仿佛喝醉了酒一般。   “卿卿,你真美。”陆淮安伸手想拂过裴卿卿娇艳的面容,却被她无力的拍开,嗓音里含着水意斥道,“大人莫要得寸进尺。”说着,起身便朝寝房跑去。   陆淮安看着她纤瘦的背影,叹了口气,认命的往隔间的净房走去,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继续多久。   其实,有时憋得狠了,他倒也不是没想过寻别的女子纾解,只是偷偷摸摸不是他的行事风格,而光明正大,风险又太大,如今,他尚洁身自好,裴卿卿都恨不得离他十万八千里,若是他真的有了别的女子,只怕她更不会原谅她,甚至于,连如今的同床异梦都是奢求。   再说裴卿卿,她回到寝房之后,便去了一粒药试了一下,确定是真的有效,才松了口气。   次日,宋厉再带她去停尸房时,她便趁他不注意,将一粒红色的药丸子吞进口中。   阴暗的停尸房,两人并肩站在一具腐烂的看不出面目的尸体前,宋厉介绍了几句尸体身上的伤口后,突然止了声,眼含探究的朝裴卿卿看去,反问道,“脸未白,腿未抖,今日状态倒是不错,可是昨日休息的不错。”   提到昨日,裴卿卿面上浮起一抹不自在,默了片刻,她才抬头朝宋厉看去,语气敷衍道,“昨日,是休息的不错,宋推官请继续吧。”   宋厉又多了看了她一眼,然后“嗯”了一声,继续说起尸体上的伤口。   裴卿卿认真的记着。   宋厉见她是真的适应了,叙述的越发详细。   讲完一具尸体后,裴卿卿以为宋厉还会继续,可他给尸体盖上白色的绢布后,却示意她朝外走去。   裴卿卿不由疑惑,“这就结束了。”   宋厉清冷的看了她一眼,“不如你今晚睡在停尸房?”   裴卿卿连忙摆头,“不用了吧?也太快了!宋推官你这是在揠苗助长。”   “你也知道太快了?”宋厉反问间,两人已经出了停尸房。   裴卿卿这才明白陆淮安的意思,冲他不好意思的弯了弯唇,在井边打水净过手后,两人一起往公房走去。   到公房后,没多久就到了午膳时分。   周元和引泉几乎是前后脚来送的午膳,裴卿卿将食盒打开后,才发现,陆淮安给她的药是有时效性的,服下一粒药大概能丧失半个时辰的味觉,半个时辰之后,便又恢复。   虽然她现在闻不到尸体的腐烂味道,但那可怖的形貌她还是深深的记在脑海中的,因此食盒中的红烧肉她一块都不曾动过。   在她另一侧,宋厉许是习惯了,倒是没有任何不适,她想了想,这膳食也不好浪费,便朝宋厉道,“宋推官,您今日的膳食有些素,引泉给我准备的又有些多,不如这碟红烧肉便有劳您替我消化了?”   宋厉掌管刑狱这么多年,那一双眼、一副心肝再锐利、玲珑不过,哪里看不出裴卿卿是自己吃不下去,又怕陆淮安跟她计较,才打算塞给他,可她将他当做什么呢?她的垃圾桶?   这般想着,他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回绝道,“不必!”   裴卿卿见他语气和眼神都极为冷漠,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两人还不熟识的时候,眼底不由闪过一抹讪讪,低低的“哦”了一声。   没有旁人的帮忙,又担心陆淮安跟她计较,她只得忍着反胃的冲动,将红烧肉用了一半。   咽下后,她便吩咐引泉将食盒拿走,然后,引泉前脚刚走,她便冲去了恭房。   等她再回来时,宋厉也已经用完了午膳,周元正要提着食盒出门,看见裴卿卿脸色苍白的从外面进来,他关心了一句,“裴令使身子不适吗?”   裴卿卿摆了摆手,道,“无妨。”   周元又行了一礼,然后朝外走去。   裴卿卿看也没看宋厉,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正打算趴下歇息一会儿,可她的桌案前却突然洒下一片阴影,她疑惑的抬起头,只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宋厉已经无声的走到她的桌案前,目光深沉的看着她。   “不知宋推官有什么吩咐?”裴卿卿看着他问道。   宋厉挑了挑眉,“你打算一直这样下去吗?”   裴卿卿黯了黯眉眼,防备地看向面前男子,“我不知道宋推官在说什么?”   宋厉紧紧的皱起眉头,“若是我没猜错,陆淮安是打算跟你纠缠一辈子的,而你对他未必无情,莫非你就打算一直这么跟他僵持下去?”   裴卿卿听着宋厉的反问,心里多了几分委屈,她微微红了眼眸,扬起头看他,“我也不想这样,可陆淮安他……他太过固执了!我与他,几乎无法沟通。”   “可是你一提起你们之间的事,他就回避?”宋厉反问,“而你碍于情面,总是不将话说透,最后不了了之?”   裴卿卿回想她和陆淮安的几次争执,也并不是她每一次都没将话说透,而是陆淮安他……这个懦夫,他从头到尾都是逃避。   宋厉将裴卿卿的表情看得分明,他回过身,走向自己的桌案,落座后,饮了一杯茶,才看向他,“你知道对于那些喜欢顾左右而言他的犯人,我刑讯时会怎么做吗?”   “怎么做?”裴卿卿察觉到宋厉有提点她的意思,想了想,反问道。   宋厉唇角勾起一抹冷意,“不给他任何逃避、顾左右而言他的机会,穷追猛问。”   “那要是问不出呢?”   “上刑,上酷刑!”宋厉淡淡道,但眼底的锋芒却让裴卿卿茅塞顿开。   她悟了。 第068章 请大人给我妻子该有的尊重!   这日,下衙后回澜苑的路上,裴卿卿一直在想午间宋厉提点她的话。   对于陆淮安这样喜欢逃避的人,绝不能由着他,而是要砸碎他龟缩的壳子,撕下他粉饰太平的脸皮,等到了退无可退、避无可避的境地,他自然会与她剖心而谈。   三刻钟后,轿子在澜苑外停下,裴卿卿眼中带着一抹坚毅,朝台阶上走去,迈过门槛,她看向阍者,问道,“大人回来了吗?”   澜苑的阍者是陆淮安帐下的一员老兵,腿脚虽不甚灵便,但人看着极为矍铄,他朝裴卿卿拱了下手,声如洪钟道,“回夫人的话,将.军他还未回来。”   裴卿卿目光沉静的扫了阍者一眼,“你唤我什么?”   阍者将裴卿卿眼中的不悦看的分明,但想到自家将.军的嘱咐,还是坚持道,“夫人。”   “很好。”裴卿卿嘴角冷冷的勾起,转身往前院走去,书房外,守着两个斥候,见裴卿卿朝他们走来,单膝跪地行了一礼,“夫人。”   裴卿卿没有理会二人,直接问道,“扈三可在?”   “回夫人的话,三爷在。”说着,便分出一人去请扈三,另一人则将裴卿卿迎了进去。   裴卿卿在书房没坐多久,扈三便推门进来了。   “夫人!”他入内站定后,拱手行了一礼。   裴卿卿目光锐利的看了他一眼,没有叫起,而是淡淡问道,“是陆淮安吩咐澜苑诸人,称我为夫人的?”   扈三抬起头看了裴卿卿一眼,承认道,“是!”   “若是我不喜欢这个称呼呢?”裴卿卿看着扈三一字一句的问道,她的眼神带着隐隐的威胁,颇有几分陆淮安威压外放时的真髓。   扈三只觉得如芒在背,他下意识的想到自己当初被调离琼苑的事,眼前人虽不能拿捏他的生死,但他家将.军却对她唯命是从啊,这般想着,他识相又利落的改了口,“裴姑娘的意思,属下明白了。”   “明白就好。”裴卿卿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现在出去,告诉书房外的二人和门房的阍者,他们可以离开澜苑了。”   “是,姑娘!”扈三硬着头皮答应了一声,随后又问,“姑娘还有别的吩咐吗?”   “出去吧。”裴卿卿淡淡看了他一眼,摆了摆手,扈三便朝外退去。   裴卿卿又在书房留了一会儿,才出了书房往后院走去,到后院后,她径直去了东暖阁,英欢白日里许是闹得狠了,这个时辰还未醒过来,在她身边,静静的蹲着一只猫儿,是原本养在西暖阁的小白。   小白看到她,喵的叫了一声就朝她扑来,抓着她的官袍跳到她肩膀上,裴卿卿一面将它逮下来,轻轻的揉着猫头,一面问银杏,“它不是养在西暖阁,怎么跑到这边来了?”   银杏回道,“之前有小青日日盯着,这猫儿在西暖阁倒也安分,今日小青身子不舒服,告了几天假,它便从窗户钻了出来溜达,原是在寝房榻上握着,素渠姐姐担心它闯了祸,脏了、碰了什么东西,索性逮到了这边。”   裴卿卿明白过来,低头捏了捏小白身上的软肉,道,“等你前主子生产完,你十有三四是要回去的,这段时间就乖乖的呆在西暖阁,知道吗?”   小白喵了一声,有些凶的伸爪子去拍她的手腕,像是在怪她无情无义,裴卿卿笑了一声,看着它一双漂亮的异色瞳道,“脾气倒是不小。”   银杏低声道,“听素渠姐姐说,这波斯猫儿大都养在贵人府上,是娇气一些,姑娘别与它一般计较。”   裴卿卿哼了一声,将小白放在地上,打算去看小手甩了一下的英欢,下一刻,小白却顺着她的袍摆又窜到了她身上,有些凶的喵了一声。   裴卿卿只得将它从身上又拽下来,交给银杏。   银杏抱着小白,笑着道,“这猫儿倒跟人似的,还会吃醋。”   裴卿卿听银杏这般说,又撸了把小白的头,算作安抚,才去看英欢。   英欢身穿红色绣麒麟的小衣裳,正睡的小脸通红,裴卿卿看着,心里不由自主的就平和下来,所有的愁绪在这个孩子的面前,仿佛都自动退避三舍。   她再没有想过去漠河,除了宋厉的原因,也有几分英欢的原因,这个孩子还这么小,这么稚嫩,她太需要她。所以,就算她要为父族母族报仇,也必须全身而退,然后回到江南好好的将她抚养成人,不让她落得和她一样的下场。   这般想着,她看向英欢的目光越发柔和。   与此同时,陆淮安从城外兵部营地回到了澜苑,他刚进门,就发现了不对,看了扈九一眼,道,“去问问,澜苑今日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将.军。”扈九领命退下,陆淮安则沉着脸,大步的朝书房走去。   他在书房坐下没多久,扈九就带着扈三过来了,两人进门后,一齐向陆淮安行礼。   陆淮安淡淡的看了扈三一眼,扈三会意,立刻拱手道,“回将.军的话,今日……裴姑娘因为‘夫人’这一称呼发了好大的脾气,韩叔和王奔、王远都被驱逐出了澜苑。”   陆淮安一听是裴卿卿的意思,眉头微微拧了起来,沉吟片刻后,反问道,“她还有说别的什么吗?”   扈三摇头,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裴姑娘今日的心情似乎并不好,整个人身上的气势多了几分威严。”言下之意,将   您就算要计较,也等过了今日,她心情好上一些。   陆淮安只朝下首摆了摆手,示意两人退下,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扈三和扈九退了出去,陆淮安又在书房留了一会儿,才出门忘后院而去。   他到的时候,素渠刚摆好晚膳,便为他多加了一双筷子。   陆淮安一面落座,一面朝抱着英欢的裴卿卿看去,眼皮一压,试探着问道,“听下面人说,你今日心情不甚好?”   裴卿卿正舀着蛋羹味给英欢,一时没空理陆淮安,陆淮安也不觉得尴尬,他见英欢朝他伸手,还抬起手摸了摸小孩子软软的手心。   “你抱着她,我来喂罢。”陪着英欢玩了一会儿,看见裴卿卿一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还要喂食,他提议了一句。   若是以前,裴卿卿就由着他去了,但今日她却没有理会他,而是自顾自的继续给英欢喂食,小半碗虾仁蛋羹都喂完后,她又从文娘手中接过帕子,替孩子擦了擦嫩生生的小嘴。   “将小姐抱下去吧。”随后,她将英欢交给文娘,英欢还有些不情愿,不过文娘哄孩子的技术实在一流,不过片刻,就将英欢安抚的好好的。   很快,膳桌上就只剩下裴卿卿和陆淮安两个人。   陆淮安握着手中玉箸,替裴卿卿夹了一筷子龙井虾仁,“今日的虾不错,尝尝。”   裴卿卿“嗯”了一声,却有动他夹得菜,而是将筷子伸向了素炒藕片。   陆淮安看她一直都没吃自己夹得菜,心中愈发打鼓,顿了片刻,再次不动声色的试探,“今日当差可还顺利?”   裴卿卿闻言,似笑非笑的看向他,“大人到底想说什么?”   陆淮安握着筷子的手一顿,与她四目相对,片刻后,不轻不重的将筷子放下,敛容道,“阍者和两个斥候他们得罪你了吗?”   裴卿卿对这个问题早有预料,她轻轻的笑了笑,“我看他们不顺眼,不可以吗?”   陆淮安反问,“只是因为他们唤了你夫人?”   “不止,”裴卿卿道。   陆淮安挑眉,“他们还做了什么?对你不尊重?”   裴卿卿摇头,眼神清泠的看着他,“我的意思是,我看不顺眼的、要离开澜苑的,不止这三个人,还有素渠,还有麻姑。”   陆淮安听她这般说着,脸色难看极了,“卿卿,你别得寸进尺。”   “陆淮安,”裴卿卿看向他的目光突然变得严肃而冷漠,她第一次,这样冷静而严肃的叫出他的明日,“我且问你,在你内心深处,究竟是拿我当未婚妻子,还是你养的一条狗?”   陆淮安脸上带着几分薄怒,不假思索道,“自然是未婚妻子。”   裴卿卿笑了,如春花绽放,陆淮安看的心跳都停了一派,旋即,她又收了笑,望着他道,“既然你拿我当未婚妻子,那就请将我当做一个人,而不是一条狗,不要派人监视我。”   陆淮安薄艳的红唇紧紧的抿着,“你若是不跑,我自然不会在你身边安插人。”   裴卿卿闻言,低头嗤笑了一声,“你有想过相信我吗?”   陆淮安迎着裴卿卿质问的目光, 奇*书*网 *w*w*w*.*q*i*s*u*w*a*n*g . c*o*m 思虑片刻,轻轻的点了点头,“好,从今日开始,我信你,澜苑,你可以做主,你想用谁,不想用谁,都听你的。”   裴卿卿静静的看着他,没有言语。   陆淮安紧紧的攥着拳头,太阳穴处暴出一道青筋,“不过你最好不要利用我的信任逃之夭夭,否则,再有下次,就不是让其他人去接你了,而是我亲自去。”   裴卿卿将陆淮安的威胁听在耳中,挑了挑眉,反问,“这是威胁吗?”   陆淮安摇头,一瞬不瞬的看着她,“不是威胁,只是提醒。”   裴卿卿颔首,“嗯,我明白了。”话落,起身就朝寝房走去,陆淮安看着她的背影,想了想,并没有跟上,而是朝外走去。   外面廊下,素渠垂首而立,陆淮安经过她身边时,突然停了下来,吩咐道,“以后你和麻姑就在前院伺候吧,别再入后院了。”   素渠听罢,微微的愣了一下,“将.军的意思是?”   陆淮安眼神冷淡的看着她,“卿卿她……不喜欢你们伺候。”说罢,就朝前院走去。   素渠站在廊下,脸上苍白一片,陆淮安刚才的话就像一盆冷水一般,直直的从她头上浇下,她在原地站了很久,才缓了缓脸色,往麻姑的房间走去。   麻姑正在房中翻看一本医方,骤然听见敲门声,她先将手中这一页看完,然后才起身去开门。   打开门后,看见是素渠,她挑了挑眉,询问,“有事吗?”   素渠压低了声音,将陆淮安刚才的吩咐说了一遍。   麻姑只“嗯”了一声,就要关门,素渠连忙用手撑住门,狐疑的看着她道,“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麻姑挑眉,“那我应该说些什么?”   “毕竟,我们在裴姑娘身边这么久了,可她对我们竟然没有半分的心软,你心里就不觉得,闷得慌吗?”   麻姑实诚的摇了摇头,“没有。”   “为何?”素渠不解的问。   麻姑盯着她的脸端详了片刻,一字一句道,“你大概是忘记了自己的主子是谁。”   麻姑这话一出,素渠的面色变得更加苍白,咀嚼着麻姑的这句话,她突然发现了她跟麻姑的不同,麻姑她,从一开始就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在她心里,她的主子只有一个,那就是将.军,可在她的心里呢,她既想讨好裴姑娘,又想讨好将.军,到头来,倒是她的错了。   麻姑看着素渠错愕的表情,难得提点了她一句,道,“便是蜜里调油的夫妻,也各自都有自己的心腹,而将.军和裴姑娘,你觉得他们能共用一个心腹吗?”   素渠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她脚步踉跄着,朝后退去,麻姑嘭的一声关上门,去收拾东西了。   令她没有想到的是,等她收拾好东西再开门时,素渠还站在外面,她不由皱了皱眉,轻声问道,“你没事吧?”   素渠低了低头,道,“我没事。”   麻姑又道,“离开前我打算去见见裴姑娘,你要去吗?”   素渠没想到一直无情的麻姑竟然会说出这种话,不由愣了一下,满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麻姑皱起眉,重复了一句刚才的问题,“你要去吗?”   素渠这才反应过来,点头道,“去。”   “那就走吧!”麻姑率先往寝房的方向走了过去,素渠则跟在她的后面。   两人到寝房的时候,裴卿卿刚刚沐浴外,隔着一扇屏风,裴卿卿猜到来人是谁,她抬起头道,“进来罢!”   接着,便看见麻姑和素渠走了进来。   “姑娘!”两人同时向裴卿卿行礼。   裴卿卿坐在桌旁的圆凳上,淡淡看了两人一眼,“你们可是来拜别我的?”   麻姑道了声“是”,素渠则红了眼睛。   裴卿卿扫了眼桌上的两只锦盒,起了身分别交到两人的手上,开口道,“毕竟主仆一场,以后希望你们两人都能有更好的前程。”   麻姑接过,伏在地上叩了三个头,素渠看着麻姑的动作,也跟着跪下,叩了三个头。   之后,便没有什么话说,裴卿卿打发了两人离开。   很快,屋子里又寂静下来,裴卿卿回到床边坐下,从床头取下一本书,心不在焉的看了起来。   陆淮安一直没有过来,到了亥时正,她站起身,将屋中的烛火全部熄灭掉,上了床,不知不觉的就睡了过去。   她不知道的是,她睡着后没多久,陆淮安便从外面进来了,他已经沐浴过,直接脱靴上了床,将裴卿卿揽在怀中,在她额头上轻轻的亲了一下,才闭上眼睛。   许是白日才仔仔细细看过一具尸首的缘故,到了后半夜,裴卿卿又坐起噩梦,她的额头布满冷汗,嘴唇不住的颤抖。   陆淮安察觉到她的不对,第一时间醒了过来,他紧紧的拥着她,轻喊她的名字。   裴卿卿慢慢的醒了过来,睁开眼时,立时有大滴的眼泪滑落,她眼中蕴满惊恐,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   陆淮安眉头紧皱的看着她,一下又一下轻抚着她的后背,口中道,“别怕,只是噩梦,有我在。”   过了很久,裴卿卿才缓了过来,陆淮安放开她,下地为她倒了一盏热茶,裴卿卿盯着他看了片刻,到底没有拒绝,她接过后,捧在手里,小口小口的喝着。   此时,她眼底还泛着微微的红,看起来无助至极。   陆淮安在她身边坐下,眼中是浓重的担忧,哑声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让引泉是刑部官署给你告几天假罢,我带你去无极寺住上一阵子。”   裴卿卿迎着陆淮安不容置疑的目光,沉吟良久后,终究还是点了点头,无他,她怕再这样日日噩梦下去,她整个人会崩溃掉,而她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她不能放任自己疯掉。   两人商量妥当,陆淮安便出去交代引泉去刑部告假,又吩咐了扈九去准备马车。   此时距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裴卿卿也睡不着了,索性便起身收拾东西。   等她将东西收拾的差不多时,突然想到英欢,便看向陆淮安道,“让英欢也一起去吧。”   陆淮安是知道英欢的身世的,不过默了片刻,便答应道,“让文娘和慧娘都跟上。”   裴卿卿“嗯”了一声,又去东暖阁交代了一声,特意吩咐文娘多为英欢带几件厚的衣裳,斗篷、帽子也得多带几件。   文娘答应一声,就去准备了。   天亮时,所有东西都装上马车,一行人乘着马车往城外而去。 第069章 逼问到陆淮安落荒而逃!   无极寺在城外三十多里的地方,从澜苑出发,至少得走两个半时辰,陆淮安看了眼裴卿卿眼底的鸦青,蹙着眉道,“还有大段的路程,可要靠着我睡一会儿?”   裴卿卿有些冷淡的看了陆淮安一眼,拒绝道,“不必。”说着便将手撑在矮几上,闭上了眼睛。   陆淮安看着她对自己明显抗拒的模样,眉头皱的越发厉害,不过念及她的状态,到底没说什么,只从一旁的迎枕下拿了毯子,轻轻的披在她的身上,马车不必澜苑,她的身子又查,最受不得寒。   裴卿卿察觉到陆淮安的动作,但是什么都没有说,不知不觉她便睡了过去。   陆淮安看着她的在梦中依然紧皱的眉头,眼底浮起一片心疼,他想伸手将她的眉心抚平,但指尖还未触及她的皮肤,浅眠的人突然惊恐的睁开眼睛,她的眼中尽是茫然和惶恐。   陆淮安先是怔了一下,然后一面为她倒茶,一面关心道,“又做噩梦了。”   裴卿卿听到陆淮安的问话时,已经缓了过来,她眼尾带着一点猩红,垂目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闭上眼,身上就发冷,眼前、梦里全是尸体和鬼混,他们身上布满可怖的伤口,个个都凶神恶煞,朝我扑来。”   陆淮安听得出她话里的痛苦和不明所以,伸手将她揽进怀中,用自己灼热的身体裹着她道,“你可想过,是因为刑部的环境,那里遍布着最极端残忍的真相和尸首……”   “可我不能半途而废。”裴卿卿扭头看向陆淮安,她眼中布满鲜红的血丝,一滴清泪从眼眶滚出。   陆淮安看着她的模样,只觉得心中一阵窒闷,他抬起手,轻轻的为她擦掉眼底的泪,哑声道,“我明白。”顿了顿,又道,“先去无极寺住几日试试,若是能缓解最好,若是不能缓解……”   他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出来,裴卿卿就先变了脸色,她瞪着眼睛一脸防备的看着他,“若是不能缓解,大人待如何?”   陆淮安心里想的自然是逼她离开刑部,但迎着她通红的眼,颤抖的唇,他却说不出口。   “大人待如何?”裴卿卿逼视着他,眼中含雾又问了一遍。   陆淮安与她对视,揽着她后背的手用了几分力道,许久后,字字道,“我会与你一起承担。”   裴卿卿又盯着他看了片刻,见他没有说出自己最不想听的答案,才松了口气。   过了片刻,她看向他问道,“大人,马车上有什么书吗?”   陆淮安摇了摇头,顿顿,又低头看了她一眼,思量着道,“若是怕睡着了又做噩梦,不如我陪你说说话。”   裴卿卿点了点头。   陆淮安并不是一个话多的人,停了半晌,才道,“不如,同我说说你在梁溪城时候的事。”   “……好。”裴卿卿忖度着他的语气,停了片刻才答应,跟着她闭上了眼睛,脸上带着几分静谧,缓缓道,“我是八月中旬到的梁溪城,在文溪书院落脚后没多久,便认识了两个很可爱的姑娘,一个叫舒祈,一个叫越云……”   “她们两个人,舒祈泼辣,不是个吃亏的性子,越云则娇怯的让人心疼,她的族人为了一座庄园,在她五六岁的时候,就将她送到了周家给周二公子冲喜,许是两人命格真的相合,周二公子竟然真的从鬼门关走了回来,只是长大后,却是个畜生,他在外历练完回到梁溪城时,怕因风流债被周老爷责打,竟然在渡头要将陪了自己一路的侍妾唤作马匹,那侍妾也有些风骨,竟当着所有人的面,血溅三尺,因着此事,周二公子的名声损毁了些许,周夫人便逼着越云与周二公子完婚。”   “嗯,后来呢?”陆淮安轻声询问。   裴卿卿道,“越云在周夫人的威逼下,竟然真的同意了,甚至连周家的婢女都能欺负到她头上去。我有些看不过去,便给她出了些主意,让她掂量着周老爷和周大公子的秉性,挑时机将自己的真实心意禀报于两人,若是两人是个秉公处事的性子,就私下讲开,若是糊涂又好面子的性子,就挑人多的场面讲开。”   “你倒是促狭。”陆淮安垂首,目光温柔的看着裴卿卿,“我猜这桩婚事后来定是没成对吗?”   裴卿卿低低的笑了一声,“嗯。”接着,她又说起梁溪城的风物和美食。   陆淮安听着,眼底不觉闪过一抹黯然,离开他的日子,她是真的快乐。   可离开她,他的日子就像一潭死水,掀不起任何的波澜。   两个半时辰后,马车在无极寺山脚下停下,陆淮安叫了假寐的裴卿卿醒来。   两人一前一后朝外走去,一行人又换了轿子往山上而去。   这又是两刻钟的时间。   等下轿时,裴卿卿的脚下已经有些虚浮,抱着英欢的文娘脸色也有几分难看,好在陆淮安早就通知了无极寺到寺里的时间,不多时,就有知客僧迎了上来,带着一行人往后面的僧寮而去。   “将.军远道而来辛苦了,不如携家眷先歇息半日,明日再拜过菩萨,听师父讲经。”   陆淮安点了点头,“有劳必应师父带路。”   必应一路迎着诸人到了寺庙后面的一座小院,道,“这几日,将.军和夫人便住在落梅小院罢。”   “有劳师父!”陆淮安又与必应寒暄了片刻,才带着裴卿卿往里走去,小院有一座正屋,两间偏房,陆淮安和裴卿卿自然是住正屋,文娘、慧娘带着英欢住东屋,扈九和扈三则是住西屋。   院里每日都有知客僧收拾,裴卿卿用手抹了下案几,是十分干净。   赶了半日的路,她有些乏了,便朝陆淮安道,“让人打些水来,我想洗洗睡会儿。”   陆淮安被裴卿卿自然的语气气笑了,注视着她,道,“你这是在使唤我?”   裴卿卿抿了抿唇,起身就要朝外走去。   陆淮安忙拦住她,道,“裴姑娘这般娇贵的身子,自然还是歇着罢,水小的去打就是。”说着,他便朝外走去。   裴卿卿看着他的背影,冷着张脸在蒲团上坐下,将胳膊肘支在案几上闭目养神。   等陆淮安亲自打了水,又烧了水回来时,裴卿卿靠着桌案已经睡了过去,许是有了无极寺的庇佑,这次她的眉头没有再皱起。   隔着一段距离,陆淮安盯着她看了片刻后,索性拧了帕子,走过来在她身边蹲下,轻手轻脚的替她擦拭手脸。   一直到擦完,裴卿卿都没有转醒的意思,陆淮安想了片刻,索性将她打横抱起放到了床上,又替她盖了被子,让后坐在床边守着她。   有着马车里的前车之鉴,他怕她这次也睡不了多久便醒过来,但意外的是,天色都有些暗沉了,她还在稳稳的睡着,看脸上表情也不像做噩梦的样子。   看来,无极寺是真的来对了。   他这般想着,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陆淮安捏了捏眉心,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扈九。   他一见陆淮安便拱手道,“知客僧送了些晚膳来,将.军和夫人现在要用吗?”   陆淮安回头看了眼还在沉睡的裴卿卿,而后与扈九道,“她还在睡,我看这落梅小院也是有厨房的,便将晚膳先温着吧,等她醒来了,我和她一起用。”   “是,将.军。”扈九答应一声,提着食盒退了下去。   陆淮安目送他离开后,回了床边,这次,裴卿卿倒是很快就醒了过来。   因着屋中有些昏暗,她躺在床上,咕噜噜的转了好一会儿眼睛,才反应过来,他们现在是在无极寺。   “醒了?”陆淮安看着她微微弯了弯唇,“可是睡的不错?”   裴卿卿“嗯”了一声,撑着身子想起来,陆淮安立刻往她身后垫了一只迎枕。   裴卿卿见他细心妥帖到这个程度,不由努着嘴道了一声,“我有不是病人,大人不用这般小心翼翼,天黑了,先将灯点上吧。”   陆淮安答应了一声,去将房中的烛火都点上,然后回到床边,看着裴卿卿问道,“肚中可饿了,几刻钟前有知客僧送了晚膳过来,我让扈九温在了小厨房里。”   裴卿卿点了点头,旋即又问,“英欢那便如何了,可生了火炉,会不会冻着。”   陆淮安笑着道,“你还不放心文娘吗?”   裴卿卿想到文娘照顾孩子的本事,也稍稍放下心来。   “我让扈九将晚膳端过来。”他说着,转身朝外走去。   裴卿卿睡了一个下午,骨头都有些发软,她想了想,还是披衣起了身,朝外走去。   她径直走到东屋,敲了敲门,没多久,慧娘便将门打了开来,看到是裴卿卿,她低头福身,唤了声“姑娘”。   裴卿卿一面问着英欢的情况,一面往里走去,却见文娘已经将英欢哄的睡了,屋中的炉火也烧的极旺,比她所在的正屋还要暖和几分。   “姑娘!”文娘起身,虚虚的向裴卿卿行了一礼,裴卿卿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小手,低声问文娘,“她到了陌生的环境没有闹吧。”   文娘神色温和,柔声道,“小姐原就不是个闹人的性子,晚膳用的量也和平时差不了多少。”   裴卿卿眼底带着一抹暖意,道,“这是她的福气。”   她又在东屋待了一会儿,才离开,慧娘送她出门,裴卿卿转身离开时,又交代了一句,“火炉在密室燃烧容易引发中毒,你们夜里要警醒些,记得通风。”   慧娘郑重的答应,裴卿卿这才离开。   她回到正房,陆淮安已经摆好了晚膳,有四样素菜并两碗糙米饭。   陆淮安朝她看去,“铜盆里面有热水。”   裴卿卿“嗯”了一声,走过去净手,将手擦干后,她在他对面坐下,认真的看向面前的几道素菜。   陆淮安一面将筷子递给她,一面道,“寺庙里只能吃素,你且忍耐几日。”   裴卿卿原就不是讲究吃穿的性子,她点了点头,没有多说,陆淮安握着筷子,往她碗里夹了一块八宝豆腐,裴卿卿因为睡的不错,脾气也好了很多,难得没有拒绝她的好意,夹起碗中酱色的豆腐用了一口。   嚼嚼咽下后,她眼中闪过一抹惊喜,“味道很好。”   陆淮安弯了弯唇,“那就多吃一些。”   用完晚膳,已经酉时末。   裴卿卿看了眼桌上的碗碟,正要起身收拾,陆淮安却先一步起身,“我来收拾,桌上有些佛经,你可看看。”   裴卿卿扫了他一眼,“大人会洗碗刷锅?”   陆淮安道,“不会,但扈九会。”   裴卿卿一时无话可说,陆淮安将碗碟收拾走后,她并没有听他的去看佛经,而是披了件衣裳,朝外走去。   陆淮安将碗碟送到厨房,盯着扈九清洗干净,返身回来时,却没有看见裴卿卿的身影,他微微变了脸色,朝外走去。   好在,没多久他就在大雄宝殿外找到了她。   “怎么一个人出来了?”他在她身边停下问道。   裴卿卿看了他一眼,“左右也是无事,想消消食,便随意走了走。”   “天晚了,你身子不好,还是回去躺着吧。”陆淮安担心的看着她,无极寺建在山上,原就比京都更冷一些。   裴卿卿“嗯”了一声,跟着他顺着原路走去。   陆淮安烧的热水还有一些,裴卿卿梳洗过后,也睡不着,便坐在蒲团上看佛经,陆淮安则在桌案另一面抄写佛经。   裴卿卿看着他的动作,放下手里的佛经,朝他看去,“大人莫非也会梦魇?”   陆淮安闻言,顿笔,看向她道,“小没良心的,我抄着些佛经为了谁,难道你不知道。”   裴卿卿微微红了脸,哼道,“倒也用不得你。”话落,她将放在案几上看了一半的佛经又拿了起来。   陆淮安一面继续抄佛经,一面道,“裴姑娘是用不着我,是我上赶着为裴姑娘献殷勤,这总行吧。”   裴卿卿听他这般说着,眉眼闪了一下,但却,没有回应。   一直到亥时末,两人才有些困了,裴卿卿脱了鞋袜先行上榻,陆淮安将屋中的灯火全部吹灭才在床边躺下。   这次,他放肆的占了一半的位置,而不是从前的三分之一。   裴卿卿有些不习惯的往里侧挪了挪,直到后背贴上墙壁,下一刻,整个人却被陆淮安拉进怀中,他紧紧的抱着她,额头贴着她的下巴道,“墙壁冷,你的身子受不得寒。”   裴卿卿雪白的手撑在他的胸前,闷声哼道,“以前,你将我踢倒在雪地里时,也没顾及过我的身子。”   陆淮安一听裴卿卿提起往事,立刻三缄其口,连呼吸都轻了些许。   裴卿卿早已经习惯他这副逃避不言的模样,若是宋厉从来没有提点过她,她便也由着他去了,但此时,她却不想他蒙混过去。   “大人就没什么说的吗?”她不满的追问。   陆淮安抱着她身子的手又紧了几分,但还是闭着眼不开口。   “还是大人觉得,自己从来没有错过?”她一句又一句的逼问。   陆淮安终究装不过去,开口道,“这些事,都已经过去了,卿卿,我们向前看,不要总是回头看,好吗?”   他的语气里甚至带了几分哀求。   裴卿卿只是冷笑,“那你能原谅庆阳郡主和你二叔陆逊吗?”   提到陆逊,陆淮安浑身都僵硬起来,没有任何预兆,他突然放开了裴卿卿,转身平躺着道,“你非要这么刺我的心吗?”   裴卿卿一脸嘲讽的反问,“不是你说,我们要向前看,不要总是回头看吗?”   “……”陆淮安握紧拳头,紧紧的抿着唇,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陆淮安,”裴卿卿还不肯放过他,冬月地月光将屋中照的一片雪白,她直直的看着他道,“有很多事,你都已经给我一个交代的,否则我对你,就像你对陆逊一样,哪怕不能亲手了结,心中也会无日无夜,无时无刻不在恨着。”   陆淮安依旧是紧抿着唇,他的心里乱的很,裴卿卿以前从未这样步步紧逼的逼问过他,一时之间,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给她一个交代。   以前,他总以为,以他的权势和手段,可以将她压的死死的,令她一辈子乖乖留在他的身边,不得反抗,不得逃脱,但是现在,一切都变了。 第070章 英欢不是你亲女儿,你自然不心疼!   文娘的那一声尖叫太过惨烈,裴卿卿沉着脸用力的推开了房门,月光泻入,最先撞入她眼帘的是横躺在地上,胸口插着刀的文娘,看到裴卿卿和扈九闯入,她呼吸微弱地说道,“姑娘,救、救我!”   裴卿卿飞快的上前替文娘点穴止血,扈九则顺着大开的窗户直接跳了出去,追查英欢和歹人的行踪。   “你且忍忍,”裴卿卿看着文娘煞白的面容,安抚了她一声,起身去旁边的博古架上翻药箱,找到止血药后,她赶到文娘的身边,想要为她涂上,这时文娘的唇色却慢慢乌青起来,裴卿卿攥着药瓶僵在那里,等到意识到刀上有毒后,她想起身去拿解毒丸,但意识已经恍惚的文娘却紧紧的抓住了她的手腕,她的瞳孔睁的极大,一滴泪缓缓溢出,她瞪着她,艰难的说道,“姑娘,奴婢不想死,不想死……”   裴卿卿是知道文娘家中有个刚满周岁的小女儿的,她回握她的手,紧咬了下齿关,凝重而又迅疾道,“文娘,你不会死的,你稍等我片刻,我去给你拿解毒丸。”话落,她强行挣开了她的钳制,朝药箱冲去。   她在一堆药瓶中飞快的翻着,好容易找到解毒丸,急忙回到文娘身边时,却发现她眼中已经没了焦距,她伸手去摸她的颈动脉,已经没有任何生机。   裴卿卿握着解毒丸,慢慢的红了眼眶,良久过后,她伸手帮文娘合上眼睛,又朝昏倒在矮榻上的慧娘走去,并指在她胸前点了两下。   慧娘幽幽转醒,有裴卿卿挡着,她并未看见文娘的尸体,只是揉了揉后颈,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一般,惊恐道,“姑娘,小姐她还好吧?”   裴卿卿并未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目光锐利的问道,“在你昏迷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慧娘打量着裴卿卿的脸色,也猜到了情势的严重,放下揉捏后颈的手,十指攥在一起,道,“回姑娘的话,昨日您走后没多久,奴婢就和文娘一起洗洗睡下了,许是因为白日赶了太久的路,奴婢这一觉睡的很沉,也不知道过去多久,房门处突然传来一阵响动,奴婢原是没当回事的,可那人经过软榻边时,却不小心踢翻了奴婢无意放在榻前的痰盂……”   “这般大的动静,奴婢彻底被惊醒,下意识的坐起身,然后便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旋身朝奴婢打来,之后的事奴婢便不知道了。”   裴卿卿听完慧娘的话,淡淡的“嗯”了一声,等她起身时,只见扈三静静的站在房门口。   两人四目相对,扈三恭敬的行了一礼,“裴姑娘!”   裴卿卿朝他走去,皱着眉道,“有贼人夜闯落梅小院,劫走了英欢,你即刻去找住持,请他派寺内僧人帮忙寻找,另外,再派人回城报官。”   扈三拱手行了一礼,“属下领命!”随后又问,“将.军和扈九去追贼人了吗?”   裴卿卿眼尾带着一抹红,冷淡的看了扈三一眼,“扈九去了。”至于陆淮安,谁知道他在哪里。   扈三讪讪的摸了摸鼻子,领命离去。   裴卿卿则返身回了东屋,她将目光落在已经看到文娘尸体,被吓得满脸呆滞的慧娘身上。   “若是觉得害怕,你可自行下山去。”裴卿卿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吩咐道。   慧娘仍陷惊恐中,她瞪大眼睛,不停的发抖,好一会儿,才朝裴卿卿看去,声音哆嗦道,“姑娘,文娘她向来与人为善,最是热心周到,到底是谁这么残忍,竟然对她下此毒手!”   裴卿卿在慧娘说话的间隙,已经将东屋查看了一遍,贼人十分仔细,除了踢翻慧娘榻前痰盂这个意外,并未留下任何线索。   此时听到慧娘询问,她紧紧的皱起眉头,道,“贼人的目标不是文娘,是英欢。”   “可小姐她那么小,她会得罪谁呢?”慧娘喃喃自语。   裴卿卿没再开口,而是陷入沉思,如果是冲她而来,托陆淮安的福,她在京都这些年,连外人都很少接触,更何况是结仇,能恨她到这个地步的基本上除了庞氏就是长公主,如今情况未明,她也不能笃定到底是哪一方的人。   但如果是冲陆淮安而来,那就不好说了。   思量间,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是披着一身寒气回来的陆淮安,他看到屋中文娘的尸体时,整个人都僵住了,接着快步朝裴卿卿走来,沉着脸道,“什么人做的,英欢呢?”   裴卿卿回身看向他,轻轻的摇了摇头,然后将当前的情况说了一遍。   陆淮安听完后,轻轻的拍了拍裴卿卿的后背,将自己的外裳披在她身上,又伺候她穿了鞋,起身后,安抚她道,“别太担心,贼人既然将英欢带走,而不是就地动手,想必应该是有所求,既然有所求,那一切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裴卿卿知道陆淮安说的有几分道理,可看到他冷静的模样,还是忍不住刺道,“她又不是你的亲生女儿,你自然不担心。”   陆淮安迎着裴卿卿冷漠疏离的目光,微微压了下眼皮,紧握着她的胳膊,道,“可她是你的孩子。”言下之意,她的孩子,就是他的。   裴卿卿没有再言语,她只是瞧着他不顺眼,心中又窝着一团火想要发泄,并不是真的察觉不到他的爱屋及乌。   “抱歉,”良久后,她忽然开口,低低的说了一声。   陆淮安将她揽进怀中,紧紧的拥着。   扈九是在一刻钟后回来的,裴卿卿看到他空空如也的双手,眼底闪过一抹失望,跟着挣脱了陆淮安,走向他道,“你可有追上贼人?”   扈九垂眸道,“回裴姑娘的话,无极寺后山岔路复杂,贼人瞧着对这处极为熟悉,属下惭愧,追丢了。”   裴卿卿扶额,“我知道了,有劳。”   她话落,昨日接应他们一行人的必应陪着一个身穿紫金袈裟的老僧赶了过来,入内后,两人先看着文娘的尸首道了声“阿弥陀佛”,然后老僧开口,朝着陆淮安道,“将.军,寺中弟子已经全部集合完,是直接命他们入后山找寻令千金吗?”   陆淮安朝着老僧点了点头,“多谢住持援手,我这属下约莫方才刚追踪贼人回来,就由他带着诸位师父再入一次后山罢。”   “也好。”住持点了点头。   扈九行礼,随着住持和必应师父离开。   裴卿卿看着众人都离开,也想拔腿跟上,但下一刻,却被陆淮安阻止,“你已经让人去刑部报官,宋厉应该会第一时间上山,届时我们随他一起将现场再勘查一遍。”   裴卿卿想到宋厉的手段,微微点了点头,顿了顿,又道,“贼人未必愿意宋推官查出真相,恐会派人阻扰,还请大人多派几个人护住宋推官。”   陆淮安点了点头。   裴卿卿没再言语。   宋厉是接到飞鸽传书后,策马赶到的,此时距离事发不过一个半时辰的功夫,他身着朱红色的官袍,匆匆赶到落梅小院,还未行礼,就被陆淮安虚扶了一把,“宋推官不用拘礼,先做事罢!”   宋厉吹了一路的寒风,原本就似寒玉一般的面容此时更是无一丝血色,衣衫也空荡的厉害,裴卿卿默默倒了杯热茶给他,宋厉接过,一饮而下后,道了声,“多谢裴令使。”   裴卿卿眼含希冀的看着宋厉,“英欢的事,偏劳大人了。”   宋厉微冷的眼神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反问道,“这里就是事发现场?”   裴卿卿点了点头,然后将自己知道的情况说了一遍,“大概是寅时五刻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一声尖叫……意识到那是文娘的声音,我立刻下床跑了过来,可等我推开门后,文娘她已经倒在血泊里,窗户大开着,英欢已经被人劫持走。”   “当时,文娘还有一口气在,我便帮她点了穴道止血,想救她,只是没想到,那把刀上是淬了毒的,最终她还是死在我的面前,同一时间,扈九他跳窗追向了贼人,但无极寺后山的岔路太过复杂,他追了一路,还是追丢了。”   她说完,宋厉又朝坐在榻上的慧娘和她脚底的痰盂看去,“这位娘子呢,她昨夜也是住在东屋?”   裴卿卿点了点头,她看着慧娘惶恐地模样,替她将撞见贼人的情况说了一遍。   宋厉听完后,再次看向慧娘,“这只痰盂,是你临时起意放在榻前的?”   迎着宋厉冷肃的目光,慧娘点了点头,呐呐道,“是,山上的气温比京都低了些许,奴婢昨日吹了些风,有些咳嗽,就寝前便将痰盂放在了榻前。”   宋厉又问了一遍,“是你睡之前,突然挪过来的?”   慧娘不明所以的点头。   裴卿卿思索着宋厉的话,反问他道,“宋推官的意思是,贼人在动手之前,很有可能在落梅小院里踩过点?”   宋厉将目光移向裴卿卿,单手负在身后道,“倒也不一定是洛梅小院,若是本官没记错,无极寺的僧寮都是同样的布局。”   “不错!”陆淮安点头认可,他昨夜被裴卿卿逼问的落荒而逃后,便去了远一些的春英小院,内里的布置和落梅小院的确如出一辙。   宋厉确认后,侧首吩咐身后的周元,“吩咐人去查查最近这两个月来留宿无极寺僧寮的名单。”   “是,大人!”周元领命退下,出去吩咐随行的刑部衙役。   周元走后,宋厉又细细的盘问了慧娘许久,包括裴卿卿替她叙述的一些细节,末了,定论道,“照这位娘子的说法,贼人原是无害人之意的,他只想抢走孩子。”   一听对方是想抢走孩子,裴卿卿立刻想到了萧裉,她朝陆淮安看去,不安的问道,“大人知道安郡王这些日子去了哪里吗?”   陆淮安摇头,“他的行踪,我没有过问的必要。”   宋厉听两人说起萧裉,眉眼深了深,若是旁人的案子,他自然是只讲证据,环环相扣,推导出幕后真凶,可事关陆淮安和裴卿卿,其他特殊的法子倒也用得。   这般想着,他屏退外人,看向两人,询问道,“安郡王和英欢有关系吗?”   裴卿卿想了想,将徐清兰和萧裉的事情娓娓道来,她说罢,陆淮安又补充了萧裉和庞持玉的事情。   宋厉听罢,眸光闪了闪,面色微沉道,“这么说,萧裉和庞持玉加起来,两人的动机是最大的?”   陆淮安和裴卿卿对视一眼,道,“我这就让人去查萧裉和庞持玉的行踪。”话落,他唤了扈三进来,仔细吩咐了一遍,扈三很快领命离开去传话。   宋厉看了眼开着的窗户,三步并两步的撑身挑了过去,落地后,回头看向裴卿卿和陆淮安,“不打算去后山看看吗?”   裴卿卿和陆淮安忙跟了上去,三人一行由宋厉为首往后山赶去。   三人越走越深,宋厉的脚步也越走越慢,终于,走到一片荆棘丛时,他停了下来,然后一撩袍摆蹲下身,从一丛刺槐枯枝上取一小块衣料。   “这是蜀锦,”宋厉看了片刻后,眼底射出一抹精光,徐徐说道。   “是贼人留下的?”裴卿卿反问。   宋厉点了点头,“应该是。”   “还要往前走吗?”停了片刻后,陆淮安看着前面茫茫的山脉问道。   宋厉回身道,“不必,我们先回去查查这蜀锦。”   裴卿卿和陆淮安都没有说话,三人又往落梅小院的方向走去,到了落梅小院,宋厉将手中的蜀锦交给扈三,“让斥候多找几个城中有名的绣娘去辨认这片衣料,接着再去查这批衣料都落入了谁家。。”扈三领命,将消息递了出去。   “现在要等衣料的消息吗?”裴卿卿眼看着一整日就要过去,眉目之间的焦灼之色根本遮掩不住。   “现在,去山脉的另一侧,”他一面朝外走,一面与跟上来的裴卿卿和陆淮安解释道,“听扈九的意思,贼人对于无极寺后山的山脉是极为了解的,那除了贼人对这片山脉极为了解,还有谁会对这片山脉更了解呢?”   “猎户!”裴卿卿和陆淮安同时道。   宋厉点了点头,“不错,就是这片山脉另一侧以打猎为生的猎户。”   一行人下了山,便策马直奔山脉的另一侧,这片山脉并不小,从东到西,一行人策马走了整整半夜,到寅时左右才赶到。   陆淮安看着裴卿卿的小脸已经看不出一丝血色,从袖中取出一片肉干连同水囊一起递给她道,“吃点吧,别到时候英欢找到了,你却病倒了,文娘已经不在,你想想到时候谁照顾她。”   “我知道了。”裴卿卿点点头,然后接过肉干和水囊,一面味同嚼蜡的吃着,一面朝山上走去,宋厉特意派了另一队人找这片山脉所属的衙门去查山中猎户的户籍和地址,如此倒是方便他们找人。   这片山脉中,一共住着七位猎户,陆淮安手下的斥候用了两个时辰的时间,才将所有的猎户都集中在一起。   猎户虽然靠打猎为生,没见过什么世面,但他们却认得宋厉身上的这身官袍,以及陆淮安和他身后斥候身上的杀伐之气,一时之间,倒都不敢置喙什么。   几人对了半天的眼神,最后由一个年纪最大的猎户先开口问道,“不知几位大人将我们这些猎户召集起来,所为何事?”   宋厉冷冷的扫了几人一眼,道,“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问你们几个问题。”   “大人请问。”为首的猎户道,“小的们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但宋厉却没有立刻问出自己想知道的事情,而是道,“不急,问之前我们总得先把规矩说清楚了。稍后我会一个一个的询问你们,若是有谁和其他人的答案不一样,那可是重罪,轻则流放,重则杀头,都明白了吗?”   “……小的明白了。”七个猎户又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才点头应道。   宋厉朝陆淮安身后的斥候使了个眼色,下一刻,立刻出来六个斥候,将其中的六个猎户拖了出去,只剩下一个年纪最小的猎户。   那猎户见自己的伙伴被拖了出去,脸色立刻便的惨白,小心翼翼的看着宋厉一行人,颤声问道,“不知大人想问什么,小的一定不敢隐瞒。”   “最近一个月内,可有人跟你打听过这片山脉的羊肠小道?”宋厉又晾了对方片刻,才轻声问道。   猎户没想到宋厉问的是这个问题,立刻垂下头去,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说!”宋厉用力的拍了下面前的桌子,顿了顿,又厉声反问,“还是说你不想要命了!”   年轻的猎户哪里见过这般阵势,一下子软了腿脚,道,“小的惶恐,大人问的问题,小人实话实说就是了。”接着,他将半个月前有人向他打听这片山脉小路和山洞的事情说了一遍,说完后又道,“对方还给了我一包银子,就在我的床下面。” 第071章 卿卿,以前的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宋厉轮番提审了七个猎户,从他们口中都供出了同样的证词,约莫半个月到一个月前,有个黑衣男人寻他们打听了这片山脉上的羊肠小道及山洞。   裴卿卿展开地图,将七人皆提过的小道和山洞勾画了一遍,最后连接出两条路线。   陆淮安站在裴卿卿身便,盯着地图看了片刻,用食指指腹按着路线,沉声道,“宋推官,你和扈三走东边这条路,我和卿卿走西边这条,到时无极寺见。”   宋厉看了陆淮安和他身边的裴卿卿一眼,微微颔首,“好!”   接着,一行人便兵分两步,各自由三四个猎户带领着往山上而去。   冬日山风凛冽,山路又陡峭,不多时裴卿卿额上便沁出一层汗珠,陆淮安担心的看了她一眼,“可要修整片刻?”   裴卿卿看着茫茫的山脉,雪白的脸上带着一抹凝重的坚毅,摇头道,“不必,我还撑得住。”   陆淮安知道英欢对于裴卿卿的意义,那是她仅存亲人,也是她视如己出的女儿,他没有再劝,只是将手递给她。   裴卿卿看着面前这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掌,也未矫情,一把握住,并排走在他身边。   不过,越往山脉深处走,小道就越窄小,初时还能容得两人并行,到了后面,就只能陆淮安在前,裴卿卿在后。   一个时辰后,他们感到第一个山洞,陆淮安举着斥候递过来的火把陪裴卿卿仔细的搜查了一番,并未发现什么。   裴卿卿脸上浮现出一抹失望,陆淮安揽了揽她的肩,“别忘了,还有宋厉那边,贼人想带英欢下山,就只能走这两条路是,总会找到线索的,不过是时间早晚罢了。”   裴卿卿垂眸,低低的“嗯”了一声,顿了顿,又道,“我们接着赶路吧。”   陆淮安将火把交给斥候,揽着裴卿卿朝外走去。   接下来,他们又遇到了两个山洞,皆没有歇脚的痕迹,此时,他们已经在山路上行走了四个多时辰,就连三个猎户都脸色发白,脚下虚软,更何况裴卿卿,只是提着一口气罢了。   又行了半个时辰,裴卿卿的脸色越发难看,至此,陆淮安再也看不下去,她不顾她的拒绝,直接将她背了起来。   裴卿卿伏在陆淮安的肩上,看着前方的荆棘枯树,道,“我是不是……给你和宋推官添乱了。”   陆淮安听她这么说,微微侧了侧头,笑道,“你这点分量,还算不上添乱。”说着,他脚下的步子越发沉稳,顿了顿,又道,“你可知四年前,我曾在西域荒漠,拖着一口气,徒步行了百里。”   裴卿卿闷声道,“不知道。”   陆淮安哂笑,“卿卿,你的男人远比你想象中更能承担。”   裴卿卿还是第一次听陆淮安说起当年假死的事,她被英欢牵住的心神不由分了少许给他,嗓音干涩道,“那时候,我真的以为你回不来了。”   陆淮安哼笑了一声,“那样你好和江策双宿双飞?”   裴卿卿眼中闪过一抹恼意,突然低头,在他肩胛骨上重重的咬了一口,“你那时对我太坏,就算不是江策,旁人肯给我点甜头,我也是愿意的。”   “陆淮安,我想做人,有尊严、有选择的人,你明白吗?”   后一句,是裴卿卿一直想与陆淮安说的话,也是她当初肯和江策在一起的缘由。   陆淮安听着,只觉得喉头一片苦涩,他知道,这一刻裴卿卿是将自己的心剖给了她,但是他又能如何呢?   所有大错都已铸成,难道求饶、认错就能获得豁免?他比谁都清楚,他对她做过的那些事,不是死刑,就是无妻徒刑。   是继续逃避,还是坦然面对审判,两种情绪在他心中激荡。   陆淮安权衡了很久,深思熟虑后,方开口道,“卿卿,等庞国公的事情了结后,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裴卿卿没想到陆淮安会直面两人的过往,她看着他坚毅的侧脸,轻轻点了点头,“好,我等你的交代。”   一路无话,直到一个半时辰后,两人回到无极寺落梅小院,彼时天色已经暗下来。   “宋推官还未回来吗?”陆淮安将裴卿卿放下后,询问从后山回来的扈九。   扈九摇了摇头,“还不曾见到宋推官。”   陆淮安冲扈九微微颔首,然后转头朝裴卿卿看去,“将地图给我。”   裴卿卿知道陆淮安的意思,她想跟着他一起去,但还未开口,就被他拒绝了,“山势陡峭,你身子不好,乖乖在这里等我,听话!”说着,他抬起手,扣着裴卿卿的后颈用力的揉了揉。   裴卿卿只得妥协,殷殷的看着他,“那你快去快回。”   “好。”陆淮安话落,攥着地图头也不回的朝外走去。   裴卿卿神思不属的在桌边的圆凳上坐下,不多时,慧娘端着一碗薄粥从外面走了进来,她将粥碗放在裴卿卿的面前,哑声道,“姑娘,您稍微用些罢。”   裴卿卿抬起头看了慧娘一眼,然后端起粥碗,机械的吞咽。   用完一碗粥,她想到生死未卜的英欢,忍不住便红了眼圈,若不是因为她,英欢根本不会来无极寺,她若不来无极寺,也不会被贼人捉走。   慧娘将裴卿卿眼底的自责、难过和担忧看的分明,她抿了抿唇,低声劝道,“姑娘,小姐她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平安无事的。”   “可她还那么小,”裴卿卿攥紧了手中的茶盏,紧蹙着眉轻轻摇头,“已经过去了两日,贼人也不知道在哪里落的脚,更不知道有没有冷着她,饿着她……”   清兰生英欢时,原就有些不足,她精心养了这大半年,才将她养的好了一些,如今情况未明,她的心里真的就跟有百只猫爪在抓一样。   更何况,婴孩不比大人,可能一点风寒,孩子就没了。   夜晚总是比白日更伤情忧虑,在裴卿卿提心吊胆、望穿秋水的等待中,陆淮安、宋厉一行人到了子时正才回来。   裴卿卿一听到声音,立刻迎了上去,她先看了一眼陆淮安,又看了眼一身凌乱的宋厉和他身边的周元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陆淮安看了宋厉一眼,道,“宋推官他们撞上了接应并扫尾的贼人,一番恶战后,对方咬毒自尽。”   “可从他们身上找到什么线索?”裴卿卿反问。   宋厉从袖中摸出三枚紫金镖排在桌上,“这般紫金镖乃是安王府暗卫所用。”   安王府……裴卿卿反应过来,“是安郡王所为?”   宋厉没有说什么,这时,前日派去查贼人衣料的人也回来了,线索同样指向安郡王府。   陆淮安沉吟片刻后,道,“距离无极寺十五里外,有萧裉的一座别院,名唤紫玉苑,若劫走英欢的真是他的人,十有八九会藏在紫玉苑。”   “走一趟吧。”宋厉道。   陆淮安“嗯”了一声,接着,朝裴卿卿看去,“你可以吗?”   “无碍。”裴卿卿说着,便与两人一起朝外走去。   陆淮安手下的斥候和宋厉手下的衙役策马先行一步,他们三人则乘马车前往,裴卿卿和陆淮安一辆马车,宋厉和周元一辆马车。   裴卿卿和陆淮安所在的车厢里,陆淮安见裴卿卿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抬起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别怕,英欢会没事的。”   裴卿卿微红了眼望着他道,“但愿吧。”   两刻钟后,马车在紫玉苑外停下,此时衙役和斥候已经将整个别院都围了起来。   裴卿卿无需陆淮安伸手,已经先一步跳下马车,她衣裳单薄的走向扈三,问道,“可有找到英欢?”   扈三神情凝重,垂了眼拱手道,“回裴姑娘的话,属下带人在明处搜了一圈,暂时还未找到,眼下正让人搜查暗处。”   裴卿卿听扈三这般说,几乎站立不住,这么冷的天,若英欢真的被藏在暗处,那她该有多冷啊!   陆淮安紧挨着裴卿卿站定,一面用手轻拍着她的脊背,一面道,“萧裉可在别院?”   “回将.军的话,听别院管事说,安郡王之前在别院里倒是住过一段时间,不过半月前已经离开。”   陆淮安点了点头,随后寒着一张脸吩咐道,“即刻吩咐下去,即便掘地三尺,也要将小姐找出来。”   “是,将.军。”扈三领命离开。   跟着,在马车里换过衣裳的宋厉单手负在身后,容色清冷的走到陆淮安的身边,“走吧!我们也进去看看。”   三人并排往里走去,萧裉的这座别院颇大。   裴卿卿不由开口道,“不如我们分头来找?”   宋厉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我和周元一路,你和奉国将.军一路。”   裴卿卿“嗯”了一声,接着又道,“我和大人去东路,宋推官你和周元往西路,到时在中路后面汇合。”话落,她拔腿便要往东边走去。   走了十几步后,宋厉忽然开口道,“回来!”   裴卿卿和陆淮安同时停下脚步,片刻后,两人一齐朝宋厉走去,裴卿卿先开口问道,“不知宋推官有什么发现?”   宋厉道,“这座别院打眼看去,其实有很明显的个人风格,若是我没猜错,应该是叶元鸥老先生的设计。”   叶元鸥此人裴卿卿不清楚,但陆淮安却是有所耳闻,他挑眉看向宋厉,“你的意思是,可让谢令青去寻他外祖父拿到这别院的设计图纸?”   宋厉颔首。   裴卿卿听着两人的交流,这才明白过来,这别院竟是谢令青的外祖父设计的。这也就不难解释,为何谢家书肆会有这般精妙的机关。   “我这就去找谢公子。”裴卿卿开口道了一声,便要离开。   陆淮安没有阻拦,只是吩咐不远处的扈十七跟上去护住裴卿卿,他和宋厉则在别院中先搜寻起来。   裴卿卿没有再坐马车,而是随意跨上了一批白色的马便往城内奔驰而去,扈十七带人跟在她的后面。   一个时辰后,裴卿卿拿着刑部的腰牌进了城门,又赶到通明街,她叩响了谢宅的大门,直言有要事寻谢令青。   管家看着裴卿卿脸上的冷色,原想多问几句,裴卿卿直接亮出刑部的腰牌,当下,管家不敢再耽搁,便朝里报去。   谢家后院,谢令青早就搂着妻子睡下,眼下正在梦中,骤然被人叫起时,他满脸不悦的斥责了一声,“你最好是有什么大事,不然明日就给爷滚出谢家。”   婢女战战兢兢的站在那里,小声道,“回主子,外面有一位刑部衙门的裴姑娘求见,说是有要紧的事寻公子。”   听到是为姓裴的姑娘,谢令青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他正窝火时,卫朗月自他身后坐了起来,一面服侍他更衣,一面道,“夫君你忘了,是那位裴姑娘啊?我们两的媒人。”   被妻子这么已提醒,谢令青才想起来,当下不敢再耽搁,拍了下脑袋,跟卫朗月交代了一声,就快步朝外走去。   他赶到前厅时,还未开口,裴卿卿就朝他跪了下去。   “裴姑娘,你这是做什么?”谢令青伸手想扶她起来,裴卿卿却道,“请公子先答应我的要求,不然,我只能长跪不起。”   “到底是什么要求?”谢令青看着她煞白的脸色以及乌青的唇,疑惑的问了一声。   裴卿卿仰面看着谢令青,“谢公子可知道紫玉苑?”   “裴姑娘……你该不会是想要紫玉苑的设计图纸罢?”谢令青也是一副玲珑心肝,只听裴卿卿起了个头,就猜出了她的心思。   裴卿卿一脸哀求的看着谢令青,郑重的点了点头,“是,还请谢公子帮忙,事成之后,无论你想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帮你做到。”   谢令青抬手按了按额头,“裴姑娘,你这是在为难我啊!”他外祖父是个极有匠心的人,为别人设计的别院向来不会将设计图纸外泄,就算是他也很难拿到!   裴卿卿却已经顾不得太多,事关英欢,哪怕知道自己是在为难人,她也不得不继续做下去。   她看着谢令青,含泪将英欢的情况说了一遍。   谢令青听着,也忍不住落泪,最后他用力的点了下头,“好!这件事我帮裴姑娘你办了……只是,等找到令千金之后,你可一定要记着庇佑我,别让我给外祖父活活打死。”   “一定!”裴卿卿眼眶通红感激的说道。   “走吧!”谢令青将裴卿卿扶了起来,然后带着她往外祖父的府邸而去。   两家倒是离得近,不过两三条巷子罢了。   裴卿卿也不知道谢令青是怎么做的,她只在外面等了不到两刻钟的功夫,谢令青就抱着一团图纸跑了出来。   “快赶车!”谢令青一上车便吩咐车夫。   车夫得了令,立刻将马车赶离了叶家,直往城门口跑去。   车厢里,谢令青将设计图纸交给裴卿卿后,擦着头上的冷汗道,“裴姑娘,此番为了你,我可是放火烧了我外祖父最爱的园子。”   裴卿卿一面飞快的看着图纸,一面道,“大恩大德,便是做牛做马,我也一定会报答谢公子。”   话落,她又蹙起眉,看向谢令青,“谢公子会看图纸吗?”   谢令青将图纸接过,扫了一眼后,道,“看得懂。”跟着,他又反问裴卿卿,“这么简答的东西,裴姑娘你看不懂?”   裴卿卿摇了摇头,“不是很懂。”   谢令青就着马车里夜明珠的光亮与她解释,“很好懂的,我教你,你看这个标志是影壁,这个标志是假山,这里则是书楼,书楼里面有密室。”   裴卿卿听到密室二字,直接打断了他,盯着图纸道,“那你帮我看看,这张设计图纸上有多少密室?”   谢令青一下子明白了裴卿卿的意思,她是想缩小范围。   半刻钟后,他用手指指示着与她道,“你看,这里、这里和这里一共有三处密室,不过如果是藏人的话,我认为更可能在正房寝室里的这个密室,一来这里旁人都想不到,二来,这个密室是个多层密室,必须要一气儿打开三扇石门才能真正入内。”   裴卿卿瞳孔微缩,“这么说,这竟是座三层的密室?”   谢令青点头。   裴卿卿思虑片刻,不得不承认,谢令青的推断很有道理。   等他们赶到紫玉苑时,已经丑时末,裴卿卿见到陆淮安和宋厉后,得知他们就差掘地三尺,甚至连孔桥下面的石墩子上都找了,仍旧一无所获,立刻将英欢可能藏于密室的推断说了出来。   陆淮安有些歉疚的看了裴卿卿一眼,摇头透,“你说的密室,我们找到了三座,里面都没有藏人。”   裴卿卿得知他们竟将三座密室都找了出来,与谢令青对视一眼道,“方才在马车上,我请谢公子帮我看了别院的设计图纸,别院里的确是有三座密室,不过其中一座密室是有三层,谢公子怀疑,英欢应该就是藏在这一座密室当中。”   “竟有三层的密室?”陆淮安和宋厉都露出惊讶之色,裴卿卿点了点头,接着一行人往正房的方向走去。 第072章 就当是我欠你!   到了紫玉苑主居正房,谢令青按图索骥,直奔寝房而去,进了寝房后,他一双灵活的眼睛在博古架上扫了一圈,然后将手伸到上六左八的格子后按了一下,下一刻,博古架往两边裂开,谢令青一撩袍摆走了进去。   裴卿卿和陆淮安紧随其后,宋厉则落在最后。   到了第一曾密室,谢令青在石壁上摸索了稍许后,攥起拳头砸向某处微不可查的突起,接着,只听轰隆一声响,密室里的石床中间浮起一块石板,下面是一条通道。   “我先下去。”面对未知的危险,陆淮安阻止了谢令青的脚步,他先行走了下去,确定安全后,才唤了谢令青,第二层密室只有几尺见方的模样,谢令青下去后几乎和陆淮安紧挨着,他又摸索了一会儿才开启第三层密室。   第三层密室的石门重逾千斤,有很强的隔音效果,轰然洞开后,一道微弱的婴孩哭泣声立刻钻入陆淮安的耳中。   “英欢,”他叫了一声,朝被人仍在石桌上不知多久的襁褓奔去。   上面,裴卿卿听到声音,再也忍不住,踉跄着下到第三层密室,她担忧的从陆淮安怀中抢过孩子,看着她已经有些发青的面色,哽咽道,“英欢,是娘不好,娘这就带你回去。”说着,她抱着英欢就朝外走去,陆淮安亦步亦趋的跟着母女两人。   宋厉和谢令青落在后面,他微微动容的看向谢令青,“此番,多谢谢公子援手。”   谢令青苦笑了一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就算被我外祖父打个半死,也只能认了。”   宋厉听他这般说,微微顿了一下,而后安抚他道,“此时,本官会像叶老先生解释清楚的。”   谢令青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我自己回去跟外祖父说清楚就是了,他只有我这么一个外孙,总不至于真的打死。”   宋厉见他不需要,也没再多说。   此时,裴卿卿和陆淮安已经到了停在紫玉苑外的马车上,衙役中有一仵作懂些许的医术,他上车为了英欢看了一番,道,“小姐这是冻得久了,肺经略有损伤,性命倒是无虞,只是以后定要好生将养着,最好不要受寒。”顿了顿,又看向陆淮安道,“待年岁大些,可习些武功强身健体,这对她大有裨益。”   陆淮安应下,然后亲自送了仵作下车。   随后一行人都没有再回无极寺,陆淮安、裴卿卿和谢令青前后脚回了城内,宋厉则留在紫玉苑断后,了结案子。   到了通明街附近,谢令青下马和陆淮安、裴卿卿告辞,裴卿卿虽担心着怀中的孩子,但到底没忘了答应谢令青的事,她看向陆淮安道,“英欢此番能获救,多亏了谢公子,劳烦大人随他一起去趟叶宅,和叶老先生解释清楚,勿使他饱受皮肉之苦。”   陆淮安看着裴卿卿红肿的眼睛,轻轻应了声“好”,他温柔的看着她,又说了声“我去去就回”,才下了马车。   澜苑的马车离开后,陆淮安转头看了谢令青一眼,“走吧。”   谢令青有些受宠若惊的问道,“将.军这是要送我回去?”   陆淮安淡淡的应了一声,“卿卿答应过你,不会让你受皮肉之苦。”   “其实倒也不必。”谢令青想回绝,他对他外祖父的脾气再了解不过,当着外人的面,外祖父肯定不会对他动家法,甚至还会和颜悦色的夸他两句“见义勇为”“侠义心肠”“有出息了”,可等外人一走,该挨的棍子并不会少一下,甚至还会更狠。   陆淮安将谢令青脸上的勉强看的分明,他收起脸上的寒色和不耐,多解释了一句,“放心,我既然答应了卿卿,就一定会说到做到。”   谢令青也不想挨棍子,一听陆淮安有把握,他立刻点头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将.军请!”   两人重新上了马车,往叶宅而去。   到了叶宅后,陆淮安已登门,就被叶老先生请去了书房,谢令青原本还想跟上去,谁知,刚上台阶,就被拦住了,叶老先生身边的近侍恭敬的朝他行了一礼,道,“孙少爷,老爷请你在外面等着。”   谢令青只得止了步子,他忧心忡忡的盯著书房的门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侧过头问身边的小厮,“妙知,外祖父他看到园子被烧,是不是很生气?”   妙知扫了自家孙少爷一眼,“您觉得吗?”   谢令青讪讪的揉了揉鼻子,旋即,又问,“这次,三十棍,你觉得挡得住吗?”   妙知仿佛看死人一样的看着谢令青,“奴才这里想给您一句忠告。”   “你说。”   “往后就当没叶家这门亲罢!”   谢令青:“……”   “毕竟老太爷最讲究礼数,总不至于提着棍子上谢家打人。”   谢令青:“……”   他正惶惶不可终日时,书房的门打开了,陆淮安和外祖父一前一后的从里面走了出来,两人脸上都带着淡淡的笑,而且以他这么多年对外祖父的了解,他脸上的笑绝不是客气,而是发自本心。   “外祖父。”他怀揣着忐忑,上前叫了一声,叶老先生一双矍铄的眸子朝他扫来,沉吟片刻后,道,“你如今是越发有出息了,见义勇为,一副侠义心肠,不错。”   谢令青听外祖父这般说着,只觉后背腾起一股冷汗,半晌,才呐呐的道了一声,“都是外祖父教得好。”   叶老先生看了他一眼,没再做声,而是朝着陆淮安伸出手,摆了个请的手势,“老朽送奉国将.军。”   陆淮安拱手行了一礼,客气道,“老先生不必远送,陆某家中还有要事,就不久留了。”话落,又扫了谢令青一眼,才阔步离开。   谢令青看着陆淮安的背影消失不见,才收回目光朝外祖父看去,面上浮起一丝讨好。   叶老先生看着独女膝下唯一的郎君,摆了摆手,道,“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你且回去罢。”   谢令青惊呆了,“外祖父,这才不抽我?”   叶老先生冷哼,“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抽你做什么?”   “这不是……权宜之计,烧了您最钟爱的园子嘛。”   提到园子,叶老先生眼底闪过一抹怒火,但想到陆淮安的交代,又忍了下去,淡淡道,“和一条人命比起来,园子算什么。”   “外祖父果然深明大义!”谢令青一脸佩服的赞颂道。   叶老先生一阵心梗,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斥道,“不过仅此一次,下不为例,要是再碰到这种人命关天的事,你直接与我说就是,我也不是不通情理。”   谢令青拱手应下,“外祖父教训的是,孙儿记下了。”   “回去吧。”叶老先生看着他不止眼睛疼,心也疼。   谢令青又行了一礼,然后飘飘然的离开叶宅,回了谢家。   他不知道的是,几个月后,他会因为左脚先跨进叶宅的门,而被叶老先生拎着棍子抽一顿……   再说陆淮安,他离开叶宅后就直奔澜苑而去。   他进门时,刚好遇到回春馆的楚大夫带着徒弟往外走。   “将.军。”楚大夫带着徒弟躬身行了一礼。   “免礼,”陆淮安盯着楚大夫道了一声,然后问道,“可是刚给小姐看完诊?”   楚大夫应了声“是”,然后斟酌着将英欢的情况说了一遍。   陆淮安微微的颔首,倒是和刑部白仵作的论断如出一辙,沉吟片刻后,他吩咐扈九,“让人送楚大夫回去。”   楚大夫连忙谢过。   陆淮安看着楚大夫离开,才往后院走去,他径直去了东厢房,只见裴卿卿握着英欢的手,看向孩子的眼中满含心疼。   “卿卿,”陆淮安在裴卿卿身后站定,他垂眸望着她有些萧索的形容,道,“你两日没歇息了,英欢这里有我,你去小睡片刻,好吗?”   裴卿卿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朝陆淮安看去,“孩子还在发热,我睡不着。”   “你这样下去,会吃不消的。”陆淮安眉头皱的越发紧,顿了顿,又道,“刑部那边的差事,你也不顾了吗?”   裴卿卿微不可查的眨动了下眼睛,看着陆淮安,坚定道,“没有什么,比英欢更重要。”   陆淮安被裴卿卿的眼神烫了以下,恍惚间,他明白了英欢对裴卿卿的意义,报仇高于她的性命,而英欢高于报仇。   他喉结微微滚动了下,没有再劝她,只是出去让银瓶准备了些参汤。   靠着参汤的支撑,裴卿卿总算熬到了英欢退烧,脸色恢复正常,她心中一喜,急忙让人去请楚大夫。   楚大夫仔细替英欢诊过脉后,抚着胡子颔首道,“小姐恢复的很好,日后只要小心将养着便好。”   裴卿卿松了口气,正要亲自送楚大夫出去,陆淮安突然按住了她的肩头,冲楚大夫道,“有劳大夫,替她也看看。”   楚大夫将裴卿卿眼底的乌青和脸上的雪白看的分明,怎能不知她是劳累过度,但陆淮安已经开口吩咐了,他便没有直接断言,而是取了脉枕,仔仔细细的为她诊了番脉,然后才道,“裴姑娘脉象沉弱,有股暮气在其中,恕老朽直言,您若还想看着小姐长大成人,便要小心保养,勿再这般不眠不休的劳累。”言下之意,她已有早夭之相。   陆淮安面上不由一慌,楚大夫看在眼里,又补了一句,“自然,这是最坏的情况……若是从现在起,好生保养着,倒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老朽先开个方子,姑娘好生吃着罢。”   “楚大夫请!”陆淮安带着大夫朝外走去。   裴卿卿倚着床柱,目光定定的看着安然熟睡的英欢,心头漾起一抹沉重,哪怕是为了孩子,她也会好好的活着的。   有了楚大夫的一番话,裴卿卿对于银瓶煎好的药没有任何抗拒,到了夜里,也不能陆淮安催促,自去寝房沐浴歇下。   过了几日,陆淮安去了趟刑部,回来后,将案情的结果与裴卿卿说了一遍,萧裉已经交代,他是受了庞持玉的蛊惑,才犯下如此罪行,宋厉也跟他透了底,萧裉的身份在那里,英欢又没出事,最多便是杖三十,徒一年。   至于庞持玉,她在萧裉归案前就已经不知去向,萧裉也无能为力。   裴卿卿听罢,脸上浮起一抹怔然,她微微皱起眉头,看向陆淮安,“大人觉得这就是真相吗?”   “你有什么见解?”陆淮安反问。   裴卿卿道,“大人别忘了,我们去无极寺只是临时起意,而从贼人留下的线索来看,更像是蓄谋已久。”   “还是瞒不过你。”陆淮安哂笑一声,抬起手在她发心轻轻的揉了揉,哑声道,“原是不想让你担心,所以想着到此为止,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发现了不对。”   “莫非,这桩案子还有另一重真相?”   陆淮安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我们去无极寺是临时起意,萧裉和庞持玉掳走英欢也是临时起意,至于那些蓄谋已久的索索,则是另一拨人也参与了进来。”   “大人的意思是,要由一拨人从很早以前就开始埋线,想通过嫁祸庞持玉和萧裉,坐收渔利?”   “不错,”陆淮安道,“我今日去刑部衙署,还确定了另一桩事。”   “何事?”   “你之前之所以噩梦连连,并非只是你的原因,是刑部里有人在你的茶具上涂了一些药。”   裴卿卿面上露出一抹讶异之色,她眸光跃动着,嘴角勾起一抹讽笑,“这么说,就连我们去无极寺,都是对方设计好的一环?”   陆淮安沉着脸颔首。   “大人可查到是谁?”裴卿卿看着他的眼睛追问。   陆淮安沉吟了片刻,看向她道,“给你下药的人出自长公主府,至于下令的是萧怀玉,还是江策,就不得而知了。”   裴卿卿知道,陆淮安说的在理,长公主对陆淮安和她的恨意自不必多说,而江策……他似乎从来不曾对她忘情,他若真的有与她共度余生的计划,那容不下英欢也在情理之中。   “我明白了。”裴卿卿红唇翕动,语气极轻,但眸光却极为锐利。   陆淮安拍拍她后背,转了个话题,“你可有想好,如何替徐家和曲家翻案?”   裴卿卿摇了摇头,“暂时还未有眉目。”主要是她身边多了个英欢,必须得有一个能保她全身而退的法子。   “我这里有两个法子,你可要听听?”   裴卿卿看了陆淮安一眼,“大人请说。”   “其一,由你大伯或堂兄出面,敲响宫城前的登闻鼓,舍得一身剐,请求皇上重审徐家案,届时我会在朝堂上带人促成此事。”   “其二呢?”裴卿卿反问,大伯一家已经吃了太多的苦,她并不想将他们牵扯进此事。   陆淮安眸光一沉,接着道,“其二,你答应皇上之前和你提出的交易,请他重审徐家一案,届时再攀扯出曲家一案,由不得皇上反悔。”   裴卿卿皱起眉,“这样会将大人你拖下水的?”   陆淮安看着裴卿卿,温和一笑,“就当是我欠你。”   裴卿卿喉头一窒,良久后,她看着他道,“你让我再想想。”   陆淮安“嗯”了一声,此事倒也急不得。   英欢身子养的差不多后,裴卿卿便去刑部衙署销了假,开始当差。   宋厉还是和以前一样,时常通宵忙案子,裴卿卿有了陆淮安给的药丸,又没了整夜的噩梦困扰,差事做的越发熟练。   这日,她刚整理完一桩新案的宗卷,宋厉看完后,身子忽然摇晃了一下,裴卿卿忙一把扶着他,关心道,“宋推官,我扶你坐下。”   宋厉抬起手,有些无力的按了按眉心,接着她的力气在桌案后坐下,裴卿卿又倒了一杯热茶给他,看着他饮下后,问道,“可要下官通知周元,接您回去?”   宋厉白着脸摆了摆手,“不必,我歇息片刻就好。”   裴卿卿有些担心,但不知如何说出口。   宋厉皱起眉,容色清淡的扫了她一眼,“还不回去做事?站在我这里做什么?”   裴卿卿拱了下手,硬着头皮劝道,“宋推官还是回去歇着吧,您这样僵持着,下官惶恐,当下这桩案子会是您经手的最后一桩案子。”   “放肆!”宋厉目光突然阴沉,不轻不重的拍了下桌案。   裴卿卿头也不抬,继续道,“到底是为了破这一桩案子不要命的好,还是养好身子,长长久久的为民陈情好,下官相信,宋推官心中有一把尺子。”   “这么说,我今日要是不回去,你就会这么一直劝下去?”宋厉看着裴卿卿反问。   裴卿卿沉吟了片刻,肃声道,“是。”   宋厉看着她乌黑的发心,一摊手道,“那你劝罢,我听着。”   裴卿卿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向宋厉。   宋厉挑了挑眉,“怎么?没得劝了?”   “不是,”裴卿卿正要顺遂他的心意,继续开口劝道,谁知,刚吐口一个字,宋厉就打断了她,“算了,不必了,我回去就是。” 第073章 醉酒后打了陆淮安!   裴卿卿听宋厉突然松口,还有些恍惚,她一脸怀疑的看着他,“大人说真的?”   宋厉眼底带着一片温凉,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点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那我这就让人去宋府通知周元。”她说着便朝外走去。   宋厉看着她的背影,向来薄凉的唇角难得的勾了勾。   裴卿卿快步赶到刑部衙署外,歇在茶馆里的引泉看见,不过半盏茶的时候就匆忙跑了过来,打了个千儿,问道,“公子有什么吩咐?”   裴卿卿肃着眉目,道,“宋推官的身子有些不好,劳烦你去宋家走一趟,让周元过来将他家主子接回去。”   “属下明白了。”引泉说着,朝裴卿卿拱了下手,便朝宋府的方向而去。   裴卿卿心里担心着宋厉,想了想,又去找了白仵作,白仵作听裴卿卿说宋推官身子不适,立刻放下手中的骨骼图,净了把手就跟着她往推官的公房走去。   两人赶到的时候,宋厉正撑着额头倚在桌上闭目养神。   不过,两人一入内,他立刻做了起来,有些冷冽的眸子看向裴卿卿道,“怎么将白仵作请过来了?”   裴卿卿拱了下手,一板一眼道,“白仵作的医术不错,先让他帮大人看看吧。”   白仵作在刑部已经当了二十多年的差,宋厉跟他也是有些交情的,纵然不悦裴卿卿的大惊小怪,但到底没有拒绝,扫向白仵作道,“有了白叔。”   白仵作朝宋厉走去,裴卿卿飞快的搬了只圆凳过去,“白仵作请坐。”   白仵作见状,赞赏的看了裴卿卿一眼,“多谢裴令使。”   “您客气了。”裴卿卿拘谨道。   白仵作没再多言,认认真真的替宋厉把起脉,一刻钟后,他放开宋厉的手,道,“年纪轻轻,倒是少有亏空的这么厉害的身子。”   裴卿卿听白仵作这么说,担忧的朝宋厉看去,却见他依旧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就像说的不是他一样。   “那要如何调理?”末了,只能由她问出口。   白仵作道,“我先给开上几服药罢,不过,这到底不是长久之计,要想从根子上改善亏空,还是要正常作息,多歇息。”   “您请开药。”裴卿卿亲自给白仵作取了纸笔。   白仵作斟酌着写下一个药方,裴卿卿郑重的收好后,客客气气的送了他离开。   “裴令使是对谁都这般好吗?”等她回来时,却见宋厉目光沉沉的看着她,冷声诘问。   裴卿卿察觉到宋厉身上的疏离,还带着笑意的嘴角慢慢的抻平了,她微不可查的皱起眉,与他对视着,道,“同僚之间,难道不应互相关心吗?”   “可你是个女人,”宋厉打断了她,看着她一身深色官袍都掩饰不住的窈窕秀色,道,“一个身段玲珑、颇有姿色,却无权无势的女人。你踩过界一分,别人便会想十分。”   最后一句话落在裴卿卿的耳中,犹如一记重锤,她陡然白了脸色,冷笑道,“倒是我的错!”话落,她直接转身离开。   宋厉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庭前,合上眼,用力的按了按眉心。若早知今日,当初他定不会多事,帮陆淮安调.教女人。   裴卿卿沉着一张脸直往刑部衙署外走去,她的脸色难看,一路上倒也没人敢答话。   到了衙署外,正好碰上周元和引泉。   周元见裴卿卿脸色难看,还以为宋厉出事了,忙上前白着脸问询。   裴卿卿听到周元询问,纵然已经极力掩饰,但还是带出几分冷意,“宋推官没事,他桌上有一张药方,你回头好好盯着他喝药。”   周元听到宋厉没事,顿时松了口气,冲裴卿卿拱了下手,便朝里奔去。   引泉则跟在裴卿卿的身边,试探着问了一句,“公子您这是要去哪里?”   “和你有关系吗?”裴卿卿挑眉冷道。   引泉讪讪一笑,不敢置喙,澜苑里被换走一批人的事他也有耳闻,哪里敢拿鸡毛当令箭干涉这位主子的事。   裴卿卿看引泉闭嘴,敛了容色便朝远离刑部衙署的方向走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被宋厉揭开她内心最隐秘的伤口后,她在刑部实在待不下去。   听他的意思,她有今时今日,陆淮安没错,他没错,倒全是她的错了。   她闷头走着,不知不觉便到了香榭楼附近,香榭楼除了美人出名外,就是美酒出名了。   一阵一阵窖藏的香气直往她鼻子里钻,她停下脚步,犹豫片刻后,抬步走了进去。   “大人可是闻着我们刚开坛的桑落酒香味进来的?”掌柜的是个妩媚多情的女子,见她进来,立刻迎上前招呼道。   裴卿卿听到掌柜的叫大人,才意识到自己身上还穿着官袍,顿时,脸上浮起一抹羞愧,道,“打扰了。”说着便往外走去。   掌柜的看着客人远去的模样,不由抿唇笑了。   裴卿卿出了香榭楼,想着气也消的差不多了,便扭头又回了公房,反正宋厉已经回去了,又碍不着她。   但令她意外的是,她一推开公房的门,就撞进了宋厉的眼底。   他还未离开,桌上多了一只青瓷药碗,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苦药味,想必是让周元给他在刑部煎了药服下。   “回来了?”宋厉看了她一眼,询问道。   裴卿卿冷淡的应了一声,接着走到自己的桌案后坐下。   宋厉又多看了她一眼,他的目光存在感极强,裴卿卿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她原以为他会对她说些什么,但最后他却什么都没有说。   两人就这样互不理睬的度过了一整日。   到了下衙时间,宋厉始终没有离开的意思,裴卿卿想到香榭楼的桑落酒,起身朝隔间走去。   不多时,她便换了常服出来,是一件玄色滚了祥云纹的锦袍。   抬头扫了宋厉一眼,他仍没有离开的意思,裴卿卿也懒得理他,朝他拱了下手便打算往外走去。   “慢着!”踏出门口前,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   裴卿卿皱了皱眉,头也不回的问道,“不知大人有什么吩咐?”   “你换了常服,可是有约?”   裴卿卿回过头,眼神冷淡的与他对视,“这是下官的私事,无可奉告。”话落,便头也不回的离开。   宋厉扶额,他沉思了片刻,在周元回来后,吩咐道,“你亲自去澜苑一趟,告诉陆淮安,裴令使独自一人去了香榭楼饮酒。”   “是,大人。”周元退下。   宋厉勾了勾唇,换了常服,毕竟是要去一些穿官袍不便去的地方,再加上她中午回来时的那一身桑落金酒味道,去哪里不是明摆着嘛!   裴卿卿下衙后去的的确是香榭楼,掌柜的还记得她,裴卿卿点了一坛酒,几道菜,要了一个包厢。   掌柜的多问了一句,“公子这般俊俏,又是一个人,不要两个姑娘陪着喝酒解闷吗?”   裴卿卿一想,来都来了,也不缺这点银子,便朝掌柜的颔首道,“那就要樊素姑娘和最漂亮的那位姑娘。”   “公子还是熟客?”掌柜的笑了,“也是赶巧,今日墨纺姑娘还未出台,我便安排她去陪您喝两杯。”   裴卿卿随意“嗯”了一声,掌柜的叫了小厮,送裴卿卿去二楼包厢。   二楼瑶池阁,她刚坐下没多久,金酒和小菜便送了过来,小厮跪坐在地上,替她斟了一杯酒,恭敬道,“公子先小酌几杯,墨纺姑娘和樊素姑娘稍后就到。”   裴卿卿摆了摆手,端起面前色若金汤的清酒饮了一口,确是沁人心脾的香醇,她不知不觉便多喝了几口。   墨纺和樊素一刻钟后才赶到,两人妆容精致,衣衫轻薄洒飘逸的向她行礼。   裴卿卿朝樊素招了招手,示意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又看向墨纺,道,“会跳舞吗?”   墨纺腰肢软了软,轻柔的福身,嗓音如出谷的黄鹂一般,婉转道,“公子想看什么舞?”   “挑你擅长的舞上几曲罢。”裴卿卿随意道。   墨纺答应一声,又福了下身,然后朝包厢中间的圆台上走去,舒展身形,轻歌曼舞。   裴卿卿又饮了一杯酒,樊素看了她片刻,突然温温软软的问了一声,“公子可是姓裴?”   裴卿卿已经有几分醉,她侧眼朝她看去,笑了笑,“还记得我?”   樊素道,“是有些印象的,您那时是和工部的几位大人一起来的。”   裴卿卿“嗯”了一声,那已经是两年多以前的事情了。   樊素小声的陪裴卿卿说着话,裴卿卿应和着,时不时的看起舞的墨纺一眼,不愧是香榭楼最漂亮的姑娘,舞跳得确实不错。   她又喝了几盏酒,眼底醉态越发明显,墨纺跳得累了,索性停了下来,她行至裴卿卿面前,问道,“公子醉了,您家住何处?小女子好差人送您回去。”   裴卿卿喝醉了也不说话,只是闷闷的坐在那里,眼尾微红。   “公子?”墨纺又叫了一声,还想再问,这时包厢的门突然从外面被人用力推开,接着,陆淮安沉着脸走了进来,墨纺是认识陆淮安的,她立刻起身,仪态万方的行了一礼,“陆将.军。”   陆淮安看也未看她,只盯着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裴卿卿道,“都出去!”   墨纺还想再说些什么,樊素却生拽着她将她拖了出去。   关上门上,墨纺不悦的瞪了樊素一眼,“你放开我!”   樊素皱了皱眉,“放开你你还想再进去不成,人家一对夫妻的事,你掺和什么!”   “谁说他们是夫妻了!”墨纺白着脸道,“那分明是两个男人。”   樊素懒得跟墨纺这种有情饮水饱的人多说,直接转身离开。   墨纺停了片刻,鼓起勇气,想推开门进去,但手刚一搭上门,就听“嗖”的一声响,之间一颗玉质的棋子竟擦着她的脸颊飞了出去。   这逐客的意味再明白不过,她喉头吞咽了下,花容一片失色,身子僵直的朝后退去。   包厢里,陆淮安将裴卿卿揽在怀中,看着她发直的眼睛,道,“还能走吗?”   裴卿卿转了转眼珠子,和陆淮安四目相对的那一霎,她突然扬起巴掌,朝他脸上打去。   陆淮安完全没有任何的防备,直到听到一声脆响,脸上有种发麻的感觉,他才意识到,裴卿卿这个小醉鬼,她竟然打人。   这下,他也不问她了,直接解下身上的披风,紧紧的将她抱住,然后抱起她朝外走去。   裴卿卿整个人都被他裹在怀中,只能睁着一双乌黑润泽的眼,一瞬一瞬的瞪着他,也不说话。   陆淮安看着她这副模样,皱了皱眉,“打了我,还瞪我?”   裴卿卿又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闭上眼睛。   陆淮安哂笑了一声,一脚踹开门,带着她扬长而去。   陆淮安脸皮厚实,一直到回了澜院,脸上才红起来。   扈九看了看自家将.军脸上的巴掌印子,又看了看被自家将.军裹得严严实实抱在怀里的裴姑娘,下意识的问了一句,“将.军,您和裴姑娘打起来了?”   陆淮安瞪了他一眼,“……找麻姑要个解救的方子,煎了药送到后院来。”   “是,将.军。”扈九应下,去寻了麻姑,陆淮安则抱着裴卿卿往后院走去。   银瓶见着陆淮安顶着一个巴掌印,又抱着不省人事的裴卿卿回来,也怀疑两人是大打出手,她顿时白了脸,行过礼后,呐呐的唤了一句,“将.军。”   陆淮安将她脸上的神色看的分明,冷哼一声道,“你家姑娘喝醉了,还不快去准备热水。”   “是,将.军。”听到自家姑娘不是被打晕了,而是喝醉了,银瓶顿时松了口气,去准备热水了。   陆淮安将裴卿卿抱进寝房放在榻上,他挑开她身上的披风后,便去解她身上的衣衫,裴卿卿醉的并不深,只是有些累,有些昏沉,不想动,但这并不代表着她会放任别人解她的衣裳。   她眼皮未动,只在心里暗暗的积蓄力气,然后趁身边的人不注意,突然抬起腿往他腰下踹去。   下一刻,陆淮安疼的整张脸都变了色,他单手撑在床上,一手紧紧的捏着裴卿卿的脚踝,从齿缝中挤出一行字,“裴、卿、卿,你真的醉了吗?”   裴卿卿慢慢的睁开一双醉眼,她认出面前这个对她动手动脚的人是陆淮安,忽而一笑道,“你活该!”说着,抬起另一脚又朝他脸上踹去。   陆淮安偏头避过,他彻底的火了,再不管是醉着还是醒着,将她身子翻过来,朝着她的腰下就是用力的几巴掌。   他气的狠了,手下也没留什么情,裴卿卿只觉的臀部被打的快开花了,整个人也多了几分清醒,挣扎着道,“陆淮安,你放开,你放开我!!”   两人正僵持着,银瓶从外面走了进来,她隔着一扇屏风,福身禀报,“大人,热水准备好了。”   因为澜苑净房用的不是浴桶,而是暖池,净房特特开了两扇门,一扇门从寝房就能进去,另一扇门则是离厨房后门近一些,刚好方便添水换水,银瓶正是从另一道门给暖池换了热水。   “你下去吧!”陆淮安听完银瓶的禀报,冷声吩咐了一句,银瓶正打算离开,这时裴卿卿又叫了一声,“银瓶你别走,你进来!”   “将.军?”银瓶停下脚步,又叫了一声,征求陆淮安的意见,她也知道人在矮檐下,必须得低头的道理。   “出去吧。”过了好一会儿,陆淮安才再次开口,这次,裴卿卿倒是没有说什么。   但银瓶仍有些不放下,便迟疑着多问了一声,“姑娘,那奴婢先出去了?”   “嗯。”屏风另一头,传来裴卿卿闷闷的声音,她终于放心的离开。   “我已经让银瓶离开了,还不放开我!”床榻上,裴卿卿瞪向陆淮安,冷冷的说了一句。   陆淮安放开她,看了眼净房的方向,道,“热水已经准备好了,快去洗吧。”   裴卿卿冷哼一声,下了地,摇摇晃晃、慢吞吞地朝净房走去。   陆淮安看着她这副模样,皱了皱眉,在她身后提醒了一句,“一刻钟后就出来。”   裴卿卿当没听见,陆淮安又补了一句,“要是出不来,我就进去接你。”   “你!”裴卿卿忽然停下脚步,回过头狠狠的瞪向他。   陆淮安弯了弯唇,烛光下,深邃的眸光熠熠生辉,“我只是担心你会在暖池里睡着,滑下去溺水。”顿顿,又盯着她道了句,“你看你现在已经开始走蛇形了。”   裴卿卿也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不是很好,她闷闷的“嗯”了一声,就朝净房走去。   她进去后,特意将净房的门上了锁。   陆淮安听到后,只哂笑了一声,他看向一旁的滴漏,暗暗的计算着时间,并凝神倾听着净房里的动静。   起先,听到水声,他的容色还算正常,但后来,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脸色越来越难看,到最后,竟然多出一抹可疑的红,   很快一刻钟过去了,但裴卿卿并没有出来。 第074章 你敢死,我就将英欢扫地出门!   陆淮安收回盯着滴漏的目光,站起身往净房的方向走去。   净房中,热气蒸腾间,裴卿卿抱着寝衣坐在榻上,身上没有一丝的力气,说起来也是怪她,在香榭楼地时候光顾着喝酒了,根本没吃几口菜,眼下酒气一上来,再加上地龙烧出来的闷热,整个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突然,耳边传来一阵敲门声,她瞳孔一缩,几乎立刻想到和陆淮安的约定,她生怕他强闯进来,一面强撑着将寝裙穿上在腰间系了个死结,一面朝着外面道,“我没事。”   她的声音太过微弱,隔着一扇门,陆淮安并没有听到,于是下一刻,净房的门被暴力推了开来。   裴卿卿皱着眉转过头去,两人四目相对,陆淮安将她脸上的苍白看的分明,担心道,“可是酒气发散了,身上不舒服?”   裴卿卿“嗯”了一声。   陆淮安的目光顺着她的面容向下,落在她被发丝上的水滴浸湿后过分明显的饱满轮廓,道,“可要抱你出去?”   “不必,”裴卿卿摇了摇头,她站起身,缓缓的朝外走去。   她的步子极慢,陆淮安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微湿后玲珑的曲线,喉结难耐的隆了隆。   裴卿卿出了净房后,并没有走向妆镜台擦干头发,而是朝着东边的轩窗走去,吃力的将窗户撑了起来。   外面清冷又凌冽的空气灌进她肺里,她才像活过来一般,舒适的闭上眼睛。   未几,身上突然多了一件衣裳,她回过头去,还未看清身后人是谁,头上又被人盖了一块白色的巾帕。   “干什么?”她一把将巾帕拽了下来,瞪着陆淮安问道。   陆淮安将巾帕从她手里夺了过来,一面用力的帮她擦头发,一面道,“忘了自己身子骨差了?站在这里吹冷风,也不怕风寒。”   裴卿卿听他这么说,微微的皱了皱鼻子,刚要辩驳,银瓶从外面走了进来,她进了寝房后,扬声道,“姑娘,麻姑姑娘送了醒酒汤过来,您趁热喝吧。”   “端过来。”裴卿卿还未开口,陆淮安便先一步吩咐道。   银瓶迟疑的应了一声,然后将醒酒汤端了过来,陆淮安扫了裴卿卿一眼,裴卿卿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端到唇边吹了吹,然后一饮而尽。   “奴婢先退下了。”裴卿卿将瓷碗放回托盘上后,银瓶恭敬的道了一声。   裴卿卿没说话,银瓶走后,陆淮安关了轩窗,看向她道,“银瓶和银杏到底稚嫩,不如还是让素渠和麻姑回来伺候?”   裴卿卿挑了挑眉,陆淮安立刻道,“我会告诉她们,从现在起你是她们唯一的主子。”   “不必了,”裴卿卿摆手,意有所指的道了一句,“我从来不在乎我身边的人是否聪慧能干,有一颗忠心便足了。”   说到此处,她清澈的眼底突然多了一抹伤情,忽然问起,“文娘的丧事办得如何了?我想去为她上柱香。”   这事陆淮安倒是听扈九说起过,“文娘是京郊人氏,一般停灵是七天,两日后下葬。”   裴卿卿“嗯”了一声,“到时让扈九陪我走一趟。”   陆淮安点了点头。   两人再无话说,裴卿卿沉默的朝妆镜台前走去,陆淮安跟在她身后,沉默了片刻才问道,“今日怎么想起去香榭楼喝酒了?”   裴卿卿听他这么问,先是沉默了片刻,然后忽然转向他,挑眉道,“怎么,大人去得?我就去不得吗?”   陆淮安看了她片刻,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过,墨纺姑娘跳舞倒是挺好看的。”   “墨纺?”陆淮安挑眉。   裴卿卿冷笑一声,“大人装的倒是很像。”   “我装什么啊?”陆淮安一头雾水,下意识的反问,不过很快他又反应过来,裴卿卿这是因为两年多以前的事情生他的气呢!   顿时,他的心情好了些许,看向她道,“倒也不用羡慕旁人,你的歌舞也不错。”   裴卿卿听他这般说,下意识的就想起了当年她跳舞哄他开心的事,一时羞耻感爆棚,半天都说不出话。   陆淮安从她手中取过帕子,继续帮她擦头发,一面拧着,一面问道,“也不知道这几年你的舞技有无进步,什么时候再跳给我看?”   裴卿卿咬了咬牙,不可能,这辈子都不可能。   墨纺的话题就这样搁浅,裴卿卿的发丝乌黑又顺滑,摸在手中仿佛缎子一般,陆淮安帮她擦干头发后,在她发心又顺了两下。   裴卿卿想到自己平时撸猫头时的动作,一把打开了他,起身道,“我累了,先睡了。”话落,就朝床榻走去。   陆淮安看着她过分窈窕的背影,半晌才收回目光。   一夜无话。   次日,裴卿卿醒来时,陆淮安已经不在身侧,净房中隐约有水声,她披衣下了榻,刚穿好衣裳,陆淮安就从净房走了出来,他手里握着一件洗好的衣裳,看布料似乎是亵裤。   两人四目相对,他坦坦荡荡的看着她解释道,“这是男人正常的生理反应,不过我已经收拾干净了。”   裴卿卿:“……”她问他了吗?多嘴。   简单洗漱后,她先去东暖阁看过英欢,然后才去了厅里用膳。   陆淮安将衣裳晾晒好后,和她前后脚落了座。   裴卿卿看见他就没有胃口,只用了一碗粥便停下了,用眼神跟他打了声招呼,朝外走去。   陆淮安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索性也放下了筷子,眼底含着一抹深思。   刑部衙署,裴卿卿进了公房后,难得没有见着宋厉,想来是周元找白仵作问过他家主子的情况,所以将他拘在府上歇息。   这一日,没有宋厉,裴卿卿过的极为自在,就连傍晚下衙时,脚下都带着一抹轻快。   她不知道的是,宋厉并没有在宋府歇息,而是去了城外暗访,查探徐家和曲家的旧案。   因着这个缘故,裴卿卿到了第二日仍旧没有见到宋厉,若说一开始,她还有几分松快,那到下衙时,就是狐疑了,这可不像宋厉的作风。   “公子请上轿,”刑部衙署外,引泉走到她身边,冲着她低低道了一声。   裴卿卿“嗯”了一声,上了轿子。   她想,再等几日罢,若是宋厉还是不曾上衙,她就打听一下。   三刻钟后,轿子在澜苑外停下,她回到后院时,陆淮安已经在东暖阁陪英欢玩闹了,她掀开帘子走进去时,瞧着倒有几分其乐融融的模样。   “姑娘!”英欢看见裴卿卿,微微福身叫了一声。   裴卿卿笑笑,然后问道,“怎么不见慧娘?”   银杏听她这般问,眼里浮起一抹伤心,道,“明日是文娘下葬的日子,慧娘她想要去祭拜,便告了一天半的假。”   裴卿卿点了点头,没再多说。   因着提到文娘,接下来裴卿卿便没了陪英欢玩闹的兴致,只陪着她用了晚膳便离开了。   陆淮安是跟着裴卿卿一起离开的,他轻轻的在她肩头拍了拍,“逝者已矣,别太难过。”   裴卿卿叹了口气,给自己倒了一盏茶,轻抿一口后,将心里的燥气都压下去,望向陆淮安道,“我记得文娘是有一个一岁的女儿,那孩子跟着文娘的丈夫,可会受委屈?”   陆淮安摇了摇头,安抚她道,“文娘和她的丈夫焦仲是青梅竹马,焦仲对她用情颇深,再加上有文娘的双亲照看着,孩子不会受委屈的。”   裴卿卿这才放下心来。   因着文娘的事,厨房这些日子一直是素菜为主,裴卿卿简单用了下,便歇下了。   焦家在京郊,距离城内还是有些距离的,次日天还未亮,裴卿卿就起来了。   陆淮安的睡眠一向很浅,听到裴卿卿起身,他索性也跟着起来了。   陆淮安系好腰带后,朝他看去,试探着问了一句,“大人也要跟着去?”   对于这个问题,陆淮安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着她的眼睛反问了一句,“你希望我去吗?”   这要是事关旁的事,裴卿卿必不会答他,可事关文娘的死后哀荣,她盯着他看了片刻,还是点头道,“自然是希望的。”   陆淮安笑了笑,“既然卿卿盛情相邀,那我就陪你走一趟。”   神他妈的盛情相邀,裴卿卿懒得理会他,自去了净房洗漱。   两刻钟后,两人用过早膳出了门。   今日随行的明面上有扈九、扈十七、素渠和麻姑,暗地里却是不得而知。   车厢中,陆淮安看了裴卿卿一眼,“至少得有一个时辰的路程,可要靠着我们眯一会儿?”   裴卿卿拒绝道,“不必了。”   陆淮安笑了笑,“那我靠着你眯一会儿罢。”说着,他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便将头枕在了她的腿上,并闭上了眼睛。这样,裴卿卿就算想拒绝也没办法拒绝,只能由着他去了。   陆淮安靠在裴卿卿的怀里,倒是真的安心,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一个时辰后,马车在焦家门外停下,裴卿卿看着躺在她腿上闭目安睡的陆淮安,犹豫了片刻,才伸出手在他背上轻轻的拍了拍,“大人,到了。”   陆淮安幽幽转醒,睁着惺忪的睡颜又盯着裴卿卿看了一会儿,才按着眉心坐起身,问道,“到了吗?”   裴卿卿点了点头,接着,她打算起身朝外走去,但谁知,刚动了一下脚,整个人就朝前扑去, 陆淮安忙伸手将她扶住,一把扯入自己怀中,灼热的大掌自然的复杂她的腿上,问道,“可是我睡得太久,将你的腿压麻了?”   裴卿卿皱着眉哼了一声。   “我帮你揉揉。”陆淮安说着便动起手来。   裴卿卿对和他亲密已经有些生疏,她下意识的抬手按住了他的手,道,“不用了,我自己缓一缓就好。”   陆淮安被她拒绝,也没再坚持,半刻钟后,裴卿卿缓了过来,两人一起下了车。   焦家的人和文娘的爹娘听闻奉国将.军会来吊唁文娘,早就等在外面,眼下见两人下车,同时跪拜道,“参见大将.军。”   陆淮安抬手道,“不必多礼。”   焦仲和文娘的爹娘慢慢的站了起来,几人都红着眼睛。   “葬仪可都安排妥了?”陆淮安看向焦仲,淡淡的问道。   焦仲回了话,接着,裴卿卿插话道,“怎么不见文娘的女儿?”   焦仲拱了下手,说,“应娘还小,我怕风吹着她,便让小姨带着她在里间。”   话落,他便引着裴卿卿和陆淮安往里走去,裴卿卿和陆淮安先是郑重的给文娘上了一炷香,然后才跟着焦仲去了里屋看应娘。   应娘虽然年纪小,但过世的是亲娘,小小的人儿也被换上了一身麻衣,抱着她的则是一个眉目俊俏的小姑娘,想必就是文娘的妹妹。   “兰娘,这位是奉国将.军,这位是裴姑娘,他们来吊唁文娘,顺便看看应娘。”   兰娘听到姐夫的话,看向陆淮安和裴卿卿的眼神不由多了几分打量,过了片刻,才带着几分悲意,聘婷袅娜的行礼道,“见过将.军,可怜我那红颜薄命的姐姐,年纪轻轻的遭了毒手,余下我这小侄女,以后该怎么办才好。”   陆淮安最不喜的就是跟裴卿卿之外的女子周旋,眼下看着兰娘唱念做打他便没有开口。   裴卿卿上前一步,将应娘接过,看着她和文娘如出一辙的眉目道,“文娘过世前,我答应过她会好好照顾她的爹娘和独女,若是应娘和二老以后有什么难处,去将.军府禀报一声便是,我定倾囊相助。”   兰娘听裴卿卿这般说,眉眼一转,试探着问了一句,“姑娘是将.军的未婚妻子吗?”   裴卿卿抱着应娘,抬起头看了兰娘一眼,片刻后,点头道,“是。”   兰娘眼底明显闪过一抹失望,不过很快,又掩饰过去,盯着裴卿卿笑言了一句,“姑娘真是好福气,不想我那薄命的姐姐。”   裴卿卿没再理会她,看过应娘后,她又和应娘的爹娘说了一番话,便离开了。   焦仲送了她和陆淮安出去,一直看着两人马车离开,才回了宅子。   回城的车厢中,裴卿卿看了陆淮安一眼,道,“那个叫兰娘的女子,似乎有些不善,文娘的爹娘在旁也不言语,瞧着没有什么大错,但就是古怪的很。”   陆淮安眼中带着赞赏,看了她一眼,“你倒是敏锐。”   裴卿卿听他这般说,不由怔了一下,随后问道,“莫非,这里面还真有什么古怪?”   陆淮安点了点头,“昨日你只问文娘的孩子,我便单独说了她丈夫是个良人,有他在孩子必不会受委屈。至于她的爹娘,那其实并不是她的亲生爹娘。”   裴卿卿微微瞪大了眼睛,“不是她的亲生爹娘?”   陆淮安端起面前的茶壶,给两人各倒了一杯茶,然后解释道,“文氏夫妻因为家中贫困,等他们攒足了聘礼和嫁妆成婚时,已经三十来岁,错过了生育最好的阶段,一直到四十岁都没有子女出世,后来他们也不知道听谁说的,抱养一个孩子就能招来亲生的孩子,便从当地的安乐堂抱了一个女婴回来。”   “那女婴就是文娘,文娘到了文家后,倒也过了几年幸福日子,不过三年后,兰娘出生后,她的好日子便到头了。”   “文氏夫妇在亲生孩子出世后,原是想将文娘送回安乐堂的,不过在文娘被送回的前一日,安乐堂突然走水,整个宅子都被烧了,文氏夫妇只能继续养着这个孩子。”   “说起来,他们家开着一家洗衣房,倒不至于送女儿来做奶娘,更何况,文娘已经嫁人,但因为他们想为兰娘多攒些嫁妆,还是逼着她做了。”   “只是没想到,到头来会搭上文娘的一条命。”   裴卿卿倒是从未想过,一向温温柔柔的文娘竟会有这样坎坷的身世,她微微的叹了口气,“可惜了。”   陆淮安摸了摸她的发心,“所以,卿卿,哪怕是为了英欢,你都一定要爱惜自己的身子,爱惜自己的性命。”   裴卿卿知道陆淮安在担心什么,无外乎就是怕他为了报仇,不要自己的性命。   “我明白,”她看向他,淡淡道,“有英欢在,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顿了顿,她想起楚大夫对她的诊断,又看向陆淮安道,“不过,如果有一日,我真的……先走了,你能不能帮我护住英欢,至少不要让她,像我、像文娘一样。”   “不能。”陆淮安干脆利落的决绝,他心里已经带了几分怒火,眼底一片深邃,看着她道,“你活着,英欢才是我的女儿,你要是敢先死,我就将她扫地出门。”   “你!”裴卿卿听他这般说,原本在心中激荡的情绪立刻冲散了一般,她怒瞪向他,“你怎能如此无情!”   “我原就如此无情!”陆淮安盯着她,语气认真的说道,“因为,我所有的真心都给了你,因为你,我可以对旁人爱屋及乌,但没有你,我就是冷心冷肺,铁石心肠。”   “所以,裴卿卿,你别想着扔下我和英欢,一个先走。” 第075章 她铁了心要和他散了、断了!   裴卿卿听到陆淮安的话,只觉得窒息,她慢慢敛起外放的情绪,看着他眉眼冷漠道,“不愿意就算了。”   陆淮安未料到他表明心迹后,她只有这么轻如鸿毛的一句,心头不由一梗,他看向她的眼神带了几分复杂,以往他最是会逃避她的诘问,以至于此时此刻他不需多加分辨就将她眼中的逃避看的分明。   她这是铁了心,要和他算了、散了。   他隐在袖中的拳头攥的咯嘣作响,车厢寂静,裴卿卿听的分明,她不由绷直身子,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防备。   陆淮安嘴角勾起一抹嘲讽,她这是怕他对她动手吗?下一刻,他突然开声,朝着外面道,“停车!”   “是,将.军。”驾车的扈九答应了一声,很快靠边将马车停下。   马车刚挺稳,陆淮安就起身掀开车帘钻了出去。   “不知将.军有何吩咐?”扈九狐疑的看着陆淮安,低声问道。   陆淮安回头看了已经落下的车帘一眼,沉着脸,隐忍道,“好生将她送回去。”说完,便翻身上了扈十七的马,头也不回的顺着官道离开。   扈九看着自家将.军远去的背影,过了好一会儿才跳上车辕,驾着车子往城门方向而去。   车厢中,裴卿卿微微垂了眼眸,唇角勾起一抹嘲讽。   陆淮安说他仅有的真情都给了她,倒真是不怕闪了舌头,那样掺着血泪和侮辱的真情,给他他要吗?   如今他倒是肯将真心话说出来了,可迟来的真心比草贱,她早就不想要了。   再说陆淮安,他上马后,长腿便狠狠的夹住了马腹,紧握着缰绳在官道上疾奔,他并没有目标,只想发泄心中的愤懑,任腊月的寒风如刀一般割在他的脸上。   过了很久,他才放缓速度,瞧着两边的精致越来越熟悉,他紧紧的皱着眉头,辨认出来,这是白鹿书院附近。   想起他和裴卿卿情起的地方,他沉吟片刻后,夹了马腹,朝白鹿书院的方向奔去。   一刻钟后,他在白鹿书院的山门前下了马。   白鹿书院是大庆四大书院之一,能进来的都是各地学子中的佼佼者,六年多过去,如今早就换了一茬。   如今正是午膳时间,学生们轻袍绶带,三三两两的往山下走去。   陆淮安绷着脸朝山门内走去,直到行到书堂附近,有人认出了他,是天字班的乐艺先生孟律。   白鹿书院共有五个班,分别是天字班、地字班、玄字班、黄字班,另加一个女班,天字班和女班是最佳的两个班,授课先生如出一辙。   孟律与陆淮安只是点头之交,他向他行了一礼,客套的问道,“陆将.军今日怎么想起回书院了?”犹记当年,他和那位姓裴的女学生前后脚离开书院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陆淮安听孟律这般问,不怒自威的扫了他一眼,言简意赅道,“故地重游。”   孟律察觉到陆淮安心情不虞,温和的笑了笑,没有再多问,拱了下手便离开了。   陆淮安继续朝书院里走去,每走一步,心里都更沉闷几分。 第076章 卿卿,你讲话非要这么难听吗?   倒也有京都的学子随府上长辈见过这位奉国将.军,但此刻见他面容冷峻,拒人于千里之外,根本每一个人敢上前叨扰。   就这样,陆淮安绕过学所,演武场,学子寝舍,一步一步的往后山走去,鸣水溅溅中,他行到了自己曾住过一年的孤鹜山房。   看着面前杂草丛生的山房,他眉心拧的越发紧,就是在此处,他犯下人生中最大的一次错误,将裴卿卿、将他都拖向了泥沼。   若是,若是能重来一次,在她端起那晚加了暖情药的茶水时,他必然会阻止她,而不是怀着一种隐秘的心思眼睁睁的看着她饮下。   或者,他就算阻止不了她,也会诚心认错,求娶,而不是将错就错,将她越推越远。   他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踩着杂草往山房里走去。   推开沉重的镂空木门,里面的布局没有任何改变,只多了一层厚厚的灰,他环视一周,从前的记忆一幕一幕涌上心头,圆桌上,她为他煮菜、布菜,端上一碗卧着双蛋,洒着清脆葱花的寿面,矮榻上,她手执她作画他题词的纸扇帮他扇风,直累的枕着他的衣摆睡着,铜镜前,她指如葇荑,灵活轻柔的帮他绾发,床榻前,他因中毒生死一线,她不吃不喝、两眼通红的守着他,画面一转,她又决绝转身,去无极寺三跪九叩的替他求护身符……   陆淮安眼底一片通红,蒙了淡淡的雾气,险些喘不过气来。   曾经她以他为天,对她这么好,可他回报她的是什么?是算计,是毁她清白,是连名分都吝啬给她!   他唇角勾起一抹嘲讽,过了很久,心头那股子窒闷才慢慢的褪了下去。   他转过身,沉默的朝外走去,好在院子里的那口井还能用,他打了一桶水上来,将山房中的器物一一擦了一遍,跟着,又去偏房取了除草的镰刀,将院里的杂草一一处理了。   等将整个孤鹜山房收拾干净,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了,这时,山长也从孟律和其他先生那里听说了他回来的事,匆匆忙忙赶上山相见。   陆淮安听到山长的声音时,脸上却浮起一抹冰冷,无他,当初裴卿卿饮下的那盏茶里的暖情药,就是山长的独女薛寒意下的。   事发后,山长连夜将薛寒意送回了老家,此后陆淮安就再也没听到过她的消息。   “请进!”他抬起头朝着外面道了一声,下一刻,薛山长衔着笑从外面走了进了,他入内后,恭敬的向陆淮安行了一礼,“见过陆将.军。”   陆淮安端起面前的茶水慢慢抿了一口,抬了抬眼皮,一双毫无温情的眼睛朝他看去,冷道,“有事?”   薛山长面上浮起一抹讪讪,显然没有忘记当年自己独女做的尴尬事,而后,肃了声道,“我听孟律说,将.军今日回了书院,便想来见见您,看有什么能帮得上的。”   “若只为如此,你可以离开了。”陆淮安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毫不留情的逐客。   薛山长嘴角的弧度有些僵硬。   陆淮安不耐烦的反问,“还有事?”   薛山长心中盘桓片刻,最终还是如实道,“回将.军的话,我这厢是想与您交代一声,寒意他去岁守了寡,上个月刚回到白鹿书院,依她的意思是不打算回去了,这事……您看?”   陆淮安将薛山长的意思听的明明白白,他眼底多了一抹刻骨的冷意,不轻不重的用食指叩着桌面,“薛山长倒是一片慈父之心。”   薛山长将陆淮安脸上的不悦看的分明,他想到这位现在的权势,后背不由腾起一阵冷汗。   “不知将.军有何指教?”他拱了拱手,看着陆淮安的面容,战战兢兢的说道。   陆淮安停下轻叩桌面的动作,别有深意的看向薛山长,“若我说我想替她保一桩媒呢?”   薛山长一听,彻底的白了脸。   陆淮安将她反应看在眼底,轻轻的嗤笑了一声,“自然,我也不是这般不讲道理的人,给你两个选择,一是你辞去山长的职位,带着你那独女回乡下种田,不得再入任何一座话本院,二是将你的独女嫁给信国公府六公子。”   信国公府六公子酷爱花天酒地,几乎住在青楼,这是全京都都知道的事情。   薛山长脸上一阵明灭,不知该如何决定,要知道,他不只是薛寒意的父亲,更是京都薛氏一族的族长,他自己虽然没有生下男丁,但族中有出息的男丁却不少,有他的扶持,他很确定薛氏的繁荣昌盛指日可待,可现在,陆淮安竟然让他回去乡下种田,他要是真的这么做的,估计薛氏的老祖宗得轮番入他的梦,痛斥他这个不肖子孙。   “敢问将.军,就没有第三种选择吗?”良久过后,他皱着眉朝陆淮安看去,询问道。   陆淮安想了想,点头道,“自然是有的。”   薛山长眉眼间多了一抹亮色,“将.军请说。”   陆淮安微微一笑,“你……可以日日烧香拜佛,祈祷我早日失势,这样我自然不能再压制你!”   薛山长听他这么一说,整张脸都黑了,嘴角微微抽搐道,“将.军说笑了。”   “听好了,”他话落,陆淮安突然肃了容色,“我只给你三日的功夫,三日后,要不你那独女入信国公府六公子的后院,要不你带着她回去种田。”   话落,他如挥苍蝇一般的挥了挥手,“回去吧!”   “是,将.军!”薛山长答应一声,退了下去。   陆淮安处理完薛家,心中非但没有松快,反而又添了几分郁卒。一直到夜幕降临,他才锁了孤鹜山房的门,朝山下走去。   等他回到澜苑时,已经过了子时,他在前院沐浴过,又用了一些夜宵,才往后院走去。   彼时,裴卿卿已经睡下,陆淮安撩起帷帐,正要在床沿坐下,结果却看见床上已经没有了位置。   银瓶在里占了一般,裴卿卿在外占了一般。   陆淮安立刻铁青了脸,他扶了扶头,犹豫再三,还是没将两人叫醒,放下床帐,转身又回了前院。   扈九见自家将.军去而复返,他疑惑的问了一声,“将.军怎么又会来了?”   陆淮安深吸一口气,替自己描补道,“突然想起还有些公务没有处置完,你先去睡吧,等处置完我自会歇下。”   扈九向来是听话的,他答应一声就退了下去。   陆淮安走向话本房,翻开了一本公文,看完后,下笔批注时,写下的第一个字却是“裴”。   瞧清楚自己写了什么后,他陡然放下手中的笔,抱胸坐在那里,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去多久,他突然起了身朝外走去。   另一边,扈九刚睡下,就被自家将.军叫了起来,他匆忙的穿好衣裳,出门后,行礼道,“敢问将.军有何吩咐?”   陆淮安看了他一眼,转身往话本房的方向走去,扈九摸了摸后脑勺,一头雾水地跟了上去,在陆淮安身后喋喋不休的问,“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陆淮安一路无话,直到进了寝房,他才朝他看去,“我与她的事情,你都是清楚的,是吗?”   扈九想了想,道,“大部分是清楚的。”   “那我问你,如果你是她……你要我怎么做,才肯原谅我?”   扈九没想到自家将.军深更半夜将自己从床上叫起来,问的竟然是感情问题。   震惊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这个问题,将.军难道不应该问裴姑娘本人吗?”   陆淮安道,“你觉得她会给我机会?”   扈九尴尬的笑了笑,“属下的命都是将.军救的,在属下心中,不管将.军做什么都是对的,不管将.军让属下做什么,属下都是愿意的,所以还请将.军见谅,属下真的无法回答您这个假设的问题。”   陆淮安没了法子,亮如白昼的灯火下,他沉吟了很久,才看向扈九,“你之前劝我的那番话,是从哪里看来的?”   扈九一脸疑惑,“什么话?”   “潘驴邓小闲。”   陆淮安说的言简意赅,扈九却立刻想了起来,他眼底多了一抹亮色,道,“是素渠她喜欢看一些话本,京中的看完了,有事会让属下从外地给她带,属下路途无聊,便随意翻过几本。”   “去,将那些话本都给我找过来。”   扈九一脸的惊讶,“现在吗?”   陆淮安没有说话,只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扈九后背一紧,立刻拱了下手,“属下明白了,”接着,便快步朝外退去。   他出了话本房中,带着一股子破釜沉舟的意味朝素渠的寝房走去。   这个时辰,素渠早就睡下了,是以,扈九敲了好一会儿的门,房中才亮起灯,接着,素渠披着一件大衣裳将门打开一道缝,看清来人后,她睡眼朦胧的问道,“九爷,是你啊,有事吗?”   扈九立刻道,“我之前不是给你带过一些话本吗?你现在立刻将它们都找出来给我。”   素渠一听是这件事情,立刻清醒了,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扈九,“九爷之前不是说这些都是无聊的玩意儿吗?现在怎么深更半夜的来找我要!”   扈九嘴角泛起一抹苦意,他当然不能说是陆淮安要了,只能衔着笑,解释大道,“这不是漫漫长夜,想要打发打发时间,你快去帮我拿罢!”   “那也要不了这么多,”素渠咕哝着,“我先给你两本罢!”   “不行!”扈九严词拒绝,看着她的眼睛道,“必须得要全部!”   “……行行行!”素渠还想着早些歇息,只能答应了他,接着,她跑了好几个来回,才将所有的话本给扈九搬了过来。   扈九看着这厚厚的一摞,几乎有他整个人高,不由打趣道,“素渠你说你这样是不是也算学富五车了!”   素渠哼了一声,“九爷净会打趣人!你找个侍卫帮你一起搬吧!我先去睡了。”说着,她就“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扈九一个人确实搬不完,可这件事是他家将.军私下吩咐他做的,他也没法去找人帮忙,只得又敲开了素渠的房门,迎着素渠微嗔的眼睛道,“能给我一个大些的口袋吗?”   素渠强忍着厌烦,冲他道,“今早我让人采购了一车菜回来,厨房里应该有几个大些的麻袋,我不方便过去,九爷自己去拿罢,这些话本我帮你看着。”   “也好!”扈九答应一声,就施展轻功,往厨房的方向掠去。   很快,他便取了两只麻袋回来,将素渠赶回房后,将那些话本一摞一摞的往麻袋里面塞。   等全部塞完,刚好装完两只麻袋,他一并扛起,往话本房的方向赶去。   进了话本房,陆淮安看着扈九肩上的两只麻袋,紧紧的皱起眉头。   扈九放下麻袋后,一面将话本往出掏,一面与自家将.军邀功道,“这就是全部了。”   陆淮安没有言语,等扈九将所有的话本全堆放在桌案上,他才从上面取下一本,一目十行的看了起来。   他浏览的速度极快,扈九在旁候着,开始还站得住,不过很快,就困倦起来,索性随手也取过一册话本看了起来。   快到天亮时,陆淮安扫完了十之八九的话本,他用力的将线装话本往桌上一摔,道,“无稽之谈!”   扈九正看到激动处,聚精会神的他差点被自家将.军摔话本的动静吓的跳起来。   他合了话本,揉揉眼睛,侧目道,“将.军说什么?”   陆淮安端起一旁已经凉了的茶,饮了一口,不屑道,“这些话本简直就是无稽之谈,痴人说梦,毫无逻辑!”   扈九瞪大了眼睛,“这么说……这两麻袋的话本对将.军来说根本毫无用处!”   陆淮安点了点头,沉着脸,随手指向一册话本道,“这本,《状元郎的下堂妻》,女主角都被休了,还上赶着奉养前夫的爹娘,养育前夫的兄弟姊妹,在前夫娶了公主后,更是鞍前马后,毫无巨细的伺候,最后公主中了毒,她还帮着试药,最后得了公主和前夫的认可,许她平妻之位!简直离谱!”   若是卿卿,虽不至于睚眦必报,那定是会与那状元郎一刀两断的!   “还有这本,《霸道将.军的小娇妻》,这个将.军为了曾经思慕过的女子,刑囚虐打女主角,害得她没了孩子,爹娘兄长也因为将.军而死,称得上是家破人亡,可她最后竟然还原谅了将.军,还收养了将.军和另一个女子所出的奸.生子,简直离谱至极!”   若是卿卿,定会用尽所有手段,让那将.军以血还血!哪怕两人同归于尽!   扈九听自家将.军这般说着,呐呐了一声,“好像、应该、的确是……”   “全烧了吧!”陆淮安吩咐。   扈九面上浮现出一抹犹疑,他尴尬的看着自家将.军道,“可这些都是素渠的爱书。”   陆淮安看了他一眼,眼底带着淡淡的血色,道,“烧了吧!省得她和这些话本学岔了!”   扈九一想也是,他张开麻袋,就要将所有的话本都塞进去,这时,陆淮安阻止他道,“就在这里烧吧!”别拿出去丢人现眼了。   扈九应了一声,索性书房中就有火盆,他将火盆搬了过来,一本一本的扔进去烧着。   陆淮安闻着烟味,轻轻的咳了一声,起身朝外走去。   他出了门,只觉得浑身都僵硬的厉害,转了转手腕,又动了动脖子,才朝后院走去。   他到时,裴卿卿刚好起来。   两人四目相对,裴卿卿淡淡的行了一礼,“见过大人。”   陆淮安打量了她一眼,“早膳已经准备好了,先用膳吧。”   裴卿卿“嗯”了一声,两人一起朝厅里走去。   银瓶刚好摆完最后一盘花卷,陆淮安多看了她一眼,眼底带着几分冷意,银瓶察觉到,微微的低了低头,“若是主子没有别的吩咐,奴婢就先退下了。”   “下去吧。”裴卿卿淡淡的说了一声,银瓶立刻朝外退去。   陆淮安将两人之间的眉眼官司看的分明,他沉吟片刻后,盯着裴卿卿道,“昨夜子时,你们并未睡熟?”   裴卿卿抬起头看了陆淮安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在看到他眼底过分多的血丝时,微微怔了怔。   陆淮安分毫不错的盯着她,自然没有错过她那一刻的怔然,他微微挑了挑唇,“关心我?”   裴卿卿言辞犀利道,“我与英欢如今还要多仰仗大人,只是不希望你英年早逝罢了。”   “你放心。”陆淮安盛好一碗粥,放在裴卿卿的面前,道,“我还要与你相依为命,不会走在你前头的。”   裴卿卿冷笑,“大人不愧是世家子,连相依为命这般简单的四字成语都用不对,您听好了,我和英欢,我们母女才叫相依为命,至于和您,这叫同床异梦,相看两相厌。”   陆淮安听裴卿卿这般说,微微变了脸色,一瞬不瞬的看着她道,“卿卿,你讲话非要这么难听吗?” 第077章 陆淮安,你真让我觉得恶心!   裴卿卿看向陆淮安,冷笑一声,“我是自来如此吗?”言下之意,她能有今日,还不是陆淮安逼的。   陆淮安领悟到裴卿卿的意思,与她对视片刻后,微微垂了眸子,不再言语,裴卿卿也没再说话,两人沉默着用完一顿早膳。   放下筷子后,她用眼神朝他示意了一下,才起身离开。   陆淮安在他走后,不轻不重的放下了筷子,眼底一片暗色,过了许久,才站起身朝外走去。   “将.军。”扈九立在廊下,一看到陆淮安出来,立刻称了一声。   陆淮安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拔腿头也不回的朝前走去,扈九忙追了上去,担心道,“看将.军行色匆匆,是要去兵部营地吗?”   陆淮安“嗯”了一声,脚步未停。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澜苑,上马后,陆淮安并没有立刻策马离开,而是突然回头看了扈九一眼,“你去一趟裴宅,将西厢房里的书信全部整理起来,放在书房。”   “……是,将.军。”扈九迟疑了片刻才答应,陆淮安朝他点了点头,长腿一夹马腹,往城外赶去。   到了营地后,他先是处理了一些公文,跟着又去练兵场上待了一个时辰,之后才回了营帐。   随侍在他身旁的是王副将,陆淮安看了他一眼,停顿片刻后,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开口道,“王副将,有件事,我想问你。”   “将.军请问!”王副将一拱手,中气十足的说道。   陆淮安又盯着他看了片刻,却是移开视线,道,“算了,你先出去吧!”   王副将少有看到自家上峰这样欲言又止的时候,一时间,心中涌起万千猜测,自是不肯轻易离开,他凝重了面容,用力一撩袍摆跪倒在地,拱手道,“请将.军明言。”   陆淮安见他如此肃然,盯着他又看了片刻,才开口道,“是这样的,我想问你……你平日里惹了尊夫人生气,是怎么哄的。”   王副将没想到自家上峰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一时僵了脸色,愣在当地,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回将.军的话,属下会买些栖珑阁的首饰给夫人。”   陆淮安回忆了下裴卿卿妆容清淡静谧的模样,摇头道,“还有呢?”   “去京华楼买些夫人喜欢的山楂糕。”   “还有呢?”陆淮安追问。   王副将搜索枯肠,一股脑道,“与夫人负荆请罪,求她原谅,保证再不敢犯。”   “说下去!”陆淮安提醒王副将。   王副将微微的红了脸,道,“接下来就不是将.军您能听的了。”   陆淮安:“……”他一言难尽的看着王副将,颔首道,“好,我明白了,你先退下吧。”   王副将却没有离开,而是看着陆淮安打听了一声,“将.军可是要成亲了?”   陆淮安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朝他摆了摆手,“出去吧!”   王副将只好带着满腹狐疑退了出去。   陆淮安看着王副将离开,将他方才说的法子又回忆了一番,根本每一个能用的。   裴卿卿对他已经彻底失望,他的补偿她不会在意,他的负荆请罪只会让她以此为把柄更加远离他。   他深深的叹了口气,心里想着,还是看看江策和裴卿卿曾经的通信,再从长计议。   这般想着,他午后去练兵场待了一个时辰,确定几个副将练兵的法子都没问题,便策马离开营地,往回城的方向赶去。   另一边,裴卿卿今日上衙后,还是没有见到宋厉,午膳时分,便托引泉去打听了一番。   引泉动作快得很,很快就将消息带了回来,与裴卿卿道,“公子,据宋府的阍者而言,这几日,宋推官并未府上休养身子,而是去了京郊。”   “京郊?”裴卿卿反问,“可知宋推官去京郊做什么?”   引泉闻言,又看了裴卿卿片刻,才开口道,“回公子的话,宋推官去的地方是兴平,盘桓的地方公子家宅院附近。”   裴卿卿听他这么说,几乎立刻想到,宋厉他是在查她爹娘的案子。   一时间,心里头百般不是滋味,他这人看起来不近人情,但做的事却暖心至极。   微不可查的压了压眼皮,她将食盒递给引泉,将他送了出去,待看不见引泉的身影后,她往仵作房走去。   白仵作也刚刚用完午膳,看到裴卿卿进来,他朝她笑了笑,“裴令使。”   裴卿卿回之一笑。   接着,白仵作问道,“怎么想起过来我这了,有事吗?”   裴卿卿想了想,拱手道,“白叔能不能将宋推官的脉案写给我?”   “你要这个做什么?”白仵作狐疑。   裴卿卿道,“我认识一个神医,想让她帮忙看看,宋推官的身子可还有转圜的余地。”   “原来是这样,那你等我片刻。”白仵作瞧起来对裴卿卿极为信任,答应一声,就回身去了桌案边写脉案。   他从落笔第一个字起就紧紧的皱着眉头,短短一页纸的脉案就写了有两刻钟的功夫。   裴卿卿深知病情诊断的重要,也不敢催,只是旁边安静的等着,用心看着仵作房里的骨骼图。   白仵作写完脉案后,又检查了一遍,确定无误,才吹干墨迹,折起来递给裴卿卿。   裴卿卿又朝白仵作行了一礼,才转身离开。   当晚,回到澜苑后,她便去了前院偏房寻麻姑,麻姑没想到裴卿卿会来找她,微微行了一礼,淡声问道,“不知裴姑娘有何吩咐?”   裴卿卿目光温和的看着她,“能劳烦你帮我看一份脉案吗? ”   麻姑一听是有正事,当即侧过半个身子,摆了个请的手势,“姑娘先进来罢。”   裴卿卿朝里走去,两人分别落座后,从袖中取出宋厉的脉案交给麻姑。   麻姑看完后,凝重道,“就这一脉案来说,的身体亏空的太厉害了,如今他还年轻,表面上看起来倒是不显,不过,等病倒一次,便很难再好起来了。换句话说,这位病人的身子就像一只拉满的弓,绷到极致时,看起来是正常的,但一旦崩断,便是无法挽回。”   “可能调养?”裴卿卿反问。   麻姑道,“自然是能的,只是用的时间要久一些,且要放宽心,不能再将自己绷得死紧。”   “……那按照这样的情况,他还能撑多久?”   “多则一年,少则两三个月。”   “我知道了,我会在两个月之内劝他歇下来的。”   麻姑点了点头,并不多言。   裴卿卿收了脉案,道了声谢,打算离开。   “姑娘且慢!”麻姑突然又叫住了她。   裴卿卿回过头,麻姑容色淡淡道,“若是这位病人暂时还不愿歇下来,我可为他调配一些固本培元的药丸。”   “真的吗?”裴卿卿眼底闪过一抹惊喜。   麻姑脸上多了一抹动容,轻轻的点头。   “那就多谢了。”   “等药丸配好后,我会送去给银瓶。”说着,她起身将裴卿卿送了出去。   裴卿卿离开偏房,没走几步就遇上了匆匆回来的陆淮安。   两人四目相对,她沉默片刻后,微微行了一礼,“见过大人。”   陆淮安是看到裴卿卿从偏房走过来的,他微微皱了眉,问道,“你去找麻姑了,所为何事?可是身子不舒服?”   “不是。”裴卿卿摇了摇头,然后斟酌着将宋厉的身体情况说了一遍。   陆淮安听完后,面色不由凝重起来,眼神明灭片刻后,他看着裴卿卿道,“等你徐家和曲家的案子结案后,便让他暂时辞了差事,在府上休养一段时间吧。”   裴卿卿也是属意如此,这并非是她自私,而是她太明白宋厉的性子,只要他答应了,他就一定会做到。   “大人还有别的事情吗?若是没有的话,我就先回去了。”说完宋厉的事,裴卿卿目光淡淡的看着陆淮安问道。   陆淮安想到扈九取来的信,点了点头,目送她朝后院走去。   直到再看不到裴卿卿的身影,他才回了书房。   书房中,扈九正在整理一些文书,听到他进来,他立刻抬起头,叫了声“将.军”。   “书信都取来了?”陆淮安点了点头,轻声反问。   扈九看向桌上的锦匣,道,“回将.军的话,都在这里面了。”   “嗯,”陆淮安点了点头,然后看向他道,“你先出去吧,没有我的吩咐,不许任何人进来。”   “是,将.军。”扈九领命退下。   陆淮安抬起手,将锦匣轻轻打开,看到最上面一封信封上的“江郎亲启”四字,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他强忍着将锦匣和书信一起化为齑粉的冲动,深吸一口,将里面的信取了出来。   隔了三年,信纸已经有些微微泛黄,他紧紧的捏着信纸边角,一目十行的将信的内容看了一遍。   不得不说,在说甜言蜜语这件事上,江策极为擅长,他将两人婚后的生活描述的极为和谐美好。他会亲自为她下厨,将一粒粒米熬成甜粥,他会亲自为她描眉绾发,将她妆扮成九天上的仙女,他会带她游山玩水,天下之大,她想去哪里他都会陪她,他甚至承诺,她要是不喜欢,他可以带着她开府别居。   概言之,只要她肯嫁给他,不管让他做什么他都是愿意的。   陆淮安冷哼一声,将信纸摊放在一旁,又打开另一封信,这封信是裴卿卿写给江策的,她盛赞他送来的栖珑阁绒鸟发簪及京华楼的山楂糕,又言,他令她尝到了久违的闺中女儿时的感觉。   陆淮安黑了脸,接着翻看下一封信,这封信仍是裴卿卿写给江策的,她欣喜他在祭祖回来的路上,攀着悬崖为她摘下一丛她喜爱的兰草,又叮嘱他,这世上最珍贵的并不是兰草,而是他的身子,他是救她离开黑暗、将她从行尸走肉变成人的神祇,没有他,她是万万不能的,她希望早日与他成婚,两人朝朝暮暮,相守永年。   陆淮安紧紧的捏着薄脆的纸张,力透纸背。   很久,才将目光从纸页上离开。   他仿佛自虐一般,一封一封的看着两人来往过的书信,扈九整理出的顺序混乱,但她看完后,却比谁都清楚,结缘伊始,她为何而心动。   是他将她囚禁的太久,令她已经淡忘了自由和被人宠爱的感受。   而江策,令她重温了这些感受。   所以她像扑火的飞蛾一样扑向了他。   至于他给她的那些首饰和华服,哪个金丝雀会喜欢关着自己的笼子呢?哪怕是纯金的。   从未有一刻,他这么恨过从前的自己。   现在,他甚至觉得,他不配得到他的原谅,他应该放了她,给她自由,给她想要的一切。   可这样的想法,也只有一瞬,下一刻,他便狠狠的推翻了。   他不可能放她离开的,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他只有她。   后院,裴卿卿陪着英欢用晚膳时,并没有看到陆淮安,心里不由浮起一面诧异,不过她也没有表现出来,而是继续给英欢喂饭。   等一大一小两人都吃过,又哄了英欢睡着,她才看向银瓶,吩咐道,“去打听下,大人今晚为何没有过来。”   “是,姑娘!”银瓶领命退下。   裴卿卿则揉着手腕回了寝房,她洗漱过后,银瓶才回来。   裴卿卿从铜镜里看向她,淡淡问道,“打听到了吗?”   银瓶闻言,福身道,“回姑娘的话,傍晚,将.军跟您说完话,就去了书房,到现在也没有出来,听前院的人说,连晚膳都没有用。”   裴卿卿“嗯”了一声,用右手轻轻的揉捏左手。   银瓶见状,上前道,“姑娘可是累着了,奴婢帮您捏捏罢。”   裴卿卿看了她一眼,没有拒绝,银瓶就这样帮她捏了起来,她捏的轻重适宜,裴卿卿只觉得舒服极了,许久后,才看向她,道,“好了,天晚了,你也该回去歇着了。”   “是!”影评答应一声,退了出去。   裴卿卿在她走后,先放下帷帐,然后才上了床榻。   因着陆淮安的反常,她辗转反侧了许久,才慢慢的睡了过去。   今夜,她又坐了噩梦,只是梦到的并不是尸体,而是她刚被他囚困在琼苑时候的事。   那时候她刚刚被查出身孕,才一个多月,她想将孩子堕掉,继续在白鹿书院读书,可他知道后,却不由分说的替她退了学,然后将她带到了琼苑。   那时,他将她抵在角落,眼睛发红的盯着她问,“怀上我的孩子不好吗?”   接着,画面一转,是在刑部大牢,正在凌迟犯人的宋厉突然变成了陆淮安,他嘴角微勾,眼神凶残而又恶劣的看着她,“你若敢不要我的孩子,你的下场就和他一眼。”   “啊!!!”在那具带着几分血腥的骨架撞进她眼底时,她猛地惊坐而起,接着,只听一阵响动,接着,帷帐被人撩了起来,带着一片雪白的月光,陆淮安将她抱进怀中,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道,“别怕,有我在。”   裴卿卿轻轻的瑟缩着,她用力去推陆淮安的身子,却怎么也推不开。   “我快喘不过气来了!”她仰面颤抖着说道。   陆淮安这才肯放开她,他低下头,一瞬不瞬的看着她眼睛,正欲开口,下一刻,裴卿卿却瑟缩着朝后退去。   陆淮安微微暗沉了眉眼,隔着一段距离,远远的看着她,“卿卿,你怕我?”   裴卿卿紧紧的抱着自己的膝盖,乌黑的眼珠子如黑曜石一般,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陆淮安,当初……我会怀上身孕,是不是你……算计我?”   陆淮安没想到裴卿卿会提起这一桩事,他眼中闪过一抹心虚,根本不敢看她的眼睛,垂在袖口里的手紧紧的攥着。   “是吗?”裴卿卿又问了一句,眼中含着大颗大颗的泪滴。   陆淮安艰难的抬起头,朝她看去,两人四目相对,他动了动唇,接着喉结一滚,轻轻点了下头。   “果然!”下一刻,泪珠从裴卿卿的眼眶滑落,她像是看陌生人一般的看着陆淮安,恨意凛然道,“你真让我觉得恶心!”   “卿卿!”陆淮安想上前按住她的肩头,裴卿卿却突然用手捂住了耳朵,她愤怒的看着他,“你闭嘴,你什么都不要说,我现在只想静一静。”   陆淮安紧紧的皱着眉头,嘴唇嗫嚅,但是却说不出一句话,当年的事,确是他有心算无心,有些事,裴卿卿不懂,可是他却是懂得的,偏偏事发后,他什么补救的措施都没有做。   正是因为他的自私和一念之差,令两人真正的走上了绝路。   年轻的时候,他还敢回想当年两人厮杀的事情,想为自己找出一个非要那么做的理由,可是现在,他却不敢回想,每一个画面都扎的他的心刺痛不已。   从一开始就是他的错,若是早知道,他对她的感情会与日俱增,永不消退,他当年绝不会做出那样的事,绝不会让两人陷入无可挽回的境地。   这般想着,他嘴角带着一抹苦笑,慢慢的下了床榻,放下帷帐,朝外走去。 第078章 那时的他,真的是魔怔了!   出了寝房,陆淮安紧抿着薄艳的红唇,孤立在廊下,半晌后,他突然抬起头,往天上发白的圆月看去。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就像一只困兽,拼命的想冲破藩篱,想求一个善终,但是每一次反扑换来的只是更加沉重的伤害。   他现在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寝房中,裴卿卿重新适应了黑暗,她孤寂的坐在那里,紧紧的抱着自己的膝盖。   此时此刻,她满心苍凉,不知道该怪自己,对陆淮安太过信任,还是该怪陆淮安,屡次欺瞒,伤她至深。   眼泪从她眼角无声的滑下,不知不觉,外面的天色已经大亮。   裴卿卿一把抹掉眼泪,撩开帷帐,起身朝床下走去。   她自行洗漱完,走到厅里时,发现陆淮安已经在膳桌边等着她了。   两人沉默的用膳,裴卿卿用完一碗粥后,放下碗勺,看向陆淮安道,“我已想过,暂且搬离澜苑。”   陆淮安变了脸色,静静的盯着她看了片刻后,反问道,“不是说好了,等庞国公府的事情了结后,我就给你一个交代。”   “我搬出去和你给我交代并不冲突,”裴卿卿眉心微蹙,冷漠的看着他,“陆淮安,我最恨的就是别人骗我。”   陆淮安喉结耸了耸,心虚的无言以对,这点他是知道的,毕竟,上一次被她发现他骗了她,付出的是他亲生孩儿的性命。   那个孩子已经四个月大,想起当时的情境,陆淮安只觉得心口一阵窒闷。   他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妥协道,“你若是不想跟我同处一屋檐下,不如我搬出去?”   “不必。”裴卿卿没有片刻犹豫的回绝。   陆淮安又斟酌了一番,与她分析道,“你在刑部做事,附近的宅子并不便宜,一时之间也不一定能找到合适的。”   “这不劳大人你操心。”   陆淮安还想再说些什么,裴卿卿直接顶了回去,“大人是觉得,我离开你连我自己和孩子都养活不起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陆淮安道,脸上带着几分疲惫,他从未怀疑过她的能力,像她在梁溪城的时候就过的很好,那个笔墨铺子到现在还是有许多进账的。   “那就这样吧。”裴卿卿盖棺定论,顿了顿,又冷眼看着陆淮安补充了一句,“大人若是不想让我更厌恶你,最好不要再干涉我的事情。”   陆淮安沉默的看着她,没有说话。   裴卿卿又朝她点了点头,率先离开,她出门时特意与银瓶交代了一声,让她尽快出去租赁一座一两进的小院,届时她们搬出去。   银瓶眉眼间闪过一抹意外,下意识的询问,“将.军同意了吗?”   裴卿卿点了点头,然后头也不回的朝外走去。   出了澜苑,引泉已经在等着了,她上了轿子,合上眼睛,闭目养神。   三刻钟后,轿子在刑部衙署外停了下来,她下轿后,缓步朝公房走去,推开门,和前几日一样,照旧没有见到宋厉。   她心中纵然担心,但也已经习惯安静做自己的事情,整理完旧的案卷,便去了停尸房查验新的尸体,她已经习惯了用陆淮安为她的药丸,但今日打开锦盒一看,却发现里面只剩最后一粒。   沉吟片刻后,她“啪”的一声将锦盒扣上,直接往停尸房走去,颇为庆幸的是,新的尸体是溺水而亡,送来的又及时,除了发白肿胀一些,倒也瞧不出可怖,更没什么异味。   她一边查验,一边记录案卷,待全部记录完离开停尸房时,她除了脸色难看些,其他倒也没有什么不适。   中午,引泉送来的膳食仍旧是荤素搭配,若是以前,裴卿卿哪怕不喜欢,也会各样挑拣着都用一些,但这次,她却听从了自己的本心,只用了几口素菜,一半金银饭,就朝引泉道,“将食盒提回去吧。”   引泉朝礼盒里看了一眼,反问裴卿卿,“公子今日可是胃口不佳?”   裴卿卿淡淡“嗯”了一声。   引泉又问,“可用属下去京华楼为您打包一些糕点?”   “不用了。”裴卿卿拒绝,跟着又逐客道,“你先回去吧。”   “是,公子。”引泉若有所思的领命退下。   他将食盒送回琼苑后,将裴卿卿的反常和扈十七说了一遍,扈十七立刻传到了惊叫兵部营地。   兵部营地,陆淮安得知后,只是微皱着眉朝传信的斥候摆了摆手,“下去吧。”   “是,将.军。”斥候领命退下。   一旁的扈九瞧自家将.军面色难看,担忧的看了过去,“可是裴姑娘那边又出了什么事?”   陆淮安与扈九对视,心头突然涌起一股无力,轻轻的道了一句,“我对她,是不是很不好。”   这话扈九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好在陆淮安也不需要他回应,他摆了摆手,“你也出去吧。”   扈九退了出去。   桌案前,陆淮安紧紧的捏着手里的密信,引泉是他的人,他的性子他再清楚不过,如果裴卿卿只是凑巧一日胃口不开,他是不会这般慎重的传信给他的,除非他还察觉到了别的。   于是,当晚回到澜苑后,他第一时间将引泉召到了书房。   “说罢,今日的事情是怎么回事?”他手指轻轻的叩击着桌面,肃容询问道。   引泉也不隐瞒,先是将裴卿卿今日的反常说了一遍,跟着又道,“属下瞧着裴姑娘对食盒中的荤菜是万分抗拒,便留了几分心,跟附近当差的衙役打听了几句,几个衙役说,之前,几乎每次属下一离开推官公房房,裴姑娘她就会捂着嘴脚步匆匆的跑向恭房……有个离得近的衙役称,他听到了裴姑娘是呕吐。”   此话一落,陆淮安放在桌案上的手倏地收紧,眸色深沉而心疼。   良久过后,他才朝引泉摆了摆手,“你先退下吧。”   引泉拱了下手,朝外走去。   陆淮安看着关上的门,脸色越发难看,他骤然想起,裴卿卿那日在离开裴家后,裴卿卿与他说的那几句话。   ——大人养过狗吗?   ——你天天给它吃馊饭,旁人给口馒头,它都会跟着走。   原来他对她,真的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她连他给的一口菜都不敢拒绝。   这般想着,在裴卿卿真的准备搬走时,他并没有在暗中阻止,而是连面都没有露。   银瓶看了有两日多,才将宅子定下,是座小两进,前院是一座四合院,后院则是一座园子和一排倒座,和裴卿卿当初在苏州府落脚时赁下的院子有几分相似。   到了休沐日,一行人刚好搬过去。   银瓶和银杏先行去洒扫和布置,裴卿卿待她们将宅子整治妥当,才带着英欢准备出门。   在前院,正好和准备出门的陆淮安撞上。   两人四目相对,裴卿卿没什么表情的屈身行礼。   陆淮安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没话找话道,“这就要搬走了?”   裴卿卿“嗯”了一声,正要告辞,陆淮安又补了一句,“在外面若是遇到什么事情,可让人到澜苑知会一声。”   “我会的。”裴卿卿冷淡的说了一句,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陆淮安看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吩咐扈九,“调五六斥候日夜守着她。”   “是,将.军。”扈九答应,陆淮安停了片刻,又补充道,“是保护她,不是监视她,吩咐下去,万不能让她发现什么端倪。”   “是,属下明白。”扈九再次答应。   陆淮安这才朝外走去。   刚出门,就见镇国公府的一个大管事骑马朝澜苑的方向跑来,到陆淮安跟前后,大管事利索的下马,拱手道,“将.军,国公爷回来了,已经到城外,郡主请您前去迎接。”   陆淮安容色微微一僵,“你说什么?”   大管事又将刚才说的话重复了一遍,陆淮安皱起眉,凌厉的打断他,“可知我爹为何回来?”   大管事这才反应过来,自家二公子是这个意思,摇了摇头,凝重道,“这点国公爷并无交代,郡主也是半个时辰前才知道国公爷已经到城外的。”   陆淮安摆了摆手,“我明白了,我这就出城。”说着,他一夹马腹,便朝远处跑去。   扈九连忙跟了上去。   冷风扑面而来,陆巡的面容浮现在陆淮安的眼前,这么多年,他这位父亲一直都在梁州休养身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竟然如此低调的回了京都?   带着这个疑问,他一路风驰电掣的赶往城外。   到北门后,他没等多久,就看见一辆有着国公府标记的马车进了城。   “国公爷,是二公子,”驾车的侍卫认出陆淮安,微微放慢了车速,提醒镇国公。   镇国公不只说了句什么,下一刻马车停下,侍卫冲着陆淮安道,“二公子,国公爷请您登车。”   陆淮安知道他爹的身体孱弱,见不得风,当即肃着脸翻身下马,一撩袍摆,上了马车攥紧车厢。   车厢中宽阔无比,镇国公正靠着迎枕上,一脸苍白的咳嗽,看见陆淮安进来,他放下掩着口唇的下巴,冲他道,“淮安,你来了,坐罢!”   陆淮安在锦榻上坐下,微皱着眉头道,“爹身子病弱,不好好在凉州养着,怎么突然回来京都?”   镇国公闻言,微微笑着朝他摆了摆手,“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回过京都了,想回来看看你们母子三人。”   听到“母子三人”四个字,陆淮安的容色冷淡些许,漠然的“嗯”了一声。   镇国公将幼子脸上的冷然看的分明,抬起瘦骨嶙峋的手,轻轻的拍了拍他的手,“母子之间,哪有隔夜的仇。”   “爹是要劝我原谅母亲吗?”陆淮安看着镇国公的眼神反问,“还是要劝我继续替大哥巩固镇国公世子的地位。”   “你这孩子,戾气还是太重了。”镇国公叹息。   陆淮安紧紧的握住了拳头,忽然问道,“爹,我究竟是你的亲生儿子吗?”   镇国公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怔然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你可是你娘怀胎十月生下的。”   “所以,我是你的亲生儿子了?”陆淮安静静的盯着镇国公,执着的反问。   镇国公迎着他探问的目光,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自然。”   陆淮安收回目光,没有再说什么。   一个时辰后,马车在镇国公府外停下,陆淮安扶着镇国公下了马车,换了软轿。   “我们一家人已经很久不曾好好的吃过一顿团圆饭了,等下一定要好好的聚聚。”车帘放下前,镇国公看着陆淮安的眼睛笑着说道。   陆淮安看了他爹,想着他羸弱的身子,到底还是同意了。   坠在软轿后,朝里走去。   他低着头,心里藏着许多心事。   六年前,他并不是无缘无故的顺水推舟占有了裴卿卿,并故意不给她避孕的汤药。   在这件事情发生前的一个月,他曾受过一场刺杀,彼时裴卿卿跟在他的身边,他帮着她躲过了刺客的刀剑,自己却被一柄淬了毒的刀砍中。   两人废了好一番功夫才死里逃生,当时他已经毒发,她便拖着他去了藏得极隐秘的一处洞穴,在那里,她紧紧的抱着他,与他说话,为他取暖。   可即便如此,他的体力还是剧烈的流逝,他预感到自己会活不下去,最后甚至抱着她说起昏话。   他向她倾诉从小不得母亲的喜欢,兄长比他大了很多岁,却从不曾照顾过他,在他十六岁上了战场后,更任由母亲将所有的功劳都推给他。   他以前曾挣扎过,想过不认命,可后来听到的一个消息,却如晴天霹雳一般改变了他所有的坚持。   他并不是母亲和父亲的孩子,父亲早在多年前就丧失了生育能力,他其实是父亲和母亲为了给病弱的哥哥一个保障,最终由母亲和二叔生下的孽.种。   他昏昏沉沉的告诉她,他恨透了二叔,每次见他,都想要了他的命!   后来,因着裴卿卿的坚持,他转危为安,活了下来,若是旁人,可能会忘记自己病中说过的昏话,可他不会,他不过稍微回忆一番,就想了起来。   后来,两个人都没有再提起这回事,但他却莫名的对她有了一种病态的占有欲和自卑感。   所以,在勘破那杯茶的玄机后,他并没有在她饮用时说出来,而是有意推动了两人之间的关系。   那时的他脑中想的是,两人都脏了,就好了。   念及当年事,陆淮安眼底浮起一抹愧疚,当初的他,真的是魔怔了。   她救了他,他却恩将仇报,更是一步一错,将两人推向无法挽回的境地。   一直到软轿在后院正房前停下,他才收回思绪,亲自撩开轿帘,伸出手。   镇国公将自己枯瘦的手搭在陆淮安的手上,借着他的力道往台阶上走去。   也是这时,庆阳郡主才带着陆秦安一家迎了出来。   “国公爷!”   “爹!”   “祖父!”   一行人皆双目通红的看着镇国公叫道,就像没有看见陆淮安一般,镇国公艰难的抬了抬手,末了,冲着庆阳郡主,道,“我回来了。”   庆阳郡主又抹了把眼泪,“回来了就好!”她一面陪着镇国公朝里走去,一面问道,“国公爷这次打算在京都留多久?”   镇国公看了她一眼,容色不明道,“若是不出意外,不会再回梁州了。”   庆阳郡主脸上的神情微微的变了变,勾唇道,“也好。”   进了堂屋落座,陆秦安带着家小又朝镇国公行了一礼,镇国公从随从手里拿过几个红封,一一分了出去。   “二叔没有吗?”陆敏琮已经被狠狠的教训过,现在倒是不敢对陆淮安动手,但眼神里却藏着浓浓的幸灾乐祸。   陆淮安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没有作声。   倒是镇国公动了动眼皮,解释道,“你二叔不差这些。”   陆敏琮“哦”了一声。   陆淮安看着这一家其乐融融地模样,心中已无怨恨和失落,有的只是厌倦,他冷声开口,“我还有事,先回澜苑了。”说完,不等任何人挽留,便转身朝外走去。   庆阳郡主看着幼子毫不留情的背影,紧紧的皱了皱眉头,“脾气倒是大得很。”   “淮安的性子向来是孤僻一些的。”镇国公淡淡看了庆阳郡主一眼,替陆淮安解释。   庆阳郡主总算没有再说什么。   另一边,陆淮安还未出镇国公府,就先遇到身着常服登门的皇上。   皇上与陆淮安四目相对,敛起几分行色匆匆,温和的看向他道,“镇国公不是刚回来,淮安你这是要去哪里。”   陆淮安闻言,朝皇上行了一礼,然后开口道,“回皇上的话,微臣还有些要事处理,打算回澜苑。”   “得了!”皇上在他肩头轻轻的拍了一下,“你爹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还处理什么公务,走,跟朕回去,好好得陪陪他。”说着,便亲自牵起他的手,往里走去。   陆淮安试着抽回自己的手,但皇上却不肯放开。   他只能由着他去了,却不想,两人刚进了后院正放,镇国公和庆阳郡主就双双变了脸色。 第079章 让陆淮安这辈子都翻不了身!   “参见皇上。”庆阳郡主在镇国公的示意下,扶着他起身向皇上行礼,世子妃甄氏也带着陆敏琮屈身,唯有陆秦安不良于行,拱了拱手。   皇上一面示意陆秦安夫妇不必多礼,一面虚扶了镇国公一把,哑声道,“陆大哥这是做什么,多年不见,竟跟我生分了吗?”   镇国公听皇上这么说,眼底浮起一抹感怀,他轻轻咳了两声,“皇上言重了,微臣这辈子都不会跟皇上生分的。”话落,他朝皇上身边的陆淮安看去,眸光沉了沉,“淮安,扶皇上坐下。”   陆淮安扶着皇上朝主位走去,庆阳郡主扶着镇国公在下首坐下,除了皇上进门时震惊的那一眼,之后她没有再看过他一眼。   倒是陆秦安见他爹咳嗽不止,忍不住看向皇上,询问道,“皇上今日微服私访,莅临寒舍,不知所为何事。”   皇上闻言,淡淡看了陆秦安一眼,“倒也没有什么要事,只是听闻你爹回京,想着多年不见,欲和他叙叙旧。”   “既然如此,那微臣就先携家眷退下了。”说着,他抬起头看了皇上身边的陆淮安一眼,而后才望向身边的世子妃甄氏。   甄氏会意,朝着主位行了一礼,推着轮椅,带着陆敏琮一起离开。   “微臣也先退下了。”陆淮安自然没错过陆秦安看他的那一眼,在那一家三口离开后,他上前一步出列,面无表情的朝皇上拱手说道。   皇上若有所思的看了陆淮安片刻后,挥手让他退下。   陆淮安又朝镇国公行了一礼,才离了堂屋。   他刚打起帘子,跨过门槛,就瞧见侯在廊下的陆秦安和甄氏,陆敏琮却是不在。   陆秦安听到脚步声,慢慢转过头去,挑剔的看着陆淮安,讥诮道,“怎么,现在见我这个大哥,都不会行礼了?”   陆淮安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阔步朝前走去,直接掠过他。   陆秦安变了脸色,怒气积聚在胸口,“孽.种。”他低低的骂了一声。   陆淮安向来耳聪目明,他突然停下脚步,朝台阶上的陆秦安看去,“你说什么?”   陆秦安见陆淮安变了脸色,阴郁的眉眼间浮现出一抹快意,朝他做了两个字的口形,“孽.种。”   陆淮安露在箭袖外的铁拳紧紧的攥了起来,接着,冷沉着脸一步一顿的朝台阶上走去。   他的脚步极重,好像每一步都踩在陆秦安的心里,他紧紧的握着轮椅的扶手,抬起头望着陆淮安高大的身影和他蕴满暴风雨的双眸,扯唇道,“陆淮安,你还敢打我不成?”   回应他的是陆淮安突然扬起的拳头,带着千钧之力轰向他的嘴角。   陆秦安只觉得一阵劲风袭来,接着右脸便被狠狠一击,整张脸都麻木起来,嘴角一条血线缓缓滑下。   甄氏吓了一跳,她瞪大了眼睛,花容失色,正要阻止陆淮安,但陆淮安却先一步抬脚踢向了陆秦安的轮椅,将轮椅带人一齐踢向台阶下。   一声巨响后,陆秦安表情痛苦的摔在地上,他脸色苍白而扭曲,如同丧家之犬。   “你、你怎么敢!”甄氏眼角涌出一行清泪,红着眼眶怒斥陆淮安。   陆淮安微微挑眉,从腰间取出一条雪白的帕子,擦干净手上的血迹后,冰冷的眸子微抬,望着甄氏道,“陆敏琮都敢刺伤二叔,我有什么不敢!”   甄氏在陆淮安提起陆敏琮时,就知道自家夫君这个公道讨不回来了,她肩头微微颤抖,怨恨和恐惧交织的看了陆淮安一眼,然后厉声吩咐身边的婢女和小厮,“还不快将世子扶起来!”   婢女和小厮闷声答应了一句,便朝陆秦安飞奔而去,连人带轮椅一起搬了起来。   从头到尾,陆秦安怨毒的眼神就没有离开过陆淮安。   陆淮安迎着他的目光下了胎记,朝他身边的婢女和小厮挥了挥手,然后亲自推着他往世子院走去。   “你还想怎么样?”陆秦安忍着身上的剧痛,怒声问道。   陆淮安低头看了陆秦安一眼,“我的身世,你知道多少?”   陆秦安听身后人这般问,顿时哑口,他眼皮微垂,眸光飞快的转动,心里盘算着,陆淮安能这么问他,定然是对自己的身世已经知道些许,现在找他是想将余下的部分补足。   可他凭什么告诉他呢!   他这般想着,正欲抬起头回绝他,结果却发现,陆淮安竟然推着他到了后院的九曲玲珑桥上,桥上木栏低矮且已经有些年头,桥下是厚厚的冰层,二者之间有半丈的距离。   陆秦安不能地察觉到不对,与此同时,陆淮安威胁的话语适时的响起,“好好想想,你到底知道多少。”   他话落,桥上一阵寒风吹来,直直的钻进陆秦安的衣领,他沉默许久后,终是妥协道,“不错,你不是爹的亲生骨血。”   陆淮安听到陆秦安承认此事,想弯一弯嘴角,但却无一丝一毫的力气,他眼底多了一抹悲凉,嗓音有些恍惚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又是怎么知道的?”   陆秦安盯着桥下的冰面,哪里敢隐瞒,当下一五一十的交代道,“在你出生后,我曾与母亲闹过脾气,是母亲告诉我的。”   “也是因为如此,你才对我没有半分的兄弟情意?”   “不错!”陆秦安承认,“你是母亲的耻辱,也是镇国公府的耻辱,你这一辈子,注定要向陆家赎罪。”   “呵!”陆淮安冷笑一声,放开陆秦安的轮椅,头也不回的离开。   当晚,长公主府,江策入睡后,又开始做梦。   这次,他梦到了陆淮安,不过此时的他已经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奉国将.军、镇国公府二公子,而成了整个京都的笑柄。   不,不止陆淮安,甚至整个镇国公府都成了京都的茶余饭后的谈资。   陆淮安,他竟不是镇国公和庆阳郡主所生,而是镇国公府二爷陆逊和庆阳郡主所生。   梦醒时,江策眼底多出一抹猩红,呼吸略微加重。   在他枕畔,一向觉浅的长公主察觉到异常,倏地也睁开了眼睛,她侧过身朝江策看去,待看到他发红的眼睛和额头上的细汗时,她关心的问了一句,“可是又做梦了?”   江策还陷在梦里,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长公主肃了容色,接着追问,“这次梦到了什么?”   之前江策每次做梦,都能提供给她一些很有用的信息,这两年多她将东宫的势力暗中扩增了数倍。   “这次……”江策沉吟了很久,才将梦里的消息与长公主说了一遍。   长公主听完后,眉眼间跃动着势在必得的笑意,“有这个把柄在,我定要让陆淮安这辈子都翻不了身!”   江策目光闪烁的看着长公主,提醒道,“届时,公主别忘了当初对我的许诺。”   长公主心情本来不错,现在听江策提起裴卿卿,顿时变了脸色,冷哼道,“我不会忘记的。”   “那就好。”江策点了点头。   长公主狠狠瞪了他一眼,“睡觉!”说着,直接翻过身闭上了眼睛。   心中气道:她这般好的妻子日日陪在他什么,他心里却偏偏想着那个裴卿卿!晦气!   “公主以后会寻到自己的良人。”江策何尝不知长公主对他是有几分情动的,只是他早已心有所属,这辈子都不能给他回应,当下,只得淡淡开解。   长公主冷笑, “这天下的良人自然多如过江之鲫,可偏偏我不喜欢。”   江策无言以对。   长公主也没再言语。   同床异梦,莫过于此。   金水巷子,裴卿卿适应了新的院子后,想了想,将这个消息与义父义母和裴霜霜说了一声。   隔日,裴家夫妇和裴霜霜都送上一份乔迁礼,除此外,裴霜霜还递了张帖子来,表明等闲下来就来拜会她。   裴卿卿收了贴之后,并未放在心上,她照旧上衙。   在宋厉回来时,她已经适应了大多数尸体,在停尸房过夜也不在话下。   时隔很久,两人再次相对,裴卿卿淡淡看了他一眼,拱手道,“见过宋推官。”   宋厉抿了抿薄唇,看着面前女子乌黑柔软的发心,道,“不必多礼。”   裴卿卿站直身子,回了自己的桌案后,她眼观鼻鼻观心的默了片刻,从抽屉里取出一只锦盒,紧握着起身走向宋厉。   “这是什么?”她将锦盒摆在桌案上后,宋厉瞥了一眼,没什么波澜的问道。   裴卿卿低了头解释,“这是下官托一个大夫为您调制的养生丸,可固本培元。”   “多谢。”宋厉盯着她道了一声。   裴卿卿骤然抬起头,有些意外的看着宋厉。   宋厉皱了皱眉,“还有事?”   “无事,”裴卿卿低低的说了一声,然后退回到自己的桌案后。   宋厉清泠的目光在锦盒和它的主人之间逡巡,片刻后,唇角微不可查的勾了勾。   许是临近年节的缘故,这几日案子越发多,裴卿卿一忙起来就到了下衙时间。   她将桌案收拾好后,见宋厉没有离开的意思,眸光闪了闪,想到他这些日子的行踪,忍不住试探道,“前些日子,听闻宋推官去了兴平?”   宋厉听到裴卿卿询问,抬起头朝她看去,“你想问什么?”   裴卿卿道,“关于徐家的案子,您可是又有了新的线索?”   她的语气有些小心翼翼,宋厉沉默了片刻才道,“是有些眉目,但还需要再想想,等我理顺了再告诉你,可行?”   “嗯。”裴卿卿淡淡应了一声,然后提出告辞。   宋厉目送她离开,才开始做自己的事情。   到了亥时初,他才打算离开公房,收拾桌案时,不可避免的看到裴卿卿给他的锦盒,他拿了起来,慢慢的打开,从里面取出一颗药丸放入口中。   待那一点点的苦涩在舌尖全部融化后,他才起身出了公房,踏着月色往宋府的方向而去。   经过金水巷子时,他脚下忽然一咯,挪开脚朝下看去,只见一枚玉珏躺在夯实了的黄土地上。   “周元……”他认出这是裴卿卿的随身之物后,骤然变了脸色,吩咐身后的小厮,“去澜苑一趟,问问裴令使可在?”   周元听着自家主子语气严肃,不敢多置喙一句,答应一声就朝澜苑的方向而去。   宋厉则是原地勘查起来,他废了好一番功夫,才确定附近没有车辙痕迹和打斗痕迹。   等周元回来时,禀报的消息和他推测的果然一样,裴卿卿没事,只是腰间的蹀躞扣带松了,导致玉珏滑落下来。   “裴令使搬出了澜苑?”宋厉得知裴卿卿没事后,又过了片刻,看向周元问道。   周元“嗯”了一声,“裴令使现在就住在金水巷子里。”   宋厉轻哼了一声,这就说得通了。   次日上衙后,裴卿卿刚一落座,昨晚不小心丢失的玉珏就朝她飞来,她伸手截过,紧攥着尚还温热的玉珏朝宋厉看去,“这东西怎么在宋推官那里?”   宋厉抬起头,朝着她微微一笑,“我思慕你已久,从你身上顺来的。”   裴卿卿变了脸色,微恼道,“宋推官莫要拿我寻开心。”   宋厉收了笑,皱着眉冷道,“以后将自己的东西收好,别再丢三落四。”   “是!”裴卿卿憋着一口气道。   之后,一整个早上,她都没有再理会宋厉。   直到午膳时分,周元来给宋厉送饭时提到昨晚的事情。   裴卿卿才知道宋厉早上为何那般阴阳怪气,还真是她的错,因着自己的丢三落四,竟害得他在金水巷子附近守了一个半时辰。   等周元和引泉都离开后,她起身绕过桌案,郑重的朝主位上的宋厉行了一礼,“昨夜的事,是下官不对,还望宋推官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下官一次。”   宋厉与他四目相对,眼神微冷道,“别再有下次。”   裴卿卿忙一迭声的答应。   “去做自己的事情吧。”陆淮安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顿片刻后,淡声说道。   裴卿卿回了自己的桌案后。   因着玉珏一事,裴卿卿对宋厉的不满暂时烟消云散。   很快,就到了休沐日,也是裴霜霜和裴卿卿约好的日子,   辰时刚过,裴霜霜就轻车简从的赶到了金水巷子,裴卿卿得了消息,自去出门相迎。   姐妹两人一见面,裴霜霜就皱起了眉,她一把抱着裴卿卿的胳膊,哼道,“姐姐又瘦了!”   裴卿卿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头,“你以为谁都如你这般有福气。”   也没多久不见,这丫头竟然胖了一圈,鹅蛋脸都变成了圆脸。   裴霜霜闻言,气恼的哼了一声,“还不是曹郎,自从成亲后,日日都要从外间给我带几道点心或者菜肴。”   她这话是在抱怨,但是语气却带着一股子甜蜜,裴卿卿很为她感到高兴。   她正欲说些什么,裴霜霜却先一步道,“不过,他带回来的菜肴和点心都很好吃就是了。姐姐知道吗?最近京华楼出了一道奶锅鱼,滋味十分的鲜美香醇,不如等会儿我请你去吃?”   “这倒不必。”裴卿卿笑笑,“这奶锅鱼乃是前朝烧尾宴上的菜品,我曾在古书上见过,也试做过,你若是不嫌弃,不如今日便尝尝我的手艺,正好早上银瓶从菜市场买了一尾活鱼回来。”   “好啊!”裴霜霜拊掌答应,眉眼之间颇为向往。   两人进了屋,裴霜霜坐下后,左右张望了一下,反问道,“英欢现在住在哪里?”   裴卿卿解释,“和我一起住在东屋。”   “我先去看看她。”她说着,起身就往东屋而去,裴卿卿摇头哂笑,也跟了过去。   “英欢,我是姨娘……”她进去的时候,裴霜霜正戴着一张白猫面具逗着英欢玩儿。   英欢咯咯咯的笑个不停,竟是一点都不认生。   裴卿卿索性不再上前,而是在桌案边坐了下来,一面饮茶,一面看着一大一小打闹。   直到英欢昏昏欲睡起来,裴霜霜才放下面具,将她抱在怀里红了起来。   英欢睡着后,银杏主动将孩子接了过去,裴霜霜站起身,揉着酸痛的手腕低声道,“没想到做奶娘竟也是个体力活。”   裴卿卿笑笑,“这就畏惧了?”   裴霜霜得意的轻哼,“不怕,我有曹郎。”   裴卿卿站起身,没有接这个话茬,而是道,“走吧,随我去厨房,该准备午膳了。”   裴霜霜便陪着裴卿卿朝外走去。   厨房里,裴卿卿早就交代过午膳的菜单,厨娘已经将活鱼杀好,片成了薄片,她只需要烹饪就好。   裴霜霜其实也帮不上忙,就是陪着裴卿卿说话解闷。   奶锅鱼的做法并不复杂,也用不到牛乳,而是要将鱼汤煮成像牛乳一样的颜色,不到半个时辰,一锅奶锅鱼就煮好了。   裴卿卿净过手后,便带着裴霜霜离开,余下的工序则是交给厨娘。   她没想到的是,刚出了厨房的门,就看到陆淮安缓步朝她走来。   她微微变了脸色,站在原地,皱着眉道,“大人怎么过来了?有事吗?”   陆淮安将她脸上冷若冰霜的抗拒看得分明。 第080章 卿卿被掳走!   他攥了攥手指,望向她低声道,“有件事想和你商量。”顿了顿,嗅着她身上淡淡的鱼香味,他又补了句,“你还没用过午膳罢,我不急,你自便。”   裴卿卿将他眼底的肃然看的分明,缓了语气道,“大人若是没吃,也跟着用些吧。”   “好。”陆淮安不客气的答应,跟着,又朝裴卿卿身边的裴霜霜微微颔首。   裴霜霜扯了扯唇,没有言语。   三个人有些沉默的用了一餐饭,裴霜霜是知道陆淮安寻裴卿卿有事的,放下筷子,便朝裴卿卿提出了告辞。   裴卿卿听她要走,也放下了筷子,“我送你吧,”说着,她淡淡看了陆淮安一眼,便带着裴霜霜朝外走去。   出了厅堂,裴霜霜立刻抱着裴卿卿的胳膊问道,“姐姐,我还没找着机会问,你现在和陆将.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又从澜苑搬出来了?”   “没什么。”裴卿卿一脸无可奉告的模样。   裴霜霜抿紧了嘴,握着裴卿卿胳膊的手有些发紧,微微蹙起了眉,“姐姐,我只是担心你。”   “我知道。”裴卿卿侧头看向她,停下了脚步,语气复杂道,“我和他之间的事太复杂了,根你说了你也不懂,好好和曹公子过你们的日子吧。”   “哦。”裴霜霜失望的应了一声,两人继续朝外走去。   裴卿卿看着裴霜霜登车后,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回了院子。   她赶到堂屋时,银瓶已经将碗碟收了下去,桌上多了两盏香茗,她面无表情的坐下后,饮了一口才问道,“有什么事,大人说罢。”   “我想想问问你,打算何时进宫答应皇上的交易?”陆淮安贪婪而又渴望的看着她的面容,低声问道。   裴卿卿将他的眼神看的分明,握着茶盏的手不由紧了紧,过了片刻才道,“不急,我想好后会通知大人你的。”   “嗯。”陆淮安答应了一声。   裴卿卿抿了抿唇,不轻不重的放下茶盏,寒声反问,“大人还有别的事情吗?”   陆淮安与她四目相对,如何听不出她话里的逐客意味,苦涩的勾了勾唇角,盯着她道,“这段时间过的还好吗?”   “再好不过。”裴卿卿言简意赅,干脆利落。   陆淮安一时语塞,沉吟了一会儿,不厌其烦地交代,“若是有什么为难的事,记得让人到澜苑说一声。”   “我知道了。”裴卿卿语气有些不耐烦,说完后就不再开口。   陆淮安只得站起身,不舍的看着她的面容,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大人慢走。”裴卿卿淡淡看了他一眼,神情明显轻松很多,一副急于摆脱的模样。   陆淮安心口一窒,最后看了她一眼,接着头也不回的离开。   “姑娘,”陆淮安走后,银瓶走到裴卿卿的身边,小心打量了她一眼,道,“您和将.军他……”   “没你的事。”裴卿卿语气里带着几分寒意,脱口便道,随后,许是觉得自己的情绪不对,她又缓了脸色,看向银瓶道,“你先下去吧,我和他的事情,我心中自有主张。”   “是,姑娘。”银瓶退了下去。   裴卿卿扶额,她已想过,借着陆淮安手中的圣旨,进宫算计皇上,与虎谋皮,的确是目前最好的法子了。   但是这样的话,她又要欠陆淮安一个人情,会使两人之间的因果斩不断理还乱,这也是他一直没有下定决心的理由。   她正焦头烂额着,外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曹府的车夫跟着银瓶走了进来,一入内就跪地道,“裴姑娘,陪您救救我家夫人!”   “发生什么事情了?”裴卿卿站起身子,看着面前惊慌失措的车夫问道。   车夫抹了把额头上的血迹,急忙言道,“奴才载着夫人刚出金水巷子,就和另一辆车撞上了,现在马车车辕断了,夫人也晕过去了……”   裴卿卿听到这里,拔腿就朝外走去,同时吩咐银瓶,“去最近的医馆请大夫。”   银瓶答应了一声,先裴卿卿一步朝外跑去。   裴卿卿则带着车夫去了金水巷子口。   “马车呢?”到巷子口后,她狐疑的问了车夫一声。   车夫也是一头雾水,按着伤口道,“莫非,夫人已经被另一辆车上的人带去了医馆?”   裴卿卿不疑有他,询问车夫,“你可知距离金水巷子最近的医馆在何处?”   车夫当即道,“裴姑娘请跟奴才来!”说着,他便引着裴卿卿朝前走去。   两人脚程都不慢,很快就走到了下一条巷子口。   “还没到吗?”裴卿卿有些焦灼的问了一句。   车夫立刻道,“就快到了!”   他话音刚落,一辆青皮马车朝着两人疾驶过来,裴卿卿下意识的去扯车夫,想待他一起避开,但车夫却像傻了一般,非但没有随她退后,还将她往前推了一把。   等裴卿卿察觉到不对时,已经迟了,在她被黑色的骏马踩中之前,一条黑色的鞭子朝她甩来,下一刻,她整个身子凌空,直接被卷进了马车里。   头磕在马车壁上,好一阵天旋地转,她才将将缓过来,接着,正要开口说话,车内的男子却先一步伸手砍在她的颈后。   马车继续往前疾驶而去,直到出了城。   另一边,银瓶带着大夫赶到金水巷子西口,却没见到裴卿卿,顿时就慌了。   大夫没见到病人,语气也有些差,冲着银瓶冷道,“人呢?你这小姑娘,莫不是在诓人?”   “我没有!”银瓶焦急的说道,接着,她朝大夫手里塞着一把银钱,便朝自家宅子跑去,到了宅子里,她找遍了里外都不曾找到裴卿卿的身影,只好将厨娘和阍者都叫到一起,吩咐他们去附近的医馆以及曹家找人,半个时辰后在巷子口汇合。   半个时辰过去,没有一个人找到裴卿卿的踪影,曹家的车夫也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这时,银瓶再迟钝也察觉到了不对,她吩咐了阍者去澜苑报信,她则往刑部衙门而去。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发动所有人去找裴卿卿时,被安排跟着裴卿卿的斥候已经意识到不对,去澜苑禀了陆淮安。   此时,澜苑书房中,陆淮安脸色难看,目眦欲裂的看着跪在地下,头都抬不起来的斥候,压抑着怒气道,“我不是说过,你们要寸步不离的守着她。”   斥候拱手,硬着头皮道,“金水巷子口距离宅子只有一百多米,属下……属下以为裴姑娘接了裴小姐就会回来,根本没想到贼人会在这个节点动手。”   陆淮安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眼底一片暗色,掀唇无情道,“自己下去领罚,然后滚回西北去!”   斥候没想到自家将.军会让他们滚回西北去,顿时变了变色,拱手哀求道,“请将.军再给属下一个机会,属下一定会将功折罪,毫发无伤的将裴姑娘找回来。”   “不必了!”陆淮安回绝,朝他摆了摆手,“下去吧!”   “是,将.军。”斥候不甘心的退下。   陆淮安朝一旁的扈九看去,“吩咐下去,就算掘地三尺,也要将人找到。”   “是,将.军。”扈九答应一声,退了下去。   陆淮安又过了片刻,才站起身,绕过桌案快步朝外走去。   刑部,正准备回府的宋厉刚好赶上银瓶来报案,他走向银瓶,从她手中拿过鼓槌放好,然后问道,“你家主子出事了?”   银瓶看到宋厉就像看到菩萨一般,当即流着泪将裴卿卿的情况说了一遍。   陆淮安听完后,顿时变了脸色,他没想到,在虚惊一场过后,裴卿卿真的会出事,当即与银瓶道,“跟我走!”   宋府的马车就停下刑部衙署对面的巷子里,两人上车后,宋厉立刻吩咐车夫,“去金水巷子。”   坐在车辕上的周元听到自家主子这般说,先看了看一旁双眼通红的银瓶,又看了看自家主子明显不悦的神情,反问道,“裴姑娘出事了?”   银瓶听周元询问,抽抽搭搭的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周元听完后,眉头也皱了起来,他先催促了一声车夫加快速度,然后看向银瓶,低声安慰道,“姑娘别担心,裴姑娘她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平安无事的。”   “但愿吧。”银瓶带着哭腔,小声应了一声。   很快,马车就在金水巷子外停下,此时,巷子口已经围了很多人,有陆淮安派出来的人,还有曹家的人。   宋厉下车后,一见这么多的人,眉头立刻紧皱起来,他吩咐周元,“让闲杂人等推开。”顿顿,又补了一句,“留下曹公子便可。”   “是,主子。”周元答应一声,忙去疏散人群,众人都认得宋府的马车,倒也肯卖他这个面子,到最后,近前只剩下一个曹文。   宋厉并没有在第一时间盘问曹文,而是将现场勘查了一遍,实在找不出什么有用地线索之后,才走向曹文,道,“曹公子,尊府的这个车夫,您了解多少?”   曹文是真心实意的喜欢裴霜霜,且裴霜霜已经怀有一个月的身孕,此时他急的嘴上都起了燎泡,听到宋厉的问询后,他强压下心中的担心,拱手道,“回宋大人的话,我们曹家人口比较简单,这个马大友也算得上府里的老人了,平日里性子最是老实巴交,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会做出这种背主的事情。”   宋厉听曹文这般说,微微的皱了皱眉头,再次提点道,“你仔细说说他家里的情况。”   曹文明白了宋厉的意思,他在心里组织了一会儿措辞,才开口道,“马大友和他的妻子是青梅竹马,他的妻子据说有病,毁了容貌,从到曹家后,就没有露过面,一家人只靠着马大友赶车生活,老两口也没有儿女。”   “马大友和他的妻子住在哪里?”   “在我们府上后面的巷子里。”曹文回禀。   宋厉点了点头,然后吩咐周元,“让人绘制马大友的画像,全城通缉。”接着,又朝曹文道,“带我去见见马大友的妻子。”   “是,大人!”曹文答应,恍恍惚惚的跟着宋厉上了马车。   半个时辰后,马车在曹家后门外的巷子里停下,曹文下车后,率先走向马大友家,用力的敲门。   但是很久都没有人开门。   宋厉看了周元一眼,周元会意,立刻后退一段距离,助跑几步后,扒着院墙翻进了马大友家。   跟着,马大友家里的门才里面打了开来,宋厉带人入内,刚进去,就闻到一阵腥臭的味道。   宋厉当即变了脸色,快步走向正屋,掀开帘子入内,只见昏暗的房中,马大友悬挂在房梁上,而马大友的妻子躺在床上,不知过世了多少天,尸体都已经腐烂了。   “呕……”曹文和银瓶都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不由脸色难看地呕了一声,两人前后脚朝外跑去。   宋厉只是微微变了脸色,他冷静的吩咐周元,“去将人放下来,再将窗户打开。”   周元答应一声,就去做事了,宋厉返身回了马车,将验尸的工具箱取了过来。   等他再进屋子时,周元已经将马大友的尸体摆在他妻子的身边,宋厉借着从窗户洒进来的亮光,将尸体检验了一遍,这个过程有些麻烦,一直到一个时辰后,他才洗了手出来。   曹文和银瓶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腐烂味道,又是一番反胃。   宋厉冷瞅了两个人一眼,“马大友的妻子得的是梅.毒,全身溃烂而死,冬日天寒,至少有十天了,至于马大友,刚咽气不到一个时辰。”   曹文呐呐了半天,不知怎么答对。   宋厉直视向他,“可知马大友妻子的名姓?”   曹文摇了摇头,“曹府雇佣的人是马大友,倒是没有打听过他妻子的名姓,府上其他人也只是称一声马大嫂。”   宋厉没再开口,侧头吩咐曹文,“从曹文查起,尽快查出他妻子的身份。”   周元一面点头答应,一面问道,“主子您觉得,马大友是为了妻子才会参与到这件事情里?”   宋厉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另一边,裴卿卿再醒来时,天已经黑了,她艰难的坐起身子,打量了一下自己所处的环境,瞧着是一间石室,除了几处缝隙搁了油灯,就再也没有别的装饰。   想着谢令青曾跟她讲过的密室设置要领,她下一里,踉跄着去寻找开启密室的机关。   “别费心了。”不知过去多久,她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一个黑衣人无声无息的出现在石室中间。   “阁下是什么人?”她转过身,后背贴着冰凉的石壁,厉声反问。   黑衣人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紧盯着她煞白的脸,道,“你跟她,长得还真是像啊!”   “谁?”裴卿卿抓住黑衣人话里的重点,立刻追问。   黑衣人发出一阵阴冷的笑声,“曲云。”   裴卿卿:“……”她暗暗攥紧了贴着墙壁的手,心中一股恨意勃发,她知道这个黑衣人是谁了。   但转念之间,她又将心中汹涌地恨意压了下去,扯了扯唇,看着黑衣人反问,“曲云是谁?”   “曲云,”黑衣人拒绝着这两个字,眼中闪过一抹火灼般的愤恨,“她只是一只不乖的猎物罢了。”   “那你抓我来想做什么?驯服我?”裴卿卿冷声问道。   黑衣人眼中闪耀着兴奋的光彩,“你比她聪明多了,虽然年纪是大了一些,不过,尚且可以忍受。”   “你到底是什么人?”裴卿卿被庞国公话里的深意恶心的想吐,强撑着体力,转移了话题。   “我是什么人,你无须知道,”黑衣人哑声答道,跟着,他往前走来,带着几分深沉,蛊惑她道,“你只需知道,在这里,我是你的天。”   密室不大,短短几息,两人之间就已经不剩多少距离。   “你停下!”裴卿卿沉着脸道,“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儿,你不表露真的身份,我宁愿死,都不会被你驯服。”   “好人家的女儿?”黑衣人冷笑,“没名没分的跟了陆淮安七年,你也算?”   裴卿卿咬了咬唇,“你调查我?”   黑衣人继续向前逼近,贪婪的盯着她的眼睛,“当年,若不是陆淮安横插一脚,你早就应该在这里了。”   裴卿卿听他这么说,一时变了脸色,她低垂了眼睑,眼珠子飞快的转动,“那个药材商人……柴虎,他是你的人?”片刻后,她抬起头,盯着黑衣人反问。   黑衣人已经走到裴卿卿的身边,他仰头大笑,“不错。”顿了顿,又道,“其实不止柴虎,你的叔叔裴武生也是我的人。等你被我驯服后,倒是可以安排你们见一面。”   裴卿卿因为黑衣人的话,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她心中杀意腾腾。   所以,当初要不是陆淮安横插一脚,救她性命,又将她带在身边,那现在她会在哪里呢?   是像只畜生一样,被庞国公关在这里吗?还是没多久,他就厌了,将她打发给早就对她垂涎三尺的裴武生,任由他发落。   而她,永远都不会知道爹娘之死的真相,也不会知道徐家和曲家的冤屈。   更有甚者,她可能还会使劲浑身解数的求庞国公帮忙,替她查清爹娘死因,结果可想而知,他会像逗傻子一样的耍着她玩。 第081章 和你相守白头,我做不到!   裴卿卿靠着石壁的背脊冰凉一片,但她的心比身体还要更冷几分,仿佛泡在了腊月里的冰窟里一般。   更可怕的是,庞国公已经走到她的面前,他伸出细长如鹰爪一般的手指,钳住了她的下巴,沙哑又冰冷的威胁,“听话,我可以让你少受一些皮肉之苦。”   裴卿卿被他寒气森森的手指触碰到的那一霎,眼中迸发出一股怒火,猛地一侧头,呕吐起来。   庞国公见她竟然如此恶心自己,反手就是一巴掌,不留余力的甩在她的脸上,“贱人,和你娘一样下贱。”   裴卿卿被他一巴掌打的跌倒在地上,紧紧的咬着牙关,从地上爬了起来,用力抹去嘴角的血迹,望向他,“总有一天,我会亲手将你千刀万剐。”   庞国公察觉到裴卿卿对他刻骨的恨意,愣了片刻后,反问道,“你知道我是谁?”   “你说呢?”事已至此,裴卿卿也不想再装下去了,她一瞬不瞬的回望着他,字字道,“今日你不将我除之而后快,你一定会后悔。”   庞国公盯着她,忽然笑出来来,“你激将我?”   裴卿卿抿唇不语。   庞国公再次朝她伸出手,裴卿卿偏头躲过后,厌恶道,“曲云当初是怀着身孕离开你的,你知道吗?”   庞国公没想到裴卿卿会说出这么一句话,他的脸上有片刻的震惊,不过很快又敛了起来,冷笑道,“不过只是一个玩.物,又不会留下子嗣,这些不重要。”   “畜生,”裴卿卿鄙夷而又愤怒的叱骂。   庞国公不以为耻,反而兴奋起来,“那你知道畜生是怎么繁衍的吗?”   裴卿卿:“……”她冷着脸侧过头去,她的确不知道畜生是怎么繁衍的,但是她知道眼前这人已经是畜生不如的东西繁衍来的。   “这就羞了?”庞国公见裴卿卿不敢与他对视,眼底的暗光越发浓烈……   金水巷子外,陆淮安亲自带人在附近勘查了一遍,无果后,让人将英欢接回了澜苑,才带着扈九去了刑部衙门。   他赶到推官公房后,直接看向桌案后眉头紧皱的宋厉,问道,“你这里可有查到什么?”   宋厉与陆淮安对视了一眼,请他坐下后,将自己查到的线索说了一遍。   陆淮安听完后,道,“你是想从马大友的妻子入手?”   宋厉点了点头。   陆淮安沉思片刻后,道,“这样太慢了。”   “那你想怎么样?”   陆淮安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道,“这样吧,我给你一队人,你调遣他们去查马大友的妻子,余下的人,跟我去查庞国公府的产业。”   “你这样是大海捞针。”   “那又如何?”陆淮安反问。   宋厉无言以对。   陆淮安在离开前,对着宋厉,低低的又答了一句,“这些年,她吃得苦已经够多了,我不能再让任何人伤害她。”   宋厉明白陆淮安的意思,庞国公府的人,包括庞持玉,没有一个是善茬,裴卿卿要是落到他们的手里,好一点的,可能只是酷刑加身,若是差一些,可能她这辈子就毁了。   这般想着,他将陆淮安给他所有的人都遣了出去查马大友的妻子。   而陆淮安那边,扈三已经将庞国公府现在仅剩的产业全部搜集出来,标注在地图之上,陆淮安只扫了一眼,便吩咐道,“每队十个人,将这些产业里里外外全部搜查一遍。”   扈三领命退下。   陆淮安盯着地图上的产业又看了一遍,手指在划过城北附近时,他脑中突然想起庞国公和曲云的过往,会不会……掳走裴卿卿的就是庞国公。   庞氏一族毕竟远在漠北,庞国公夫人年迈又体弱,庞国公世子庞威也不是能奔驰千里复仇的性子,眼下能潜进京掳人的,也只有庞国公了。   打着这个主意,他亲自带了一队人往城北赶去,同时又让人去请了谢令青,他对密室的天赋能最快速度帮她找到城北别庄的密室。   一个时辰后,一行人赶到北庄,谢令青不善骑马,晚了有两刻钟,他到的时候,陆淮安已经带人将整个城北别庄都包围起来了。   “跟我进去!”陆淮安看了谢令青一眼,冷声吩咐。   谢令青哪里敢拒绝,当即软着腿跟着他往里走去。   陆淮安脚下生风,目不斜视的冲谢令青道,“我要你将别庄内所有的密室都找到,有问题吗?”   谢令青被他的威严压迫,磕磕绊绊道,“没、没问题。”   城北别庄也是分为两路的,进了里门后,陆淮安正要和谢令青兵分两头,这时,谢令青忽然快步朝前跑去,他一把按在青石影壁的一处浮雕上,下一刻,不远处的假山石上突然浮起一道石门。   陆淮安:“找你倒还真是对了!”他毫不犹豫的往假山石疾奔而去。   谢令青红着脸跟上,正要跨过园子里的花草,却见陆淮安转头道,“你在外面守着就是,不用跟上来。”   谢令青知道陆淮安是担心他有危险,但能让他这般失态的人他用鼻子想都知道是裴卿卿,想到这位媒人,他犹豫片刻,还是追了上去。   石门后,是长长的台阶,一直有几十阶,之下则是一排排的石室,陆淮安一间一间的找过去,到第九间时,他看到被捆绑在柱子上的裴霜霜。   裴霜霜听到脚步声,也朝陆淮安看来,她大声叫着,“将.军救我!”语音里明显带了哭腔。   陆淮安却没有听她的直接走进去救人,而是反问道,“裴卿卿呢?”   裴霜霜含着泪摇头,“我不知道,我醒来时就被绑在这里了,”顿了顿,她又激动的问,“将.军刚才问我姐姐呢,可是姐姐也失踪了?”   陆淮安“嗯”了一声。   裴霜霜立刻道,“那将.军快去找姐姐吧,不用管我,我没事的。”   “好,”陆淮安答应一声,就继续朝前走去。   接着甬道中昏暗的灯火,他很快就找到了最后一见密室,也只有这间密室是紧闭着的。   陆淮安能感觉到,裴卿卿就在里面,至此,他已经想不起让谢令青.帮忙寻找密室的入口了,而是将所有的内力运在两掌之间,朝石门退去。   下一刻,只听一阵爆裂声,石门直接碎裂开来,陆淮安用力的拂过眼前烟尘,朝里看去,只见石室中空无一人,只有一根碎裂的玉簪子,带着一抹鲜血,躺在地上。   陆淮安飞快入内,将玉簪在握在手中。   簪子上的鲜血还未凝固,并带着淡淡的体温,明显才被扔下没多久。   “将.军,这座密室中一定还有别的出口,”随后赶过来的谢令青一面跟陆淮安说着,一面在密室中查探起来。   片刻后,他指着一片地砖冲陆淮安道,“请将.军用内力将这块砖打开。”   陆淮安既然请了谢令青.帮忙,自然就是信任他的,他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下一刻,忽然运掌,打在地砖上。   地砖之下,果然有一处通道,谢令青激动道,“就是这里,我们快追上去,应该还来得及。”   “不必。”陆淮安摆手,他转身直接朝密室外走去。   谢令青抠了抠额头,一头雾水的跟了上去,“将.军为什么不下去,裴姑娘明显就在下面的甬道里!”   陆淮安脚下的步子未停,面无表情的解释,“我知道出口在哪里。”   谢令青“哦”了一声,接着,想到自己方才的态度并不太好,他又补了一句,“将.军真是神机妙算。”   陆淮安没有言语,他出了密室后,吩咐了一声让人去救密室里的裴霜霜,就策马往庞国公府管家亲眷在城北的一处别庄赶去。   谢令青.帮人帮到底,自然也跟了上去。   一行人赶到东吴农庄后,陆淮安先是让人将农庄全包围了起来,然后带着谢令青和扈九往里走去。   “去找密室出口。”陆淮安看向谢令青吩咐了一句。   谢令青皱眉,“将.军不是说自己知道密室出口吗?”   陆淮安被他噎了一下,冷着脸解释,“出口就在这座农庄里,有问题吗?”   谢令青忙讪笑道,“没问题,没问题,”顿顿,又问,“有着农庄的地图吗?”   陆淮安从袖中取出地图,扔给了他。   谢令青简单看了一遍后,抬起头道,“这座农庄的后面就是金沙河渡头。”   陆淮安哼笑了一声,“走吧!”   谢令青跟在陆淮安的身后,几人刚走到农庄后面,就看见庞国公从一口井里被人托了出来。   “将.军。”扈九侧头,怒意腾腾的低语了一句,“可要属下上去将人抓住?”   “不必。”陆淮安摆手,说话间,两个黑衣人从井里跃了出来,其中一个人拎着裴卿卿。   陆淮安看到裴卿卿一副不省人事的模样后,瞳孔骤然紧缩,不过他并未现身,而是带着扈九又往后退了两步,道,“让人放出消息,城北别庄的密道塌陷,我和谢公子死在当场。”   “……是,将.军。”扈九听完陆淮安的吩咐,迟疑了片刻才答应。   很快,他就将这个消息放了出去。   另一边,庞国公大人突出重围后,听到这个消息,嘴角勾出一抹阴冷的笑,带着裴卿卿往渡头赶去。   “将.军,我们现在怎么办?”看着庞国公带人远远的离开,谢令青担心的问道。   陆淮安道,“现在应该是他们最放松的时候,你跟上去,在船上的淡水里下些软筋散。”   “将.军是想尽最大可能保全裴姑娘?”谢令青立刻猜透了陆淮安的心思。   陆淮安微微点了点头,“嗯。”   在庞国公刚从井里出来时,他的确可以带人将其截住,但那样裴卿卿很有可能会受到连累,这并不是他所希望的。   随后,他将软筋散给了谢令青,又叮嘱了一声会让人保护他,才目送他离开。   谢令青直接以商户的身份上了渡船,他找着机会后,将所有的软筋散都下在了船上的淡水里,为了防止漏掉庞国公身边的几个暗卫,他甚至在船家送去给庞国公几人的茶里也下了一整包药。   庞国公包下的包厢里,几人倒是不疑有他,接过茶水就一饮而尽。   最先察觉到不对的是其中一个高瘦的暗卫,也是暗卫首领,他皱着眉掏出匕首,直接扎在自己的腿上,“主子,这茶有问题。”   庞国公怔住,很快,他便清楚的意识到,这茶真的有问题,“先带我离开。”他吩咐暗卫。   暗卫答应了一声,他咬着牙起身,取过一卷麻绳,将庞国公绑在自己的身上,借着船体的遮挡,跳了进去,往水面上最近的一艘画舫游去。   被留在包厢的暗卫已经神志不清起来,他学着他大哥的样子,也拔出匕首往自己腿上扎了一刀,然后踉踉跄跄的朝裴卿卿走去,欲要解开她的衣裳。   这是主子临走之前吩咐的最后一件事,让这个女人不清白的死去。   但就在他摸到裴卿卿腰带的那一瞬,裴卿卿忽然睁开眼睛,握着手中只剩一点尖端的发簪朝暗卫脖子上划去。   若是平时,安慰定然能躲过,但现在药性上头,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眼前尖利的断簪朝他脖颈划来,意识弥散之际,他看到女子满脸鲜血,容颜苍白而妖冶,如地狱里的祸水修罗一般。   裴卿卿将试图侵犯她的暗卫解决后,她微微喘了口气,顾不得擦脸上的血,踉跄着朝外走去。   谁想刚打开门,就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容。   “谢公子?”她嗓音沙哑的叫了一声。   谢令青被裴卿卿吓了一跳,又盯着她看了片刻才认出来,眼前这个满脸鲜血的女子就是他和夫人的媒人裴姑娘。   他看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忙扶了一把,问道,“你现在怎么样,还撑得住吗?”   裴卿卿摇了摇头,顿了顿,又艰难的点了点头。   “你跟我来。”谢令青带着她去了自己的包厢,然后按着和陆淮安约定好的,放了一枚信号弹。   不多时,陆淮安便带人上了船,赶到谢令青的包厢后,裴卿卿只来得及和他对视一眼,便昏睡了过去。   陆淮安在她跌倒在地上前将她揽在怀中,看着她凌乱的发丝,满脸的鲜血和通红的巴掌印,他的心缩着一团。   扈九极有眼色的打了一盆水回来,放在床边的架子上,冲自家将.军道,“将.军,您帮裴姑娘擦擦脸吧,让她好好的睡一觉。”   陆淮安“嗯”了一声,从圆凳上.将裴卿卿抱了起来,安置在床榻上。   他又看了她片刻,才侧过头仔细的拧了温帕子,将她脸上的血渍和污浊一点一点的擦去。   扈九见铜盆里的温水红了,又去换了一盆。   陆淮安帮裴卿卿擦完脸,又替她上了消肿的药膏。   他静静的坐在床边陪了她许久,确定她不会中途醒来,才起身朝外走去。   “可有追捕到庞国公几人?”在庞国公滞留过的包厢站定后,他询问扈三。   扈三沉着脸道,“回将.军的话,庞国公身边不止有那两个暗卫,还有一行暗卫在附近接应,属下惭愧,并未截住他们。”   “继续追查!”陆淮安语气极重的吩咐了一声。   扈三领命应下。   陆淮安看他离开后,又回来裴卿卿所在的包厢,她还没有醒过来,但天色已经晚了。   他想了想,索性将她抱了起来,回了金水巷子。   金水巷子眼下只有银瓶、厨娘和阍者在,看到陆淮安抱着裴卿卿进来,都红着眼睛松了一口气,尤其是银瓶。   陆淮安将裴卿卿安置在床榻上,想了想,也除了外衣,脱了靴子在她身边躺下,他安静而又心疼的看着她的面容,不知过去多久,呼吸也渐渐绵长起来。   裴卿卿再次醒来,已经是次日清晨,她一睁开眼睛,就看到近在咫尺陆淮安的俊脸。   她抿了抿唇,心里极不是滋味,眼前这个男人,他是她的恩人不错,可他更是带给她无数伤害的人。   过往种种历历在目,她真的无法说服自己做他的妻子,陪他终老。   “醒了?”察觉到枕边人复杂的目光,陆淮安缓了片刻才睁开眼睛,他面上带着浅淡的笑意,看着她问了一声。   裴卿卿与他对视,轻轻的点了点头,顿了顿,又道,“昨日的事,多谢大人援手。”   “和我,你不必道谢,”陆淮安抬起手,摸了摸裴卿卿的发心,裴卿卿眼皮微微颤抖了下,没有闪躲。   陆淮安松了口气,下一刻,裴卿卿却笃定的看着他道,“大人,你救过我的命,有些事我不想骗你,与你虚与委蛇……与你相守白头,我真的做不到。”   陆淮安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这件事,顿时变了脸色,他轻轻压了压眼皮,看着她有些干裂的红唇,道,“不是说,过一段时间再给我答复,卿卿,你不用这么着急的,也许再等等,你会改变主意呢。”   裴卿卿因为陆淮安的执迷不悟,微微叹了口气,她沉默片刻,索性转了个换题,“对了,大人,霜霜她可有大碍?” 第082章 我答应你,放过你!   陆淮安听裴卿卿问起裴霜霜,沉默片刻后,将她的情况如实说了一遍,“庞国公的目的在你,她只是一个诱饵,和腹中的孩子都无大碍。”   “霜霜有了身孕?”裴卿卿惊讶而又担心的反问。   陆淮安“嗯”了一声,“只有一个多月,曹家的人便没有对外公布。”   “我去看看她。”裴卿卿说着,就要下地,陆淮安忙按住她,低沉道,“你身上药性未除,明日再去吧。”   “不必。”裴卿卿甩开他的手,踉跄着下了地。   陆淮安看着她缓慢而又僵硬的更衣,无声叹了口气,也敛衣下了床,朝外面叫了一声,“银瓶。”   银瓶听到声音,很快走了进来。   “帮你家姑娘更衣。”陆淮安淡淡看了她一眼,吩咐道。   银瓶立刻上前帮裴卿卿更衣洗漱,陆淮安则自去了外间。   等裴卿卿收拾妥当,陆淮安已经着厨房摆好了早膳,看到她出来,他淡淡的道了一声,“用过早膳再去。”   裴卿卿面色煞白的看着他,迟疑的点了点头,没有拒绝。   陆淮安心中松了口气,拿起汤勺帮她盛了碗粥,放在她面前,裴卿卿落座后,沉默的喝粥,一碗粥用完,她拿起放在一旁的湿帕子抹了抹嘴,道,“我先去曹府了。”说完,便起身朝外走去。   “我和你一起。”陆淮安在她经过身边时,不疾不徐的站了起来,看着她的侧脸说道。   裴卿卿没有接话,顿了一下,就朝外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裴卿卿吩咐车夫赶去曹家,车夫答应一声,就驾着车离开了金水巷子。   车厢中一片寂静,只能听到辚辚的车马声,半晌后,一直盯着裴卿卿侧脸的陆淮安打破了沉默,他轻轻的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道,“你被掳走后,我担心英欢一个人在金水巷子不安全,便将她和银杏都接去了澜苑。”   裴卿卿听他这般说,突然抬起头攫住了他克制又带着些许试探的面容,“你不是说,我不在的话,你不会理会英欢吗?”   陆淮安听她这般问,面上微微一僵,很快又替自己找补道,“你若是真的出了意外,我自会将她赶出去。”   裴卿卿忽然一笑,“嗯”了一声。   陆淮安被她脸上明媚的笑晃花了眼睛,斟酌着又道,“为防止下次再发生这样的事,让麻姑回你身边伺候吧。”   “有卖身契吗?”裴卿卿反问。   陆淮安没想到裴卿卿会松口,但麻姑到底只是故人的孙女,他也不敢贸然答应,想了想道,“我回去先问问她,若是她愿意,便让她到你身边伺候,若是她不愿意,我再想别的办法。”   “嗯。”裴卿卿淡淡答应了一声,旋即,她又看着他的眼睛,道,“大人,无论你做什么,我对你的心意都不会变的。”话落,略微顿了顿,她又补了一句,“若是最后你会恼羞成怒,那不如从这一刻起你就不要再帮我。”   “卿卿,你非要这么绝情吗?”陆淮安嗓音低哑,看向她的眼神极为受伤。   裴卿卿认真的点了点头,“我不想再委屈自己,与你虚与委蛇,哪怕一日、一炷香、一息。自然,大人权势滔天,也可断了我的手脚,折了我的脊柱,再用英欢做诱饵,将我一辈子囿于方寸之地,做你的玩.物,你知道,我是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的。”   “你明知道,我不会这样。”陆淮安苦笑着摇头。   裴卿卿端起桌上的茶水饮了一口,是没有言语。   半个时辰后,马车在曹府门口停下。   陆淮安看了裴卿卿一眼,先一步下车,朝她伸出手,裴卿卿与他对视一眼,踩着车梯下了车。   陆淮安将她脸上的抗拒看得分明,收回手摸了摸鼻子,裴卿卿径直走过去敲门,过了许久,才有一个年迈的阍者将门打开一条缝,裴卿卿身形羸弱,客气道,“老伯您好,我是曹少夫人的姐姐,请问曹少夫人现在在府上吗?”   老伯闻言,用他浑浊的眼睛深深的看了裴卿卿一眼,回话道,“不在不在,老爷和公子已经决定将这所宅子卖掉,现在宅子里就只剩下老奴一个人了。”   裴卿卿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一个答复,她在原地站了很久,才面色复杂的问道,“那曹家人现在在何处?”   “许是去住客栈了吧。”老伯说完,就“啪”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走吧,”陆淮安在裴卿卿身边说道,他看出她心情不好,动了动手指,却没敢揽住她。   裴卿卿垂了眉眼,不置一词的往马车走去,陆淮安跟在她的身后,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   “姑娘,我们现在是去哪里?”车夫在外面恭敬的询问。   裴卿卿张了张嘴,正要吩咐他去附近的客栈,陆淮安却先一步开口道,“去裴府。”   裴卿卿诧异的朝陆淮安看去,陆淮安忍不住伸出手,拍了拍她的手,“旁人姑且不论,曹公子和裴霜霜总该是在裴府的。”   裴卿卿听他这么一说,一片空白的脑袋才有几分清醒,是啊,义父义母只有霜霜这么一个女儿,她受了那么大的惊吓,怎么可能让她流落在外。   陆淮安将裴卿卿脸上的表情变化看在眼中,心口一片窒闷。   赶到裴家后,裴卿卿垂着眼眸考虑了好一会儿,才朝外走去,陆淮安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单薄的身子,心中堵的越发厉害。   他以前,是禽.兽吗?竟做出那么多伤害她的事情。   她不过是一个没有亲生父母庇护的柔弱女子罢了。   她曾经,满心满意的将他当做她的天,可他却亲手摧毁了这一切。   如果能再回到当年,他一定会克制住自己,从一开始,就将她当做妻子,尊敬疼爱。   他想着这些,裴卿卿已经走近了裴府的大门,她抬起手,低着头敲了敲,但直到很久,都没有人开门。   “回去吧,”陆淮安走到她身后,低低的劝了一声。   裴卿卿没有说话,她的体力已经有些不支,索性回身走到台阶边坐下,她神情疲惫,紧紧的抱着自己的膝盖。   陆淮安看着她这副模样,无奈的叹了口气,索性一撩袍摆,也在她身边坐下,“不是你的错,”他看着她的侧脸说道。   裴卿卿却像被人抽干了所有的生气一般,表情麻木,两眼空洞,很久后,她才看向陆淮安,问了一句,“大人你说,我莫非是一个不祥之人,所以我身边的人都会面临厄运?”   “自然不是,”陆淮安不假思索道,顿了顿,他又反问,“你忘了吗?我的命都是你救回的。”   “……”裴卿卿没再言语。   陆淮安又陪着她坐了一会儿,然后劝道,“回去吧。”   裴卿卿又回头看了眼裴府的大门,见那扇大门始终没有打开的迹象,才站起身,面无表情的朝马车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   裴卿卿一上车,就面朝里躺在了软榻上,陆淮安也知道她身子不好,取过一旁的毯子帮她盖上,低声嘱咐道,“你先睡会儿,到了我叫你。”   裴卿卿“嗯”了一声,话音刚落,眼泪就大颗大颗的留下。   曾经,她没有将裴家当成归宿,倒不觉得离开有什么,可后来,她因为裴夫人的话,真的将裴家当成归宿,可别人的家就是别人的家,她怎么融的进去呢!   她也不是怨怪裴夫人,只是觉得没爹眉娘的孩子有些凄惶罢了。   陆淮安是在马车停下后,才察觉到裴卿卿的不对的,他将她翻过来时,她已经满脸泪痕,不省人事了。   “让麻姑到前院寝房来。”陆淮安一面抱着裴卿卿下车,一面朝着外面随行的扈九道。   扈九答应了一声,就下马往澜苑赶去,陆淮安则抱着裴卿卿下了马车,直奔澜苑前院寝房。   前脚,他刚将裴卿卿放下,后脚麻姑就进来了。   “快帮她看看。”陆淮安焦急的吩咐麻姑,眼眸已经有些发红。   麻姑不敢耽搁,应了一声就背着药箱上前,她先是为裴卿卿诊脉,确诊后,径直去了外间开药,写完药方,将其交给扈九去抓药,才回身走向陆淮安解释道,“将.军,裴姑娘是郁结于心,以至于引发了高热,且看她的脉象,应该不是第一次,再这么下去,怕是会影响到她的寿数。”   陆淮安听到“寿数”二字,一下子苍白了脸色,他沉声问道,“可有根治的法子?”   麻姑道,“心病最是难解,若是想要根治,裴姑娘须得心情愉悦,少梦少思。”   “我明白了,”陆淮安点了点头,艰涩的说道,“你先去煎药,她的事情我自会考虑。”   “嗯。”麻姑又福了下身才离开。   她走后,陆淮安回到床边坐下,他紧紧的握着她的手,另一手则拨了拨她额前微湿的发,眷恋不舍的看着她的面容,苦笑道,“卿卿,我曾说会给你一个交代,你不知道,在那时,我就想放过你了。”   她话落,床榻上的裴卿卿艰难的将眼皮掀开一条缝,用尾指轻轻的擦了擦他的掌心。   “我不会食言的。”陆淮安只一眼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眼中含着一抹湿意,凝望着她说道。   裴卿卿听到他的承诺,顿时放下心来,下一刻,又闭眼睡去。   一个时辰后,麻姑才将药煎好,期间,陆淮安又用温酒帮裴卿卿擦了擦手脚。   将一整碗药喂给裴卿卿后,陆淮安又坐在床边受了她半个时辰,确定她的温度慢慢的在下降,他才松了口气,但紧跟着,打算回房的麻姑又交代他道,“傍晚和夜里姑娘可能还会再反复,将.军可以再给她喂一次药。”   “嗯。”陆淮安答应一声,将她手中的保温食盒接过。   之后,裴卿卿果然又反复高热了两次,陆淮安提心吊胆着,竟是一夜未眠。   裴卿卿次日早上醒来,一眼就看到陆淮安脸上青色的胡茬,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转眼看向陌生的房间,皱眉问道,“这是哪里?”   “澜苑前院的寝房。”   裴卿卿一下子皱起眉头,“怎么不送我回金水巷子。”   陆淮安见她有想起来的意思,立刻扶着她坐起,又在她背后垫了只大迎枕,然后才反问道,“你是不打算要英欢了吗?”   裴卿卿听他提起英欢,这才明白他的意思,脸上浮起一抹牵强,“是我误会大人了。”   “饿了吗?要吃些东西吗?”陆淮安没有接话,却是问起她早膳想起什么。   裴卿卿道,“给我一碗粥吧。”   陆淮安“嗯”了一声,起身朝外走去。   没多久,素渠捧着一碗粥进来了,她在床边坐下,小心翼翼的喂给裴卿卿,裴卿卿半天没见到陆淮安回来,估摸着他是一晚没睡,现在去洗漱了。   等她用完一碗粥,又靠着大迎枕眯了一会儿,他才穿着一件竹青色的袍子从外面走进来。   “现在觉得如何?”他看着她问道。   裴卿卿一脸的恹恹,无力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打算什么时候回金水巷子?”陆淮安虽则不愿,但还是问了一句。   裴卿卿听他这般问,眉眼中闪过一抹深邃,嗓音有些干哑道,“不急。”   “哦?”陆淮安疑声反问,还来不及高兴,只听裴卿卿又道,“我已想过,今日便进宫答应皇上的交易。”   “你的决定似乎有些突然?”陆淮安沉吟片刻后,轻声反问道。   裴卿卿惨然一笑,“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请大人帮忙备车,送我入宫吧。”   “嗯。”陆淮安答应一声,又看了她一眼,才朝外走去。   不多久,素渠重新回来,手中端着一只托盘,托盘里是一件墨色的官袍。   她服侍裴卿卿穿上,以前刚刚好的衣裳现在已经有些空荡。   素渠看了一眼,只觉得十分不是滋味,她蹙起眉,轻声问道,“可要让绣娘改改?很快的,不会耽误姑娘的时间。”   “不用了,”裴卿卿直接朝妆镜台走去,她落座后,淡淡吩咐素渠,“帮我绾发。”   素渠忙走了过去,用最快的速度帮裴卿卿梳了一个男子发髻。   “姑娘,好了。”将象牙梳子放在桌面上后,她低低的提醒了一声。   “多谢。”裴卿卿站起身,头也不回的朝外走去。   “马车已经备好了。”陆淮安站在廊下,迎着风与她说道。   裴卿卿“嗯”了一声,“有劳大人。”   陆淮安目送她离开,直到再也看不见她的背影,才收回目光。   扈九在旁问道,“将.军,可要让宫里的人盯着裴姑娘?”   “不用。”陆淮安道,“她是个知道分寸的人。”   扈九“嗯”了一声,没有再劝。   裴卿卿一到宫门口,皇上那边就走到了,御书房中,不怒自威的王者低低的笑了一声,“果然是年轻,到底还是忍不住妥协了。”   张公公听自家主子这般问,低低的问了一句,“那奴才这就将裴令使请进来。”   “不用,”皇上道,“她一个末品小吏,如何有资格得见天颜,吩咐她去景妃宫里,朕在那里见她。”   “是,皇上。”张公公答应一声,然后看向身边的小麟子,夹了他一眼,“还不快去吩咐!”   小麟子打了个千儿,赶忙退了下去。   另一边,裴卿卿得了景妃的传召,心里亮堂如明镜,当即就往景妃的漪澜宫赶去。   到了漪澜宫,她恭敬的朝宫人拱手,请其帮忙通报。   宫人早就得了主子吩咐,也不多问,带着她就往里走去。   “进去罢!”到了正殿门口,宫人止步,淡淡的吩咐。   裴卿卿道了声谢,然后一撩官袍下摆往里走去。   进了正殿,越过屏风,等着她的果然是皇上。   此刻,皇上正悠闲的倚在榻上翻一本书,听到她进来头都没抬。   裴卿卿跟了陆淮安这么多年,哪里不明白,这是因为这次,她才是求人的,皇上自然得端出高姿态来。   “微臣参见皇上。”她提起袍摆,跪拜在地上,磕了个头。   “原来是裴卿。”皇上听到她的请安声,这才合了书,抬起头朝她看来,“听闻,你有事求见朕?”   “是!”裴卿卿伏在地上,盯着印了花纹的波斯长绒地毯,战战兢兢道,“微臣已想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上上次提到事情,微臣愿意替您去做。”   “哦?”皇上淡淡的反问,眸色深了几许,“你现在终于肯下定决心离开淮安了。”   “回皇上的话,微臣所求并非如此,而是另一件事情,若皇上肯答应微臣这个请求,微臣原为皇上肝脑涂地,再所不辞。”   “你先说来,朕姑且听听。”皇上看着他,面上浮起一抹肃色,有所保留的说道。   裴卿卿又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微臣请皇上为当年被庞进武以莫须有罪名构陷的徐侍郎翻案。”   皇上听她说完,眼中一片惊色,沉吟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她口中的徐侍郎是何人。 第083章 三日后,处斩裴卿卿!   “你是徐白俞什么人?”皇上陡然沉了脸,看着裴卿卿问道。   裴卿卿缓缓的抬起头,目光清透的盯着皇上,字字道,“回皇上的话,徐白俞是微臣的祖父。”   皇上愣住,眼底一片明灭,“你竟是徐侍郎的后人!这么说,当年徐家还有人逃出生天。”   “是!”裴卿卿承认,顿了顿,又一脸痛苦的说道,“可我爹娘最后还是没有逃过庞进武的毒手,七年前,他们被庞进武鸩杀于兴平。”   “这些,都是你自己查出来的?”陆淮安反问。   裴卿卿点了点头,将两年前她利用陆淮安引出庞国公府的事情说了一遍,话落后,眼见皇上眼中浮起厉色,她话锋一转,有道,“皇上可知,前两日庞进武从漠河回了京都?”   “这话怎么说?”皇上对这件事似乎极为敏感,立刻变了脸色追问。   裴卿卿道,“前日休沐,庞进武以微臣义父义母家的妹妹为诱饵,将微臣捉到了他在城北的别院里,密室中,他在动手灭口之前,亲口承认了当年嫁祸徐家,后来鸩杀微臣爹娘的禽.兽行径。”   皇上听她这般说着,单手背在身后,眼中还有些许疑虑,“他若只是想将你灭口,似乎没必要从漠河回到京都,又将你掳走,只消暗中放冷箭或者下毒杀了你便是。”   裴卿卿眼底闪过一抹苦笑,“大人忘了奉国将.军了吗?微臣除了是徐侍郎的孙女、徐九鸣的独女,还是奉国将.军这么多年唯一属意的女子,他将微臣掳走,残杀微臣只是其次,更重要的是令微臣受辱,扎奉国将.军的心。”   这么倒也说得通,皇上盯着她,没有再开口,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在淮安心中真的有那般重的分量?”   裴卿卿听皇上近乎自言自语的询问,后脊突然一凉,下一刻,她还未开口,皇上突然朝她逼近,拔下她头上的发簪,用力扎向自己的胳膊。   “来人!”裴卿卿忘了反应,呆呆的看着皇上一面朝后退去,一面喊人酒驾。   景妃和张公公很快带人闯了进来,两人看到皇上微微染血的袖子,都变了脸色,景妃大喊着“快宣太医”,朝外走去,张公公则走近皇上,一面从怀中取出帕子为皇上粗略包扎,一面道,“到底是谁这么不经心,竟然伤了皇上。”   皇上眯了冷眸,朝裴卿卿看去,一字一句道,“刑部令使裴既白以下犯上,胆敢行刺于朕,即刻打入天牢,任何人不得探视,择日侯斩。”   “是,皇上!”守在殿外的侍卫闻言,立刻冲进来将裴卿卿拖走。   裴卿卿被拖出去之前,最后看了皇上一眼,她眼神冷静而悲愤,皇上只是微微的翘了翘嘴角。   不过是个小姑娘,到底还是嫩了一些。   “皇上,”裴卿卿被拖走后,张公公小心翼翼的看了皇上一眼,小声问道,“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裴令使看着不像是那般图谋不轨的人。”   皇上闻言,睨了张公公一眼,冷笑,“你可知她的真实身份?”   张公公眼皮子动了动,抱着拂尘拱手道,“还请皇上赐教。”   “她可是徐白俞的孙女,今日进宫是找朕为她父族翻供来了,朕好言相劝,赦免于她,可没想到她竟然存了虎狼之心,恨不得于朕同归于尽。”   张公公听皇上这般说着,慢慢的也收起了同情之色,痛心疾首道,“裴令使糊涂啊!”   皇上抿了抿唇,未再开口,须臾,景妃带着太医从外面走了进来,太医一见皇上当真见了血,立刻打开药箱,跪地帮皇上处理伤口,景妃则挺着肚子,在旁紧握着皇上的手,眼中充满了心疼。   太医用最快的速度帮皇上包扎完,然后拱手嘱咐道,“这几日皇上的伤口不要见水,每日按时换药,不出半个月就能痊愈。”   “你退下罢,”皇上淡淡的看了太医一眼,太医领命,弓着身子朝外走去。   “皇上,臣妾让人为您煮碗红枣猪手汤,给您好好的补补。”景妃目送太医离开后,离开看着皇上的侧脸说道。   皇上侧头看向她,“你去吧,朕想回寝殿躺一会儿,汤煮好了你唤朕一声。”   “是,皇上!”景妃答应一声,就出去吩咐了。   张公公扶着皇上往漪澜宫寝殿走去,他服侍皇上躺下后,像是想起什么一般,突然问了一句,“皇上,裴令使的事可要和奉国将.军交代一声。”   “不必了。”皇上闭上眼睛,疲惫道,“要不了多久,他自己会知道的。”   “是。”张公公答应一声,沉默的放下帷帐,眼观鼻鼻观心站在一旁。   澜苑,陆淮安是在午后才知道裴卿卿出事的消息的,他立刻变了脸色,放下手中的公文,拔腿就朝外走去。   扈九追在自家将.军身后,急声问道,“将.军是要去哪里?”   陆淮安言简意赅道,“天牢。”   “将.军,皇上已经下旨,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探视裴姑娘。”扈九面色复杂的提醒。   陆淮安听到这句,一下子顿住了脚步,“当真?”   扈九点了点头。   陆淮安紧紧的攥住了拳头,眼神明灭了好一会儿,才抬脚继续朝前走去,“让人备车,”他边走边说道。   扈九答应一声,吩咐了下去。   一盏茶的功夫后,澜苑的马车往皇宫的方向而去,陆淮安紧紧的按着眉心,是他高估了这位舅舅对他的感情和他的信用,也低估了他的不择手段。   “将.军,您是打算求皇上放过裴姑娘吗?”扈九打量着自家将.军,轻声问道。   陆淮安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看向扈九,道,“你还不明白吗?皇上以前对我好,是因为我能为大庆领兵打仗,且待他满腔赤诚,并不是因为我是他的外甥。而如今,我已经能威胁他的江山了,你觉得他还会对我百依百顺吗?”   “……”扈九说不出话来。   陆淮安闭上眼睛,其实他到现在也没想好如何应付皇上这次的出招,不然他不会让人备了马车。   扪心自问,裴卿卿为徐家平反,就已经犯了皇上的忌讳,现在他手中的圣旨几乎是两人翻盘的唯一机会。他但凡有一点头脑,都不止于将这唯一的机会交出去。   所以,怎么稳住皇上,让他不至于对裴卿卿用刑,就成了当务之急。   一刻钟后,马车在宫门口停下。   扈九看向眉头依然紧皱的陆淮安,微微沉吟片刻后,提醒道,“将.军,到宫门口了。”   “嗯,”陆淮安淡淡应了应声,下一刻,他收起脸上的不宁和担忧,面无表情的走下马车。   御书房中,皇上在景妃宫里用过汤水,就回来了,只不过是对付一个裴卿卿,他当然不会真的让自己伤筋动骨,簪子所刺破的不过胳膊表皮,眼下根本不影响他批阅奏折。   将折子看到三分之一时,他打了个呵欠,正要回内殿歇息片刻,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一个小太监从外面走了进来,到了御前后,跪地禀道,“启禀皇上,奉国将.军在外求见。”   “告诉他,朕午歇未醒。”皇上默了片刻后,淡淡的吩咐。   小太监闻言,起身打了个千儿,朝外退去。   御书房外的露台上,陆淮安看见小太监出来后,并没有上赶着往前,而是站在原地静静的候着。   “回禀奉国将.军,皇上午歇未醒,不如您再外面稍候片刻,等皇上醒了您再过来?”   “嗯,有劳公公。”陆淮安客气的说了一声,小太监笑笑,退回到了台阶上。   陆淮安在廊下静静的站着,看着这熟悉的地界,他又想到裴卿卿在梁溪城的时候,他被皇上罚跪雨中,看着他和庞贵妃母子共享天伦之乐。   只是没想到,如今不到三年,就已经物是人非。   皇上厌了庞贵妃,也厌了萧廷,反而紧紧的盯着景妃的肚子。   半个时辰后,张公公从外面走了出来,含着笑走向陆淮安道,“将.军,您久等了,皇上午歇已经醒来,请您随奴才进去。”   陆淮安朝张公公客气的点了点头,两人一起入内。   御案后,皇上倒是有几分刚刚睡醒的样子,他朦朦胧胧的看了陆淮安一眼,似真似假道,“你这孩子,不在兵部营地练兵,怎么进宫来了,”话落,状似想起什么,又一拍脑袋道,“可是为了那个裴既白?”   陆淮安闻言拱起手,定定的看着皇上道,“皇上英明。”   “还真是为了她,”皇上慢慢的抻平了脸,面上带出几分恼火,看了眼自己包扎的严实的伤口,道,“你可知道她做了什么,就巴巴的赶来给她求情?”   说到这里,他觑了陆淮安一眼,不等他答话,又接着道,“以前你想做什么,舅舅都依你,可这次绝对不行,你知不知道,这个你百般维护、放在心上的女人,从一开始她接近你的目的就不纯,她只是为了给自己的父族翻案。而朕,只不过是没有立刻答应她的请求,她就拔下头上的发簪,妄图行刺朕。”   “她真的这般无情,这般过分?”陆淮安不可思议的问,声音有些颤抖。   皇上看着陆淮安的表情,一时不知该怎么说,他怕说的浅了,显得自己吃相难看,又怕说的深了,他对裴卿卿真的放手,正犹豫间,一旁的张公公开口,替自家主子说道,“将.军有所不知,裴既白并非是兴平人士,而是二十多年前犯官徐白俞的后人,她接近您,只是因为她怀疑自己爹娘之死另有隐情,以及想利用您为她的父族平反。”   “竟是如此吗?”陆淮安脸上的失望之色渐浓。   皇上暗恨张公公将话说的太重,陆淮安根本绝口不提给裴卿卿求情的话,眸光闪了闪,只能再下一剂猛药,以毒攻毒道,“她这样的罪臣欲孽原就不该留存于这世上,朕已想好,三日后将她斩于菜市场。”话落,他一瞬不瞬的看着陆淮安的表情。   而陆淮安确实变了脸色,他眼中流露出一抹痛苦,皇上耐心里的等着他开口求情,片刻后,陆淮安果然拱手道,“淮安能不能求舅舅一件事情。”   “你说。”皇上.将和蔼的表情摆到了极致。   陆淮安低了头,似乎十分的难为情,犹豫了半晌,才开口道,“淮安与裴氏毕竟纠缠了这么多年,她纵有天大的错处,可到底是淮安地女人,舅舅您能否给她一个体面,斩杀她时,在她身边悬上草帘,如此也算全了这经年的情分。”   皇上:“……”就这?他满脸都写着不可置信,眼睁睁看着陆淮安跪倒在他面前,以头点地,沉痛哀求。   皇上不得不承认,世间爱恋,总是如昙花一现,曾经恨不得生死相许的人,不到三年的时间竟然变得如此绝情。   “好,朕答应你。”末了,皇上无奈的说道。   “微臣谢过皇上。”陆淮安起了身,躬身道谢,他低垂的眸子深了深,须臾后,又求道,“眼看裴氏就要上路了,淮安想去给她送身衣裳、一些食物,好让她体面的度过这最后的几日。”   “去吧。”皇上松了口,心中想着,最好见过她之后就察觉到自己的不舍,然后不惜一切代价保住她的性命。   陆淮安听皇上同意,又道了一声谢,然后朝外退去。   他一出御书房便吩咐扈九去京华楼外带一桌宴席,再去花裳坊购置几声衣裙,扈九领命,立刻去办了。   陆淮安则去了天牢,天牢这边,先一步接到了圣旨,一见陆淮安便立刻放行。   裴卿卿被关在女牢之中,牢中还有另外十几个女囚,不知是不是皇上吩咐了让她吃些苦头,他看到她的时候,她嘴角带着淡淡的乌青,不过,剩下的十几个女囚都比她更惨就是了。   “卿卿。”他心疼的叫了她一声,然后吩咐身后的狱卒,“帮她换一间牢房。”   狱卒是得了上面的吩咐的,倒是好说话,答应了一声,就打开牢房的门,将裴卿卿引出来,带着两人往最里面走去。   到了最里边,入目的是一间颇为干净清爽的牢房,床榻上被褥整齐,房中还有一间不大不小的窗户。   “你先出去吧。”陆淮安陪着裴卿卿入内后,冲狱卒吩咐道,狱卒闻言,答应一声便退了出去。   陆淮安在她走后,立刻抬手摸了摸裴卿卿乌青的嘴角,“谁打的?”   裴卿卿没有回答陆淮安这个问题,她只看着他快速道,“皇上自己刺伤了自己嫁祸与我,他定是想用我来威胁你拿出圣旨,你万不能答应他!”   “放心,我没有。”陆淮安一瞬不瞬的看着她的眼睛,指了指旁边干净的床榻,“先坐下。”   裴卿卿退后两步坐下,眼睛仍盯着他,“大人,你记住,无论如何……都不许答应他!”   陆淮安在她身边坐下,抬手握住她冰凉的手,安抚她道,“你放心,我明白的!我更知道,他只要拿不到圣旨,就不可能对你痛下杀手……只是你,免不了要受些皮肉之苦。”   “我不怕。”裴卿卿回握她的手,坚定的看着他的眼睛,“只要能为徐家平反,我什么都不怕。”   “嗯。”陆淮安疼惜的抚了抚她的发心,不多时,扈九提着食盒和衣裳的木盒从外面走了进来。   陆淮安看了他一眼,吩咐道,“摆出来吧,”话落,又劝裴卿卿,“想要捱的过酷刑,膳食还是要用地。”   “嗯。”裴卿卿应了一声,两人走向矮桌旁对面坐下。   期间,陆淮安又交代了裴卿卿一些事,两人眼中,都有着对彼此的信赖。   裴卿卿用完膳后,陆淮安又陪她待了一会儿,才带着扈九离开。   而他前脚刚走,狱卒就从外面走了进来,阴着脸冲裴卿卿道,“出来,跟我女牢里面去!”   裴卿卿闻言,一脸的诧异,“不是说给我换这间牢房吗?”   “你想的美!”狱卒将手中黑色的鞭子抽在牢房的木门上,“听话!不然小心你这一身皮!”   “我知道了!”裴卿卿瑟缩了一下,起身朝外走去。   狱卒将她锁紧女牢房后,交代了一声“不许打架斗殴”,又回到了最后一间牢房,他蹲在床榻前,从角落处找到一处锁芯,从脖子里摸出一把钥匙打开后,将挡板放下,朝着里面的人道,“出来吧!”   接着,一个身穿黑色衣衫的矮瘦男子从床下钻了出来,“多谢。”他朝着狱卒道谢,狱卒摆了摆手,又将自己身上的狱卒服脱给他换上,而他身上竟然还有一套。   片刻后,牢房里的床榻被复位,而两个狱卒大摇大摆的朝外走去。   女牢中,裴卿卿看着一个狱卒变成两个狱卒,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那两个人根本不知道,在换牢房的时候,陆淮安就已经提醒过她新的牢房里会有昏君的眼线,所以,在那间牢房里,他们的每一句话都是说给眼线听的。   就是要让昏君知道,那张空白的圣旨留在陆淮安的手里,势必会成为威胁他皇位的一把刀子。 第084章 报仇重要还是陆淮安重要?   御书房里,皇上第一时间听到了眼线的禀报,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他眼神晦暗的朝跪在地上掌大内刑狱的太监看去,“你先退下,继续盯着裴既白。”   “是,皇上!”掌事太监退下。   他前脚刚出御书房,皇上后脚就狠狠的拍了下御案,拍完后,犹觉得不解气,他眼底浮现出一抹阴鸷,抓起御案上的砚台就朝地上砸去。   张公公看着自家主子发作,待他稍微平歇些许,他才沏了盏茶端上前,压低声音道,“皇上,这孩子应该只是一时糊涂,并非有意和您作对,不如,奴才出宫去劝劝他?”   “不必!”皇上摆手阻止,粗喘着冷笑,“朕看他就是天生反骨,越长大心思越多!”顿了顿,又嗤笑,“他不就是想讨裴氏的欢心,为徐家翻案吗?那朕就准了他!”   “皇上……”张公公颤抖着叫了一声,眼中充满担心,事情要真这样发展下去,那这……两个人之间可就有了嫌隙,皇上是九五之尊,坐拥天下,倒是无妨,可淮安那孩子毕竟只是个臣子,眼下他靠着这张空白圣旨是能赢皇上一次,但是日后呢,就算不至于死无葬身之地,那也绝没有什么好果子吃!不过就是为了一个女人,值得吗?   “不必再说了!”皇上眼下满腔怒意,根本听不进去任何劝告,他径直吩咐道,“你去安排,让人将裴氏捞出来,带进宫见朕。”   “是,皇上!”张公公见皇上心意已决,也怕火上浇油,只能顺着他先答应下来,不过随后又试探着道,“不过,此事甚为私密,让旁人去办奴才有些放心不下,不若奴才亲自出宫一趟。”   皇上抬起头看了张公公一眼,这点倒是没有勉强,“随你。”   “是,皇上!”张公公抱着拂尘温和的拱了下手,然后便朝外退去。   出了御书房,他交代了小麟子一声“好好当差”,便离宫往天牢赶去。   半个时辰后,天牢。   狱卒见有宫里的马车在外停下,立刻打起精神,远远的观望着。   张公公走下马车后,便快步往天牢入口走去。   狱卒并不认识张公公,但是却认识他身上的衣裳,当即单膝跪倒在地,口中称道,“参见公公。”   张公公看了几人一眼,淡淡的叫起,然后道,“裴令使的事情眼下还有些许疑虑,需要将人带进宫问话,请几位行个方便。”   “是,公公。”狱卒答应着,便恭敬的带着张公公往里走去。   “将女牢的门打开。”为首的狱卒吩咐近前的狱卒,狱卒闻讯,离开将门打了开来。   “裴既白,你随公公进宫一趟。”为首的狱卒盯着裴卿卿说道。   裴卿卿身着陆淮安送来的衣裳,慢慢的从里面走了出来,朝张公公行礼。   张公公温和的目光落在裴卿卿的嘴角,不怒自威的问道,“谁打的?”   裴卿卿垂了垂眸子,“刘姑。”   她话一落,女牢中最壮实的女囚顷刻煞白了脸,她瞪圆了眼睛,正要为自己求情,张公公却先一步道,“既如此有精力,就先将人送去采石场,做上一年吧!”   “是,公公。”为首的狱卒答应,刘姑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狱卒狠狠的瞪了一眼,她只得先闭上嘴。   “裴令使,走吧!”张公公朝裴卿卿伸出手,摆了个请的姿势。   裴卿卿点了点头,和张公公并肩,两人一起朝外走去。   到了马车旁,张公公朝裴卿卿弯了弯唇角,“要进宫见皇上,裴令使穿这身衣裳有些不大妥,马车里咱家特意为你准备了替换的衣裳,你先上去换上吧。”   “多谢公公。”裴卿卿道了声谢,便先行上去换衣裳,等她收拾妥当,张公公才上了车。   “敢问公公,皇上怎么又想起唤我进宫了?”   张公公看了她一眼,“姑娘应该是知道奉国将.军手里握着一些皇上忌讳的东西的,不是吗?”   裴卿卿目光清透的看着张公公,并未漏出自己的底,而是反问道,“公公到底想说什么?”   “姑娘可想过,这次你和奉国将.军也许能成功的胁迫皇上,那下一次呢?皇上若是记恨你和奉国将.军,你该如何?奉国将.军的前途又该如何?”   裴卿卿沉默下来,良久后才道,“那公公以为我该如何?”   “徐徐图之。”张公公看着她的眼睛缓缓道,旋即又说,“已经逝去的人总是不如活着的人重要,不是吗?”   裴卿卿抿了抿唇,她承认张公公说的有些道理,当初,她也没想过要将陆淮安牵扯进来的。   可人算不如天算,谁会想到皇上先毁约呢!逼的她和陆淮安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姑娘好好的想想。”张公公深深的看了裴卿卿一眼,叹息着说道,之后便没有再开口。   他也只是个奴才,很多事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很快,马车在宫门口停下,张公公率先朝外走去,裴卿卿则稍微落后些许。   走在禁宫的甬道上,张公公避嫌的没有再跟她说话,身子没有再多看她一眼。   终于,两人到了御书房外,张公公先进去禀报,一刻钟后,才从里面出来,请她进去。   裴卿卿一个人进了御书房,走过重重帷帐,到了正殿,她一眼就看到端坐在御案后,眼神冰冷的皇上。   “微臣参见皇上。”裴卿卿一撩袍摆,跪地行礼。   皇上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开门见山道,“朕已想过,十二个时辰内,若是你能替朕拿到东西,朕就答应你重审徐侍郎一案。”   裴卿卿与皇上对视片刻,抿着唇角拱手又道,“除了替祖父翻案,微臣还有两个要求。”   “你莫要得寸进尺!”皇上脸上生出薄怒。   裴卿卿坦荡磊落道,“微臣知晓自己今日所为是如何的大逆不道,可微臣只想求得一份公平,一个真相。”   言下之意,她根本不信任皇上。   皇上有把柄在人手上,就算百般不情愿,也只得低头道,“你先说来听听。”   “第一,我要求由刑部宋推官主审此案,第二,我要皇上给我一份圣旨,言明必不会因为此事迁怒我与我身边的人。”   “……好!”皇上咬着牙道,同时心中又暗恨陆淮安科技风,若非他胳膊肘朝外拐,他又怎么会陷入如此被动的局面。   “微臣多谢皇上!”裴卿卿拱手谢恩,旋即,又道,“若是没有旁的事情,微臣就先回去做事了。”   “去吧。”皇上挥了挥手,一脸的烦躁。   裴卿卿出去后,张公公立刻朝她投来一束目光,裴卿卿淡淡看了他一眼,轻轻的一颔首,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宫外自有马车等着,她径直去了澜苑。   “如何?”刚到澜苑,陆淮安就迎了上来,关心的问道。   裴卿卿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衫,眉头微皱道,“皇上已经答应让宋推官重审此案,不过,以后大人你只怕要失了圣心。”   “无妨,”陆淮安揽着她的肩朝里走去,一脸的不在意,“那位的为人,我早就看透了,有这重舅甥身份在,他总不能斩了我。”   裴卿卿严厉的看了他一眼,“他自然不敢斩了你。”   陆淮安被她的模样逗笑了,顿了顿,又问,“他可有给你期限?”   裴卿卿道,“十二个时辰。”   “那便明日午后再进宫罢。”陆淮安说着,两人已经走到后院,院中的每一处精致都如从前,陆淮安指着东暖阁道,“英欢还住在以前的屋里。”   裴卿卿“嗯”了一声。   陆淮安又道,“我让厨房做了你喜欢吃的菜,先去看看英欢,然后再用膳,你觉得可好?”   裴卿卿点了点头,两人径直去了东屋,慧娘和银杏听到脚步声,两人立刻望向门口,看见裴卿卿出现,慧娘倒是没有失态,银杏却红了眼睛。   “我没事地。”裴卿卿走向她,先用帕子帮她擦了擦眼角,然后才去看英欢。   英欢倒是还和以前一样,圆圆的小脸白里透红,身上穿着正红色绣麒麟的小兜兜,她此时正醒着,见到裴卿卿立刻张开双手,无意识的哼哼。   裴卿卿看着女儿,不自觉的就露出了微笑,她在床边坐下,将她抱了起来,小声的哄着。   英欢素来乖巧,口中吐着小泡泡,朝裴卿卿露出一个小脸,裴卿卿眉眼越发的弯。   银杏则拿了柔软的帕子,帮英欢擦拭红嫩嫩的小嘴。   “我来抱罢!”陆淮安估摸着裴卿卿体力,在她手腕微微酸困时,走过来将英欢接了过去。   八个多月的孩子分量已经不轻,裴卿卿收回手后,手腕已经有些刺痛。   “去给你家姑娘涂抹些药膏。”陆淮安瞧见裴卿卿转动手腕,立刻吩咐银杏。   “姑娘请跟奴婢过来。”银杏立刻拉着裴卿卿往暖阁里的妆镜台走去,从盒子里取了消肿化瘀地药膏,仔仔细细的帮她在手腕上涂了一圈。   “姑娘嘴角的伤口上过药吗?”涂完手腕,她在将药膏放过去前,听着裴卿卿的嘴角又问了一句。   裴卿卿摇了摇头,银杏立刻又将药瓶打开,替她在嘴角涂了一圈。   她倒是没有问裴卿卿嘴角的伤口是怎么来的,似乎是怕提到自家姑娘的伤心事。   上完药,陆淮安已经将英欢哄的睡着了。   “走吧!”他朝她走来,轻声道,“晚膳应该已经备好了。”   裴卿卿沉默的与他并排朝外走去,到了厅里,晚膳果然已经备好,都是些温补的素菜。   两人分别落座后,陆淮安先给裴卿卿盛了碗汤,裴卿卿接过后,道了声谢,慢慢的喝着。   快喝完时,她像是想起什么一般,问陆淮安,“追查庞进武的人可有眉目?”   陆淮安抬起头,眼神晶亮的看了他一眼,“我已经在回漠河的必经之路上设了伏,将他堵住,是迟早的事。”   裴卿卿颔首,随后又问,“那庞持玉呢?”   “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陆淮安说着,眉心紧紧的蹙起。   裴卿卿未再言语,用完膳,她抬起头看向陆淮安,询问道,“今晚我睡在哪里?”   陆淮安看着她怔了片刻,才低沉道,“之前的寝房一直为你留住。”   “多谢。”裴卿卿郑重的道了一声,起身往寝房走去。   陆淮安看着她的背影,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站起身朝外走去……   次日,裴卿卿睡到辰时正才起,进来伺候的人是麻姑。   “怎么是你?”裴卿卿有些诧异的反问。   麻姑从袖中取出一纸契书双手呈给上,眼观鼻鼻观心道,“回姑娘的话,是将.军让奴婢来伺候您的,以后,奴婢就只有您一个主子。”   “你愿意?”裴卿卿接过契书,看了一眼后,盯着她的眼睛反问。   麻姑一双沉静的眸子如古井一般,毫无波澜道,“这是将.军吩咐奴婢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奴婢自然愿意。”   “好,那你以后就跟在我的身边。”话落,裴卿卿将她的契书又交还给她,“这个不用给我,我尊重你,相信你,只希望你不要辜负我。”   “奴婢明白!”麻姑肃然应道,接着,她便要上前伺候裴卿卿更衣,裴卿卿却阻止了她,“不必,这些事情我可以自己做。”   “那奴婢需要做什么?”麻姑嗓音有些沉哑的问道。   裴卿卿认真看了她一眼,“以后你就是我府里的府医,明白吗?”   “奴婢明白。”麻姑松了口气,她最怕,她一片真心待人,旁人却对她存有疑虑。   洗漱完后,外面早膳已经摆好,陆淮安则缓缓的从东暖阁走了过来。   “醒来了?”他落座前,朝她打了声招呼。   裴卿卿点了点头,刚落座,一碗粥就已经放在她的面前,裴卿卿看着陆淮安细心妥帖的模样,心头有些堵得慌,难道人总是在失去后,才知道珍惜吗?可这样的珍惜又能延续多久?   在她看来,人只有永远不会头,才可以永远不重蹈覆辙。   这样想着,她的眼神又坚毅起来。   用完早膳,陆淮安回了前院处理公事,裴卿卿则留在东暖阁陪着英欢。   这几日,慧娘和银杏已经开始哄着英欢喊“娘”了,但孩子许是太小,尚不能喊出来,只无意识的乱喊。   到了中午,裴卿卿特意让人将午膳摆在东暖阁,和英欢一起吃,陆淮安不知在前院忙什么,并未赶过来,只让素渠过来交代了一声有些要事,抽不开空。   用完午膳,裴卿卿先是将英欢哄的午睡了,才朝前院走去。   到了书房门外,无需麻姑上前通禀,守在外面的侍卫便帮她开了门,“姑娘请!”   裴卿卿朝两人点头致意,然后往里走去,一进书房,她就看到陆淮安紧皱着眉头朝她看来。   “怎么了?”在书房的门重新关上后,她看向他问了一句。   陆淮安道,“云南那边有密信传来,有人在霍王府见到了庞持玉。”   “霍王府?”裴卿卿挑眉,“是酆太子母族的霍王府?”   陆淮安点了点头,随即,约莫是怕裴卿卿忧虑,他又补了一句,“庞持玉是以霍王爷宠妾的身份进的霍王府,说起来倒也不足为惧。”   裴卿卿听他这般说着,皱着的眉头却没有松开,而是道,“若是我没有记错,当今这位霍王爷应是酆太子妃的父亲,而酆太子妃又是老来女,怎么也有七十多岁了。”   “还差半年霍王爷便要过八十大寿了,届时会进京朝见。”   裴卿卿半天都未开口,就在陆淮安已经她无话可说的时候,她却忽然道,“也就是说,明年庞持玉很有可能会随霍王爷进京。”   “正是。”陆淮安点头。   裴卿卿若有所思的转了话题,“请大人将圣旨给我罢。”   陆淮安闻言,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然后朝存放圣旨的暗格走去,将其打开,毫不避讳的递给裴卿卿,“你打开看看。”   裴卿卿迎着他的目光,将圣旨展开,确定无误后,才揣进袖中,拱手与他道谢,然后转身朝外走去。   “且慢!”陆淮安看她孤身一人就要离开,绕过桌案叫了她一声。   “大人还有事吗?”裴卿卿转过身,盯着他徐徐反问。   陆淮安道,“小心驶得万年船,让麻姑和扈十七跟着你一起进宫。”   裴卿卿听他这般说,眸子深了深,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她也是知道的,当即,郑重的应了一声,才继续朝外走去。   出了澜苑,裴卿卿带着麻姑上了马车,扈十七则是在外驾车。   他的驾车技术不错,一路上都很平稳。   裴卿卿一上车就闭上了眼睛,麻姑看她这般,也轻轻的合了眼睛。   两刻钟后,马车在宫门口停下,扈十七跳下马车,在外提醒道,“裴姑娘,到宫门口了。”   裴卿卿听到扈十七的提醒,这才睁开眼睛,看了麻姑一眼,然后朝外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马车,裴卿卿带着两个属下进宫时,却被守卫拦住,“皇上有令,只许裴令使一个人进宫。” 第085章 她对他还有情意!   裴卿卿听守卫这般说,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然后敛了容色,轻轻拱手道,“还请守卫大哥帮忙回禀一声,我今日将一样要紧的物件忘在了府上,改日再来面见皇上。”说完,她便打算带人离开。   守卫见她这就要离开,眼珠子转了转,想起皇上的交代,忙将人拦下,道,“裴令使且慢,不如我再为您通秉一声?”   裴卿卿转过头,别有深意的看了守卫一眼,淡淡颔首。   守卫朝身边的人交代了一声,便朝宫门里走去。   裴卿卿站在原地颇有耐性的等着,一刻钟后,守卫疾步走出宫门,朝她拱手道,“裴令使,张公公请您进去。”   裴卿卿闻言,朝着对方轻轻点了下头,便带着麻姑和扈十七往里走去。   三人很快就赶到了御书房,刚行至露台上,张公公就迎了出来,朝裴卿卿行礼道,“裴令使,皇上在御书房里等您,进去罢。”   “有劳张公公提点。”裴卿卿向张公公还了一礼,然后才往台阶上走去。   她挺直了脊背,绷着脸,一步一步走近大殿,经过重重幔帐后,一撩袍摆跪在青石地上,“微臣参见皇上。”   “东西呢?”皇上按捺着火气问道。   裴卿卿抬起头,清泠泠的目光直射向皇上,却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反问道,“皇上还记得答应过微臣什么吗?”   皇上眉头皱的越发厉害,浑身威压外放,用力的一拍桌子,施压道,“裴卿卿,你这是在怀疑朕?”   裴卿卿三缄其口,不置可否。   皇上冷哼了一声,但也知道殿中人油盐不进的性子,只得铺开一道新的圣旨,按照昨日与她承诺的,给她写了一封“保证书”,然后朝她脸上砸去,“接着!”   裴卿卿在圣旨砸到她脸上之前,伸手接住,仔细看了一遍,确认无误,才收了起来。   “朕要的东西呢?”皇上双手撑着桌案,强压着怒火,又问了一遍。   裴卿卿慢慢起身,将圣旨握在手中道,“微臣走出御书房后,会让属下将您要的东西交给张公公。”   “……”皇上看向裴卿卿的眼神几乎喷火,裴卿卿却没有辩驳一句,只是在他帮着纱布的手臂上看了一眼,皇上触到她的目光,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用力的咬着牙,看着她头也不回的离开。   “裴令使,您出来了?”外面,裴卿卿刚出去,张公公就迎了上来,他的眼中含着几分担心。   裴卿卿从袖中摸出一只黑色的布袋交给他,“有劳公公将这不详的东西早些烧掉,免得皇上再与奉国将.军生出嫌隙。”话落,她拱了下手,便带人离开了。   张公公看着她的背影逐渐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才带着黑色的布袋回了御书房中。   “东西可拿到手了?”皇上见张公公抱着一只长形的布袋进来,沉着脸问了一声。   张公公将布袋解开,露出里面的一卷明黄,道,“拿到了。”顿顿,想起裴卿卿临走前交代他的话,他又轻轻试探了一声,“这东西已是不详,不如奴才直接将其烧毁了,免得碍了皇上的眼?”   “去吧!”皇上的确不想看这糟心玩意儿,他摆了摆手,烦躁的说道。   张公公松了口气,径直朝殿中的火笼走去,皇上看着他将火笼打了开来,不知想起什么忽然又道,“先别烧,拿起来给朕看一眼。”   张公公一僵,眸色转了几转,还是认命的盖上火笼,捧着圣旨走向皇上,“您请看。”   皇上接过圣旨,打开后,他只看了一眼,就变了脸色。   “孽障!”他一掌拍在明黄的圣旨上,怒声骂道。   张公公吓了一跳,他根本不敢觑一眼圣旨上的内容,直接跪倒在地,口中战战兢兢的劝着,“皇上息怒。”   皇上怎么可能息怒,他怎么也没想到,陆淮安那个孽障竟会联合裴卿卿欺骗他至此,明明那道空白的圣旨对他已经没有任何威胁,根本没有收回的价值,可他们愣是设了个天衣无缝的局,将他套进其中。   更甚至于,两人早就想好了退路,诓着他颁下一道近乎“保证书”的圣旨。   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帝王,已经有二十年没有人敢这么挑战他的底线,这一刻,他真想将两人五马分尸!   良久后,他在注意到跪在地上的张公公,道,“起来吧,没你的事。”   张公公艰难的从那地上爬了起来,然后小心翼翼的看了皇上一眼,问道,“可是那孩子……有什么大逆不道的想法?”   皇上.将圣旨合上,冷冷一笑,“人大了,心自然也大了。”   “那这道圣旨?”张公公轻声试探道。   皇上却没有言语,而是亲自起身,攥着这道圣旨走向了火笼,张公公看出皇上的意思,立刻赶了过去,帮皇上掀开火笼的盖子。   皇上.将圣旨扔进去之前,又顿了一下,他目光凛冽的看向张公公,“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圣旨上的内容?”   张公公哪里看不出皇上这是起疑了,哪里敢承认,他苦笑一声,跪倒在地,“皇上明鉴,奴才向来是知道自己的身份的,就算对那孩子有几分心软,可那都是因着您而爱屋及乌啊,如今您和他对上,奴才自然是毫无疑问向着您的……”   他的语气悲痛而又诚恳,后面又提起他和皇上这么多年的主仆请,皇上听着,不觉便缓了脸色,掀开火笼的盖子,将圣旨扔了进去,然后躬身将张公公扶了起来,低沉道,“朕自然是信你的,方才只是有些想岔了。”   “皇上信奴才就好。”张公公低头抹了把泪,心里长长的松了口气。   皇上又劝慰了张公公几句,才朝御案后走去。   此时此刻,他心中多了一个目标,总有一日,要将裴卿卿和陆淮安这两人五马分尸。   另一边,裴卿卿带着麻姑出宫后,上了马车,便将袖中的圣旨交给了扈十七,并严肃的吩咐,“回去后,将这东西交给你家主子,这是他保命的东西。”   扈十七听裴卿卿这般说,诧异的将圣旨接了过去,口中道,“属下明白。”   回到澜苑,裴卿卿本想接了英欢就离开,没想到刚进前院,就看到陆淮安背着手站在石桌前。   她想了想,朝身后的扈十七吩咐道,“等我走后,你再将东西给你家主子。”   扈十七闻言,看了裴卿卿一眼,又看了自家将.军一眼,轻轻应了一声。   裴卿卿已经走向陆淮安,朝他行了一礼,“见过大人。”   陆淮安放下背在身后的手,转身看向她,眼中含着担忧,问道,“事情办得如何?”   裴卿卿言简意赅道,“已经办妥了。”   陆淮安呼吸微微平缓了几分,眼中带着一抹柔光,“那就好。”   “大人的恩德,我铭记在心。”   陆淮安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的看着她,目光越发温柔。   裴卿卿沉默了很久,拱手又朝他行了一礼,“已经出了两日,我也该回去了。”   陆淮安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日,但心口还是骤然沉闷下来,钝钝的疼,“我送你!”末了,他这般道。   裴卿卿果断的拒绝,“不必了,”顿了顿,又说,“我先去后院接英欢,大人公务繁忙,去忙自己的事情罢。”说完,便转身离开。   陆淮安看着她的背影,直到人都已经过了月亮门,他也没有收回目光。   裴卿卿赶到后院,进了东暖阁后,却发现英欢还在睡着,她的睡颜静谧而又美好,裴卿卿不自觉的便牵了牵嘴角。   “姑娘怎么回来的这么早?”银杏给裴卿卿冲了杯玫瑰水,一面递给她,一面问道。   裴卿卿看向她,解释道,“该办的事情已经办完了,我来接你们回去。”   银杏点了点头,低声道,“姑娘既然已经独立出去,确实不应该在这里住太久。”   裴卿卿弯了弯唇,没再开口。   英欢这一觉就睡到了午后,裴卿卿只得又在澜苑用了一顿午膳,而后才让人收拾东西离开。   她经过前院的时候并未看见陆淮安,想必是在忙公务。   却不知,陆淮安正站在澜苑最高的一处观景楼上,遥遥的看着她,而他背在身后的手中紧紧握着一道圣旨,是裴卿卿为他求来的“平安福”。   他知道,她只是不愿意再欠她。可他更情愿,她对他还有情意。   一个时辰后,马车在金水巷子停下。   麻姑先下车,确定周围无异常后,裴卿卿和银杏才抱着英欢下了车。   阍者听到动静,早就将大门打了开,他躬着身子向裴卿卿行礼,裴卿卿客气的叫起,然后带人往里走去。   这座宅子是没有地龙的,不过有银瓶在,她也不知道自家主子和小姐什么时候回来,索性每日都用火笼将屋子烘的暖暖的,尤其是英欢住的东屋。   “姑娘用过午膳了吗?可要厨娘送些吃的进来?”将英欢安顿好后,银瓶走到裴卿卿身边,一面服侍她解了外裳,一面问道。   裴卿卿含笑看了她一眼,道了声,“用过了。”银瓶便没再言语。   明日还要上衙,裴卿卿守了英欢一会儿,见她没有醒来的意思,就回了正房。   她这两日心神一直紧绷着,眼下回到熟悉而又私密的地方,便有些困倦,干脆让人准备了热水,沐浴过去,便沉沉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她就醒了过来,守夜的是银瓶,听到动静她立刻敲了敲门,道,“姑娘起来了吗?可要奴婢进来服侍?”   裴卿卿扬声道,“进来罢。”   接着,银瓶便端着铜盆朝外入内,她先是帮裴卿卿更衣梳头,接着又伺候她擦洗了手脸。   一切打理妥当,厨娘那边也备好了早膳,裴卿卿简单用过后,便朝外走去。   金水巷子距离刑部衙署颇近,不过半刻钟的功夫,她就走到了。   推开公房的门,宋厉如往常一样坐在桌案后,不过这次不同的是,他是清醒的,一旁的屏风上也没有染血的衣衫。   “宋推官今日来的颇早。”她含笑打了声招呼。   宋厉抬眸望向她,清冷自持的问道,“身子养好了?”   裴卿卿汗颜,她似乎想起什么一般,问道,“您这两日可有查出马大友妻子的身份?”   “嗯,”宋厉淡淡的点头,然后言简意赅的与她说了一遍。   原来,马大友的妻子当年是遭人拐卖才堕入风尘的,青梅竹马再相见,马大友倒是不嫌弃妻子,可他的妻子却染上了梅毒。   于是,在妻子死后,当有人跟他承诺能将当初陷害妻子的人阖家赶尽杀绝后,他自然无法拒绝。   裴卿卿听完后,有些唏嘘,“那些人贩子当真是万恶之源。”   “那依你来看,要如何才能杜绝人贩子的存在?”   裴卿卿想了想,不确定道,“用重典,威吓于其?”   宋厉没有接话,而是道,“这是我整理的案卷,你仔细看看。”   裴卿卿闻言,上前将案卷接过,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后,仔仔细细的通读了一遍,案卷最后一句,则是宋厉对于他那个问题的答案。   人贩子的存在,重要的是买家这一环,而不是人贩子这一环,因此,真正能减少人贩子存在的法子应该是:若有买主,皆格杀勿论! 裴卿卿心里暗道了一声妙,然后抬起头轻声道,“下官受教。”   宋厉将她的神色变化看在眼底,没有答话,但唇角却微不可查的翘了翘。   裴卿卿将案卷还了回去,才想起正事,她郑重的朝宋厉拱了下手,道,“宋推官,这两日下官进宫面见皇上,求得了一份恩典。”   “嗯?”宋厉抬起头,看向她的眼神多了几分疑问。   裴卿卿面上有几分赧然,接着道,“皇上已经开恩,答应重审当年徐侍郎一案……而我,向皇上举荐了您。”   “嗯。”宋厉淡淡的应了一声,这桩案子并不复杂,对他来说不算什么难事。   但裴卿卿却没有就此对下,她看向他的眼里,含了几分莫名的复杂。   “还有事吗?”他看向她,淡淡的反问。   裴卿卿迎着他微冷的眸子,道,“宋推官就不想知道我是用什么法子,令皇上开恩的吗?”   宋厉脸上总算多了一抹凝重,看着她抬了抬手,耐心道,“说来听听。”   裴卿卿却没有直接开口,而是面含复杂的走向自己的桌案,将自己和陆淮安这两日做的事情简单记了下来,然后等墨迹干透后,站起身绕过桌案,交给了宋厉。   宋厉一目十行的看完,整个后背都绷直了,他微微变了脸色,不可置信的朝她看去,“你们,还真是胆大包天。”   “我很抱歉,”裴卿卿难堪的看着他,“将宋推官你托进了这件事情里。”   “木已成舟,你现在说这些还有用吗?”宋厉冷嗖嗖地看了她一眼,反问道。   裴卿卿抿了抿唇,试探着道,“您若是不愿,可进宫向皇上陈情……”   “在你眼里,本官就是这种人?”宋厉听她这般说,陡然变了脸,寒声反问。   裴卿卿暗暗攥紧了手指,她自知理亏,倒不敢对宋厉生出任何不满,只耐着性子诚恳地道歉,“是我的错,不该问都不问一句,就将宋推官牵扯进来。”   宋厉:“……”   他站起身,将裴卿卿写下事发经过的宣纸扔进公房里的火盆,跟着,为防万一,她又将她桌上的其他宣纸也一并烧了。   裴卿卿看了半晌,才呐呐反问,“宋推官是担心宣纸晕染?”   宋厉瞅了她一眼,“小心驶得万年船,懂吗?”   “懂懂懂!”裴卿卿连忙点头称是。   宋厉垂了垂眉目,“这桩案子我接了。”   “宋推官……”裴卿卿低低的叫了一声。   宋厉又看了她一眼,“你若是真觉得托我一人下水过意不去,那就多拖几个人,最好将满朝文武的一多半都拖下水,这样旁人就记恨不到我头上了。”   裴卿卿瞪圆了眼睛,将、将满朝文武地一般都拖下水?   不过仔细想想,倒也可行。   尤其是后面会牵连出曲家的案子,只怕是牵连越广,才越有机会拨乱反正。   “我明白了,多谢宋推官提点。”裴卿卿郑重的道谢。   宋厉道,“等过上几日,你随我去兴平一趟。”   裴卿卿连忙答应,她也知道宋厉之前搜集的证据不能一次拿出来,不然皇上心中定会给宋厉记上一笔。   因着徐家的事有了眉目,裴卿卿接下来处理起公事来越发得心应手,就连面对尸体,也没有那么惶恐。   宋厉暗暗称其,前些日子,裴卿卿用药掩盖尸体的味道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他以为她会一直这样下去,没想到,还是有长进的。   转眼,几日过去,翌日就是启程去兴平的日子。   裴卿卿将行礼收拾好后,正要早早歇下,这时外面却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麻姑的声音响了起来,“姑娘,您睡下了吗?”   裴卿卿还没有拖鞋上床,干脆朝外走去,打开房门,问道,“有事吗?”   麻姑抬起头看了裴卿卿一眼,停顿片刻,才有些难为情道,“回姑娘的话,是这样的,阍者方才派人过来禀报,说是奉国将.军在外求见。” 第086章 将.军只是伤了肾脏,死不了!   已经这么晚了,陆淮安来做什么,莫非是庞进武的下落有眉目了?这般想着,裴卿卿拢了拢身上的衣衫,眉眼里带着几分清冷,吩咐麻姑道,“请他去前厅,我稍后就到。”   “是,姑娘。”麻姑答应道,转身离开前,她微微犹豫了下,还是冲裴卿卿解释道,“奴婢到金水巷子后,就再未和奉国将.军联络过,方才是在庭院里消食,才遇见了王伯的孙女。”   王伯便是裴宅的阍者,他除了一个孙女阿梅外,就再没旁的亲人。而裴卿卿之所以识得两人,是因为阿梅的爹娘是宋厉经办的一桩案子里的受害者。   “你不用跟我解释。”裴卿卿听麻姑这般说,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我既然将你留在身边,就不会怀疑你。”   麻姑迎着裴卿卿清澈如水的目光,思索片刻后,点了点头,然后躬身退下。   裴卿卿目送她离开,回房重新穿戴整齐,才往前院走去。   她到前厅时,陆淮安已经饮了一盏茶,看见她从外入内,他抬了抬袖子,站起身,温和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温声叫了句“卿卿”。   裴卿卿容色微冷,带着几分疏离走到他身边,拱手施礼,称了声“大人。”接着,仰面看向他,问道,“不知您深夜登门,所为何事?”   陆淮安眼里含着柔光,看着裴卿卿,还未开口,偌大的前厅凭空想起一声娇滴滴的猫叫。   裴卿卿听到这声音,几乎立刻想起景妃交给她照看的那只猫儿,意外的放大了瞳孔,“大人将小白带过来了?”   陆淮安微微颔首,然后袖口一垂,一只雪白的波斯猫儿就钻了出来,闪电般的窜向裴卿卿,抓着她的衣裳下摆直接攀爬到她的肩膀上,喵喵的叫着,似乎极为不满。   “看来它很想你。”陆淮安望着裴卿卿一脸无奈的表情,打趣道。   裴卿卿横了他一眼,然后哄着小白,将它从肩头抓了下来,抱在怀里顺毛撸着,好一会儿,小白才止了怨怪的喵声。   裴卿卿趁机看向陆淮安,“这么晚了,大人登门只是为了将小白送过来?”   “自然不是。”陆淮安看着她的眼睛道,“铜陵那边传来消息,已经追查到庞进武的踪影。”   裴卿卿闻言一惊,她眼中迸发出一抹恨意,连怀里的小白都忘了撸。   “喵——”小白不满的抬起头,瞪着一双漂亮的异色瞳又叫了一声。   裴卿卿被它叫回了神,敛去眼中过发深浓的恨意,低头撸着小白,道,“有劳大人了。”   “你心情不好?”陆淮安看着裴卿卿发心上的旋儿问道。   裴卿卿轻轻的抿了抿唇,喉间咽了咽,发出一声极轻的苦笑,“大人知道庞进武他早就对我有觊觎之心吗?”   陆淮安听裴卿卿这么说,不由变了脸色,他眼底一阵明灭,嗓音干哑,不可置信道,“你的意思是,他……”   “裴武生和柴虎都是他的人。”裴卿卿说着,眼底已经一片通红。   陆淮安看着她这副模样,再也忍不住,双臂颤抖着将她拥进怀中,“卿卿,”他低低的唤了声她的名字,用下巴摩挲着她的发顶,道,“庞进武会为他曾经做过的事付出代价的。”   “喵——”他话落,回应他的是一声愤怒的猫叫。   紧接着,裴卿卿从他怀里挣脱开,鼻尖微红的看着他道,“已经快亥时了,大人该回去了。”   “你明日要去兴平?”陆淮安低眸看着她,不置可否的问道。   裴卿卿“嗯”了一声。   陆淮安抬起手,在她肩头轻轻的拍了拍,道,“一路保重。”   “多谢大人。”裴卿卿平静的说道,然后侧身,朝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你早些休息。”陆淮安临走前,凝望着她,不舍的交代了一声,顿了顿,又道,“你不用送我,路我熟悉。”   “嗯。”裴卿卿淡淡的应了一声,目送他离开后,就回了后院。   她换了寝衣,又简单洗漱了一番,取下头上的玉簪后,正要上榻歇下,结果外面却传来一阵吵嚷声。   “发生什么事情了?”她朝外走去,看向准备过来值夜的银瓶问了一句。   银瓶神色之间也有几分慌张,她冲裴卿卿道了一声“奴婢去打听打听”,就往前院跑去。   半刻钟后,她从外面回来,白着脸道,“姑娘,奴婢打听到了,是陆将.军他……刚出金水巷子就遇到了一行刺客,被刺中昏迷了过去。”   裴卿卿听闻陆淮安被刺伤,脸色一瞬间变得苍白,她动了动嘴唇,盯着银瓶询问道,“他伤的重吗?”   银瓶摇头,“九爷第一时间就将陆将.军带了回去,又让人去宫里请太医,约莫是有些严重的。”   “我知道了,”裴卿卿应了一声,然后径直走向东跨院,敲开了麻姑的房门。   麻姑此刻还未睡下,她听到有人敲门,立刻起身将门打了开来,看到是裴卿卿,她飞快的打量了一眼她难看的脸色,然后问道,“姑娘可是身子不舒服?”   裴卿卿摇了摇头,然后盯着她的眼睛,声音颤抖道,“是大人,他刚出金水巷子就被人刺伤,昏迷了过去。”   话说到这里,麻姑已经明白了裴卿卿的意思,“请姑娘放心,奴婢这就去澜苑一趟。”话落,她朝她微微点了点头,便回身去收拾药箱了。   裴卿卿站在东跨院外,看着麻姑背着药箱离开才回了寝房,但上榻后却怎么也睡不着。   直到子时过后,麻姑从澜苑回来,她听到敲门声,立刻起身,撩开帷帐下地朝外走去。   打开门后,她看着站在外面的麻姑,嗫嚅了下唇,试探着问道,“麻姑,大人情况如何?”   麻姑极为平静道,“伤在肾脏上,偏了些许,性命倒是无虞,只是得一个月将养。”   裴卿卿听她说完后,总算松了口气,顿顿,又问,“可知是谁动的手?”   麻姑摇头,“对方将踪迹抹的很干净,不好清查。”   裴卿卿“嗯”了一声,她心中是很怀疑皇上的,但偏偏现在没有证据,只能等以后再说。   “姑娘若是没有旁的吩咐,奴婢就先退下了。”麻姑将该禀报的都禀报完了,也有些困了,便提出了告退。   裴卿卿点了点头,目光温和的看着她,“今夜有劳你了。”   “不碍事。”麻姑又行了一礼才退下。   裴卿卿关上门回了寝房,睡在榻上的银瓶许是觉得有些吵,轻轻的翻了个身,裴卿卿脚步极轻的从她身边走过,重新上了床榻。   她担心着陆淮安身上的伤,又担心皇上对他秋后算账,竟是熬到后半夜才堪堪睡去。   次日,她是被银瓶唤醒的。   “姑娘,已经卯时正了。”银瓶已经将帷帐勾了起来,坐在床边轻声提醒道。   裴卿卿眯着眼睛,过了片刻才想起今日要随宋厉去兴平,她抬起手用力的捏了捏眉心,单手撑着坐了起来。   银瓶已经烘好了衣裳,熟悉的伺候裴卿卿更衣。   洗漱完,已经是一刻钟之后的事情了,沈厨娘那边也准备好了早膳,裴卿卿简单用过后,看向银瓶问道,“马车备好了吗?”   银瓶颔首,“回姑娘的话,都已经备好了,行礼也装上去了。”   裴卿卿点了点头,将擦手的热帕子交给银瓶,“我去看看英欢,”她说着,起身便朝东屋走去。   东屋里,银杏刚服侍英欢用完早膳,看见裴卿卿过来,主仆两个都弯了眉眼,尤其是英欢,她吐着泡泡张开双手,口中喊着“羊!羊!”   裴卿卿从银杏手里接过孩子,同时眼底闪过一抹疑惑。   银杏将自家姑娘眼中的疑惑看的分明,她笑了笑,解释道,“小姐是在喊‘娘’,只是发音不标准。”   裴卿卿眼底闪过一抹惊喜,“原来是这样,”说着,她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英欢黑葡萄一般水汪汪的大眼睛,逗她道,“英欢,再叫一声。”   但英欢却张嘴笑着不肯再叫了。   裴卿卿无法,只好将她又交给银杏,点着她的额头道,“等娘回来的时候,英欢给娘一个惊喜好不好?”   英欢不会说话,但却有力的握住了她的手指。   裴卿卿索性又陪了她一会儿,才起身离开。   正房外,麻姑也准备好了,她换了一身男装,肩上背着一只青色的包袱,见裴卿卿露面,她上前行了一礼,问道,“公子,可以出发了吗?”   裴卿卿点了点头,“走吧!”说着,便率先往外走去。   “去城外。”上了马车后,裴卿卿吩咐驾车的扈十七,这是她提前和宋厉约好的,巳时正在城门口见。   马车辚辚的往城北疾驶而去,不到一个时辰就出了城,彼时,宋厉的马车已经城楼下等着了。   “走吧!”看到扈十七驾着马车过来,宋厉放下马车窗帘,吩咐周元,周元昂首答应了一声,便又赶着车往兴平方向而去。   一行人是在午后到的兴平,马车直接停在了裴家旧居外。   裴卿卿撩开马车帘子后,看着面前这座熟悉的院子,不由瞪着眼睛皱起眉头,她不是早就将这里付之一炬了吗?   扈十七看出裴卿卿眼里的惊讶,弯了弯唇,解释道,“几年前,姑娘假死离开,将.军他在兴平山上为您立了一座衣冠冢,这宅子也是将.军为了时常祭拜您而重修的。”   “我知道了。”裴卿卿跳下马车,她正要朝前走去,扈十七又从后面叫住了她,然后递给她一把钥匙,“裴姑娘,这是宅子的钥匙。”   裴卿卿接过,将门打开后,请了自下车后,就始终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宋厉进门。   宋厉听到裴卿卿的邀请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裴卿卿冲他弯了弯唇,“寒舍简陋,宋推官莫怪。”   宋厉“嗯”了一声,往里走去。   裴卿卿又开了正房和偏房的门,也是这时她才发现,整个宅子里只有东边的偏房有一张床,其他屋子都是空旷的。   “怎么了?”见裴卿卿变了脸色,站在牡丹花旁的宋厉遥遥问了一声。   裴卿卿道,“无事,”说着,她朝一旁的扈十七交代道,“我看了下,整个宅子只有一张床,厨房里面也没炊具,只能劳你去镇上跑一趟,带些东西回来。”   扈十七倒是乐意帮着裴卿卿干活,不过他也没有直接答应,而是反问,“姑娘能给属下列一张单子吗?”   “可以。”裴卿卿记得东边的偏房是有笔墨纸砚的,她径直往里走去,走到桌案后,她正欲磨墨,好给扈十七列胆子,却发现最下面的一张宣纸似乎写了字。   鬼使神差的,她将那张宣纸抽了出来……只看了一眼,她就明白自己没猜错,那是她假死后,陆淮安的寄情之作,上面写满了他的懊悔。   遣词造句,当真是感人肺腑,催人泪下。若非她就是正主,只怕也要看的泪如雨下。   裴卿卿神情有些恍惚的将宣纸叠了起来,她思量许久,为防别人发现这篇辞赋,索性折了几折,塞进自己随身携带的荷包里,然后才磨墨,给扈十七写起清单来。   她斟酌着,用了足足两刻钟的时间,才将清单写完,待墨迹干透后,出去交给了扈十七。   扈十七接过清淡,扫了一遍,确认没有疑问便往外而去。   “宋推官。”将扈十七送走后,裴卿卿走向宋厉,问道,“您渴了吗?”   宋厉清清冷冷的看着她,反问,“不是说厨房里没有炊具?”   裴卿卿赧然道,“我去街坊家里借碗水。”说完,就要转身离开。   “回来!”宋厉叫住她,看着她清透而疑惑的眼神,道,“我不渴。”   “哦。”裴卿卿道了一声,没有再朝外走去。   宋厉看了眼他对面的石凳,吩咐道,“坐下。”裴卿卿愣了一下,然后从善如流的走过去坐下。   “有件事,我需要跟你商量。”在她坐下后,宋厉眼里带着带着一抹复杂,凝视着她说道。   裴卿卿喉头咽了咽,无端就紧张起来,“宋推官请说。”   “明日,我想开棺验尸,你可介意?”宋厉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的说道。   裴卿卿迎着宋厉的目光,并没有让他等太久,就颔首道,“自然不介意。”   “那就好。”宋厉松了口气。   裴卿卿垂下眸子,其实,在刑部待了这么久,她早就做好了开棺验尸的准备,她想,她爹在天之灵也是愿意如此的。   毕竟,他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洗清徐家一门身上的冤屈,若非如此,他当年也不会选择与大伯相反的路,艰难北上。   至于她娘,她和曲家都蒙此屈辱,又如何忍看凶手逍遥法外!必定是也是同她爹一样的选择。   扈十七是在乌金西堕前回来的,他手中不缺钱,一定东西都是加钱买的现货,且都是送上门来。   宋厉倒是不愿意露面,索性带着裴卿卿去了东边的偏房。   偏房中,宋厉和裴卿卿各执一本书,分坐圆桌两端,谁都没有跟谁说话,直到屋中黑的实在看不清字,宋厉才放下手中的兵书,朝裴卿卿道,“能去点一盏灯吗?”   裴卿卿手里拿著书,但心思却根本不在书上,她在想京都的陆淮安,也不知道他的身子怎么样了。   骤然听到宋厉的声音,她有些受惊的抬起头,有些不再在的撩了撩额发,反问道,“宋推官方才说什么?”   宋厉一看裴卿卿这副样子,就知道她刚才没有在看书,无声地叹了口气,他耐着性子道,“我说,能去点一盏灯吗?”   “哦,我这就去。”裴卿卿应了一声,起身便朝一旁的多宝阁走去,她顺利的摸到了火折子,然后点了一盏灯,小心的端到桌边。   屋中亮堂起来,宋厉下意识的朝光源处看去,只见微黄而静谧的烛光中,裴卿卿身量纤细,肤色细腻,面容秀美。   “书中自有颜如玉。”一时间,宋厉心中只有这么一句话。   “宋推官?”裴卿卿见宋厉发愣,低低的叫了一声,宋厉被她叫回了神,想到自己方才失神的模样,面上不由多了一抹不自在。   “多谢。”他嗓音干哑的说了一声,然后侧过半个身子去,接着看起书。   “宋推官。”裴卿卿又叫了一声。   宋厉用力的合上书,侧头朝裴卿卿看去,两人对视,不知不觉就软了语气道,“你有完没完?”   裴卿卿抿了抿唇,脸上多出一抹冤屈,她抬手指了指他手中的兵书,道,“我只是想提醒宋推官,您的书拿反了?”   宋厉低头一看,果然是反着的,向来是方才欲盖弥彰了。   “我在想案子。”沉默片刻后,他看向裴卿卿,冷淡而严肃的解释,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在裴卿卿眼中,宋厉向来是个在周正不过的人,因此,对他的话,她根本不会生出怀疑,当即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那我不打扰宋推官您了,您请继续!”说着,她便重新坐下,拿起自己的书。 第087章 是谁炸了厨房?   一个时辰后,扈十七带人将置办的东西收拾好了,又将铺子里的小厮都送走,才过来东边的偏房请两人出去。   宋厉先放下手中兵书,语气有些低沉的朝裴卿卿道,“走吧。”   裴卿卿“嗯”了一声,随他朝外走去。   扈十七侯在外面,看见房门打开,他立刻躬身行了一礼,道,“属下让人送的酒菜到了,您二位是现在用吗?”   裴卿卿朝宋厉看去,宋厉蹙了蹙眉,“我还不饿,”话落,他又看了裴卿卿一眼,“我今晚住那间。”   裴卿卿想了想,道,“我和麻姑住正房,宋推官您和十七住西边的偏房可行?”   宋厉微不可查的扫了眼方才待过的偏房,应了一声便朝西边的偏房走去。   “姑娘……”宋厉走后,扈十七有些为难的看着裴卿卿叫了一声。   裴卿卿道,“我也不甚饥饿,你将酒菜留出一半给宋推官,剩下的和麻姑分食了吧。”   “是,姑娘。”扈十七答应,又拱了下手,转身离开。   裴卿卿看着他走远,回身往正房走去,洗漱过后,躺在榻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她闭着眼睛,一时想起幼时爹娘还在身边的种种,一时又想起远在京都的英欢和陆淮安。   她不知道的是,此时陆淮安根本不在京都,而是启程去了铜陵。   不错,在金水巷子外,陆淮安遭遇的刺杀不过是他自导自演的一场戏,所为的是能有个从京都脱身的机会,他想亲自替裴卿卿将庞进武抓捕归案。   铜陵距离京都有六百多里的距离,连夜策马,清晨的时候就赶到了。   因着是隐瞒身份出来的,陆淮安并未住在驿站,而是以镖局东家的身份在城中赁了一间院子。   “可追查到庞进武的行踪?”有些逼仄的书房中,易过容的陆淮安询问扈三,扈三拱手道,“回主子,已经有些眉目了,庞进武应该是藏身在铜陵江上的一处渡船中,只是哪一艘还不确定。”   陆淮安眼底闪过一抹锐利,“再去探。”   扈三转身欲走,陆淮安念及庞进武的喜好,突然开口又补了一句,“可试着从他身边的其他人查起。”   “主子的意思是?”扈三眼中闪过一抹疑惑。   陆淮安道,“他喜欢年有一些的女孩儿,豆蔻年华左右。”   “属下明白了。”扈三凝了面色,朝外退去。   陆淮安低了头,轻轻的摩挲着腰上悬挂着的同心佩,此番,他一定会将庞进武给她带回去。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他都要让她得偿所愿。   此刻,庞进武的确在铜陵江上的一艘渡船里,渡船今夜就会前往申州,到时他可从申州借道,直取漠河。   包厢中,两人戴了面纱的少女跽坐在毯子上,服侍面容惨白而沉肃的男子喝酒。   男子饮下好几盏后,才看向面前的一对姐妹花,冷声冲两人道,“以后你们两一个叫云儿,一个叫卿儿。”   “是,主人!”两个少女弱不禁风你的应了一声。   黄昏时分,扈三从外面回到小院,他一进书房,不等陆淮安开口,便先一步拱手道,“主子,查到庞进武的行踪了,他果然在铜陵江上的一艘渡船里,身边带了两个少女,一个十二岁,一个十三岁。渡船是今夜起航,途经凉州、吕州、沙州,最后到申州,属下以为,庞进武是想从申州取道,往漠河而去。”   陆淮安肃着脸点了点头,随后问道,“可知他身边有多少人?”   扈三摇头,“属下怕打草惊蛇,并未敢试探。”   陆淮安沉吟片刻后,道,“让所有人整装待发,今夜务必将整艘渡船拿下,庞进武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主子。”扈三朝外退去。   此时时间已经极为紧迫,陆淮安在扈三离开后,想了想,往铜陵成最大的商户沈家行去,庞进武所坐的正是沈家的渡船。   半个时辰后,铜陵码头。   眼看着,渡船就要起航,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吵嚷声,渡船管事闻言,连忙赶了出去,却见一个身着锦缎,头戴金冠的公子带着一众下人朝他走来。   “大公子,您这是?”来人正是沈家的大公子沈从荣,管事看着他疑惑的问道。   沈从荣道,“刚接到秋容的信,她一怒之下与妹夫和离了,我要带人去吕州为她讨回公道!”   沈秋容正是沈从荣的嫡亲妹妹,管事一听,立刻皱起眉头,“三小姐跟姑爷和离了?”   沈从荣烦躁的应了一声,然后道,“你现在立刻赶一些人下去,我要带人去吕州。”   管事脸色难看极了,“可客人们都已经付了银钱了,也都上船了,贸然毁约只怕会影响沈家的生意。要不大公子您坐明早的船去吕州?”   “我妹妹和离这么大的事情,你竟然让我等?”沈从荣抬起脚就朝管事踹去,瞪着他道,“耽搁也是耽搁我沈家的生意,跟你有什么关系,还不快去将人赶下去。”   “是,大公子!”管事被狠狠的踹了一脚,也算看出来自家公子的决心了,他白着脸应了一声,就去做事了。   沈从荣让人给他搬了把椅子过来,翘着腿看着已经上了船的客人骂骂咧咧的离开。   一开始他还饶有兴致的跟对方对骂,到了后面,也是倦了,干脆让身边的小厮开始撒钱,凭着沈家金号的大额金票,之后倒是没有客人再骂骂咧咧,甚至还谢起他来。   沈从荣哼了一声,骂了声“滚”。   很快,整条船上就只剩下庞进武这一户外人了,暗卫走到自家主子的身边,将外面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恭敬的问道,“您看,我们是跟着沈公子走,还是明日早上再离开。”   庞进武想了想,道,“这件事宜早不宜迟,你去跟沈公子说一声,我们跟他一起走,这偌大一条船,一个包厢也占不了多少地方。”   “是,主子!”暗卫答应一声,便去办事了。   沈从荣听了暗卫的传话,倒是没说什么,将自己的人都带上船后,便让人开拔。   夜色中,沈家的渡船往远处的江面驶去。   陆淮安是跟在最后一波小厮后面上的船,彼时庞进武的暗卫已经回去复命了,倒是没有察觉到不对。   半个时辰后,沈从荣看着陆淮安问道,“裴、裴大哥,您看这个时候放火可以吗?”   陆淮安点了点头,他是用沈家阖家的性命威胁沈从荣跟他走这一趟的,目的只是想支开普通人。   沈从荣便吩咐人意外引火,夜风迅猛,不消片刻,整座渡船就全部烧了起来。   沈从荣家里是做渡船生意的,带着的小厮几乎个个都是游水的好手,当下如下饺子一般的往水中跳去,三三两两的搭伴游向岸边。   陆淮安则是带人往庞进武的包厢而去,他将门踹开的时候,暗卫正在将庞进武往他的身上绑,庞进武看到陆淮安进来,白着脸厉声问了一句,“你们是何人?”   陆淮安没有言语,他目光沉沉的盯着庞进武,挥了下手,下一刻,身后的斥候便朝庞进武几人攻去。   庞进武现在身边有五个暗卫,其中四个出来格挡,生下一个约莫是会游水,且本事不错,仍在将庞进武往他身上绑,然后趁同伴跟陆淮安在缠斗,直接跳下了渡船。   陆淮安从头到尾都没有动手,只是静默的看着。   直到火势烧了过来,几个暗卫被逼得不得不跳水,他才朝后伸了伸手,接着,一张弓出现在他手中。   四个暗卫胸口中箭的时候才反应过来是,那个长着络腮胡子的男人竟是奉国将.军陆淮安。   “主子,火势控制不住了。”斥候站在船舷,冲陆淮安道。   陆淮安“嗯”了一声,然后看着一辆画舫遥遥朝渡船驶来,突然运起轻功,涉水往画舫而去,他身后的斥候见状,也都一一效仿。   落到画舫上后,陆淮安单手握着弓背在身后,问船头上的斥候,“人捉住了吗?”   斥候摘下头上的斗笠,冲陆淮安笑了笑,道,“回主子的话,抓住了,三爷正在里面看守着。”   陆淮安“嗯”了一声,往里走去,入内后,果然看见船舱中间跪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是暗卫,另一个则是庞进武。   扈三看到陆淮安露面,起身行了一礼,“主子神机妙算,渡船失火后,属下带着画舫过来,这两个人果然想上船劫持属下。”只可惜,两个人怎么会是几十个人的对手呢。   “将他的手脚断了,下巴也卸了,只要保证人活着就可。”陆淮安朝扈三点了点头,而后冷声吩咐。   扈三应声,接着上前,蹲在暗卫的面前,在他吃人一般的目光中,握着匕首,用力挑断他的手筋脚筋,又卸了他的下巴。   “给他止血。”扈三起身后,吩咐身边的斥候,跟着,他又朝陆淮安看去,而后问道,“主子,我们现在是回京都吗?”   陆淮安摆了摆手,“去兴平。”   扈三闻言,愣了一下,才轻声答应。   铜陵江边,沈从荣上岸后,让属下清点了一下从府中带出来的小厮,确定所有人都上岸了,才一人给了他们一百两银票,让他们回去取暖,他则回了沈家。   确定家中所有人都没事后,他整个人都松了口气。   天亮后,他以为陆淮安不会再出现,可刚上床躺下,就被人给揪了起来。   见又是陆淮安,他顿时来了脾气,瞪着他道,“事情都给你办完了,你还有完没完啊!”   陆淮安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沈从荣不知为何,整个后背都腾起一股凉意,他脸色不对劲起来,站起身,耐着性子冲陆淮安道,“不知阁下还有什么吩咐?”   “你二弟是在七岁后摔断了腿才不良于行的?”陆淮安看着沈从荣肃声问道。   沈从荣心里不耐烦,但是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他看着陆淮安,闷闷的道了声“是”。   陆淮安看了他一眼,“一个月后,你带他来京都澜苑,说不定他的腿会有转机。”   “你、你你你你你你什么!!”沈从荣一听弟弟的腿会有转机,整个人都惊呆了,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反问道。   陆淮安因着他确实帮了自己大忙的缘故,淡淡看了他一眼,耐着性子道,“铜陵沈家不是一直在寻麻神医吗?”   沈从荣道,“难道阁下就是麻神医?”   陆淮安:“……”   他盯着沈从荣看了半天,到底还是失去了与他解释的兴趣,只交代道,“一个月后,京都澜苑,记住了吗?”   “记住了!记住了!”沈从荣连声答应,看着陆淮安的背影道,“麻神医,一个月之后,我们在京都不见不散。”   陆淮安听着他离谱的称呼,连头都没有回。   待完全看不见陆淮安的身影后,沈从荣仍不敢相信麻神医竟然主动找上了他,他用力的掐了下自己的胳膊,疼的嗷一声叫,才确信,一切都是真的!   怀揣着这个好消息,他哪里还有一点的瞌睡,当即拔腿就朝外走去。   他径直去了家中的南秋院,每日晨起,他爹娘都会陪着祖母一起用膳。   “荣儿?”他入内后,沈老夫人不可置信的看了他一眼,惊讶道,“你今日怎么过来了?”   沈从荣有些尴尬,以往他都是睡到日晒三竿才起来的,家中其他小辈都是陪着祖母用早膳,只有他是每日陪着祖母用午膳,因为早晚他都不着家。   “祖母,我是来告诉您一个好消息!”秉着“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态度,沈从荣直接越过爹娘,在沈老夫人下首坐下,握住她的手道,“我找到麻神医的下落了,二弟他的腿有救了。”   “你说什么?”沈老夫人皱起眉,看着这个不着调却孝顺的孙子,难以置信的反问。毕竟,家里用尽一切手段,找了麻神医十几年,都没有找到他的具体行踪啊!   沈从荣便将昨夜的事情讲了一遍,讲完后,又道,“麻神医已经跟我约好了,我们一个月后,京都澜苑见。”   “竟是真的!”沈老夫人喜的眼泪都落下来了。   一旁的沈老爷却板着脸道,“母亲先别高兴的太早了,我倒觉得荣儿是被人骗了!”话落,他不给沈从荣开口的机会,就道,“按照我查到的消息,麻神医的孙女今年都十几岁了,麻神医怎么着也得五六十岁,是个老者,可荣儿口中的那位麻神医分明是个再年轻不过的小子。”   “荣儿,这……你父亲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沈老夫人大喜过后又是忐忑,她一脸担忧的看着身边的孙子,慈和道。   沈从荣倒是相信陆淮安的很,并且坚信陆淮安就是麻神医,至于麻神医为何这般年前,那人家都是神医了,驻颜有术不行吗?   这般想着,他也这样怼了回去。   沈老爷恨恨的看着这个一事无成、挑不起一点担子的长子,眼中几欲喷火。   倒是一旁始终不言不语的沈夫人,含了泪道,“不管是不是麻神医,既然对方抛出了这个饵,我还是想带着从武去试试。”   “夫人,你……”沈老爷心疼的看向自家夫人,跟对待沈从荣的态度,简直判若两人。   沈从荣根本不给自家父亲哄骗母亲的机会,直接开口道,“母亲,到时候我陪你和二弟去京都。”   “好。”沈夫人看向不着调的长子,轻轻的点了点头,荣儿虽然难当大任了些,但是对从武向来是放在心上的。   兴平,裴卿卿辗转到了翌日天亮,才稍稍安睡过去。   等她清醒时,已经是辰时末了。   她面上浮现出一抹赧然,飞快的更衣洗漱,简单梳了个单螺髻就朝外走去。   外间,麻姑见她出来,扬起一抹浅淡的笑意,道,“姑娘醒来了?”   裴卿卿“嗯”了一声,抬步就要朝厨房走去,昨日她给扈十七列的单子里是有一些蔬菜腊肉腊鱼的,正好自己煮饭吃。   麻姑看她要往厨房而去,提醒道,“姑娘是要下厨吗?”   裴卿卿停下脚步,淡淡的“嗯”了一声。   麻姑道,“宋推官起得早,已经在煮饭了,十七在给他帮忙。”   裴卿卿听她这般说,眼底闪过一抹意外,“宋推官……他会煮饭?”   麻姑听自家姑娘这般问,脸上浮现出一抹迟疑,停了片刻,道,“看宋推官是很自信的模样,应该是会罢!”   她话落,只听一阵巨大的炸裂声,裴卿卿眼皮跳动了一下,她下意识的朝厨房看去。   扈十七和宋厉一前一后,灰头土脸的从里面走了出来。   裴卿卿:“……”   麻姑:“……”   这就是自信?这就是会煮饭?!   扈十七光顾着咳嗽了,宋厉与裴卿卿四目相对,两个呼吸后,他突然转身,往水井边走去,他原是想用最快的速度将脸上的乌黑洗干净的。   但是却忘了,不用皂角,只用清水,脸上的乌黑只会越抹越黑。   最后,裴卿卿都看不下去了。 第088章 嫉妒陆淮安。   “宋推官,用这个洗罢。”裴卿卿从屋中取了皂角,单膝蹲在宋厉身边递给他。   宋厉侧过头,与裴卿卿四目相对,将她眼中的一言难尽看的分明。   “有、劳。”他伸手接过,僵硬的道谢。   裴卿卿点了点头,然后起身退开。   另一边,扈十七终于咳过了劲儿,走过去跟宋厉凑在一起清洗。   宋厉想到方才在厨房里的种种,没搭理扈十七,往旁边侧了侧,鞠了捧水,将脸冲干净,就往西边的偏房走去,他身上墨色的圆领袍子也脏了,得重新换过。   裴卿卿见两人各忙各的,眼神闪烁了下,往厨房里走去,她一进去嘴角就微微的抽搐起来,这是新厨房第一次开火啊,现在整个木质的顶上全是乌黑的油烟,墙壁上也是,原本安置铁锅的灶头上则空空如也,碎铁片崩的到处都是。整个厨房,跟打过仗似的。   无声的叹了口气,她认命的开始收拾,先是将崩的到处都是的碎片清扫到一起,跟着又去找了皂角泡在水里,慢慢的清洗桌子、柜子上的油污,至于墙壁上和屋顶上,她实在不知该怎么办,麻姑也不大懂。   宋厉换好衣裳出来时,一眼就看到厨房里不停忙碌的侧影,他抿了抿唇,转身朝扈十七走去,在他撅起来的屁股上踹了一脚,“去附近找几个帮工收拾厨房。”   扈十七回头看向宋厉,敢怒不敢言的哼了一声,“知道了。”说着,抹了把脸上的水就朝外走去。   没多久,便有几个婶子带着食盒过来了,几人收了扈十七的银子,热情极了,一进厨房就将裴卿卿赶了出来。   裴卿卿从厨房出来后,扈十七招呼她道,“几个婶子带了早饭过来,已经在饭厅摆好了。”   “嗯。”裴卿卿答应了一声,先去水井边净了手,然后才朝饭厅走去。   圆桌旁,宋厉已经落座,面上没有丝毫的表情,裴卿卿看了他一眼,才在他对面坐下。   “抱歉。”她伸手盛粥时,宋厉突然开口,跟她说了一句。   裴卿卿愣了一下,看向他道,“无妨。”   宋厉试着解释,“我的厨艺不错的,下次……”   “还是算了,”裴卿卿想到方才厨房里的惨状,直接打断了他,顿顿,似乎觉得有些不妥,她又望着他诚恳的解释,“宋推官是下官的上峰,这次又是为了帮下官的忙才来兴平,怎么好叫您下厨呢,合该我来。”   宋厉有几分无奈,语气不觉就沉了几分,“你这是不信我?”   裴卿卿深吸一口气,自然不会承认,“哪里,”她弯了弯唇,有几分僵硬,“您若是真的喜欢下厨,也可。”大不了就是再炸几次厨房。   无妨,她在梁溪城的笔墨铺子收入良好,炸的起。   “用膳吧!”宋厉一看裴卿卿妥协的表情,包容的语气,就知道她还是没有将自己的话听进心里去,索性不再解释。   “嗯。”裴卿卿应了一声,一顿饭用的有些沉默,也有些漫长。   等他们用完早膳时,厨房也收拾好了,几个婶子将桌案清晰的干干净净,墙壁和屋顶也都抹洗了。   裴卿卿看过后,觉得颇有几分焕然一新的模样。   若不是灶头上还缺一只铁锅,根本看不出厨房早上刚被人炸过的模样。   “有劳几位。”裴卿卿感激说道。   几个婶子想着扈十七给的丰厚的酬劳,冲裴卿卿笑了笑,“下次再有这种好事,姑娘一定要让下人找婶子我。”   裴卿卿想了下宋厉对下厨的执念,认真的点了点头,“下次一定。”   几个婶子得了裴卿卿的承诺,欢天喜地的离开。   裴卿卿将人送走后,一回头就看见宋厉冷若冰霜的脸。   “宋推官,”她尴尬的笑了笑,转了个严肃的话题,“我们什么时候上山?”   宋厉听她这般问,先是抬起头看了看天色,然后才道,“今日便可以?”   “那都需要准备些什么?”裴卿卿询问。   宋厉道,“早上我已经让周元去附近的镇子上购置了,他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唔。”裴卿卿答应了一声,之后无话。   周元是在半个时辰后回来的,他一进门就朝侯在庭院里的宋厉和裴卿卿行礼,然后问道,“主子,裴姑娘,东西已经准备好了,我们是现在就上山吗?”   宋厉点了点头,就朝外走去。   周元将自家主子身上的低气压看的分明,他想了想,和裴卿卿并排走着,低声问道,“裴姑娘,我们家主子看着心情不甚好,谁惹了他?”   裴卿卿侧头看了周元一眼,片刻后,轻轻吐了口浊气,“应该是我。”说着,她小声的将宋厉早上炸厨房的事情说了一遍,说完后,又叹息道,“我也是为了你家主子好,可他似乎并不领情。”   周元听裴卿卿说完,嘴角却浮起一抹笑意,道,“姑娘许是真的误会我家主子了。”   “你的意思是……”裴卿卿看着周元瞪大了眼睛。   周元点头道,“我家主子的确会下厨,并且厨艺不错。”   “你是说真的?!”   “比真金还真!”   裴卿卿看着周元笃定的言语,没有再开口,此时,两人已经走到了宅子外,宋厉已经先一步上了马车。   周元拱手向裴卿卿告辞,“属下先去主子那边了。”   “去吧,”裴卿卿目送他离开,而后一转头,将目光投向眼神躲闪的扈十七,以他的耳聪目明,想必她和周元说的每一句话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十七,”她低低的叫了一声,眼中带着询问,“你老实说,厨房到底是谁炸的?”   扈十七听裴卿卿这般问,眼神躲闪的更加厉害了。   “说!”裴卿卿沉下脸,有些威严的催了一声。   扈十七这才低声道,“回姑娘的话,是我炸的,宋推官为了尽快将早膳准备好,一面切菜一面往锅里添了油,他让属下烧小火,慢慢将油热起来,结果属下用力过猛,锅里的油一下子就烧了起来,锅里全是腾起的火焰,这时,宋推官原是说用锅盖将铁锅盖住灭火的,但属下的手比耳朵反应快了一些,舀起两瓢冷水就倒了进去,然后说时迟那时快一股黑烟就窜了出来,油干后,铁锅也炸了。”   扈十七说的很仔细,也很明白,这件事的确跟宋厉没有任何关系。宋推官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他只不过是想早一步将早膳煮好罢了。   “行了,我知道了。”裴卿卿说完便上了车。   扈十七摸了摸鼻子,过了一会儿,才跳上车辕,有些讨好的冲着车厢里的裴卿卿道,“姑娘,进山的路属下熟得很,您在车里好好歇着,到地方了下来就是。”   裴卿卿冷淡的应了一声,扈十七用力的一抽马屁股,离开了宅子,往山上赶去。   周元则驾着马车跟在后面。   将近一个时辰后,扈十七将马车停在了山脚下,然后冲着车厢里的裴卿卿道,“姑娘,到山脚下了。”   未几,裴卿卿撩开帘子,带着麻姑钻出来下了车。   另一边,周元和宋厉也下了车。   “宋推官请!”裴卿卿走向宋厉,客气的摆了个请的手势。   宋厉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带路吧。”   裴卿卿眉眼一垂,与他并排往山上走去,走出好一段路之后,她才低了头,低声与他道,“宋推官,早上的事,是我误会你了。”   “嗯。”宋厉淡淡的道了一声,裴卿卿见他也没有特别生气,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但谁想,下一刻,宋厉又冷冷的道了一句,“在裴令使的眼中,难道我就是一个无的放矢,有错不敢认的人?”   “自然不是。”裴卿卿下意识的反驳,顿了顿,又道,“我只是没想到,您身为朝廷命官,竟然也会下厨,圣人不也说了君子远庖厨吗?”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见裴卿卿当真在认真的解释,宋厉莫名软了心肠,不欲在与她计较。   “大人果真宽宏大量,改日一定要好好尝尝大人的厨艺。”   “没机会了。”宋厉侧头看向她,认真道,“如今是你误会我,还想让我煮饭给你吃?”   “这倒也是,”裴卿卿干笑。   “改日倒是可以好好尝尝裴令使的厨艺。”宋厉缓缓道,眼底多了一抹笑纹。   “这是下官的荣幸。”裴卿卿犯错在先,只得认命退让。   之后,一路无话。   越往山上走,裴卿卿的心情就越低沉,若不是庞进武,她爹娘是那般的门当户对,他们一定会恩爱情长,白头到老。而她,也不至于寄人篱下多年,活的毫无尊严。   半个时辰后,终于走到裴家夫妇墓葬之地。   只是此时,在大的坟包后,又隆起一个小的坟包,正是三年前陆淮安替裴卿卿立下的衣冠冢。   裴卿卿是认识陆淮安的字的,但只看了一眼,就别开目光,她在爹娘的坟前跪了下来,认真的磕了三个头。   “节哀!”见裴卿卿通红了眼睛,宋厉将周元准备的檀香和祭品递给她,低声安慰了一句。   裴卿卿接过檀香和祭品,供奉在石台前,又跪了一会儿,才起身。   麻姑将她扶了起来。   宋厉收回落在裴卿卿身上的目光,从周元手中接过三支香,也跪下祭拜了一番,而后说明今日的来意。   接着,周元和扈十七便开始挖坟。   两人手上都有些功夫,不出一个时辰,两座棺木就露了出来,两人同时将铁锹丢掉,然后用力将棺木上的铁定拔除。   “你们上来吧!”到这一步,一直在旁边看着的宋厉突然出声,然后朝裴卿卿看去,沉声道,“你爹娘的棺木,便由你来开吧。”   “嗯。”裴卿卿应了一声,挣开麻姑的搀扶,下了墓坑,她颤抖着将手搭在棺木上,幼年时、少年时的回忆一幕幕袭来,过了好一阵子,她才开始用力,含着泪将两座棺木的盖子掀开。   七年过去,棺木中只有一些零散的布料和一具白骨。   裴卿卿站在两座棺木之前,一手扶着一座,悲痛的不能自已。   “节哀!”宋厉来到她的身边,递给她一块雪白的帕子,沉声道,“若是你觉得难受,今日的验尸记录就由周元帮我完成,你去旁边坐着等我。”   “不必,”裴卿卿毫不犹豫的拒绝,她抬起拇指,用力的抹掉眼泪,仰头看着宋厉道,“我没事。”   “嗯。”宋厉淡淡的应了一声,然后朝身边的周元使了个眼色,周元会意,立刻将记录的本子和毛笔递了过来,宋厉将纸笔交给裴卿卿之前又问了一句,“你真的可以?”   “是。”裴卿卿颔首,坚定的承认。   宋厉这才将纸笔交给她,然后亲自动手,在一旁的空地上铺了一张白布,接着又将所有的尸骨从棺木中转移到外面。   裴卿卿手里拿着纸笔,在宋厉正式开始验尸后,他说一句,她便记一句。   爹娘的身上都不只是服毒而死,他们身上还有各种各样的暗伤,到后面,裴卿卿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没有落下泪来,将面前的本子打湿。   两具尸骨,宋厉用了整整半日才全部验完,等到又将尸骨装进棺木收殓埋葬,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再去给你爹娘上柱香罢。”宋厉将三根檀香递给裴卿卿,低低的提醒了一句。   裴卿卿接过檀香,在坟前跪下,她双目通红的看着面前的坟包发誓,总有一日,她会带着庞进武的人头回来祭奠她爹娘的在天之灵。   “走吧!”裴卿卿不知跪了多久,宋厉在她身边单膝跪下,拍了拍她的肩头说道,   “嗯。”裴卿卿沉沉的应了一声,站起身,在麻姑的搀扶下往山下走去。   回到裴家的宅院时,已经过了亥时,下车后,麻姑问裴卿卿,“早上的粥水还有一些,姑娘要用点儿吗?”   “不用,我累了,先去歇着了,”说完,挣脱了他,便拖着疲惫的身子往正房走去。   宋厉看着她的背影,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侧头吩咐扈十七,“去镇上买只铁锅。”   扈十七做了一天的事,也是累得很,他看了周元一眼,低声质疑,“怎么不让他去?”   宋厉冷笑,“铁锅是周元烧毁的吗?”   扈十七一听这茬,立刻妥协了,他答应了一声,就转身朝外走去。   宋厉则带着周元回了西边的偏房。   裴卿卿进了寝房,全身上下、从里到外累的已经使不出一点的力气,她整个人往床上一跌,便紧紧的闭上了眼睛。   始终跟在裴卿卿身后的麻姑看到这一幕,不由变了脸色,她快步上前,摸了摸裴卿卿的额头,果然又有些发热。   幸好她出门的时候带了一些退热的药,当即,她朝外走去,从自己住的耳房取了药过来,用温水服侍裴卿卿喝下。   看着裴卿卿喝了药,她又去外面打了些水,正准备端回房服侍裴卿卿擦洗,却听西边的偏房传来一阵响动,她下意识的看了过去,只见宋厉合上门,快步朝她走来,看着她手里的冷水问道,“她还好吗?”   麻姑轻轻的摇了摇头,“不太好,有些低烧,想必是伤心过度,再加上吹了些寒风。”   “那我去请大夫!”说着,他转身就要往外走去。   “不用了,”麻古看着宋厉的背影道,“宋推官莫不是忘了,我就是大夫?”   宋厉听麻姑这么说,这反应过来,顿了顿,又问,“你随身带了药?”   “嗯。”麻姑答应了一声,“奴婢已经喂姑娘喝过了药,”顿了顿,又福身道,“宋推官若是没有旁的吩咐,奴婢先回去服侍姑娘了。”说完,转身就朝里走去。、   宋厉看着麻姑将门关上,又过了好一会儿,正打算回房,结果,外面却传来一阵马蹄声。他不禁微微变了脸色,朝外走去,结果刚出门就看到打头的人正是扈三。   扈三也看到了站在宅子门口的宋厉,马车停下后,他一面下马,一面唤了一声“宋推官”。   宋厉点了点头,看向紧闭的马车车门,问道,“你家将.军也来了?”   扈三“嗯”了一声,跟着马车车门便被打了开来,陆淮安撩开车帘,跳下马车,单手背在身后走向宋厉,沉着眉目问道,“你这里如何了?”   宋厉道,“今日刚开棺验尸。”说完,又看着陆淮安浑身上下毫无病态的模样,反问道,“你根本没有遇刺?”   陆淮安哼笑了一声,“不过是寻了个可以离开京都的借口罢了。”   “那这两日你去了哪里?”   “铜陵!”陆淮安道,话落,他再次将车厢打开,将里面的人暴露在宋厉的眼前,“顺便将庞进武带了回来。”   宋厉脸上浮现出一抹敬佩。   “她呢?”陆淮安看着宋厉问道。   宋厉默了片刻,才道,“吹了些风,有些低烧,正在屋里歇着。”   他刚说完,陆淮安拔腿就往宅子里走去,宋厉慢慢转身,正好看见陆淮安毫无避讳的进了正房。 第089章 陆淮安的坏心思。   那一瞬间,宋厉感觉到自己的胸腔里泛起一股不可抑制的闷气,他微微垂下眼皮,攥紧了手,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嫉妒,嫉妒陆淮安不择手段,嫉妒他有靠近她、体贴她的机会。   夜风呼啸,他披散在身后的发丝纷纷而起,过了很久,才抬步打算回房。   “宋推官!”他刚走了一步,身后就传来扈三的声音。   “嗯?”宋厉慢慢的回头,问了一句。   扈三用余光示意了下马车上的人,询问道,“宅子里可有关押人的地方?”   宋厉眼底一片深沉,默了片刻后,道,“有一处地窖,是用来存放年货和酒的。”   “还请宋推官带路。”扈三客气的说了一声。   宋厉点了点头,往地窖的方向走去,扈三则和另一个斥候将马车里的人提了出来,跟在宋厉的身后往地窖里走去。   地窖这两日透过气,宋厉将盖子打开后,点燃火折子,在面前指引,将人关押好后,他又安顿了扈三一行人在耳房住下,才往西边的偏房走去。   从东到西是要经过正房的,他微微停下步子,多看了一眼正房映出来的灯火,过了片刻,才头也不回的离开。   正房中,陆淮安一进去,麻姑就站了起来,她看着风尘仆仆,有些狼狈的前主子,低低唤了声“将.军”。   陆淮安带着几分疲惫点了点头,径直看向她身后的裴卿卿,许是麻姑正在帮她擦身的缘故,她的半个肩膀露在外面,和侧脸一起,皆是雪白的颜色。   麻姑将陆淮安的眼神看的分明,她侧了侧身,将裴卿卿身上的被子往上提了一把,接着转过头,皱眉看着陆淮安,“姑娘今日身子不适,怕是不能和将.军说话,您若有事,不妨明日再过来!”   “退下!”陆淮安沉沉的吐出两个字。   麻姑抿了抿唇,挡在裴卿卿的身边不肯动。   陆淮安拧了拧眉,看着麻姑反问,“我的话你也不听了?”   麻姑面带防备,字字道,“奴婢的卖身契在姑娘这里,”顿了顿,又说,“将.军莫不是忘了,当初是您说的,奴婢以后只用认姑娘一个主子就可。”   陆淮安眉心拧的越发厉害,麻姑说的是事实,末了,他妥协道,“你伺候你的,我在这里守着他。”说着,他转身朝身后的圆桌走去,背对着床榻在月牙凳上坐下,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盏茶。   麻姑也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没有执拗的一定要将陆淮安赶出去,她接着帮裴卿卿擦身,确定她身上的温度在慢慢降下去,才松了口气,放下帷帐。   帐子里,裴卿卿又陷入了梦境,是幼年时,她爹带她读书、她娘亲自下厨的片段,久违的亲情,温馨而又美好,她沉溺其中,甚至不愿意醒来。   直到,脸上压了只灼热的大掌,她嘤咛一声,有些不舒服的将眼睛撑开一条线。   “卿卿。”趁麻姑不在,陆淮安抚着裴卿卿的脸,嗓音低沉的叫了一声,他熬了几个通宵,眼睛里不满红血丝。   裴卿卿迎着他的目光,听着他的声音,整个人顿时清醒起来,她倏地一下睁开眼睛,看着他问道,“陆淮安,你怎么在这里?”   陆淮安一瞬不瞬的看着她,粗粝的拇指摩挲着她的眼睑,“我来,是送你一份重礼。”   “什么重礼?”裴卿卿呐呐反问,她浑身紧绷着,眼中含着淡淡的防备。   “现在能起的来吗?”陆淮安看了眼她苍白的脸色,没有回话,而是反问道。   裴卿卿试着动了下腿脚,的确还有几分酸软,但也不至于起不来。她看着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陆淮安将轻抚她面颊的手收了回来,起身道,“那你先起来,我在外面等你。”   他就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见她轻轻的点了点头,才转身离开。   裴卿卿艰难的掀开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她正打算自行更衣,这时,麻姑从外面走了进来,她看见裴卿卿已经坐了起来,立刻上前问道,“姑娘是想去恭房吗?”   “不是,”裴卿卿摇了摇头,接下来,不用她吩咐,麻姑就从衣架上取了衣衫过来,服侍她穿好。   “宋推官早早就起来做了锅巴粥,拌了几个小菜,奴婢扶您出去用一些吧。”又伺候裴卿卿洗漱过后,麻姑提议道。   一整夜没有进食,裴卿卿腹中确实空空如也,她点了点头,搭着麻姑的手往外面走去。   刚绕过屏风,就看见背着手在等她的陆淮安,也不知道他多久没睡,眼底一片鸦青,“大人。”到他面前后,她客气的称了一声。   “先去用早膳。”陆淮安微微颔首,轻声说道,他有意放缓了步子,和裴卿卿并排往饭厅走去。   饭厅里,周元已经摆好了碗筷,看到陆淮安和裴卿卿过来,他扬起一抹明快的笑意,道,“将.军,裴姑娘,你们过来了,快请坐。”   陆淮安看着裴卿卿坐下后,才在她身边坐下。   “宋厉呢?”陆淮安一面给裴卿卿盛粥,一面询问。   周元回道,“还有最后一个小菜,主子做好了就过来。”说着,他话音刚落,宋厉就端着一只青瓷盘子过来了,里面是一盘挺括脆爽的麻酱白菜。   “请!”他放下菜,落座后,朝裴卿卿和陆淮安客气的说了一声。   裴卿卿朝宋厉笑了笑,然后舀起青瓷碗中的锅巴粥喝了一口,香甜绵软,味道很好,两口下肚,就连眉眼都舒展开来。   陆淮安和宋厉都注意着裴卿卿,看她这副模样,宋厉松了口气,陆淮安则良有兴味的问起,“宋厉,这锅巴粥怎么做?”   宋厉脸上浮起一抹意外,淡淡的看了陆淮安一眼,“将.军对下厨也有兴致?”   宋厉看了眼宋厉,又看了眼身边的裴卿卿,笑着道,“下厨我自然是没兴趣的,不过对照顾人倒是很有兴趣。”   “那我回头将食谱写给你。”宋厉沉默了片刻,淡淡的说道。   “好,我等着。” 一顿早膳用了足足有两刻钟,裴卿卿身子不适,几乎少有开口,倒是陆淮安和宋厉一副相谈甚欢的模样。   用完膳,裴卿卿起身就要收拾碗筷,宋厉开口阻止了她,“你身子不舒服,不用管这些,让周元来做就是。”   “嗯。”裴卿卿见宋厉说的认真,又是真的关心她,也没再坚持,她转头朝陆淮安看去,一双清澈的眼睛,盛着再清楚不过的疑问。   “你跟我来。”陆淮安站起身,在前面带路,领着她朝外走去。   到了地窖旁,她一个眼神过去,扈三便上前将盖子掀了起来,又将点燃的火折子递过去,陆淮安举着火折子往地窖里走去,裴卿卿迟疑的跟了上去。   地窖里一片昏暗,裴卿卿适应了许久,才借着火折子的光芒,看到了被铁链拴在木楔子上的庞进武和暗卫。   “大人!”她蓦然转头,朝陆淮安看去,盯着他整理了下思绪后,反问道,“所以,当晚的刺杀是假的,你亲自去了北边,将庞进武掳了回来?”   “不错!”陆淮安颔首,“这就是我送你的大礼。”话落,他看向裴卿卿的眼神晶亮一片。   裴卿卿对他虽多有不满,但此时此刻,还是忍不住朝他行了一记大礼,道,“多谢大人。”   “地窖阴冷,先上去吧。”陆淮安还记得裴卿卿身子不适,他看着她提醒了一声。   裴卿卿也知道处理庞进武不是一时半刻的事情,她轻轻的“嗯”了一声,往台阶走去,陆淮安跟在她的身后,两人一踏上地面,扈三就将盖子又严严实实的落下。   “可要回房再睡一会儿?”陆淮安陪着裴卿卿往正房走去,轻声征询。   裴卿卿摇了摇头,斟酌着道,“我想去找宋推官谈谈案子。”   “也好,”两人说着,便朝西边的偏房走去。   宋厉此刻正沉着脸坐在书桌前疏离他查出来的一些事情,骤然听到扣门声,他停顿了片刻,才捏着眉心去开门。   “有事?”看到裴卿卿和陆淮安联袂而来,他沉声问了一句。   陆淮安道,“卿卿想来找你说说案子。”   “进来罢!”宋厉让开身子,请两人入内坐下,又吩咐周元去泡茶。   “现在能查到的所有线索都在这里了。”宋厉将自己整理好的一些案子记录和证据推给裴卿卿。   裴卿卿接过后,一字一字地看了起来,她越往后看就越震惊,对宋厉也更感激。   “宋推官!”她忽然站起身来,朝着宋厉认真的拜了一拜,躬着身子低声道,“这些卷宗绝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查出来的,这两年,多谢你了!”   “我听闻,除了蚀日神弓,你还有一把射月神弓?”宋厉开口,话却是对着陆淮安说的。   陆淮安轻轻的点了点头,“不错,你若喜欢,回头送到你府上就是。”   宋厉微微一笑,看向裴卿卿,“听见没,我也算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多谢谢宋推官。”裴卿卿又认真的道了一声谢,然后才坐下。   陆淮安在她坐下后就将话题拐回了正途,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的叩击着桌面道,“我看你调查了很多徐氏和曲氏的族人,这些年来,他们蛰伏一方,也很不甘,若是能说服他们一起告发庞进武,的确更有把握一些。”   “另外,庞进武身边的暗卫如同他的左右手一般,应当知道他很多把柄,若是将他交给你,你可有撬开他嘴的把握?”   宋厉知道陆淮安的意思,由外界来揭发庞进武的罪行,到底难免疏漏,可若是里外双管齐下,那一定能将庞进武锤的死死的。   “第一点,我认同你,至于第二点,我先试试吧。”沉吟片刻后,他如是说道。   陆淮安见宋厉同意,接着又道,“我已经让人去调查那个暗卫的生平了,估计这几日就会有结果。”   “嗯,”宋厉点了点头,顿了顿,他又道,“今晚,我先试试吧!”   陆淮安抬手,做了个悉听尊便的手势。   随后,他见裴卿卿的面色不是很好,微微皱起眉,侧头看向她道,“你脸色不是很好,我先送你回房歇着?”   裴卿卿轻轻的“嗯”了一声。   陆淮安扶着她朝外走去。   宋厉看着二人自然仿佛老夫老妻一般的背影,握着茶盏的手微微的紧了紧。   好了好一会儿,他才收回目光,然后将茶盏里的茶水一饮而尽。   陆淮安将裴卿卿送回房后,坐在床边看着她睡着,才起身离开。   他站在檐下,沉默了很久,后来,不知想到什么,突然转身往西边的偏房而去。   西偏房里,宋厉听到敲门声,面上的恍然才退去,他放下手中握了很久的茶盏,朝着外面冷冷问了一句,“谁?”   “是我!”陆淮安低沉的声音传进耳中,宋厉轻轻的眨了眨眼睛,起身去给他开门。   “还有事?”两人分别落座后,宋厉看着陆淮安反问道。   陆淮安喉间干的有些发痒,他端起面前的茶盏自斟自饮了一杯,然后才开口道,“若是要为曲氏一门洗清冤屈,势必绕不开曲云的事,你可想好要怎么办?”   宋厉挑了挑眉,眼底带着几分冷漠,“实话实说,不可以吗?”   陆淮安低了低眉眼,“这样会伤到卿卿,而我并不希望她受到任何伤害。”   “可徐家和曲家两桩案子的连接点就是曲云。”宋厉皱起眉,“这个人不是说能绕过就能绕过的。”   “若是我说,必须绕过她呢?”   “那这案子你来办,如何?”宋厉冷笑着反问。   陆淮安沉了眉眼,嗓音里多了几分无奈,他一瞬不瞬的看着宋厉,“我们两个这么多年的情分,难道你非要我求你吗?”   “若我说是呢?”宋厉摩挲着手中的茶盏,语气有些缥缈的反问。   陆淮安抿了抿唇,目光犀利的看向宋厉,“你如今,对我的敌意似乎有些重……让我猜猜,可是因为裴卿卿?”   “你说笑了。”宋厉抬起头,清清冷冷的看着陆淮安,“那样无趣的人,也只有你会拿她当成宝贝了。”   “你知道,当初她曾被庞进武劫走过一次吧,就在不久之前?”陆淮安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突然转了个话题。   宋厉眼眉之间浮现出一抹狐疑,“你到底想说什么?”   “卿卿后来与我说过,当年对她逼良为娼的叔叔裴武生和药材商人柴虎都是庞进武的人。”顿了顿,他直直的看着宋厉的眉眼,“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宋厉暗暗攥紧了拳头,表情越发难看,他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看着陆淮安反问道,“这就是你假装遇刺,连夜离开京都,从北边将庞进武掳回来的理由?”   “是!”陆淮安点头。   宋厉沉默下来,眼中一片风云之色。   “我明白了,”不知过去多久,他与陆淮安对视,缓缓道,“你说的事情,我会考虑的。另外,若是没有旁的事情,恕我不远送。”   “多谢!”陆淮安看着宋厉道了声谢,然后才起身离开。   他快走到房门口时,宋厉终究还是忍不住,冲着他道了一句,“淮安,你的小心思太多了。不管你信不信,我与裴令使一直谨守礼仪,问心无愧,我从未想过介入你们。”   “……”陆淮安停顿脚步,侧过头遥遥的看了宋厉一眼,然后猛地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走后,宋厉手中的茶盏“啪”的一声,直接被他捏成碎片。   他看着自己手中的鲜血,唇角嘲讽的勾起,陆淮安这个人,他的占有欲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强。   他哪里看不出,他提起庞进武对裴卿卿存有心思的动机,绝不只是希望她绕过曲云,重要的只怕是,想让她嫌弃裴卿卿。   可他真的会如他所愿吗?   不,他与他到底是不同的。   此时,沉浸在睡梦中的裴卿卿完全不知道,陆淮安已经将她最耻辱的事情告知给了宋厉。   她每次身子不舒服,总是很能睡,这一次,又睡到了黄昏时分才醒。   她一睁开眼,就看到坐在圆桌旁的陆淮安。   陆淮安的背后就像长了眼睛一般,裴卿卿一睁开眼,他就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走向她,“觉得怎么样?”他在床边坐下,用手贴了贴她的额头,轻声问道。   裴卿卿浑身酸软,她有些无力的皱了皱眉,道,“已经好了很多。”   “饿了吗?”确定裴卿卿没有再发热,他温柔的又问了一声。   裴卿卿淡淡嗯了一声,“我想喝粥。”   “稍等片刻,我去帮你拿!”陆淮安说着,起身就朝外走去。   裴卿卿看着他的背影,想了想,朝外面叫了声“麻姑”,麻姑听到声音,很快从外面走了进来。   “姑娘,你醒了。”她轻轻的说了一声,然后问道,“您有什么吩咐吗?”   裴卿卿道,“睡了一整日,我身上衣裳有些湿了,你陪我去换身衣服罢。” 第090章 今年陪你和英欢一起守岁。   麻姑扶着裴卿卿去了净房,服侍她简单将身子擦洗了一番,然后换了干爽的衣裳。   两人从里面出来时,陆淮安刚好端着锅巴粥进来,看到裴卿卿身上换了一身衣裳,他轻磕了下眼皮,低声道,“粥是温的,过来吃吧。”   裴卿卿没什么表情的应了一声,搭着麻姑的手在圆桌旁坐下。   陆淮安拣起托盘里的木勺递给裴卿卿,裴卿卿将勺子接过时,白到有些透明的指尖不小心从陆淮安食指上擦过,如羽毛轻拂一般,陆淮安看着她薄如蝉翼的面皮,心中忽然就燥热起来。   裴卿卿安静的喝着粥,用了两口才发觉陆淮安始终未收回去的目光,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也就是这一眼,顿时令她失了食欲,两人曾有过最亲密的岁月,只一眼,她就将他眼中的渴望看的分明。   裴卿卿停下进食的动作时,陆淮安就知道她勘破了自己的心思,并且极为膈应,他慢慢的收回目光,干咳了一声,跟着,又拎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温茶一饮而尽。   “我出去等你。”他薄艳的唇上沾着点点濡湿,跟她交代了一声,便朝外走去。   裴卿卿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的背影,看着他一步一顿的出了寝房,久久都未收回目光。   “姑娘,你睡了一天了,再用些粥吧!”立在裴卿卿身后的麻姑轻轻劝了一声。   裴卿卿是知道自己的身体底子的,她淡淡“嗯”了一声,舀起粥,味同嚼蜡的继续抿了几口。   一碗粥见底时,她放下了木勺,然后从麻姑手中接过温帕子,沾了沾嘴角,又净了手,然后起身朝外走去。   屋檐下,陆淮安负手而立,仰头看着天边那一轮圆月,裴卿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才意识道,已经腊月十五了,再过半个月就是年节。   “怎么不披件大氅?”陆淮安余光瞧见裴卿卿衣裳单薄,立刻解下身上的大氅披在他身上。   这一刻,他的眼中只有担心,裴卿卿心口暖了暖,没有拒绝。   “大人今年年节会回国公府吗?”拢了拢身上的大氅,她仰望着他坚毅的下颔问了一句。   陆淮安挑了挑唇,“你希望我留下来吗?”   他问出这几句话后,两人之间忽然只剩沉默。他也是这时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们相识这么多年,他竟然从未陪她过过一个年节,每年都是她一个人守岁。   “今年我陪你……和英欢一起守岁。”良久后,他看着她的眼睛,轻声承诺道。   “不必了。”裴卿卿笑笑,“大人应该多陪陪国公爷。”   想到镇国公,陆淮安眼底多了一抹挣扎,他抿紧了唇线,未再开口坚持。   直到西偏房响起开门声,两人同时朝一身玄色长袍,将乌黑的发丝全部束起的宋厉看去。   “宋推官!”裴卿卿朝宋厉拱手,陆淮安则是点了点头,问道,“准备好了吗?”   “嗯。”宋厉眉眼之间带着一抹冷峻,微微颔首,旋即,又凉声反问,“要跟来看看吗?”   陆淮安侧头看向裴卿卿。   裴卿卿的脸映着烛光,越发孱弱,但眼中的坚忍确如疾风下韧如丝的蒲苇,她带着几分力度又拱了下手,“请宋推官带路。”   怕在地窖里用刑会惊扰附近街坊,宋厉已让周元提前将人带去了附近山腰上,那处有座废弃的茶棚,倒是刚好用来刑讯。   “走吧!”宋厉向两人摆了个请的手势,然后在前面带路。   陆淮安则和裴卿卿并肩,跟在他的后面。   很快就到了宅子外,宋厉立在车辕旁,等二人都上了马车,他都撑着手掠了上去,钻进车厢,而后吩咐外间的扈十七驾车。   扈十七对进山的路熟悉的很,交代了车厢里的主子一声“坐稳”,就扬起马鞭,赶着车往镇子外而去。   车厢里一片寂静,出了辚辚的车马声外,再听不到旁的动静。   后来,沉默是被陆淮安的咳嗽声打破的,车辆里并无暖盆,委实有一些寒冷,裴卿卿抬手就要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脱下,陆淮安一把按住她,“你这是做什么?”   裴卿卿皱着眉道,“大人不舒服,再这样下去,你会风寒的。”   “那又如何?”陆淮安看着她的眼睛,良久后,解释道,“我的底子比你好,便是风寒了,一碗姜汤下去也就够了。”   话是这么说着,但他胸腔却越发的难受,咳嗽一声接一声的。   裴卿卿听着,到底还是不忍心,将他的大氅脱了下来还给他。   接着,不等宋厉解下自己的大氅,陆淮安就张开回到自己身上的大氅,强硬的将裴卿卿揽进了怀中,低头看着她不悦的眉眼道,“这样就都不冷了。”   裴卿卿仰面瞪他,轻轻的挣扎,“你放开我。”   陆淮安哪里不知她是爱面子,浅笑着朝宋厉看了一眼,拍着她的头道,“听话,我们两的关系宋厉早就知道,他不会介意的。”   宋厉:“……”   沉吟片刻后,他朝外面唤了一声,“十七,回裴家。”   外面,扈十七慢慢的将车速放缓,回头问道,“宋推官,可是忘了带东西?”   宋厉沉沉的应了一声。   扈十七便又赶着车回程,好在并未走出多少里,不到一刻钟的时辰,马车又在裴宅停下。   裴卿卿在宋厉开口的时候就猜到了他的意思,当即,她狠狠的拧了把陆淮安腰间的软肉,然后趁他吃疼,钻出了车厢。   在她走后,陆淮安皱了皱眉,冲宋厉道,“你倒是热心。”   宋厉掠了陆淮安一眼,“你太霸道了。”   陆淮安:“……”他何尝不知道自己对她霸道,只是这性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想彻底拔出,实在太难。   宋厉将他的表情看在眼里,冷淡的又补了一句,“你这样会让她喘不过气,只会将她越推越远。”   陆淮安心里认可宋厉所言,但嘴上却是丝毫不让道,“宋推官这话说的倒像是与人恩爱情长过一般。”   宋厉冷哼一声,不识好歹!算他多管闲事!   不多时,裴卿卿披着自己的大氅上了车,车厢也不大,但她愣是挑了陆淮安的对角线坐下。   陆淮安心里不悦,尤其是当着宋厉的面。   但最后到底也没说什么,只吩咐外面的扈十七赶车。   扈十七答应一声,马车便如离弦的箭一般疾驰远去。   半个多时辰后,马车慢慢停下,扈十七先行跳下车,然后掀开马车车帘,朝着里面道,“到地方了,几位主子请下车。”   裴卿卿和宋厉坐在外端,两人先一步下车,陆淮安则是落到了最后。   扈十七见自家主子脸色不好,担心的问了句,“将.军可是近来太过劳累?不如您再车上多歇一会儿?”   “不必了。”陆淮安拒绝,他看着宋厉和裴卿卿并肩的画面,怎么看怎么扎眼,哪怕有九成九成的把握确信裴卿卿不会对宋厉有心思,可万一宋厉耍什么阴谋诡计,诱惑了裴卿卿呢。   这般想着,他始终跟在两人身边。   裴卿卿察觉到陆淮安如有实质的目光,怕他再做出什么事,索性跟宋厉保持了一些距离。   宋厉察觉到裴卿卿的远离,夜色掩映下,表情越发冷漠。   三人一前一后进了茶棚,外面还是茶寮的模样,但里间却被改成小小的刑房,周元已经将暗卫和庞进武绑在了木加上,端等着自家主子动刑。   “将两人泼醒来!”宋厉一进入里间就进入了状态,他没有理会立在他身后的陆淮安和裴卿卿,径直吩咐周元。   周元答应了一声,然后提起一旁的冰水就往两人身上泼去。   先醒来的是庞进武,他是认识宋厉的,下意识的抬起头,转了转浑浊的眼珠子,而后粗声问道,“这是哪里?看着不像是刑部大牢,也不想大理寺大牢。”   “这是兴平。”裴卿卿在庞进武开口前,先一步冷声说道,“就是在这里,你让人毒死了我的爹娘。”   庞进武听裴卿卿这么说,却忍不住笑了起来,“你的爹娘?那不过是你的养父罢了,卿卿,你别忘了,我才是你的亲生父亲!”   “你、不、是!”裴卿卿骤然红了眼睛,死死的盯着庞进武,从齿缝中挤出三个字,她恨不得生啖了他的血肉。   “将她带出去。”宋厉察觉到裴卿卿的不对,回头朝陆淮安吩咐道。   陆淮安将裴卿卿眼中的魔怔看的分明,也怕她出事,强揽着她朝外走去。   里间再发生了什么,裴卿卿已经听不清,她坐在条凳上,手里紧紧的握着陆淮安递给她的一杯热茶,眼珠子直勾勾的看着桌面。   “卿卿,”陆淮安在她身边坐下,轻轻的抚着她的后背,“你既然选择了要让大庆律疏审判他,就将他交给宋厉,宋厉他心中颇有章法,绝不会辜负一个受害者。”   “我知道,”良久后,裴卿卿才冷静下来,她朝着陆淮安说道。   陆淮安继续帮着她顺气,约莫过去半分钟后,扈十七从外面走了进来,面色有几分凝重道,“将.军,不远处发现有一队人在靠近,似乎也是军中出来的。”   陆淮安听他这么说,顿时肃了容色,沉声问道,“大概有多少人?”   “遥遥看去,似乎有二十来人!”   陆淮安沉吟了片刻,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寒声吩咐,“绝不能让他们靠近茶棚,一里之外就将人拦截下来。”   “是,将.军。”扈十七领命退下。   裴卿卿此时已经完全恢复正常,她朝陆淮安看去,试探着问道,“可是皇上的人?”   陆淮安点了点头,“应该是。”   “皇上不是已经答应了为徐家翻案,现在是反悔了不成?”   “兴许罢。”陆淮安道,他表面上顺承着裴卿卿,但心里却有着另一重猜测。   若只是为了徐家的事,皇上根本不必明着来,除非,庞进武手上还有别的秘密,他怕他挖出来,怕这个秘密会动摇大庆国本。   他可没忘记,他这位舅舅的皇位是怎么来的。   这般想着,他侧过头朝裴卿卿道,“你先在这里稍坐片刻,我进去看看。”   裴卿卿“嗯”了一声,她此刻也意识到,刚才的自己有些冲动,并没有要求一起进去。   陆淮安见裴卿卿答应,立刻起身往里走去,他到里间时,宋厉正当着暗卫的面,将庞进武的头浸在水里,几十个呼吸后再拎出来,如此循环往复。   此时,庞进武已经落魄的像一条落水狗,暗卫也目眦欲裂,恨到了极点。   他眼中的情绪太过分明,以至于无需出口,陆淮安就将他眼里的意思看的分明,“有什么你冲着我来,放过我家主子!”   “宋厉!”收回目光后,他轻轻的叫了宋厉一声。   他的语气云淡风轻,但宋厉却知道,陆淮安在这个时辰进来,绝对是有要紧的事情要告知他,这般想着,他暂时停下手里的动作,用一旁的帕子擦干净手后,朝陆淮安走来,“有事?”他看着陆淮安问道。   陆淮安示意他附耳过来。   宋厉虽则不情愿,但还是将耳朵贴了过来。   陆淮安将自己的猜测跟宋厉说了一遍,交代他尽量的往深挖。   宋厉沉着脸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那我先出去了。”陆淮安将事情交代往后,便又朝外走去。   宋厉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慢慢的又有了一重章法。   “怎么样了?”裴卿卿见陆淮安出来,看着他问了一句。   她的手指紧紧的握着白瓷杯盏,陆淮安将她的忐忑不安看的分明,轻轻的动了动唇角,道,“今夜应该能有部分结果。”   他说的保守,裴卿卿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测。   一夜漫长过去,到天亮时,宋厉那边几乎没有任何进展,扈十七却带着满身鲜血回来。   他一进门就单膝跪在陆淮安的身边,“将.军,那一伙有窥探之心的人已经全部歼灭。”   “我们的人可有伤亡?”陆淮安看着扈十七身上的鲜血,紧紧的皱起眉头。   扈十七听到自家将.军这般问,眼底浮现出一抹悲痛,沉声道,“折损了三个人,有七个人受了重伤。”   陆淮安眉头皱的越发紧,但口中却片刻不停的吩咐,“这边的刑讯已经到一段落,稍微留几个人就可,你先让扈三带伤者回去医治,让麻姑亲自来。”   “将.军,”提到扈三和麻姑,扈十七眼中的痛意越发明显,眼中已经带了湿意,“扈三和麻姑都受了重伤。”   “你说什么!”陆淮安一听扈三和麻姑都受了重伤,脸色也难看起来,不过很快,他又冷静下来,交代道,“麻姑一向是个妥帖的性子,就算受伤,身边也应该备着不少的药,先尽力保住这七个人的性命罢。另外,再调动一批斥候过来!”   “是,将.军。”扈十七领命退下。   带茶寮中只有他们两人后,裴卿卿也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看向陆淮安,眼中带着一抹沉色,道,“皇上的反应很不对劲。”   “你终于察觉到了?”陆淮安反问。   裴卿卿皱起眉头,不悦道,“大人早就察觉到了?”   陆淮安听出她语气里的不快,一时又想起英欢被掳走的那回,肃了脸色,与她道,“是我的不是,应该早些与你讲清楚的。”   “大人到底猜到了什么?”裴卿卿不理会他毫无诚意的道歉,只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陆淮安轻轻的咳了一声,有意压低了声音,“你可知道酆太子?”   “酆太子……”裴卿卿咀嚼着这三个字,缓缓道,“有过一些耳闻,但并不十分熟悉。”   “是啊!自从当即皇上即位后,人人都对酆太子极为避讳。”   裴卿卿静静的看着陆淮安,等他步入正题。   陆淮安又回忆了片刻,才继续道,“你也知道,我爹是当今皇上继位时有从龙之功的臣子,因着这份缘故,我曾对当时的皇位争夺过程有过一些查访。”   “当今皇上他……之所以能赢酆太子,应该是用了一些不光彩的手段。”   “以往,我只是猜测,毕竟那是我的表舅舅,打小就对我很不错,算是我仅有的几个亲人。后来,经过你的事情,我也他也慢慢的淡了,如今才想来,他现在之所以这般忌惮庞进武被查,很有可能,当时设计酆太子时,庞进武是主要出力的人。”   “若真是如此,那可是会动摇国本的。”裴卿卿缓缓说道。 陆淮安目光一片漆黑的看着她,“不错。”   两人正说着话,里间的门突然被推开,陆淮安顿时缄默下来,他用眼神示意裴卿卿,这件事不必告知宋厉。   裴卿卿也的确没有多嘴的意思。   “如何?”虽然知道情况不容乐观,但裴卿卿还是起身,向宋厉行了一礼,恭敬的问道。   宋厉道,“人又不能弄死、弄残,庞进武和他的暗卫都机警的很,并没有吐露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嗯。”裴卿卿淡淡的应了一声,还是忍不住有些失落。 第091章 陆淮安下厨。   “先回去吧。”裴卿卿还惦记着麻姑和扈三他们受伤的事情,缓了缓情绪,冲着陆淮安和宋厉说道。   宋厉和陆淮安对视一眼,两人都无异议,跟在裴卿卿身后朝外走去。   上了马车后,陆淮安将皇上派人来兴平的事情说了一遍,宋厉脸色微变,他表情凝重的看着陆淮安,“你将那些人都诛杀了?”   陆淮安肃容颔首,直直的看着宋厉,“庞进武不该逍遥法外。”   宋厉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与皇上正面对上,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   “你让我再想想。”他沉默片刻后,冲着陆淮安说道。   陆淮安收回落在他脸上的目光,算是默认。   “宋推官的手受伤了?”沉默中,裴卿卿忽然问了一句,原本宋厉一直有意挡着自己受伤的右手,但此刻因为皇上的态度乱了心神,倒是忘记了这回事。   “已经上过药了,不打紧。”宋厉看了裴卿卿一眼,没什么表情的说道。   裴卿卿应了一声,嘴上没再说什么,心里却想着不能再让他下厨了。   回到裴宅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裴卿卿先去了耳房看麻姑,她是胸口中刀,已经上过药,此刻正昏迷着,额头布满汗珠,巴掌大的小脸上不见一丝血色。   裴卿卿在她身边坐下,取了帕子,轻轻的帮她擦拭额头上的汗珠。   “娘、娘……”麻姑察觉到有人靠近,嘴里突然无意识的呢喃起来,然后一把抓住裴卿卿的手。   她是有些身手在身上的,心里又渴望,裴卿卿一时之间竟无法挣脱。   直到陆淮安从外面走了进来,他隔着衣袖,在麻姑小臂上轻轻攥了一下,麻姑就脱力松开了裴卿卿的手腕。   “没事吧?”看着裴卿卿有些发红的手腕,陆淮安蹙起眉,担心的问了一句。   裴卿卿摇了摇头,随后反问,“扈三他们如何?”   陆淮安道,“除了扈三中的是箭伤,其他几个人跟麻姑一样,都是刀伤。请了附近的大夫看过,生死各一半。”   裴卿卿听他这般说这着,面容越发肃穆,“希望他们能平安度过这一劫。”   陆淮安没有接话,却是问起,“一夜没睡,可是饿了?我让人去镇上买些早膳回来?”   “不用了。”裴卿卿拒绝,“厨房里还有些蔬菜和米,我去煮罢。”话落,她又交代了声“帮我看着麻姑”,才朝外走去。   陆淮安看着她快步朝外走去,眉心始终不曾舒展,很久后,才在床边坐下。   裴卿卿到厨房后,先是烧了几大壶的热水坐在了红泥小火炉上,然后才开始熬粥,蒸包子,调制小菜。   她做事向来利落,不到半个时辰,就已经煮好早饭,然后唤了扈十七将饭菜分给下面的斥候。   她则端了一份早饭往西偏房走去。   西偏房中,宋厉还在想他能为陆淮安和裴卿卿二人做到何种程度,听到敲门声时,他轻磕了下眼皮,停顿了片刻,才起身去开门。   “宋推官,这是您的早膳。”瞧见宋厉没有让她进去的意思,裴卿卿自觉的站在门槛外,将托盘递给他。   宋厉却没有接过托盘,而是侧了侧身子,看向屋中的圆桌,冷声道,“进来罢。”   裴卿卿只得进了偏房,将托盘放在桌上。   “宋推官若没有什么吩咐,我就先回去了。”裴卿卿淡淡看了他一眼,打算离开。   宋厉喉结咽了咽,忽然问道,“你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裴卿卿知道宋厉指的是什么,她凝了凝目光,望着他的眼睛道,“我相信宋推官你永远不会站在公正的对立面。”   言下之意,她不求他顶着皇上的压力和她站在同一条线上,也不怪他袖手旁观,只要他不助纣为虐。   “更何况,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话落,她向他行了一礼,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回到厨房,她端起提前分出来的两份早膳又回了耳房。   “大人,过来用早膳吧。”她将托盘放在圆桌上,低声交代陆淮安。   陆淮安起身走了过来,先用裴卿卿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然后一面落座,一面问道,“宋厉的那份,已经送过去了?”   裴卿卿“嗯”了一声,然后抬步朝床边走去,她弯下腰探了探麻姑的额头,确认她没有发热才松了口气。   “先用早膳吧,伤口中刀没那么快醒过来。”陆淮安侧头看向裴卿卿,温声劝道,见裴卿卿没有动身的意思,他眼底闪过一抹幽邃,又补了一句,“待会还有事要做,你得有力气。”   裴卿卿知道陆淮安指的是什么,皇上一击不成,必然会有后招。   “嗯。”裴卿卿拧着眉应了一声,又帮麻姑擦了一遍手心和颈子,才朝桌边走去。   用完早膳,快到中午时,裴宅果然又来了一拨人,为首的是大理寺卿,他身着朱红色的官袍,甫一露面,便指名要见刑部推官宋厉。   扈十七闻言,客气的要请大理寺卿入内喝茶,大理寺卿却一摆手,冷着脸拒绝,“本官有公务在身,不便在此久留,还请小哥将宋推官请出来。”   “如此,那就请孙大人稍候片刻。”扈十七拱了下手,往西偏房走去。   不多时,他和周元一左一右搀扶着脸色苍白的宋厉出来了。   “宋大人,你这是?”大理寺卿看着宋厉仿佛重伤在身的模样,迈步上前关心了一句。   宋厉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了一声,道,“下官参见孙大人,劳大人担心,只是些小病小痛罢了。”顿了顿,又问,“不知大人此番特意赶来兴平寻下官,所为何事?”   大理寺卿皱了皱眉,道,“是皇上让本官来接宋大人你回京的。”   “哦?”   大理寺卿皱了眉,解释道,“昨日夜里,大皇子府遭刺客突然袭击,大皇子一条胳膊险些被削断,如今正危在旦夕……宋大人以往的断案能力颇为出神入化,皇上自然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你,因此,特意派了本官传旨,请你即可回京,不得延误。”   “原是如此。”宋厉又咳了几声,然后道,“可我现在这身子大人也看到了,只怕是不能骑马和你们同行,可否通融通融,帮我雇辆马车?”   大理寺卿听宋厉这般要求,眉头皱的越发厉害,轻轻的撸了把胡子,道,“宋大人就不能坚强点,坚持坚持?”   “倒也不是不行。”宋厉咳嗽着妥协。   大理寺卿正要松口气,宋厉又道,“只是下官担心,届时到了京都,怕是连行走的力气都没有。”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大理寺卿只能妥协,吩咐身边的御林卫去准备马车。   御林卫的办事效率极快,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就赶了一辆马车过来,宋厉上车前,将周元叫到了跟前,当着大理寺卿的面吩咐道,“我此次回京都办案,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再来兴平,这些日子,你要好好帮着裴令使将案子早些查清楚。”   “是,大人,奴才明白。”周元含着泪答应。   “宋大人,我们该启程了,皇上和大皇子还等着你。”大理寺卿突然出声,在旁提醒,似乎很不愿意宋厉插手徐家的案子。   “是,孙大人!”宋厉对着大理寺卿倒也客气,应了一声,就朝御林卫赶着的马车走去。   一行人匆匆的来,又匆匆的离去。   扈十七在原地立了很久,才朝耳房走去。   “人已经走了?”陆淮安握着一盏茶反问。   扈十七道了声“是”,然后将方才发生的种种事情说了一遍,末了,又道,“将.军,宋推官他妥协的这般快,会不会有些反常,引得皇上对他不利?”   “不会。”陆淮安笃定道,“像宋厉这种纯臣,皇上对他的信任度可能比他身边的近臣还要高。”   扈十七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陆淮安忽然又问,“那个暗卫的事情查的如何了?扈三手下的人可有回信?”   扈十七摇了摇头。   陆淮安紧皱着眉头道,“催一催吧!”   扈十七应声退下。   裴卿卿在他走后,正要开口和陆淮安说话,这时床上的麻姑突然发出一声嘤咛。   裴卿卿立刻吞了将要出口的话,往床边走去,“麻姑,”她焦急而又短促的叫着她的名字。   麻姑极其艰难的掀开眼皮,朝着裴卿卿艰难一笑。   她的笑容苍白而又欣慰,仿佛极为庆幸裴卿卿没事一般。   “参片,”又过了片刻,她气若游丝的吐出两个字。   也就是裴卿卿离她距离极近,才能听见,她朝她用力的点了点头,然后从放在五斗橱上的药箱里翻出参片,送进麻姑口中。   有了参片的支撑,麻姑隐约多了几分力气,她冲裴卿卿道,“药箱里有金色的药瓶,里面是可以快速愈合伤口的金疮药。”顿了顿,又道,“黑色药瓶里的是小还丹,白色药瓶里的是大还丹,都需要用酒冲服,可以吊命。”   “我明白了,”裴卿卿颔首。   麻姑松了口气,一闭眼,又晕了过去。   裴卿卿在床边坐下,先帮她擦了擦脸上的汗,然后取出药箱里的金色药瓶,重新帮她包扎了一番伤口,跟着,又拿着三瓶药朝外走去,将用法告知给了扈十七。   这样,至少能保住其他人的性命,等麻姑醒来。   她不知道的是,另一边,包括扈三在内的两人确实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若不是裴卿卿及时送来的大还丹和小还丹,只怕熬不过两个时辰。   麻姑是在当晚再一次醒过来的,她一睁开眼就看见趴在自己床边睡过去的裴卿卿。   “姑娘,”她轻轻的叫了一声。   裴卿卿一个激灵,立刻醒了过来,朦胧着一双眼,冲麻姑道,“你醒了,可是饿得很了,我去帮你那些吃的。”说着,就起了身,踉跄了一下,快步朝外走去。   麻姑看着自家姑娘的背影,唇角微微的勾了勾。   跟着女主子,确实比男主子好太多了!   裴卿卿是有预感麻姑会在夜里醒来的,因此厨房的红泥小火炉里一直温着粥,端下来后,温度刚刚适宜病人喝。   “张嘴!”裴卿卿舀了一勺粥,稍微吹了一下,递到麻姑唇边。   麻姑有些不适应被人这般妥帖的照顾,她只喝了一口,便道,“奴婢现在有力气了,还是自己来罢。”   裴卿卿见她是认真的,也没坚持,将粥碗递给她,然后随意的起了个话头,“你家里还有亲人吗?”   麻姑喝粥的动作顿了一下,过了片刻,才道,“算是有,又算是没有。”   裴卿卿想,这又是一个说来话长的故事,并且听着应该不怎么痛快,她暗道自己睡昏了头,正要截断这个话题,说些别的,谁想麻姑却先一步道,“我娘……她是在我八岁那年,因为不堪药王谷的清贫,离开了我爹和我的。”   “那你后来有找过她吗?”   麻姑摇了摇头,“没有,找到又能如何呢?覆水难收,有些事,永远都无法回头,有些情,也永远追不回来。”   “约莫是这个道理。”裴卿卿含糊的附和。   麻姑用完一碗粥,将碗放在杌子上,冲裴卿卿道,“姑娘回去歇着吧,粥碗我明早起来收拾。”   “我收拾吧!”裴卿卿说着,就起身端起了放着粥碗的托盘,往外面走去。   等她再回来时,却看到麻姑眼底有些泛红,她知道,她说的不在意都是假的。   “要喝水吗?”裴卿卿隔了一段距离,轻声询问。   麻姑没想到裴卿卿会再回来,她下意识的问道,“姑娘怎么又回来了?”   裴卿卿没说话,走到圆桌边倒了一杯温水递给她,看着她喝完后,将水杯放在杌子上,然后问道,“能往里面挪下吗?”   麻姑恍惚明白了裴卿卿的意思,她微微动了动身子,空出外面半张床。   裴卿卿转身,将屋中的灯火吹灭了,又放下帷帐,才上了床。   “你若是想你娘,我可以让人帮你找找。”快要睡着前,裴卿卿语气有些缥缈的冲着麻姑说道。   黑暗中,麻姑许是觉得有了安全感,情绪也外放了一些,“好。”   她想,那毕竟是自己的亲娘,若是有机会,去看看她过的好不好也成。若是过得好,那她就当以后没有这个娘,也算了却一桩心事,若是她过的不好,她暗中帮助她一番,也算是成全了这十数年的母女缘分。   说完这桩事,两人的呼吸都清浅起来。   陆淮安是在次日一早接到扈三手下人的密信的,他们已经查出了庞进武身边那个暗卫的底细。   陆淮安看完后,冷冷笑了一声,“庞进武倒真是狠。”嘴上说会帮暗卫照顾爹娘家人,可实际上却早就将对方一把火付之一炬,永绝后患。   “将那家人的尸骨和邻居全都带来兴平。”陆淮安吩咐扈十七。   扈十七答应一声,立刻下去传信。   陆淮安又在桌边坐了片刻,然后朝外走去,他先是去了正房,看到床榻上没有人睡的痕迹后,又退了出去,往旁边的耳房走去。   他站在耳房外,侧耳倾听了片刻,见屋中没有起身的动静,微微摇了摇头。   “将.军。”扈十七传完密信后,赶到陆淮安的身边,“裴姑娘还没醒来吗?那今日的早膳……”   “怎么,你还想让她日日给你们下厨?”陆淮安不怒自威的看了扈十七一眼。   扈十七立刻道,“属下不敢,那属下这就让人去附近的镇子上买早饭?”   “不必!”陆淮安拒绝,跟着又问,“厨房里还有米面和蔬菜吗?”   扈十七慢半拍道,“还、还有!”   “知道了!”陆淮安话落,拔腿就往厨房走去。   扈十七看着自家将.军轻快迅疾而又自信的步伐,脸上忽然浮起一抹不好的预感。   下一刻,他抬步追了上去。   厨房中,陆淮安已经在拎起米袋子往盆子里倒了,他力气大,一股脑下去就是半袋子米。   “将.军,您这是做什么?”扈十七看着整整一盆的大米,错愕而又仿佛在意料之中的问道。   陆淮安一面往盆里添水淘米,一面言简意赅道,“煮粥。”   “您不觉得这米太多了吗?”扈十七反问。   陆淮安往后退了一步,不悦的看着扈十七,“那不然你来?”   扈十七变了脸色,连忙摆手,“您又不是不知道,属下哪里会下厨。”   “那就出去!”陆淮安冷冷的扫了他一眼。   扈十七只得带着三分惶恐,七分不放心朝外退去。   陆淮安在他出去后,还特意将门给关上了。   厨房里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外面的斥候和耳房里的裴卿卿、麻姑只知道,他们差点被那一声巨响炸聋耳朵。   惟有扈十七淡定得很,他第一时间去准备了皂角,摆放在了水井边,只等着自家将.军出来用到。   耳房中,裴卿卿和麻姑几乎同时坐了起来,两人四目相对,面面相觑,眼中只有一句话,谁又在炸厨房了!   “我去看看。”裴卿卿说着,便下地更衣。 第092章 大人觉得自己吃亏了吗?   陆淮安满脸乌黑衣衫褴褛的从厨房出来时,正好和一面簪发一面下台阶的裴卿卿对上。   他不自在的咳了一声,眼神躲闪道,“我先去洗把脸。”裴卿卿看着他走向水井边,无声的叹了口气,往厨房走去。   厨房里米饭散的到处都是,整个灶台连同桌案都被掀翻了,炸成小块。   一时间,裴卿卿只余庆幸,厨房算什么,人活着就好。   她面无表情的退了出去,扈十七暗暗觑了她一眼,低声试探,“裴姑娘,可要请上次那几个婶子过来收拾?”   裴卿卿摇了摇头,“不必了。”   “那您的意思是?”   “你让人去镇上买几笼包子、几锅粥回来。”   “姑娘的意思是,以后不开火了?”扈十七状似明悟。   裴卿卿侧过头,清泠泠的扫了他一眼,“让大家吃饱点,然后将厨房拆了。”   扈十七:“……”   他抬头望了眼自家将.军身上破烂的衣衫,的确是比他上次炸厨房严重一些。   “我先回房了。”裴卿卿只穿了一件外裳就匆忙出来,此刻冷静下来,身上凉的很。   扈十七应了一声,正要目送裴卿卿回去,下一刻,裴卿卿忽然又停下脚步,盯着扈十七道,“方便的话,问问你家将.军这次又是怎么炸的厨房。”   “哦。”扈十七呐呐的应了一声,看着裴卿卿走向了耳房。   陆淮安用皂角洗了许久,才将脸上和手上的脏污搓干净,然后准过头,含着几分尴尬问扈十七,“她呢?”   扈十七知道自家将.军问的是谁,一面上前递了张帕子过去,一面道,“裴姑娘先回房了。”   “她没有说什么吗?”陆淮安一面朝东边的偏房走去,一面问扈十七,扈十七道,“倒是留下一句话。”   陆淮安眼里多了一抹兴味,表情缓了缓,“她说了什么?”   “裴姑娘很好奇,您这次是怎么将厨房炸了的?”   陆淮安缄默了唇,只觉得被烧破的衣裳嗖嗖的钻风,整个后背带着心都冰冷起来,他再没开口。   扈十七跟着进了东边的偏房,伺候着陆淮安换了衣裳。   陆淮安系好腰带后,像是想起什么一般,突然道,“你方才说,厨房之前也被炸过?”   扈十七点了点头,然后将自己当时油锅浇水的事情说了一遍,说完后,又补了一句,“裴姑娘方才还下令,要将厨房拆了。”   “不必,”陆淮安沉着脸道,“你安排人去镇上买些早饭回来,让徐麟他们吃饱了,然后将厨房翻修一遍,至于以后……让人慎用厨房就是了。”   “属下明白。”扈十七退了下去。   陆淮安在东偏房坐了片刻,想了些事情,然后才出门,去了正房旁边的耳房。   他到的时候,裴卿卿和麻姑已经洗漱完。   听到敲门声,裴卿卿从里面走了出来,拢着大氅问道,“大人有事?”   陆淮安道,“庞进武身边那个暗卫的底细已经查清楚了,”顿了顿,眸光一闪,又道,“借一步说话?”   裴卿卿回头跟麻姑交代了一声,引着他往正房走去。   正房中昨夜并未住人,也就没有生火笼,两人刚一入内,一股湿冷之气就贴上了裸露在外的脸颊和脖颈,陆淮安皱了皱眉,“不如去东边的偏房?”   裴卿卿看了他一眼,淡淡颔首,随即两人并肩往东边的偏房走去。   “你跟十七说,想知道我是怎么将厨房炸了的?”陆淮安侧过头,看着裴卿卿的侧颜,轻声问道。   裴卿卿皱了皱眉,“方便说吗?”   陆淮安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只是在灶台边倒了半袋面粉,那处就突然炸了。”   裴卿卿提起几分兴致,“这么一说,倒确实稀奇。”   两人说着,已经到了东偏房,陆淮安在裴卿卿入内后,反手将门关上,目光灼灼的看着她问道,“只是稀奇,你就不担心我?”   “大人还是说正事罢!”裴卿卿有些冷淡的看了陆淮安一眼,提醒道。   陆淮安哼笑了一声,指了指屋中央的圆桌,请她坐下,接着又给两人分别倒了一杯茶,然后才道,“那个暗卫名唤乔泰,乃蜀州人士,三十八年前,因家中遭了水灾,才贱卖自身,被晋宁鲁氏所买走,十年后,已经被训练成暗卫的他跟着鲁氏嫡女也就是庞国公夫人到了京都,后来许是庞进武要求,乔泰又到了他身边……”   裴卿卿静静的听着,眼睫间或颤动一下。   陆淮安说到此处,微微停顿了片刻,才接着道,“乔泰在成年之后,便一直有接济家人的习惯,起初这件事是他自己来做的,直到跟了庞进武,庞进武以身边事多为由,将接济他家人的事情接了过去,只每半年给他一封回信。”   “乔泰一直很信任庞进武,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在庞进武将这件事接过去的当年就将乔家满门都灭了口,仅仅只是因为他不允许自己身边的暗卫有任何软肋。”   裴卿卿听罢,对庞进武越发厌恶,她紧拧着眉道,“此事倒是撬开乔泰嘴的好机会,只是乔泰会相信这一切吗?”   “无妨,我已经让人带了乔泰家人的尸骨和他家的附近的街坊过来,届时人证物证具在,庞进武想抵赖也无法抵赖。”   裴卿卿抬头看向陆淮安,望着他的眼睛,低低“嗯”了一声。   屋中陷入沉默,两人皆静静的喝着茶,时间不知过去多久,裴卿卿放下茶盏,淡淡道,“如果没有旁的事情,我就先回去了。”说着,她便要起身。   陆淮安也站起身,在她经过自己身边时,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看着她凝白如雪的侧脸,叫了声她的名字。   裴卿卿眉心微蹙,眼观鼻鼻观心的看着前方,稍稍低了低头,“大人还有事?”   陆淮安慢慢的放开她的手,眼底带着一抹压抑的深邃,“没事。”   裴卿卿看也没看他,径直朝前走去,她紧紧的握住门把手,低声道,“大人,我从来没有求过你帮我,所以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感激你的,你若是觉得亏了,随时随地可以抽身而去。”说完,她用力的拉开房门,头也不回的离开。   陆淮安望着她决然的背影,唇角勾起一抹难堪的苦笑。   裴卿卿从东偏房出来时,正好遇见买早饭的斥候回来,扈十七叫住她,拿了两人份的过来,道,“这是姑娘你和麻姑的。”   裴卿卿道了声谢,端着托盘往耳房走去,麻姑听到她进来的脚步声,勉强往起坐了一些,问道,“厨房没事吧?”   裴卿卿摇了摇头,递给她一碗粥,她自己闷闷的啃着一只包子。   “姑娘心情不好吗?因为厨房?”麻姑将裴卿卿脸上的不悦看的分明,她垂了垂眼眸,轻轻的关心了一句。   裴卿卿抿了抿唇,看了她一眼,“没事。”   “是因为奉国将.军?”麻姑捧着粥碗又问了一句。   裴卿卿这次没再回避,淡淡的“嗯”了一声,“他曾经救过我的命,但是也曾折碎我的风骨,将我碾压进泥里……因为他,我此生都不能有自己的亲生骨肉。”   麻姑跟陆淮安的时候,已经过了裴卿卿最艰难的那几年,她并不知道这些事,此刻听裴卿卿说起,她才发现,原来她家姑娘以前竟在奉国将.军手下吃了这么多的苦头。   “那奉国将.军的意思呢?”沉默了片刻后,她沉声反问,跟着又自问自答道,“以他对姑娘你的心思,除非死别,只怕这辈子都不会放你离开吧。”顿了顿,她又补了一句,“即便是万不得已下,答应放你离开,可天长日久,他总会有反悔的一日。”   裴卿卿笑了笑,带着几分无处遁形的悲意,“你倒是通透。”   麻姑低下头,轻轻的搅动着自己手中的粥,“何况姑娘你现在还有小姐这个软肋,若是奉国将.军当真铁了心的要困住你,你也只能认命。”   说到英欢,裴卿卿的脸色变得极为复杂,有心软,又想念,更有无可奈何。   “粥快凉了,先用早饭吧。”沉吟半晌后,她提醒了麻姑一句。   麻姑“嗯”了一声,心不在焉的用着粥。   乔泰那边的证据还在路上,兴平这边的调查便陷入僵局,裴卿卿原想趁机回京再查查曲家的事,却被陆淮安以打草恐惊蛇的理由阻止。   京都那边,皇上一直让人盯着兴平的进展,得知宋厉回京后,这篇的调查就陷入僵局,他微微的松了口气。   庞进武手上有太多他的把柄,若是真的全落在陆淮安的手里,他完全可以借酆太子的借口起兵,另立明主。   这般想着,他对陆淮安的忌惮越发深重,轻轻的叩着御案,吩咐张公公,“让人继续盯着兴平那边,一有异状,立刻传信回宫。”   “是,皇上。”张公公领命退下,他一转身,就紧紧的皱起眉头,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最近这段时间的皇上有些古怪,就像变了个人一般。   大皇子府,宋厉在府上养了好几日,风寒才缓过来,带了刑部衙署的衙役入大皇子府查案。   他先是探过大皇子的伤势,然后将现场细细的查探了一遍,末了,紧紧的皱起了眉头……刺伤大皇子的这个刺客,分明对大皇子府再熟悉不过,甚至,就是大皇子身边的亲近之人。   他正这般想着,远处突然走来一行人,到跟前后,他才认出,来人正是皇上身边的小麟子公公。   “公公突然光临大皇子府,可是皇上有何吩咐?”大皇子府的管家率先迎了上去,带着几分淡笑询问小麟子。   小麟子跟大皇子府的管家客套了几句,便朝宋厉看来,道,“奴才此番前来,是传皇上圣旨,请宋大人进宫。”   宋厉听小麟子这般说,当即一甩袍摆,双膝跪地正色道,“下官接旨。”   “宋大人不必多礼,您请!”小麟子亲自上前将宋厉扶了起来,引着他就要朝外走去。   宋厉却并未立刻随小麟子离开,而是郑重的与大皇子府管家道了别,才转身离开。   上了进宫的马车,宋厉面色沉肃的朝小麟子微微点了点头,便闭上了眼睛。   小麟子看这位大人这般宁静自在,索性也闭上了眼睛,直到一刻钟后马车停下。   “宋大人,该下马车了。”小麟子提醒了宋厉一声,宋厉睁开眼睛,率先朝外走去,小麟子则慢了半步。   入宫后便要步行,好在两人脚程都快,一刻半钟后,两人就赶到了御书房。   小麟子从袖中取出帕子抹了抹额头上的薄汗,面色温和的朝宋厉道,“宋大人请稍等片刻,奴才进去通报一声。”   “公公请!”宋厉客气的摆了个请的手势,小麟子笑笑,抱着拂尘朝里走去。   御书房中,皇上正在沉思一些事情,骤然听到脚步声,他微微皱起眉看向大殿,只见小麟子拎着袍摆,快步上前,跪在地上行礼,“皇上,宋大人已经到了御书房外。”   “……请他进来吧!”皇上面无表情的摆了摆手,小麟子应了一声,从地上爬起来朝外退去。   他脚步轻缓的走到御书房外,看向表情已经沉静,没有一丝紧张的宋厉,道,“宋大人,皇上请您进去。”   “多谢公公。”宋厉朝小麟子微微颔首,而后抬步朝台阶上走去,他不疾不徐的走进了御书房,又一步一顿的行到大殿中央,然后一撩袍摆,郑重的行礼,“微臣参见皇上。”   “起来吧!”皇上抬了抬手,然后指向旁边的太师椅,不怒自威道,“坐吧!”   “谢皇上!”宋厉谢了恩,便走向太师椅,坐了下来,他正好侧对着皇上。   “宋爱卿身子可好了?”皇上抱臂,整个人往后抻着,仪态轻松的扫向宋厉问道。   宋厉有些动容的掀唇,道,“多谢皇上体恤,让微臣多休息了几日,如今身子已经大好了。”   “那就好,”皇上点了点头,一副欣慰的模样,跟着又问,“可去大皇子府上看过了?”   “回皇上的话,已经看过了。”   “那你觉得,想破这桩案子难吗?”   宋厉听皇上这般问,他先是微微皱了皱眉头,而后才道,“不难。”   “仔细说说。”   “大皇子身边的侍卫并不少,可贼人却能在短时间内要了大皇子一条胳膊,并且在半刻钟内逃之夭夭,很明显,行刺的人就是大皇子身边的人,甚至于是大皇子身边的近侍,按照这条线索查下去,只怕要不了三日,就会将那个行刺大皇子的凶手查出来。”   “你倒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皇上轻轻的笑了一声。   宋厉道,“皇上乃是天子,是微臣的主子,您问话,微臣自然要照实的说。”   “那朕若是说,刺杀大皇子的人是朕安排的呢?”皇上突然话锋一转,似笑非笑的看着宋厉试探道。   宋厉只是反问,“皇上为何要这么做?”   “自然是想试探下大皇子府的防卫,以及大皇子在闭门思过的这些日子有无懈怠,结果是,大皇子令朕十分失望。”说到最后一句,皇上脸上的表情充满了叹息。   宋厉抿了抿唇,拱手道,“皇上一片慈父之心,令人动容。”   “那这桩案子你打算如何结案?”皇上沉吟片刻,看着他反问道。   宋厉垂首,“自然是照实来说。”   皇上一时变了脸色,几分玩笑几分敲打的哼道,“你这是要离间朕与大皇子之间的感情啊!”   “微臣不敢!”宋厉忽然起身,一撩袍摆,在御案边跪下,跟着,抬头看向皇上反问道,“可您的出发点是为了大皇子好,不是吗?微臣以为,大皇子就算知道了真相,也会感激您的一片慈父之心的。”   “可若是朕不希望大皇子知道此事呢?”   宋厉沉默下来。   “说话!”皇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下御案,催促宋厉。   宋厉还是没有开口。   皇上大抵明白了他的意思,“宋厉,你这是要故意和朕做对了?”   “微臣不敢!”   “那就将此事遮掩过去,否则……朕可不会轻饶你!”皇上恩威并施。   而宋厉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他紧皱着眉看向皇上,十分为难道,“微臣领命。”   “这就对了!”皇上站了起来,绕过御案,走到宋厉的身边,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跟着又亲手将他扶了起来,道,“听朕的话,朕也不会辜负你的。”   “坐吧!”他将宋厉按在了太师椅上,自己则站在他的身后,若有所思的问道,“你之前跟裴既白去了兴平?”   “是,皇上!”宋厉眼观鼻鼻观心的应道。   皇上.将手压在他的肩膀上,隔了片刻,又问,“那徐家的案子查的如何了?”   宋厉知道这一问才是皇上今日的真正目的,他深深的吸了口气,而后淡淡道,“回皇上的话,已经有了一些眉目,到兴平之后,微臣第一时间和裴令使一起开棺验尸……查验了徐九鸣和其妻子的尸骨。” 第093章 迎来转机。   “嗯?”皇上拉长音调,疑了一声,宋厉接着道,“从徐九鸣和其妻子的尸骨来看,他们生前都曾受过重伤,尤其是徐九鸣,身上多处骨头都断裂过,至于死因,则是生前饮毒而死。”   “还有呢?”皇上反问,压在他肩上的大掌微微用了些力道。   宋厉垂了垂眼眸,“奉国将.军去了兴平,还带去一个很重要的疑犯。”   “这个疑犯是何人,你可审问过?”   “回皇上的话,疑犯是曾经的庞国公庞进武,微臣讯问过一次,但他并未交代什么?”   “当真?”皇上有些不信。   宋厉眸光深了深,语气沉肃,“微臣不敢欺瞒皇上。”   “这……可不像是你的本事。”   宋厉还是那句话,“皇上明鉴,微臣绝不敢欺君罔上,”顿了顿,他又解释道,“庞进武的身份非比寻常,又颇有成算,在不能动刑的前提下,微臣也是一筹莫展。”   “这么说,庞进武还不曾在你手上受刑?”皇上压抑。   宋厉颔首。   皇上心中有了成算,抬起手,重新回到御案后,看向他道,“大皇子遇刺的事情,朕会让刺客自己暴露出来届时你只需将人拿下就是,至于兴平,你身子不适,就不要再奔波劳累了。”   “微臣领旨。”宋厉站起身,拱手应道。   “跪安吧!”皇上摆了摆手,下了逐客令。   宋厉又行了一礼,然后转身离开。   出了御书房,站在台阶下的张公公立刻迎了上来,笑着问道,“宋大人和皇上说完话了?”   宋厉微微颔首,张公公又侧头看向跟在他身边的小麟子,“去,替咱家送宋大人离宫。”   “是,师傅。”小麟子答应一声,恭敬的朝宋厉做了个请的手势,宋厉沉着脸颔首,左手微微抬起,贴着腰间的玉带,朝外走去。   他径直去了大皇子府,管家刚带他进门,前院便传来一阵喧哗,宋厉脸色一变,疾步朝前走去,他赶到时,大皇子身边的近侍正和一个黑衣人缠斗在一起。   宋厉侧头吩咐管家,“立刻增派人手,务必拿下刺客。”   管家应了一声,沉着的吩咐近身的小厮,“去调三十弓箭手来。”小厮领命退下。   黑衣人也听到了管家的吩咐,他突然冲出侍卫的包围,朝宋厉和管家刺来。   宋厉也有几分身手,他向前一步,挡在管家的身前,赤手空拳的和刺客搏斗起来。   不过很快就有侍卫追来帮忙,并扔给宋厉一把刀,黑衣人始终缠着宋厉,似乎对他多管闲事极为不满,哪怕死也要拉上他垫背,直到被宋厉将刀架上脖颈。   有年轻的侍卫满腔怒气,一见黑衣人被制住,立刻扯下他脸上的面巾,跟着狠狠变了脸色,“李威,是你?”   其他人也都变了脸色,他们都没有想到,自己朝夕相处的同僚竟然会是他们最痛恨的刺杀主子的刺客。   “你这是为什么?”管家发现是李威后,也变了脸色,他痛声责问。   李威脸上浮起一抹痛意,咬着牙道,“为什么?自然是为了给阿兰报仇。”   其他人听他这般说,一时倒是无话,惟有管家冷哼一声,道,“当初害了兰侍妾的是周侧妃,你要恨也该恨他,与大皇子有什么关系!”   “他既照顾不好阿兰,就不应该纳她为妾!”李威怒声道,话落,他眼中闪过一抹绝望,“不过,现在说这些已经没用了,我知道,暴露身份后我逃不过一死,如今倒不劳你们动手。”说着,他牙关用力一咬,下一刻,嘴角溢出一丝血线,整个人轰然倒下……   宋厉离开大皇子府,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情了,隔日,宫中颁下圣旨到宋府,嘉许他办案有功,即日起擢升为刑部左侍郎。   大庆以左为尊,他这算是连升数级。   宋厉谢恩后,将小麟子送走,看着手中的圣旨,他面上浮起一抹嘲讽,兢兢业业查案多年,也不见升个一官半职,如今弄虚作假一次,便连升数级。   宋老夫人听闻儿子升官,心里也觉得有些不妥,她唤身边的贴身婢女雪青将宋厉请到了暖阁,疑声问道,“阿狸,你这回升职,我怎么觉得古怪的很?”   宋厉笑了笑,放下手中的茶盏,看向宋老夫人,安抚道,“没什么古怪的,只是皇上的补偿罢了。”   “这话怎么讲,莫非跟你突然从兴平回来有关?”   宋厉微微颔首,“母亲猜的不错,皇上并不愿意我去查兴平的那件案子,这次的升职与其说是嘉许我办案有功,倒不如是贿赂和补偿。”   宋老夫人叹了口气,“既然如此,兴平的那件案子你就不要再插手了,”顿了顿,又意味深长的看着他补了一句,“至少明面上不要再插手了。”   “我明白!”宋厉微微点头,他父亲当年也是在刑部就职,一度做到了刑部右侍郎,不过因为管了不该管的案子,年纪轻轻的就去了,留下他和母亲,孤儿寡母曾有过一段很艰难的岁月,后来多亏童家搭手,他才能继续读书,直至考中功名。   后来,他母亲为了回报童家,便在他十六岁中举后,为他和童家大小姐童惠定下了婚事。   思及童惠,他眼底多了一抹血色,他对这位姐姐只有敬重和感激,并无男女之情,在她被害前一月,他们甚至已经商量好了取消这门亲事,可偏偏造化弄人,她和她全家都不得善终。   “阿狸!”宋老夫人又叫了他一声,宋厉突然回神,客气的问道,“母亲还有什么吩咐?”   “你觉得雪青如何?”宋老夫人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宋厉一看宋老夫人的表情就知道她打的是什么主意,正要开口拒绝,宋老夫人却先一步道,“我知道你还放不下惠儿,但宋家总是要留下一点血脉的,时至今日,母亲已经不求你娶妻了,可你身边至少该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人……”   宋厉皱了皱眉,他将宋老夫人脸上的哀求和沉重看的分明,想了想,最终点头道,“我听母亲的。”   “好孩子,”宋老夫人松了口气,宋厉却觉得胸口突然憋闷起来,他站起身,朝主位上的宋老夫人行了一礼,“母亲若是没有旁的吩咐,我就先回房了。”   “去吧!”宋老夫人和蔼的应道,她也要交代雪青一些事情。   宋厉回房后,在圆桌边坐下,他手里握着一只茶盏,想到方才答应母亲的事,不觉有些头疼。   很快,就到了夜里,宋厉听到有敲门声,眼皮微微磕了下,看着桌上的烛火,道,“进来罢。”   下一刻,房门打开,穿着水红色夹袄,画了精致妆容的雪青端着一只托盘从外面走了进来,夹袄是掐腰的,衬的她的腰肢越发纤细,柔软,整个人窈窈窕窕的走向宋厉,眼底含着一抹羞怯道,“大人,老夫人吩咐奴婢来伺候您吃酒。”   宋厉看了雪青一眼,扫向对面的圆凳,“坐吧!”   雪青将托盘放下后,却没有在对面落在,而是挨着宋厉坐下,她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冷梅香,很好闻,是宋厉一直喜欢的味道。   “大人,您请。”她皓腕悬空,斟了一杯酒,递给宋厉。   宋厉接过后,捏在手里,却半天没有喝下,他眼中一片明灭,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人?”雪青见宋厉半晌不动,她想起宋老夫人交代的“你们大人性子冷,不懂得疼人,你做了他的屋里人,可主动一些,只要他肯接受了你,那你以后哪怕没有名分,也是实打实的‘夫人’”,眼眸一抬,水润润的看着宋厉,便要去握他的手,服侍他将这杯酒喝下。   宋厉的手被一双软绵绵的青葱指握住时,才察觉到不对,他侧头看了雪青一眼,不动手色的抽回了自己的手,反问道,“你喜欢我?”   “是。”雪青虽然羞怯,但还是点头承认道,她始终记着宋老夫人说的话。   宋厉忽然一笑,带着几分落拓邪气,捻起她耳边的一缕发丝,“可我喜欢能帮我忙的。”   “大人的意思是……”   “以后跟在我身边伺候我的起居罢,若是有案子,有可能还会连夜不休的查证,做得到吗?”   “回大人的话,做得到。”雪青硬着头皮答应。   宋厉点了点头,“服侍我安置罢。”   雪青起身服侍宋厉宽衣,又出去帮他打了洗脚水,宋厉坐在床边,将脚泡在木盆里,余光看到雪青挽袖子,他问了一句,“你这是做什么?”   雪青道,“伺候您洗脚啊!”   “这样就可以了。”说着,宋记将脚从木盆里捞了出来,自己用帕子擦干,而后吩咐雪青,“将水倒了后,就去外间榻上歇下罢。”   “是,大人!”雪青领命退下。   宋厉放下床帐,一夜好梦,次日醒来时,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兴平,裴卿卿和陆淮安等了有五日的功夫,蜀中那边的斥候才将乔家人的尸骨和多年的老街坊带过来。   随后,陆淮安让人将乔泰带回了裴宅,他坐在桌后,目光犀利的看着他,“为庞进武卖命这么多年,到死还要受尽酷刑,你觉得值吗?”   乔泰冷冷的看了陆淮安一眼,双唇缄默,一副刀山火海都不会开口的模样。   陆淮安轻轻的叩击着桌面,脸上浮起一抹冷笑,“知道为什么这五日来都只让我手下的斥候提审你,而我未露面吗?”   “那是因为我带人去了一趟蜀中。”   说到“蜀中”二字,乔泰死寂的眸光突然闪动了一下。   陆淮安接着道,“我去了乔家聚居的地方,原是想找到你的爹娘亲人逼你就范,可没想到,他们都过世了。”   “不可能!”乔泰终于有了反应,他盯着陆淮安急迫的否认。   陆淮安摇头,“我知道你不会信,所以将他们的尸骨都带来了,你做了这么多年的暗卫,替庞进武杀了那么多人,应该在明白不过,我说的是不是事实!”说着,他轻轻的拍了拍手,下一刻,扈十七带着乔家人的尸骨从外面走了进来,他当着乔泰的面将他的爹娘,大哥一家,幼弟一家的尸骨全部拼了出来。   “将他放开,让他好好的看看,这些年死忠的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陆淮安吩咐锁着乔泰的斥候。   斥候闻言,立刻将乔泰松开,乔泰扑向摆了一地的尸首,他一具一具的查验过去,越往后,他的脸色就越难看,他知道,陆淮安说的没有错,在他跟了庞进武没多久,他就用庞氏的独门剧毒要了他全家人的性命,连他刚刚满月的侄子都不曾放过。   一滴滚烫的泪从乔泰眼中流出,陆淮安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还想见见人证吗?”说着,他又拍了下手,接着,一对已经耄耋之年的老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虽然多年没见,但乔泰还是第一眼就认出,这时他当年还在蜀中时,对他像自己家亲孙子一样的伯爷和伯娘,他整颗眼珠子都变得通红,含泪看着两人。   老太太还不敢认地上的乔泰,她的眼睛有些昏花,好一会儿,才看着乔泰反问道,“你、你是阿泰?”   乔泰听到伯娘的话,良久后,才呜呜的点头,叫了一声,“伯娘,”又抬起头,看着另一位老爷子,叫了声“伯爷”。   “你这孩子,当年怎么就一去不回呢!”老太太在乔泰身边蹲下,抱着他哭了起来,半晌后又道,“你的事情奉国将.军已经跟我和你伯爷说了,那个庞进武就是个杀千刀的糟心玩意儿,他表面上答应你会好好照顾你爹娘兄弟,可其实,早在几十年前就一把火将你家烧了个干干净净,咱们县上的仵作查探时,说是你家里人都是中毒而死后才被焚烧的,但是根本找不到证据啊,这桩案子慢慢的也就不了了之了。”   老太太说完,陆淮安朝扈十七使了个眼色,扈十七立刻上前,将老太太和老爷子请了出去。   屋中寂静下来后,陆淮安看向乔泰道,“看在你也是个可怜人的份上,你若是将庞进武这些年的罪名一一招来,我可以给你一个重新安葬你爹娘兄弟的机会。”   乔泰到现在还有几分恍如梦中的感觉,他听陆淮安这般说,又过了许久,才抬起头反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你觉得呢?”陆淮安反问,顿了顿,他又道,“我只是想让庞进武五马分尸,再无复起之力,对你可并没有半分兴趣。”   “好,我答应你!”乔泰松口,他眼中带着刻骨的恨意。   陆淮安看向他满是血痂的右手,反问道,“会写字吗?”   乔泰摇了摇头,咬牙切齿道,“会写,但是现在写不了。”   “那你来口述,我来写!”陆淮安吩咐了一声,顿了顿,又问,“可用给你回忆的时间?”   乔泰点了点头,“给我一日时间吧,我怕回忆的不够全!”说这话时,他眼底闪过一抹狠意,是要将庞进武踩进泥里的恨。   陆淮安摆了摆手,正要让人将乔泰拖下去,乔泰忽然又道,“这一日,可以让我伯爷和伯娘照顾我吗?”   “可以。”陆淮安松口。   乔泰沉默片刻后,低低的道了声谢。   陆淮安这才让人将他带下去,安顿在西偏房的耳房。   乔泰出去后,裴卿卿才从屏风后走出来,她看向陆淮安,有些担心的问道,“乔泰会说实话吗?他会不会只是权宜之计?”   “不会,”陆淮安摇头。   裴卿卿反问,“你就这么肯定?”   陆淮安指了指身边的圆凳,裴卿卿坐了下来,陆淮安提起桌上的茶壶帮她倒了一盏茶,然后才道,“让他下定决心出卖庞进武的并不是乔家人的尸骨,而是那一对老夫妻,他们是乔泰的伯爷和伯娘,乔泰因为庞进武背信弃义的过去,必然不会全然相信我,所以为了他的伯爷和伯娘能平安回到蜀中,他必定要竭尽全力的帮我。”   裴卿卿流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陆淮安笑了笑,“这点你不是最懂得了?”   裴卿卿挑眉。   陆淮安解释道,“就像在你心中,英欢是高于报仇的,在乔泰心中也一样,活着的人其实是高于已经死了的人的。面对乔家人的尸骨和庞进武的背信弃义,他会不可置信,会悲愤,但他绝不会因此而与我们站在一条线上,而那对活着的老人,也就是他的伯爷伯娘,才最能触动他的心弦,他不会因为两位老人年纪大了,就觉得他们应该死去,或者死了也不可惜,而是希望两个人能寿终正寝,连带着他曾经对他爹娘的那一份期望。”   裴卿卿微微颔首,明白了陆淮安的意思,乔泰这几十年对庞进武的死忠就像是一个笑话,他现在活着的意义,除了替爹娘和兄弟报仇,就是让他的伯爷和伯娘平平安安的回到蜀中,同时跟前者相比,后者要更加重要,或者更有意义。 第094章 卿卿,让我做英欢的爹!   乔泰和于老太太、于老爷子在耳房团聚后,于老太太拧了帕子,心疼的帮他擦拭手脸上的血痂,乔泰感受着这份久违的亲情,心里涌起一股涓涓暖流。   陆淮安猜得不错,在他心中,已经死去的爹娘兄弟远没有他伯爷和伯娘重要,当年,家中明明是有三个孩子的,可他爹娘却只朝着他一个人哭诉家中的不容易,最终贱卖自身离开家的也是他。   念及往事,乔泰深深的看了面前的二老一眼,问道,“从蜀中过来,那些人对您二位可尊重?”   于老太太或许不懂乔泰的意思,但于老爷子却是懂的,他朝乔泰点了点头,板着脸,思量着说道,“刚才屋里的那位就是奉国将.军吧?他的人品我信得过,你为旁人卖命,还不如信他,他既然答应你会将我和你伯娘送回去,就一定会说到做到。”   “我明白了。”乔泰答应,顿了顿,又道,“你们可在京都多待一段时间,到时候我送你们一起回去。”   “那奉国将.军能放你走?”于老爷子反问,他虽然没什么见识,但眼睛没瞎,耳朵也没聋,看得出,乔泰应该是帮着他从前的老爷造了不少孽的。   乔泰迎着于老爷子的目光,点了点头,“奉国将.军答应我了。”   “那就好。”于老爷子心里虽然还有些疑窦,但是并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一来是怕乔泰不好说,二来是怕老太婆伤心,他们老两口一辈子无儿无女,老太婆一直惦记着乔泰呢。   一日很快过去,东偏房中,麻姑陪着裴卿卿坐在屏风后,她已经能下地,只是不能大幅度的运动,陆淮安则是坐在桌边,他面上放着笔墨纸砚,只等跪在地上的乔泰开口。   “说罢!”陆淮安垂眸,冷冷的看了眼跪趴在地上的乔泰。   乔泰察觉到陆淮安的目光,稍稍抬起头,哑声问,“是要从头说起吗?”   陆淮安沉默片刻,挑眉道,“曲家和徐家的事,你清楚吗?”   “清楚的,”乔泰点头,顿了顿,又嘲讽道,“将.军应该知道,庞进武他是靠晋宁鲁氏发家的,而庞夫人因为比丈夫大了十几岁的缘故,一直对他多有提携,否则以他区区一同进士出身,如何能坐上太师尊位,又如何能获封一等公爵位。”   “说重点!”陆淮安食指轻轻的叩着桌面,提醒了一句,他对庞进武的家长里短、情情爱爱并无兴趣。   乔泰抿了抿唇,接着道,“我和另外五个暗卫是在庞进武和庞夫人成婚一年后,被遣到他身边的,庞进武颇有手段,我们六个人算是他的心腹和死忠,这些年来帮他做下不少伤天害理的事,有些过于细碎,这么多年过去,可能记不太清,我就说说我记得最清楚的罢。”   “说下去!”陆淮安坐直了身子,冷声道。   “事情还要从当今皇上与酆太子争位说起,那时朝野之中,有三分之二以上都拥护酆太子,当今皇上便授意庞进武与匈奴王庭合作,趁机对西北开战,而后又命他联合当时的曲尚书、镇国将.军上表,上书奏请酆太子御驾亲征。”   “有当今皇上和庞进武从中作梗,酆太子自然一去不返,朝野上下哗变之际,当今皇上趁机收拢势力,直至入主东宫……”   陆淮安没想到乔泰会说出这么一番秘辛,他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心里却一阵一阵的发冷。   乔泰接着道,“当今皇上一年后登基,自然免不了要论功行赏,当时皇上已有嫡妻,并册封为皇后,但皇后病弱,又难生养,庞进武便动了将你女儿送进宫做贵妃的心思,与此同时,他心里也明白,比其他,皇上自然更相信已经被封为丞相的曲甫,于是他便先下手为强,以通敌叛国的罪名暗示皇上解决曲相……皇上心中有鬼,也就顺势而为了。”   “再者,庞进武因为庞夫人年纪偏大的缘故,一直喜欢年幼的少女,曲相获罪后,他那孙女,约莫是叫曲云,就落在了庞进武的手里。”   “庞进武将她囚禁了很久,直至被曲云的未婚夫发现,将人带走,他一怒之下,便又以莫须有的罪名构陷了徐家满门。”   “你可有证据?”听到这里,陆淮安忽然问道。   乔泰轻轻颔首,“庞进武向来有手写小札的习惯,这些事他都有记下,另外,当年和匈奴王廷联系的密信他也留着,上面还有当今皇上的私印,这些都是他的后路,也是这么多年他和皇上能相安无事的缘故。”   “这些东西在哪里?”   “丰汇钱庄底下赌场的石室里。”说着,他又将丰汇钱庄的地址说了一遍。   陆淮安点了点头,朝一旁的扈十七看了一眼,扈十七明白自家将.军的意思,立刻出去吩咐人去做这件事情了。   吩咐完,他马上又回到了东偏房,陆淮安看了他一眼,“将人带下去,剩下的事你来审问。”   “是,将.军。”扈十七说着,拎起地上的乔泰就朝外走去。   待屋中只剩下陆淮安一人时,裴卿卿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她的面色煞白,眼底泛着丝丝血红,陆淮安起身朝她走去,在她肩头轻轻的拍了拍,“等小札和密信拿到手,曲家和徐家就能平反了,庞进武也会得到他该有的惩罚。”   “那皇上呢?”裴卿卿看着陆淮安的眼睛反问,一字一顿道,“他才是一切事情的罪魁祸首,不是吗?”   陆淮安听裴卿卿这般说,微微变了脸色,“你……想怎么样?”   裴卿卿冷冷一笑,“你觉得,将小札和密信呈上去后,我对他没有杀心,他就能放过你我吗?”   陆淮安沉默,以他对皇上的了解,这是不可能的。   “这件事事关重大,你让我再想想。”沉吟许久后,他有所保留的说道。   裴卿卿也知此事事关重大,她并没有逼迫陆淮安的意思,淡淡“嗯”了一声,就朝外走去。   麻姑站在屏风后,上前也不是,退后也不是,末了只能硬着头皮跟着裴卿卿离开。   徐家和曲家的旧案已经查清楚,陆淮安并没有忘记自己是隐藏行踪来此的,当晚,跟裴卿卿交代一声就回了京都。   裴卿卿心情复杂,并没有出门送他,只是站在窗边,看着屋后的一排翠竹发呆。   不知何时,麻姑来到她的身后,轻声道,“姑娘在这里站了很久了,用些点心吧。”   裴卿卿回过头,淡淡的看了麻姑一眼后,忽然问道,“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麻姑看着裴卿卿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嗯。”裴卿卿应了一声,朝桌边走去,明日就要回京,她简单用了几块点心就歇下了。   次日,一大早麻姑就将她叫了醒来,道,“姑娘,东西已经收拾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裴卿卿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脖子,口中轻声答应着,但神思却有些恍惚,昨夜她又做梦了,梦中,曲家和徐家人密密匝匝,一排又一排的站在她的面前,要求她一定要为他们报仇,她看不清他们每个人的脸,但是却能感知到每个人心中的恨意。   “姑娘,”麻姑拧了热帕子递给裴卿卿,裴卿卿回神后,抬头看了她一眼,“你身上的伤还未好全,不用伺候我,我自己来就是。”说着,她一面擦脸一面朝妆镜台走去,利落的挽了个男子发髻,插上玉簪,随后又换了男装。   早饭是扈十七让人去镇上买的包子和豆浆,裴卿卿用了一份,放下勺子后,看向扈十七,“大家都准备好了吗?”   扈十七道,“都准备好了。”   “那就出发吧。”   一刻钟后,一行人上了马车,往京都的方向而去。   “姑娘睡会儿吧,”麻姑看裴卿卿一上车就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轻轻劝了一声。   裴卿卿“嗯”了一声,靠着迎枕闭上眼睛,过了片刻,又淡淡道了句,“麻姑,你也睡会儿吧。”   马车是在午后到的京都,裴卿卿还未来得及回金水巷子,马车就被人截住了,是许久不见的扈九,“裴姑娘,将.军请您去澜苑,有事与您交代。”   裴卿卿估摸着是小札和密信的事,但她现在并不方便过去,她想先回金水巷子看看英欢,这般想着,她正要拒绝。   但下一刻,扈九却像看透了她的心思一般,道,“英欢小姐和银杏姑娘已经在澜苑了。”   他这么一说,裴卿卿再没了借口推脱,只能颔首答应,马车便转道往澜苑而去。   到了澜苑,裴卿卿一下车就问扈九,“英欢还是住在之前的东暖阁罢?”   扈九答应了一声,裴卿卿道了声谢,拔腿就往后院走去。   她匆匆忙忙的赶到东暖阁,一进屋就看见英欢被陆淮安抱在怀里,搂着他的脖子,吧唧一口亲了上去。   “你回来了?”陆淮安发现裴卿卿后,站起身,抱着英欢朝她走来。   英欢被陆淮安抱着,朝裴卿卿露出一个笑脸,裴卿卿控制着自己的动作,朝孩子笑了笑,“娘先去洗手,再抱你。”说着,便朝一旁的铜盆走去。   暖阁里烧着旺盛的地龙,铜盆里的水触手生温,裴卿卿赶了多半天的路,一泡进去就不想拿出来,银杏将她的反应看在眼中,特意去外面提了一壶热水进来,又帮她加了些滚水。   “可要奴婢再去厨房取些姜片?”银杏是知道自家主子体寒的,裴卿卿没有拒绝,银杏又出去了一趟。   等裴卿卿泡完手,英欢又和陆淮安玩在了一处,令她意外的是,这孩子已经能口齿伶俐的叫出“爹。”   陆淮安听到后,朝裴卿卿得意的笑了笑,裴卿卿没理会她,将英欢接过来后,看向银杏问道,“你教的?”   银杏连忙摇头,裴卿卿又看了眼慧娘,心中有了数。   不过,那并不是她的人,她也没说什么,只是坐在榻上,温温柔柔的逗着英欢。   英欢累了以后,她将她哄的睡着了,才走向陆淮安,神请淡淡道,“我们出去说吧!”   陆淮安心虚的垂了垂眼皮,率先朝外走去,到了厅里,两人分别落座后,裴卿卿问道,“可是小札和密信有了消息?”   陆淮安点了点头,“已经拿到了。”   裴卿卿挑了挑眉,“可以给我看看吗?”   陆淮安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自然是可以的,只是……”   “只是什么?”裴卿卿追问,心里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卿卿,你知道我想要什么,”陆淮安目光深邃,一瞬不瞬的看着她的眼睛,带着浓浓的暗示和占有意味,“我可以将小札和密信都给你,但是……我要做英欢的爹。”   这是预料之中的答案,裴卿卿微微攥了攥拳,目光清泠的看着陆淮安。   “我给你三天考虑的时间。”陆淮安手里紧紧的捏着一只茶盏,垂着眼皮说道,“若是你选错了,或者一直没有音讯,你知道我什么都做得出的。”   “不用三天!”裴卿卿嘴角带着一抹嘲讽,冷冷的打断了他,“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答案。”   “卿卿……”陆淮安猛地抬起头,眼中浮起一抹游移,他没有万全的把握她会同意,他怕她嘲讽的语气,更怕她下一刻会脱口而出拒绝了他。   “陆淮安,我不会受你的辖制,小札和密信,你若喜欢就自己留着吧!恕我不奉陪!”说着,她站起身,头也不回的往东暖阁走去。   银杏见到裴卿卿去而复发,还沉着个脸,心里浮起一抹忐忑,正要询问,裴卿卿却先一步开口道,“将东西收拾一下,我们回金水巷子。”   “是,姑娘!”银杏虽不知道自家姑娘怎么又和奉国将.军恼了别扭,但她人却是毫不犹豫站在裴卿卿这边的,答应一声,就去收拾东西了。   等他们从东暖阁离开时,厅里已经不见陆淮安的身影。   前院书房,裴卿卿前脚刚带人出去,扈九后脚就入内禀道,“将.军,裴姑娘已经带着小姐离开了。”   陆淮安眉头皱的越发紧,他看着面前雕刻着花纹的精铁匣子,良久后,冷冷的道了声,“将这匣子收起来吧。”   “是,将.军。”扈九答应一声,将匣子收在了暗格里。   另一边,裴卿卿回了金水巷子,将在车上醒过来的英欢重新哄的睡着后,才去了净房沐浴。   她坐在浴桶中,闭上眼,面前就浮现出陆淮安那副无耻的嘴脸,他当她是什么,又当感情是什么。   如今,曲家和徐家被害的真相她已经清楚,就算没有小札和密信,她难道就不能将庞进武绳之以法吗?至于皇上,来日方长,她总有一日会让他血债血偿。   裴卿卿在净房里跑了大半个时辰,才从里面出来,许是浴桶里的水凉了的缘故,又许是屋子里才刚生起火炉的缘故,她披散着头发刚一出来,就重重的打了个喷嚏。   银瓶听见,立刻皱起眉头,一面取了件大氅过来帮她怕披上,一面道,“姑娘先自己擦头发,奴婢出去吩咐厨娘给您煮点姜茶。”   “嗯,你去吧!”裴卿卿进来要忙的事不少,并没有染上风寒的打算。   银瓶朝外走去,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她就端着一碗姜茶从外面走了进来,此时裴卿卿坐在火笼旁,已经将头发烤的半干。   “姑娘,趁热喝。”银瓶将姜茶塞进她手中,然后接了帕子,轻轻的帮她擦着发心。   一碗姜茶下肚,那种熨帖的感觉遍布全身,裴卿卿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有大半日都么吃东西了,刚好头发已经擦得差不多,她便央着银瓶,“让厨娘再帮我煮碗面吧,就要最简单的阳春面,好克化。”   “好,”银瓶答应了一声,正要往外走,裴卿卿似是想起什么一般,又补了一句,“给麻姑也煮上一碗。”   “奴婢知道了。”银瓶领命退下。   裴卿卿又舒舒服服的吃了一碗阳春面,将汤汁都喝干后,她正要消会儿食,早早歇下,明日好去刑部衙门当值。   结果,刚走了两步,阍者的小孙女脆生生的声音就隔着一道门传了进来,“姑娘,刑部左侍郎宋大人登门拜访,您可要见见?”   听到刑部左侍郎的名头时,裴卿卿是有些茫然的,但听到“宋大人”三个字,她立刻反应过来,是宋厉。   “你将人请进前厅好好招待着,我马上就过去!”裴卿卿朝外面答了一声,便开了箱笼找见客的衣服。   等她换好衣服匆匆赶到前厅时,宋厉已经喝了一盏茶,他身上穿着一件朱红色的圆领官袍,显得整个人俊朗、精神很多。   “下官拜见侍郎大人!”裴卿卿上前,恭敬的行了一礼。   宋厉放下手中的茶盏,抬起头,冷冰冰道,“裴令使不必多礼,坐吧!”   裴卿卿道了声谢,在宋厉下首坐下,也是这时,她才发现他身边带的不是周元,而是一个貌美的俏佳人。 第095章 身世流言满京都。   “这位是?”裴卿卿看向站在宋厉身边,约莫双十年华,粉面含春,身段窈窕的女子,疑声问道。   宋厉睨了她一眼,没言语,倒是他身边的雪青福身道,“回裴令使的话,奴婢名唤雪青,是大人的婢女。”   裴卿卿“嗯”了一声,旋即笑着道,“周元这些日子累得狠了,是该歇息一阵子。”   “对了,宋大人今日登门,不知所为何事?”顿了片刻,她又问道。   宋厉听她这般问,面色沉了沉,不过却未直接开口,而是朝雪青摆了摆手,“你先出去。”   “是,大人!”雪青暗暗觑了裴卿卿一眼,躬身朝外退去。   “宋大人……”裴卿卿看着宋厉将人遣退,疑惑的叫了他一声,蹙起眉道,“可是皇上让你来打听庞进武的事?”   宋厉微微颔首,“不错!”   裴卿卿一时忐忑,眼睫轻微的颤动着。   宋厉盯着她,端起一旁的茶盏又饮了一口。   “宋大人想知道什么?”片刻后,裴卿卿语气沉肃的问道。   宋厉紧了紧手中的茶盏,“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听听。”   裴卿卿点了点头,她望着宋厉,斟酌了片刻,才开口道,“庞进武他之所以能权倾朝野多年,连着扳倒曲家和徐家,是因为他手里有皇上的把柄……”   “够了!”宋厉突然打断裴卿卿,抬起头冷冷的看了她一眼,“你倒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裴卿卿微微一笑,“我说过,我相信宋大人永远不会站在公正的对立面。”   “……”宋厉没再言语,但嘴角却微不可查的翘了翘,他放下茶盏,起身道,“我回宫复命了。”话落,便头也不回的朝外退去。   不多时,银瓶从外面走了进来,她脸上带着几分笑意。   裴卿卿扫了她一眼,问道,“怎么笑的这么开心?”   银瓶道,“在外面遇着了宋大人的婢女,是个妙人,倒是和宋大人的性子正好互补。”   裴卿卿想了想雪青的模样,也替宋厉感到开心,有这样一个娇媚的妙人在身边,也许有一日她会走出未婚妻丧生之痛。   “回房罢!”过了片刻,她温和的冲着银瓶说道,银瓶应了一声,陪着裴卿卿朝外走去。   裴卿卿回房后就躺下了,宋厉则是往宫里赶去,他到御书房的时候皇上正就着灯火看折子,听到张公公禀报,他才放下折子抬起头。   “宋爱卿来了。”说着,他吩咐了张公公一声,“给宋侍郎赐座。”   “是,皇上!”张公公答应一声,亲自办了张太师椅过来,又请宋厉坐下。   “去换壶茶水来!”宋厉坐下后,皇上忽然又吩咐张公公,张公公跟了皇上多年,一听这话,哪里不明白他的意思,当即答应一声,退了下去。   等殿中无人后,皇上看向宋厉,沉声问,“可去过金水巷子了?”   “回皇上的话,去过了。”   “那……裴既白怎么说?”   宋厉蹙起眉,声线微沉道,“裴令使只说了些无关痛痒的情况,因着微臣提前回京一事,他似乎对微臣多了几分防备。”   “真的?”皇上看着宋厉的眼睛反问道。   宋厉微微颔首,“微臣不敢欺瞒皇上。”   皇上不禁有些失望。   宋厉适时道,“微臣有一事不解,不知皇上可否为微臣解惑?”   “你说!”   “皇上为何这般关心徐家一案?还有,您对庞进武的关注,似乎也多了一些。”宋厉拧紧了眉头,狐疑的询问。   皇上听他这般说,倒是有些信了他是真的不知情,长叹一口气道,“庞进武就算铸成大错,到底也是辅佐了朕几十年的肱股之臣,朕对他自然多了几分宽容和挂怀,至于徐家一案,说到底,朕才是铸成大错之人,也就多了几分上心。”   “原是如此!”宋厉露出明悟的表情,皇上突然打了个呵欠,笑着朝他摆手,“年纪大了,精力到底不比你们年轻人,赶在宫门落锁前,你也早些回去吧。”   “是,皇上!”宋厉起身应道,跟着又行了一礼,才转身离开。   他前脚刚出御书房,皇上后脚就变了脸色。   不多时,张公公从外面走了进来,看到皇上难看不已的脸色后,他疑声问了一句,“皇上,可是宋侍郎惹了您不痛快?”   “倒也不是。”皇上淡淡的看了张公公一眼,沉默良久后,忽然道,“明日一早,你派人去打听打听,庞国公现在人在何处。”   “是,皇上!”张公公轻声答应,跟着又问,“你怎么想起问庞国公了?他那样的罪人,哪里有福气劳动您询问。”   “到底君臣一场。”皇上淡淡解释。   张公公笑着答应,而后服侍皇上安置下。   一夜很快过去。   次日清早,皇上一睁眼,张公公就撩起明黄的帷幔,一面服侍他起身,一面道,“皇上,奴才已经查出庞国公的行踪了,他是昨日傍晚被宋侍郎的小厮周元带回京都的,直接关在了刑部衙门,并派了重兵把守。”   “朕知道了,你准备下,等会下朝随朕去刑部大牢一趟。”皇上沉着脸吩咐。   张公公没有多问,直接答应了一声。   另一边,裴卿卿也是早早就起了身,洗漱过后,去东屋看了英欢一眼,便往刑部衙署赶去。   她到的时候,公房的门紧紧闭着,她停了片刻,才伸手推门,只见公房中已经大变样,属于宋厉的桌案和屏风全被搬走,只剩下她的那张桌案孤零零的摆在那里。   也是到这时,裴卿卿对宋厉升迁这种事才有了一点真实感。   她朝里走去,用指腹在桌案上拂了一下,倒是干净的很,明显她不在的这些日子,桌案一直有人清扫。   落座后,她微微愣怔了一会儿,才整理起关于徐家的卷宗……   她不知道的是,在城外,一波流言正在疯狂的传播。   宋厉已经回了京都,自然免不了要去兵部营地当值,他的五感灵敏,刚到练兵场,就察觉到有两个副将看向他的神情有些闪躲。   陆淮安微微沉了脸色,“陈大海,薛悔,你们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吗?还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畏畏缩缩,成何体统!”   陈大海听陆淮安这么一说,腿都软了,倒是薛悔,因为表姐薛寒意的事情一直对陆淮安存有怨气,此刻听到陆淮安的训斥,他胸口血气一阵翻涌,出列道,“陆将.军真的不知道现在市井上关于你的流言吗?”顿了顿,又道,“我若是你,只怕都没脸出门了!”   陆淮安听薛悔这般挑衅,心里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但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冷漠的看着薛悔道,“我还轮不到你来置喙,但是你我却管的起,现在立刻负重二十斤,绕着训练场跑三十圈,跑不完就从小兵重新做起!”   薛悔听陆淮安这般说,狠狠的磨了磨牙。   “怎么,不服吗?还是想违抗军令,按照军规处置?”陆淮安盯着他冷声反问。   薛悔用了数年时间才做到副将,他知道陆淮安手下刑堂的军棍有多重,尤其他还与陆淮安不对付,他手下的人就更不会轻饶他了,这般想着,纵然万分不甘愿,最后还是应了一声,去负重跑圈了。   陆淮安看着他离开,越发沉稳的带着将士训练起来,直到一整个上午过去,训练完了,他才单独叫了陈大海到公房,问道,“外面流传的,到底是什么流言。”   陈大海听陆淮安开门见山的询问,脸上神色难看极了,眼神也微微躲闪起来。   “说!”陆淮安威严的斥道。   陈大海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然后低着头,从齿缝中低低挤出一句,“外面都说,将.军不是镇国公的亲生子,而是庆阳郡主和镇国公府二爷的……”最后一个“种”字,他到底没有说出来。   但陆淮安却生生的变了脸色,最惶恐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瞪大眼睛,眼珠子里含满惧怕,飞快的转动。   “将.军,”陈大海抬起头叫了一声,看着自家将.军这副模样,他心里狠狠的一沉,莫非这些事都是真的?   陆淮安因为陈大海的话回过神,他眼神凶狠的看着他,分明萌生出一股杀意。   陈大海吓坏了,他膝行着朝后退去,试图求饶,“将.军,这件事已经传遍了京都及附近城镇,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您杀我没有用的。”   他的话让陆淮安越发的疯狂,拳头攥着咯嘣作响,良久后,颤抖着从口中吐出一个字,“滚!”   陈大海知道自己有了一线生机,立刻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的朝外跑去。   公房外,扈九正沉着脸从外面回去,他在薛悔阴阳怪气陆淮安时,就默默的离开了兵部营地,去查流言是何,因何而起。   眼下见陈大海惊慌失措、失魂落魄的从公房里跑出来,他立刻意识到,自家将.军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并且发了很大的火。   他稳了稳心神,往里走去。   “我让你滚!”陆淮安随后拎起一把长矛朝门口飞了过来,扈九侧身躲过后,急忙道,“将.军,是属下。”   陆淮安听到扈九的声音,冷冷的笑了一声,“是你又如何!”   扈九瞧着自家将.军这般模样,心里也打起了鼓,莫非,流言说起,并非空穴来风,而是事实!不然,他家将.军绝不是眼前这副近乎癫狂的模样。   他正思量着,陆淮安突然拔腿朝外走去。   扈九连忙跟了上去,一面跑一面问道,“将.军去哪里?”   陆淮安阴沉着脸,如同地狱修罗一般,狠厉道,“去找人算账!”   扈九接着又问,“将.军知道背后之人是谁?”   陆淮安却没有言语,他甚至连马厩都没有去,随意从将士手中夺了一匹马,就狂奔出了营地。   扈九生怕自家将.军吃亏,也怕他失去理智,只好抢了另一匹马,追了上去。   再说陆淮安,他出了营地就直接往内城赶去,进了城,又直奔镇国公府。   他下马后,国公府外面的侍卫多看了他几眼,才上前行礼,陆淮安理都没理几人,直接进了府邸,随便逮着一个管事就问,“世子呢?”   管事看了陆淮安一眼,带着几分同情,几分惶恐道,“世子在听涛阁。”   陆淮安一把扔开管事,直接往听涛阁赶去,他还未到近前,就听到一阵叮叮咚咚的古筝声,是陆秦安在弹琴,他竟然还有此闲情逸致。   陆秦安也没想到陆淮安会突然回府,他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正要开口,结果陆淮安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直接一脚踹翻了他的轮椅,然后提起拳头也往他脸上揍来。   陆秦安哪里吃过这些苦头,一拳下去整个人就发蒙了,他身边的小厮见状,也顾不得上前救人,而是往主院跑去……   等庆阳郡主带着赶到时,看到的就是陆淮安压着已经不省人事的陆秦安拳拳到肉往死殴打的疯狂模样!   “畜生!”庆阳郡主看到陆秦安脸上全是血,高高的肿胀起来,气的差点背过气去,她顾不得静孺姑姑的搀扶,快步上前将陆秦安抱在怀中,愤怒的瞪向陆淮安,“你这孽障,要打你大哥,就先将我打死吧!”   陆淮安眼底一片血红,拳头高高的扬起,攥了又攥,到底还是没有砸下去,他半跪在庆阳郡主面前,苍凉的冷笑了一声,“拜陆秦安所赐,现在全京都的人都知道你的丑事了,这样,你还要维护他?”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庆阳郡主怒瞪着陆淮安道。   陆淮安冷冷一笑,有些摇晃的站起身子,“你不知道,那你呢?”说着,他转向静孺。   静孺脸上浮起一抹躲避,京中的传闻,她自然是知道的,早就有小丫鬟禀到了她这里,但她还未想好该怎么跟郡主说。   “静孺,”庆阳郡主看看静孺,又看看陆淮安,最后重新将目光落在静孺的身上,嘴唇轻颤着反问,“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静孺看着自家郡主慌乱又急迫的表情,膝盖一软,缓缓的跪在她的面前,低低的将今日京都内外的传闻说了一遍。   庆阳郡主听完后,却是松了一口气,她恶狠狠的朝陆淮安看去,“就为这么个无稽之谈,你便将你大哥打成这副模样?”   “无稽之谈?”陆淮安脸上浮起一抹嘲讽,“流言那般煞有介事,只是无稽之谈吗?”   “自然是!”庆阳郡主迎着陆淮安,不闪不避道,“我敢对天发誓,你绝对不是你二叔的孩子,否则就让我与你大哥天打五雷轰,死无葬身之地。”   陆淮安是知道庆阳郡主对陆秦安的重视的,眼下听她竟用陆秦安来发誓,心中已是相信了大半,再想到当日在九曲玲珑桥上,陆秦安其实也并未明明白白的说出他是陆逊的骨肉。   “所以,我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良久后,他看着庆阳郡主,厉声问道。   庆阳郡主低了头不肯说。   陆淮安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横在陆秦安的脖子上,又问了一句,“你说,我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   “他已经死了!”庆阳郡主将陆淮安眼底的狠意看的分明,她知道他是敢对陆秦安下手的,忙疾声道,话落,她紧紧的合上眼睛,又说了一遍,“你的亲生父亲,他已经死了,或者说,你觉得一晌欢愉过后,我会留下他的性命吗?”   庆阳郡主脸上多了几分情真意切,陆淮安眼神游移着,没再言语,他丢下手中的匕首,突然转身离开……   “郡主,二公子的神情不太对劲,可要将他追回来?”静孺看着陆淮安疾步离去,乌黑的发丝被寒风吹得全落在肩后,放肆的飘起,她回过头,询问庆阳郡主。   庆阳郡主却像没有听到一般,一面拿了帕子帮陆秦安擦身上的血,一面吩咐人去请大夫,她不知道陆秦安身上到底有多少处伤,骨头有没有断,根本不敢自行挪动他。   静孺眉头微皱,想了想,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下一刻,庆阳郡主不耐烦的瞪了他一眼,“秦安都已经伤成这副模样了,我哪里还有心情管旁人!他要死,就去死好了!”当年,就不该将他生下来。   刑部公房,裴卿卿整理案卷的过程中,右眼皮一直在跳,到了最后,她已经无法办公,索性合上手里的案卷,起身朝外走去。   “裴令使,有事吗?”当值的衙役见她眉头紧锁着出了门,关心的问了一句。   裴卿卿道,“案卷看的久了,有些困倦,能帮我去打盆温水吗?”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右眼皮又跳了几下。   “好的,您稍等。”衙役答应了一声,就去打水了。   裴卿卿用手撑着眼皮,回了公房。   另一边,衙役很快就将水打了过来,裴卿卿谢过他后,用帕子沾了温水,轻轻的擦拭眼角。   她想,应该是这些日子睡得太少,所以眼皮才不舒服。 第096章 两人终于还是图穷匕见!   用温水浸过眼皮后,的确松快了些许,裴卿卿正要松口气,但下一刻,右眼皮又恢复了跳动,她紧紧的皱起眉,整个人都燥闷起来,索性放下帕子,将桌案收拾了一番,往外走去,打算提前下衙。   衙役见她又出来,疑惑的问了一声,“裴令使要出去?”   裴卿卿“嗯”了一声,解释道,“身上有些不舒服,想回去早早歇下。”   “那可用帮您雇辆车?”衙役关心的问了一句。   裴卿卿摇头,“不必,我住的不远。”话落,她朝衙役点了点头,就朝外走去。   回金水巷子的路上,她的眼皮仍间歇性的跳动,裴卿卿不由加快了脚步。   终于赶到金水巷子,她踏上台阶,抬手叩门,过了好一会儿,门才从里面打开。   “怎么是你?”裴卿卿看到扈九,疑声问了一句。   扈九紧绷着脸竖起食指,示意她噤声,跟着又回头看了眼身后,确定陆淮安不在,他飞快的与裴卿卿道,“将.军今日心情不太好,许是会寻姑娘你的麻烦,你最好好出去躲上几日。”   裴卿卿听了扈九的话,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皱着眉反问道,“他怎么了?可是又回国公府了?”   扈九见她不走,越发的焦急,“这些不重要,姑娘你快走吧,若是将.军的脾气能消下去,过些日子属下再解释给你听。”   裴卿卿将扈九的急切看在眼中,点了点头,“好,我这就离开……英欢那边,有劳你照顾了!”   “嗯,您快走吧!”扈九催促,裴卿卿正要离开,下一刻,一道冰冷的声音从扈九身后响起,“去哪里?”   扈九变了脸色,他回头朝自家将.军看去,呐呐着想解释什么,陆淮安只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就伸手将他拨开,接着上前一步,紧紧握住裴卿卿的纤细的小臂,盯着她的眼睛道,“我问你,去哪里?”   裴卿卿跟陆淮安相处了这么多年,一看他的眼睛,就知道他又受了什么刺激,眼下根本没有理智,她微微的抿了抿唇,顺着他道,“我没想去哪里。”   陆淮安眼里含着大片的血丝,将她的小臂攥的更紧,“跟我进来,我有事问你。”   裴卿卿喉头咽了咽,她朝一旁的扈九看去,扈九却不敢再看她。   一瞬间,裴卿卿的心沉到了谷底,陆淮安却不给她蹉跎的机会,直接拖着她往里走去,不容她有半分的抗拒和推脱。   裴卿卿手臂被他攥的生疼,她眼里含了泪花,软了声试探,“陆淮安,你弄疼我了。”   可陆淮安就像没有听到一般,攥着她手腕的力气没有丝毫松懈。   裴卿卿屏住呼吸,这一次的陆淮安疯的似乎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厉害,她飞快的转动着眼珠子,在被他拖回房里之前,她用力的拽了下他的手腕,近乎哀求道,“陆淮安,有什么事我们就在这里说,好吗?”   陆淮安仍旧没有反应,裴卿卿整个人入赘冰窟,她看着正房的门就像一口黑洞,在被陆淮安拖进去之前,她紧紧的握住门框,望着他的侧脸道,“陆淮安,我不想进去,你听到没有。”   陆淮安紧抿着唇,没有回应头,只是不断的用力,裴卿卿扣着门框的指甲慢慢的劈开。   “陆淮安,”她又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脆弱道,“我指甲劈开了,在流血,好疼……”   陆淮安听到她在流血,眼底总算有了一丝情绪,他停下脚步,转过头森冷的看了她一眼,与她对视着,一根一根掰开她扣着门框的手指,将她扯了进来,单脚用力将门关上。   门关上后,屋子里一下子昏暗起来,裴卿卿觉得压抑的厉害,她朝陆淮安看向,触及到他彻底充血的眼眸时,她忽然就响了起来,上一次右眼皮疯狂跳动是因为什么,是她爹娘死的那一日啊!   她浑身都颤抖起来,看向陆淮安的眼神充满了恐惧。   陆淮安没有放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一瞬不瞬的看着她,从齿缝中挤出一句,“你在心虚什么?”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裴卿卿摇头。   下一刻,下颔被陆淮安粗粝的手指死死的掐住,他赤红的眸子带着怨恨狠狠的攫住她,“为什么,背叛我?”   “呜呜……”裴卿卿想解释,想骂人,但却说不出话。   陆淮安眼底仅剩的光一点一点的散去,他手上的力道越发打,薄艳的红唇翕动,带着嘲讽和薄凉,“我真的想杀了你。”   裴卿卿只觉得自己的下巴要碎掉,她抬起手,去扳陆淮安的手,鲜血沾染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上,黏湿一片。   陆淮安意识到那抹湿润是什么后,手上的力道不自觉的送了一些,下一刻,突然将她甩开。   裴卿卿脱离了桎梏,也顾不得腰撞上桌子的疼痛,飞快的转向陆淮安质问道,“大人想要我的命,请给我一个非死不可的理由,让我做个明白鬼。”   陆淮安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冷笑一笑,“我的身世现在在京都传的沸沸扬扬,难道不是你做的?裴卿卿,你不跟我也就罢了,非要置我于死地吗?你就那么、那么恨我?”   裴卿卿听他这般说,眼中只有茫然,“我什么时候将你的身世传出去了?”   “都到了这个份上,你还再装,”陆淮安看向她的眼神一片幽深,带着铺天盖地的失望和痛苦。   “真的不是我。”裴卿卿解释。   陆淮安却不肯信,他盯着裴卿卿,有些癫狂道,“此事除了我,就只有你知道,不是你,还会是谁。”   裴卿卿听他这般说,心也凉了,她一瞬不瞬的望着他,“陆淮安,在你眼里我就是这种人?”   陆淮安与她对视,斩钉截铁道,“是。”   “那你现在想如何,杀了我?”裴卿卿冷笑着反问。   陆淮安摇头,“我不会杀你的……我要你这一生一世都跟在我身边。我是见不得人的奸生子,那你就做我的妾,这一辈子,我们共沉沦!”   “你疯了!”裴卿卿大怒,“我不会答应你的。”   “那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见英欢,”陆淮安一瞬不瞬的看着裴卿卿的眼睛,“英欢已经被我的人带走,被养在一个你永远找不到的地方。”   裴卿卿听他这般说,一时间,连呼吸都忘了,他们终究还是走到了图穷匕见的这一步了吗?   “怎么样,答应吗?”陆淮安走向裴卿卿,捏着她的下巴轻轻的摩挲,姿态轻挑又恶劣。   裴卿卿紧紧的咬着唇,眼里含着泪,但看向陆淮安的眼神却已经不带一丝的情意,“陆淮安,你非要将我对你最后一丝容忍都作完吗?”   陆淮安脸上带着笑,但眼底的温度却再冰冷不过,“又如何?”   裴卿卿合上眼睛,她换了许久后,慢慢站直了身子,转身欲走。   陆淮安一把握住她的手腕,质问道,“去哪里?”   “去找麻姑拿消肿化瘀的药。”裴卿卿面无表情道。   陆淮安哼了一声,“早些回来伺候,不然,你的婢女可要吃苦头。”   裴卿卿回头怒瞪下陆淮安,几乎用尽全身的忍耐力,才没有啐在陆淮安的脸上。   她艰难的朝外走去,敲了敲耳房的门,麻姑第一时间将门打开,把裴卿卿扶了进去。   “姑娘,将.军怎么跟变了一个人似的?”裴卿卿在床上坐下后,麻姑一面握着她的手腕帮她诊脉,一面问道。   裴卿卿慢慢的眨了下眼睛,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却是道,“能帮我拿点消肿化瘀的药吗?方才腰撞在了桌子上。”   麻姑已经诊出裴卿卿身上的伤,她点了点头,默默的去外面打了一盆冷水回来,先是帮裴卿卿冷敷了一阵子,然后才帮她上药。   上完药,裴卿卿起身欲走,麻姑叫住了她,轻轻的劝了一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裴卿卿回头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的“嗯”了一声。   她出门时,正好撞见扈九,扈九脸上浮起一抹不自在,摸了摸鼻子,道,“裴姑娘,将.军请您过去。”   裴卿卿看了扈九一眼,低低道了声谢,才往正房走去,她进了寝房,一眼就看到坐在桌边喝茶的陆淮安。   “舍得回来了?”陆淮安抬头看向她,饮了口茶问道。   裴卿卿走向他,正要在他对面坐下,陆淮安猛地将茶盏落在桌上,冷哼道,“我让你坐了吗?”   裴卿卿抿了抿唇,直起身子,“大人有何吩咐?”   陆淮安看了她冷若冰霜的面容一眼,道,“三日后是个不错的日子,我广延宾客,纳你进门,如何?”   裴卿卿听他这么说,用力的咬了下唇,没作声。   “怎么,不愿意?”陆淮安反问。   裴卿卿道,“大人什么时候在乎过我愿意不愿意。”   “……”陆淮安被她噎了一下,他又端起面前的茶盏饮了一口,“你的身份,配吗?”   裴卿卿未再言语,只暗暗攥紧了拳头,这么多年,她第一次对他产生了恨意。   “酉时了,去煮晚膳。”时间不知过去多久,陆淮安突然开口吩咐了一句。   裴卿卿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厨房中,厨娘已经将午膳的食材处理好,看到裴卿卿进来,她屈身行了一礼,“姑娘,您怎么过来了?”   “你回去歇着吧,这里交给我就好。”   “是,姑娘。”厨娘答应一声,解下围裙,朝外走去。   裴卿卿扫了眼,食材有杀好清洗干净的鱼,有剥好腌制了的虾仁,还有些泡在水中又一阵子的莲藕。   她心里有了成算,先是捞出一节莲藕切成薄片,焯水后炝拌了,跟着又将鱼先炸后浇汁儿,做了个道浇汁儿鱼,最后和着茶叶炒了个龙井虾仁,主食则是煎饼。   一切准备停当后,她端着托盘朝正房走去,摆在桌上,冷淡的道了一声,“大人慢用。”   陆淮安抬头看了她一眼,“布菜!”   裴卿卿抿了抿唇,提起公筷面无表情的帮他夹菜。   陆淮安静默的吃着,过半后,看向站在他身边的裴卿卿,“你也坐下吃吧。”   “不必了,”裴卿卿拒绝。   陆淮安脸色微变,放下筷子,“够了,端下去!”   裴卿卿默默的收拾。   厨房回房休息了,她索性自己将碗碟洗了,又将厨房的卫生打扫了一遍。   扈九将她做的事一一禀给了陆淮安,陆淮安眼神有些游移不定,不过很快,他便重新冷了脸,心中骂了句“犯贱”,也不知道是在说谁。   夜里,陆淮安自然不会放过裴卿卿。   “我睡哪里?”裴卿卿进了寝房后,面无表情的问陆淮安。   陆淮安用下巴点了下矮榻,顿了顿,又嘲讽道,“你还想睡床上不成?”   裴卿卿没理他,自去取了被褥,在矮榻上躺下。   陆淮安见她背对着自己躺下,心中堵的厉害,哼了一声,“将烛火熄了。”   裴卿卿只好又下了地,将寝房中的烛火一一熄灭。   “大人还有别的吩咐吗?”黑暗中,裴卿卿问陆淮安。   陆淮安摆了摆手,“自去安置罢。”   其后无话。   隔着半丈距离,两人一床一榻,谁也没有睡着。   陆淮安在想身世的事该如何补救,裴卿卿又该如何安置,裴卿卿则是在想,她要如何才能拜托陆淮安这个疯子,永绝后患。   一夜很快过去,次日一早,裴卿卿就睁开了眼睛,她下了榻,赤着脚朝床榻上的陆淮安走去,死死的盯着他的面容。   陆淮安在她的死亡凝视下,幽幽的睁开了眼睛。   两人四目相对,裴卿卿在他开口前,道,“陆淮安,我可以任由你处置,但英欢必须养在我身边。”   “我要是不肯答应你呢?”陆淮安从床上坐了起来,屈着一只腿,手搭在屈起地膝盖上。   裴卿卿眼中迸发出一抹决然,“那就鱼死网破。”   陆淮安挑眉,“你的几个婢女你都不顾了?”   裴卿卿看着他的眼睛,字字道,“没有人比得上英欢。”   “你让我想想。”陆淮安有所保留的说道。   裴卿卿不挪步,目光深深的凝望着他,“我想大人你误会了,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我只是在通知你。”   陆淮安低笑出声,眼底也多了一抹冷意,“你凭什么呢,裴卿卿。”   话落,他下了地,径直绕过他更衣,裴卿卿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拔下头上束发的簪子朝他背后扎去。   陆淮安察觉到危险,猛地转身,挡住她带有杀意的招数,卸了她的发簪,抵回到她脖子上,“裴卿卿,你简直不可理喻。”   “让英欢回到我身边。”裴卿卿倔强的要求。   “你休想!”她越执着,他就越不想答应她。   裴卿卿被他拒绝,也没有继续纠缠的意思,只是冷冷的看着他,“你要杀了我吗?”   陆淮安将发簪重新插回到他的发间,盯着她的面庞,道,“我说了,我不会杀你。”   裴卿卿转身离开,陆淮安看见她去取衣架上的官袍,道,“后日就要进澜苑做妾了,今日是你最后一次当值。”   “我知道,”裴卿卿头也不回的答应,她用最快的速度换了官袍,到厅里时,早膳已经准备好了,她直接落座,这次陆淮安没有再说什么。   裴卿卿只用了一碗粥,就起身离席了,陆淮安看着她的背影。   心中忽然生出一抹怀疑,难道,将他的身世捅出去的人真的不是她?那回是谁呢?   也许,他有必要再回国公府一趟。   他不知道的是,经此一事,他已经彻底作完了裴卿卿对他的最后一丝忍耐,现在裴卿卿只想做两件事,一是接回英欢,二就是将他踩进泥里。   裴卿卿步行着,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到了刑部官署,她看了眼头顶地牌匾,想到这是她在这里的最后一日,心中不由浮起一抹苦涩。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步往里走去。   到了公房,仍旧只有她一个人。   裴卿卿想到宋厉,心中越发苦涩,她简单的将手头的公务整理了一些,便朝文书所在的公房走去,她要离开,是要跟文书交代一声的。   谁知,刚经过岔路口,就和一身朱红色官袍的宋厉撞上。   “宋侍郎!”裴卿卿拱了拱手,轻声唤道。   宋厉将她眼中的死寂和身上的萧瑟之气看的分明,不由皱了皱眉,问道,“听闻你昨日告了假,早早就回去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裴卿卿抬起头看向宋厉,沉吟了片刻,到底还是没有将自己遭遇的事情说出来,只道,“没什么。”   “那你现在是要去哪里?”宋厉追问。   这点裴卿卿无法回避,只得道,“去文书那里。”顿了顿,在宋厉开口追问前,她又道,“我打算离开刑部了。”   “为什么?”宋厉反问,他冷峻的眉头紧紧的皱起,“可是因为陆淮安身世的问题?他迁怒于你了?”   裴卿卿苦笑,她还没来得及打听这件事,眼下听宋厉说起,便问道,“宋侍郎知道流言是怎么传的吗?” 第097章 绝子药,他来喝。   宋厉看了裴卿卿一眼,然后将京中的流言细细说了一遍,裴卿卿听宋厉说完,回忆了下,这始末、细节,的确和陆淮安曾经跟她提到过的分毫不差。   “需要我帮忙吗?”过了片刻,宋厉看着她紧锁的眉头询问道。   裴卿卿想了想,望向他,“若是宋侍郎方便,可帮我查查英欢的行踪。”   宋厉一听裴卿卿这话,就知道陆淮安是动了真火,“她被陆淮安藏起来了?”他微微蹙起眉反问。   裴卿卿“嗯”了一声,顿顿,又补了一句,“他说,是养在一个我永远找不到的地方。”   说到此处,裴卿卿突然福至心灵,她朝宋厉行了一礼,飞快道,“也许,我知道英欢在哪里了,宋侍郎可愿带人陪我走一趟。”   “嗯。”宋厉颔首答应。   裴卿卿道了声“稍等”,接着快步往文书所在的公房走去,她用最快的速度办完了公务交接,回到宋厉身边。   此时,宋厉已经点好了人,他与裴卿卿并肩,一面朝外走去,一面问道,“你觉得英欢在哪里?”   裴卿卿道,“若是我没猜错,应该是在白鹿书院后山的孤鹜山房。”   宋厉侧头看了裴卿卿一眼,没问她是怎么猜出来的,他对于她和陆淮安曾经的种种并无兴趣。   一行人策马赶向了白鹿书院,薛山长听闻此事,第一时间出来相迎,他身穿黑色的粗布袍子,拱手朝宋厉行了一礼,“宋侍郎,您带这么多人来,不知所为何事?”   宋厉道,“不过是桩小案子,和书院没有关系。”   薛山长一听和书院没有关系,微微松了口气,宋厉朝他颔首示意后,径直带人往孤鹜山房赶去。   薛山长看着一行人的背影,暗暗朝身边的小厮山旁使了个眼色,山旁会意,飞快的坠了上去。   从书院到后山有一刻钟的脚程,裴卿卿心中担忧英欢,脚下步子走的极快,连宋厉都被她甩在了身后。   直到赶到孤鹜山房,她的回忆才复苏起来,就是在此处,她和陆淮安度过乐最欢愉的一年,也是在这里,他玷污了她,从此她整个人都坠入了泥沼之中。   孤鹜山房的篱笆翠绿油量,里面的修竹素花勃勃生机,看得出,是有人仔细的整理过,几乎没有一颗杂草。   她推开竹门,往里走去,刚入内,就听到一声婴孩的啼哭声,接着是一道熟悉的声音,唱起了摇篮曲。   裴卿卿红了眼睛,她再也忍不住,跑上台阶,颤抖的推开了木门。   屋里面,日光刺进来的瞬间,素渠突然抬起头,她没想到会在此处看见裴卿卿,不由白了脸色,顿了顿,正要试探着问她怎么在这里,可裴卿卿却先一步上前,将她怀中的英欢接了过去,红着眼圈,紧紧的抱住了她。   宋厉看着这一幕,一双利眸如薄刃一般从素渠脸上扫过,抬手道,“来人,将疑犯带回刑部!”   “是,大人!”衙役上前,飞快的锁了素渠。   素渠瞪大眼睛,意外的看着裴卿卿,“裴姑娘是自己找来的这里?”   裴卿卿抬起头看了素渠一眼,“不错!”   素渠一时无言,她暗中浮起一些情绪,不过很快就被衙役带了出去。   宋厉在裴卿卿身边站定,抬起手轻轻摸了摸英欢的额头,肃穆道,“有些发热,应该是孤鹜山房太冷了。”   裴卿卿低头看向怀里的孩子,刚才太着急了,眼下被宋厉已提醒,她才发现英欢的脸上确实带着一抹很不正常的潮红。   “这里有药,”宋厉将桌上的瓷碗端起,闻了闻药汁的味道,提醒裴卿卿,跟着又道,“方才英欢会哭,应该是不愿意吃药。”   “嗯。”裴卿卿淡淡的应了一声,她紧皱着眉头,抱着英欢在圆凳上坐下,试图用银汤匙舀起一勺药往英欢嘴里喂去,英欢一闻到苦味,小嘴一扁,“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裴卿卿被她哭的心慌意乱,很快也红了眼圈,她焦急又心疼的哄着英欢,可英欢不知是受了委屈还是怎的,竟十分不给面子,半晌都哄不好。   到后面,裴卿卿急的都快哭了,这时,宋厉朝她伸出手,“不如让我来试试。”   裴卿卿抬起头朝宋厉看去,眼里带着怀疑,宋厉只是静静的看着她,没有将手收回。   裴卿卿打心眼里是相信宋厉的,虽然不放心,但还是将孩子抱给了他。   “你去找些蜂蜜和芦管。”宋厉将孩子接过后,看着她吩咐了一声。   裴卿卿正着急上火着,听了宋厉的话,她脑子转了好几个弯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当即,快步朝外走去。   等她拿了蜂蜜和芦管回来时,英欢果然不哭了,在宋厉的示意下,她先将蜂蜜和药汁混合在一起,接着自己饮了一大口,然后含着芦管将药汁导进了英欢的口中。   有了蜂蜜的调和,英欢终于肯将药咽下去,裴卿卿松了口气,等她喂完药时,后背已经湿了一大片。   宋厉轻轻拍打着英欢,看着落在自己腿上裴卿卿乌黑油亮的发丝,面容越发温和。   等英欢身上的温度降下去,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了,也是这时,裴卿卿才想起问他,“宋侍郎刚才是怎么哄好英欢的?”   “你真的想知道?”宋厉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缓缓的询问。   裴卿卿点了点头,宋厉一本正经道,“我母亲曾说,我这身上的冷意,有止婴孩夜啼之效。”   裴卿卿听他这般说,微微瞪圆了眼睛。   “是真的。”宋厉轻咳一声,解释道,“从小大人,亲戚家里再调皮的孩童见到我都安安静静的。”   他说的这般认真,裴卿卿终于信了,不过旋即又道,“大人是稍稍严肃了些。”   宋厉没有接话,而是道,“我送你和孩子回去?”   裴卿卿看了眼怀中的英欢,默默的颔首。   回到城中时,宋厉特意吩咐车夫将马车赶去了金水巷子。   “多谢大人。”裴卿卿起身前,郑重的向宋厉道谢。   宋厉淡淡摇头,接着掀开了车帘,“去吧。”   裴卿卿点了点头,抱着英欢下车,她刚进宅子,就对上表情颇不自在的扈九,“姑娘,将.军请您去正房。”   “我知道了!”裴卿卿嘴里这般说着,但实际上却是先去了一趟东屋,将英欢交给麻姑照看,才朝正房走去。   “回来了?”陆淮安放下手中的茶杯,抬起头看向裴卿卿。   裴卿卿将他眼底积聚的情绪看的分明,轻轻“嗯”了一声,随即无话。   陆淮安看她这副模样,放下茶盏,站起身来,一步一步的走向她,直到再进半步就要贴上她的脸,才停下,冷斥了一声,“跪下。”   裴卿卿挑了挑眉,仰面望向陆淮安,质问道,“敢问大人我做错了什么?”   陆淮安被她冷漠又倔强不屈的眼神看的一阵怒火中烧,下一刻,没有任何预兆的抬手,用力打在她的脸上,“你敢不听我的话!”   裴卿卿被他打的摔在一旁的圆桌上,嘴角慢慢溢出一丝血线。   陆淮安看着她这副模样,狠狠的攥住了拳头,压低声音道,“你最好认清自己的身份,别妄图反抗!”   “我说了,英欢是我的底线。”裴卿卿伏在桌子上,死死的盯着桌上铺着的红色锦缎,道,“只要不动她,你怎么样对我都可以!”   陆淮安居高临下的扫了她一眼,忽然捻起她耳边的一缕发丝,“怎么样都可以吗?”   裴卿卿不语。   陆淮安接着又道,“若是我让你去陪兵部同僚呢,你也愿意?”   裴卿卿眼中一片死寂,从齿缝中挤出两个字,“不错。”顿了顿,她接着又道,“别说是兵部的大人了,就算是扈九、扈三、扈十七,我都可以。”   “你……”陆淮安看着裴卿卿无所谓的模样,气到语塞。   “大人若是没有旁的吩咐,我就先退下了。”说着,她勉强站直了身子便要离开。   经过陆淮安身边时,却被他用力的攥住了手腕,他死死的盯着她的眼睛,“我不让你走,你便一步都不能离开。”话落,他盯着她白嫩的脖颈看了一会儿,突然打横抱起她往床榻走去。   帷帐落下后,裴卿卿仿佛行尸走肉一般,任他作为。   陆淮安纾解过后,裴卿卿白着脸坐起身,准备离开。   陆淮安拽住她及腰的长发,颤声道,“去哪里?”   裴卿卿脊背僵了下,不回头道,“喝药。”   陆淮安明白了她的意思,紧跟着,阻止道,“过两日你就是我名正言顺的妾室了,若是有了孩子就生下来。”   他话落,裴卿卿捂着嘴突然干呕起来,她整个身子缩成虾米状,单薄的厉害,更让人心疼的厉害。   陆淮安并未多想,他披了衣裳,下地吩咐外面,“让麻姑过来。”   外面,扈九得到吩咐,很快就将麻姑请了进来,麻姑一进内室,眉头就微微皱了起来。   陆淮安看向她,冷声道,“夫人肠胃不舒服,你帮她看看。”   麻姑上前,单膝跪在裴卿卿面前,担心的握住她的手腕,只片刻,她就明白了一切。   姑娘这是彻彻底底的厌了奉国将.军啊,他碰她一根手指她都觉得恶心。   “将.军,”一刻钟后,她轻抚着裴卿卿的脊背,朝陆淮安看去,皱着眉道,“夫人的身子太单薄了,需要静养。”   “那就好好养着,”陆淮安轻哼。   麻姑无声叹息,又意味深长的看了陆淮安一眼,“奴婢的意思是,夫人她暂时不适合承.欢。”   “……”陆淮安眼神微凛,沉声反问,“当真?”   麻姑硬着头皮道,“姑娘的底子崩坏的厉害,若是强行受孕,恐会母子两亡……另外,避子药凉性太重,也不适宜饮用。”   陆淮安死死的盯着麻姑,“麻姑,你所言,当真没有一句是夸大其词?”   麻姑听他这般问,郑重的颔首,“奴婢绝无半句虚言。”   陆淮安冷笑,“她不能受孕,也不能喝药是吗?那好,我来喝!你现在、立刻、马上去调配一贴绝子药来!”   麻姑没想到陆淮安会这般吩咐,瞳孔震惊的微缩,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大人值得吗?”末了,是裴卿卿开口,面无表情的看着陆淮安问道。   陆淮安望着她的眼睛,“与其让我的孩子因为我这个父亲而一生受辱,那不如从一开始就不给他出生的机会,不是吗?”   裴卿卿眼眸闪烁了一下,她知道他介怀自己的身世。可那是上一辈的错误,他有什么错?她又有什么错!   “大人自己不后悔就好。”裴卿卿没有丝毫波澜的说道。   “还不快去!”陆淮安催促麻姑。   麻姑试图拖延,“这绝子药包括许多味珍稀的药材,奴婢一时还凑不齐,恐还需要一段时间。”   “那就将药方写出来。”陆淮安不给她回避的机会。   麻姑只得应了一声,她先是将裴卿卿扶到了床榻上,帮她盖好被子,然后才往桌边走去,提起笔,搜索枯肠,写下一个失传很久的绝子药方。   带墨迹干透后,她呈到了陆淮安的面前,陆淮安只看了一眼,便冷笑出声,“你的脑中,应该不止这一个药方罢?”   麻姑眼眸垂了垂,拱手道,“是药三三分毒,这个方子对男子的伤害是最小的。”   “不必,”陆淮安道,“你将所有你知道的方子都写下来,我自会找人判断哪个合适。”   麻姑无法,只好又写了连个方子。   陆淮安接过后,朝外走去。   他一离开,麻姑立刻走向床边,担忧的看了裴卿卿一眼,“姑娘,你这次,还有脱身之策吗?”   裴卿卿听到麻姑询问,轻轻眨了眨眼睛,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道,“方才,多谢你了。”顿了顿,又说,“英欢那边,有劳你照顾了,就当我求你、你务必、务必要保她平安无虞。”   “奴婢心里明白,定会拼尽全力的照顾小姐。”麻姑含着泪答应。   裴卿卿感激的点了点头,旋即,握着她的手道,“我信你,你先回去吧。”   麻姑知道裴卿卿心里担心英欢,她答应了一声,就朝外走去。   没多久,陆淮安从外面回来,他站在床边,看了眼裴卿卿紧闭的眼睛,拆穿道,“别装了。”   裴卿卿无声叹了口气,慢慢的睁开眼睛,平静的与他对视,她连和他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陆淮安抬起手,拨了拨她颊边的发丝,“进门当日的礼服已经准备好了,你明日记得试,不合适也来得及改。”   裴卿卿看了他许久,正要答应,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接着扈九的声音响了起来,“将.军,皇上召您入宫。”   陆淮安听到皇上召他入宫,微微皱了皱眉,片刻后,冲着裴卿卿交代了一声,就朝外走去。   裴卿卿在他走后,支起身子,又是一阵干呕,眼泪花在眼眶中不停闪动。   她踉跄着下地,给自己倒了杯温水,漱过口后,正欲去东屋看看英欢,这时,屋里的青砖突然裂开,接着一只手从青砖缝隙扒了出来。   裴卿卿朝后退了一步,她看着已经露出半个身子的黑衣女子问道,“你是什么人?”   女子从地洞中爬了出来,她未理会身上的污秽,直接向裴卿卿行了一礼,“在下荣婵。”   裴卿卿听到这个名字,这两日绞在心里的种种疑惑突然明晰起来,她看着荣婵问道,“将奉国将.军身世散布出去的人是长公主和驸马?”   荣婵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这些不重要,奴婢近日登门,只是想替驸马问您一句,可愿与他合作,一起扳倒奉国将.军?”   裴卿卿静静的看着荣婵,“你的诚意呢?”   荣婵笑笑,“奴婢能来这里,算吗?”   裴卿卿抿紧了唇,思量了片刻,反问道,“你们打算如何对付他?”   “以彼之道,还彼之身。”荣婵点到为止。   但裴卿卿却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长公主和江策,他们是想让陆淮安死无葬身之地。   “可能给我一段时间,容我考虑考虑?”片刻后,裴卿卿露出几分合作的意向,但又不坚定。   荣婵弯了弯唇,拱手道,“那三日后,奴婢再过来。”说着,便又跳下地洞,接着,没多久,另一块一模一样的地砖被推了上来,室内恢复成原样。   裴卿卿在附近的地砖上走了走,确定没有破绽,才披了外衫,朝外走去。   她到耳房时,麻姑正在给英欢喂药,她的手法有些特殊,是轻轻的在英欢的喉间按摩着,哄着她将药喝下。   裴卿卿等她将一小碗喂完后,才上前摸了摸孩子的额头,问道,“可是又烧起来了?”   麻姑点了点头,跟着又弯了眼眸宽慰裴卿卿,“小儿体质差,发热时是容易反复,不过姑娘也不用太担心,一切都有我在。”   裴卿卿点了点头,她轻轻的握着英欢的小手,正要接着,这时,耳房的门被推开,银杏端着一碗粥走了进来。 第098章 成亲了!叫一声夫君!   银杏没想到裴卿卿会出现在耳房中,一时僵在原地,她怔怔的望着自家主子,眼圈飞快的红了。   “我没事,”裴卿卿与她对视,轻轻的弯了弯唇,银杏看着脸上她用了厚粉才堪堪掩饰过去的伤口,心里却更加酸楚。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走上前,将手中的粥碗递给麻姑,裴卿卿一看她这动作就知道,麻姑定是因为照顾英欢,才一直没有用饭。   这般想着,她伸手将英欢接了过来,冲麻姑道,“你用膳吧。”   麻姑点了点头,舀了一勺粥,正要送进嘴里,忽然,又止了动作,她看着裴卿卿问道,“姑娘用过晚膳了吗?”   裴卿卿自然没有用过,麻姑见她沉默,抬起头朝银杏使了个眼色,银杏转身就要离开,裴卿卿却道,“你们不用管我。”   银杏停下脚步,试图开口相劝,裴卿卿却用眼神阻止了她。   等麻姑用完一碗粥,裴卿卿便起身离开了,银杏巴巴的送她出去,到门口后,小声与她道,“姑娘若是有机会脱身,一定要头也不回的走,什么都不要顾虑。”   “我知道。”裴卿卿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麻木而又空洞。   银杏看着,只觉得自己心头像是被扎了一根刺,她突然伸手,紧紧握住裴卿卿冰凉的手,带着哭腔叫了声“姑娘”。   裴卿卿抽出手,在她发心轻轻的抚了抚,“帮我照顾好英欢。”   “嗯!”银杏用力的点头,裴卿卿牵唇笑笑,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她回了正房,桌子上有一些糕点,索性便就着茶水喝了起来。   说实话,她是真的没有想到陆淮安的身世竟然是长公主捅出来的,可她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呢?还能一路挖地道到金水巷子!   如今想想,东宫的势力似乎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大,和他们合作倒是可行的。   这般想着,裴卿卿又捻起一块糕点,慢慢的咬着,现在,她对陆淮安已经没有任何旧情可念了,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她都一定要带着英欢离开他!   下定决心后,她站起身,准备去净房洗洗歇下,脸上的妆带了很久,也有些不舒服。   谁想,刚走了两步,寝房的门就从外面被推开,她忽然转头,正对上陆淮安阴沉的脸色。   两人目光相对,陆淮安一步一步朝她走来,在她面前停下后,他先是看了眼她嘴角的糕点屑,后又朝桌上空了的盘子看去,“没用晚膳?可是底下人对你不恭敬?”   裴卿卿抬手擦掉嘴角的糕点屑,“是我没胃口,跟任何人无关。”   陆淮安轻笑了一声,“一碟子的糕点都吃完了,没胃口?”   裴卿卿不想与他争辩这个问题,“我先去沐浴,”她说了一声,就朝净房走去。   “站住!”陆淮安阴沉着脸叫住她,吩咐道,“给我备水,我要沐浴!”   “……是!”裴卿卿道了一声,继续往净房走去,净房里面是有一扇门通向厨房的,裴卿卿和厨娘用力一刻钟的功夫才将热水准备后,又与陆淮安禀告了一声。   陆淮安放下手中的茶盏,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睨了她一眼,“进来伺候。”   裴卿卿拢在袖中的手紧紧攥起,她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坠在他身后进了净房。   到了浴桶边,陆淮安便舒展了双臂,一瞬不瞬的看着裴卿卿。   裴卿卿并非第一次服侍他,抬手便帮他解起了扣子,又环着他的腰取下玉带……   但他身上再无一物时,她朝浴桶外的台阶看去,“大人请!”   陆淮安走进浴桶坐下,将桶边的毛巾递给裴卿卿,裴卿卿接过后,轻轻的帮他擦拭后背。   “帮我按按。”半刻钟后,陆淮安疲惫的要求。   裴卿卿将帕子拧干,搭在浴桶边沿,食指纤纤,用力在他肩头捏了起来。   陆淮安舒服的闭上眼睛。   直到裴卿卿捏的手都酸了,他才喊停,“出去吧。”他冲着她吩咐。   裴卿卿毫不留恋,答应了一声就朝外走去。   到了外面,她自去厨房打了一盆热水在隔间擦洗,等陆淮安从净房出来时,她脸上的妆容已经全部洗去,正坐在菱花镜前梳头。   陆淮安一眼就看到她脸上和下巴上的点点青痕,微微凝了目光,“上药了吗?”   裴卿卿刚才在想事情,眼下听他这般说,有几分疑惑,“嗯?”   陆淮安却收了目光,没再询问,他径直去多宝阁上取了麻姑专门调制的药膏,然后转身扔给她。   裴卿卿接住后,看了眼手里的药瓶,才知道他刚才问了什么。   眼中闪过一抹嘲讽,她将药瓶在手里攥了好一会儿,才打开,将里面的药膏在脸上厚厚的涂了一层。   等她将药膏涂好后,站起身,冷冷的看着他问道,“我今晚睡哪里?”   陆淮安用下巴点了点屋中的矮榻,“自然是榻上。”   裴卿卿“嗯”了一声,然后正要将屋中的灯火吹熄,陆淮安却先一步道,“你先睡吧,灯火我自己熄灭。”   他这么说,裴卿卿就没有再多管,径直取了被褥,在矮榻上对着屏风躺下。   陆淮安则在裴卿卿刚刚坐过的菱花镜前坐下,自己擦头发。   等他将头发擦完,裴卿卿已经睡熟,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一步一步极其轻缓的朝她走去,她睡的有些不安稳,抹了药膏后有些油亮的眉头轻轻的皱着。   陆淮安抱着手臂,站在那里看了很久,才转身走向灯烛,一一吹灭。   他上床后,闭眼前,几若无声的叹息了一下。   过去的事既然已经发生了,那就让它过去吧,以后他会好好的对待她的。   次日,裴卿卿醒来时,陆淮安已经起身,正坐在桌边用膳,听到她起身的动静,他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道,“礼服下人放在了床榻上,你先试试。”   裴卿卿抬头扫向床榻上正红色的礼服,怔了一下。   陆淮安从侧面将她的反应看的清清楚楚,“不喜欢吗?”   裴卿卿一面起身叠被,一面道,“这不是妾室该穿的颜色。”   “我就喜欢这个颜色,不可以吗?”陆淮安反问。   大早上,裴卿卿不想跟他找不痛快,将被褥都放在箱笼里后,她走向床榻,将正红色的礼服抖开,一件件的穿上身。   期间,陆淮安攥着一只茶盏,一眼不错的看着她,到此刻他才明白,以前,他并不是真的喜欢她红装绝艳的模样,他之下喜欢她为他披上嫁衣的模样。   “可以吗?”裴卿卿抬起头,挑了挑眉冷声询问。   陆淮安下意识的垂下眼眸,端起茶盏饮了口凉茶,而后才道,“不错。”   裴卿卿立刻又将身上的礼服褪了下来,陆淮安暗暗的打量她,有些失望。   裴卿卿换好自己的衣衫,又去妆镜台前化了妆,然后才在圆桌旁坐下,她抬手就要盛粥,陆淮安看了她一眼,“我让你坐了吗?”   陆淮安看了眼桌上的两双筷子,唇角含着一丝嘲讽站起身,头也不回的朝外走去。   陆淮安看着她这副决绝地模样,心中又是一阵气恼,啪的一声放下手中的玉箸,朝外面吩咐道,“将早膳撤了!”   下一刻,扈九从外入内,他一面收拾桌上的碗筷,一面朝自家将.军道,“裴姑娘又惹您生气了?”   陆淮安抬起头,不悦的看了扈九一眼,“以后叫夫人。”   “是,将.军。”扈九小心翼翼的答应。   陆淮安站起身朝外走去,到了厅里,他果然看见独自用膳的裴卿卿。   “大人有事?”见陆淮安在她面前站定后,就不再移步,裴卿卿抬起头,疑惑的问了一句。   陆淮安顺势在她对面坐下,而后道,“以后不必叫我大人。”   裴卿卿挑眉,一下子想到了昨日皇上请他进宫的事,果然下一刻陆淮安就道,“皇上以我不是镇国公亲生骨头为由头,已经免了我左右的职务,让我清静一阵子。”   “嗯。”裴卿卿对这件事并不意外。   陆淮安抬了抬眼皮,偷偷觑了她一眼,片刻后,道,“你以后就叫我夫君罢。”   裴卿卿口中的蒸饺突然就不香了,她放下手中的玉箸,抬起头朝他看去,“老爷莫要逾越,夫君是夫人才能唤的。”   陆淮安:“……”这一声老爷,倒像是他已经三四十岁一般。   “就叫夫君!”他试图强硬。   裴卿卿想到扳倒庞进武的关键罪证还在他的手上,眼珠子转了转,道,“好啊!”   陆淮安松了口气,跟着站起身道,“我先回澜苑了,明日会让人来接你。”   “老爷慢走不送!”裴卿卿淡淡的叫了一声,陆淮安起身离开,一直到出了金水巷子,脸上才露出个笑模样来。   扈九看着自家主子这番模样,疑惑的问了一句,“主子有什么好事吗?”   陆淮安侧头扫了扈九一眼,突然想起昨日裴卿卿说的气话,她可是将扈九排在第一个的,可见对他印象真的不错,这般想着,他冷冷的看了扈九一眼,道,“明日是爷大喜的日子,你就不要露面了。”   扈九不解,“为什么啊?”他睁大的眼睛里写满疑惑,陆淮安淡淡道,“你的八字和夫人的八字不合。”   “怎么会!”扈九不信。   陆淮安阴恻恻的看了他一眼,“你敢不听我的话?”   扈九一看主子这副模样,就知道他和裴卿卿之间一定发生了自己不知道的事情,而且迁怒到了自己身上,这般想着,索性便忍气吞声一回,应了下来,“属下明白了。”   陆淮安继续朝前走去,又补了一句,“以后也少往夫人跟前凑。”   听自家主子说到这个份上,扈九终于想起来,自家主子为何这般避讳自己,定是他上次想偷偷将裴姑娘劝走这件事被事后清算了。   顿时,他变了脸色,急着道,“主子,您听我说,上次我之所以想背着您劝夫人先离开,也是为了您好……”   他还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出口,陆淮安却深了眸光,直接抬手打断他,道,“对了,还有这件事,以后非必要你最好不要到澜苑来!”   扈九:“……”他震惊了,合着他家主子根本没想到这一茬,是他自爆了。   算了,跟自家主子有什么道理好讲呢,那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只要听话就是了,如此想着,他没有再开口辩解,只转了话题,疑惑的问了一句,“您今日不骑马吗?”   陆淮安摇头,“从金水巷子到澜苑也没多久,走回去即可。”   扈九眸光闪烁了一下,心中思量着,也许是因为自家主子明日就要成亲了。   一个时辰后,两人回到了澜苑,陆淮安径直往里走去,扈九正要跟上去,陆淮安却拦住了他,“我刚才说的话你都忘了吗?”   扈九尴尬的站在那里,只能目送自家主子离开。   陆淮安回到书房后,便朝下面人吩咐道,“让扈三过来!”   这几日,有麻姑留下的药用着,扈三的身子已经恢复了七八分,听到吩咐,他很久就赶了过来。   “不知主子有何吩咐?”在书房中站定后,他拱起手,恭敬的询问,眉眼之中还带着几分疑惑,按理来说,他身体还没好全,主子不应该将重要的任务交给他的。   陆淮安将扈三脸上的表情看得分明,下一刻,他笑着吩咐道,“有件要事要交给你。”   “请主子吩咐。”扈三狐疑的说道。   陆淮安道,“明日,夫人就要进门了,我要你用一晚的时间,将整个澜苑布置一新,另外,再置办一顶花轿,明日由你带我迎亲。”   “原来是这件事。”扈三明白过来,顿了顿,又皱着眉头反问,“只是,才一夜的时间,是否仓促了一些。”   “不仓促!”陆淮安道。   扈三只好应声退下。   他不知道的是,在陆淮安心中,这场婚事已经等了很多年。   他已经不愿意再等下去。   这夜,陆淮安几乎彻夜未眠,裴卿卿却是一夜好睡。   次日一早,扈三派来的喜嬷嬷就赶到了金水巷子,将裴卿卿从榻上叫了起来。   裴卿卿看了眼面前的四个喜嬷嬷,心中疑惑,纳妾竟然也要这般排场吗?   事实上,扈三的一应准备全是按照成亲的规矩来的,等裴卿卿收拾妥当,已经到了巳时。   “姑娘,该出门了!”喜嬷嬷将盖头盖在裴卿卿的身上,扶着她朝外走去。   到了外面,终于有了几分纳妾的感觉,冷冷清清的,裴卿卿直接被扶进了轿子里。   澜苑那边,陆淮安一身红色喜服,头戴玉冠,扈三在旁边伺候着,等管家禀告花轿到了府门口时,扈三正要出去替陆淮安接人,陆淮安却先一步朝外走去,扈三看着,愣了一下,随后又摇头轻笑。   他家主子啊,面对裴姑娘时,向来是容易没有理智,且出尔反尔的。   另一边,裴卿卿感觉到轿子停下后,正等着喜嬷嬷将她扶出来,这时轿子外突然响起一阵破风声,接着“叮叮叮”三声,有三支箭落在花轿顶上。   旋即,花轿的帘子被掀起,一只手朝她伸来,裴卿卿透过盖头,认出来这是陆淮安的手。   过了许久,她都没有伸出手。   “卿卿!”陆淮安叫了她一声,低低道,“大庭广众之下,你别让我难堪!”   裴卿卿听他这么说,这才将手交给他,下一刻,只觉得他一个用力,她整个人就落在了他怀中,她抱着他一直走到了新房,才将她放在床榻上。   “大人。”她习惯性的叫了他一声。 第099章 陆狗表白,迟来的真心比草还贱。   裴卿卿站起身,朝桌边走去,两人分别落座后,陆淮安抬手盛了一碗汤递给她,“先喝些汤垫垫肚子。”   裴卿卿接过后,小口的喝着,陆淮安没有动,只是静静的看着她,目光清润而宁和。   裴卿卿喝完一碗汤后,侧头看了他一眼,表情有些怔怔,现在的他就像变了个人一般。   “在想什么?”陆淮安看她朝自己看来,望着她润泽的红唇,低低问了一句。   裴卿卿正要开口,腹中突然一阵绞痛,她微微变了脸色,不答反问,“净房在哪里?”   陆淮安表情凝滞了一下,然后抬了抬下巴,看向西边,裴卿卿站起身,白着脸朝净房走去,关门前,她低低的又说了一句,“帮我叫我婢女进来。”   陆淮安迟疑的“嗯”了一声,他算了算日子,仿佛明白了什么。   裴卿卿进了净房,绸裤上果然多了一抹血迹,没多久,一个年长的嬷嬷进了净房,她手里端着一只托盘,上面放着一套新的寝衣和一条月事带。   裴卿卿处理好出来时,桌上的席面已经撤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碗热腾腾的红枣姜茶。   “这是二公子让老奴准备的。”林嬷嬷见到裴卿卿出来,从圆凳上站了起来,温和的说道。   裴卿卿多看了面前的嬷嬷一眼,她口中唤的是“二公子”,应该是国公府的人。   “多谢。”她淡淡的道了一声,旋即又问,“他呢?”   林嬷嬷知道裴卿卿问的是陆淮安,提了提唇角,道,“二公子有事,回国公府去了,今晚便由老奴陪着夫人。”   裴卿卿因为“夫人”的称呼皱起眉来,不过她并未多说什么,坐下来将桌上的红枣姜茶喝完后,便自去了妆镜台卸妆。   “老奴来罢!”林嬷嬷透过菱花镜冲裴卿卿说道,“这头冠是有些难取的。”   “有劳。”裴卿卿转过头,与林嬷嬷对视了一眼。   林嬷嬷手指灵巧的将裴卿卿头上的宝冠取下,又服侍她净了脸。   “嬷嬷回去歇着吧。”裴卿卿在床边坐下,淡淡的说了一声。   林嬷嬷颔首,朝外褪去。   裴卿卿放下帷帐后,平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若是她没有猜错,方才伺候她的这位嬷嬷应该是陆淮安的奶嬷嬷林氏,算是陆淮安在国公府极亲近的人。   这些年,她之所以不曾露面,是因为在她进京前一年,林嬷嬷的独子骑马摔断腿,她回了家乡照顾,至于现在为何回来,想必是她的孩子已经离世,再加上别的一些理由。   一夜安睡,次日裴卿卿醒来时,陆淮安还未回来,林嬷嬷伺候着她穿了衣裳后,又取了梳子帮她梳头。   “嬷嬷是什么时候回的京都?”裴卿卿把玩着一只精致的玉扣,看着菱花镜里的老人,突然问道。   林嬷嬷捏着梳子的动作怔了一下,而后笑着道,“夫人这般说,应该是知道老奴的底细的……当年老奴因为什么原因离开,现在就是因为什么原因回来。”   裴卿卿听她这般说,道了声“节哀”,就没再言语。   林嬷嬷很快帮她梳好了头,又服侍她用了早膳。   陆淮安是在中午时才回来的,他脸上带着几分疲惫,在桌边大马金刀的坐下。   裴卿卿放下手里的手,侧头看了他一眼,想了想,走上前,帮他倒了一杯温水。   陆淮安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一手紧紧的握住她的手,另一手接过茶盏一饮而尽,从始至终,他的眼神都未离开过她。   裴卿卿能察觉到他眼中的占有欲,心中一阵不适,正要顺势抽回自己的手,在他身边坐下,陆淮安却用力一扯,将她压在自己的腿上。   他紧紧的箍着她的腰,问,“昨夜睡得好吗?”   裴卿卿微皱着眉,点了点头。   陆淮安轻轻的哼了一声,“等过几日我空下来,就好好的陪你。”   裴卿卿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没有回应他这句话,却是反问道,“庞进武的小札和密信,你什么时候给我?”   陆淮安拧了拧眉,抬手在她脸上拍了拍,“只要你听话,我会给你的。”   “多久?”裴卿卿问。   陆淮安望着她的眼睛,良久后,道,“用不了多久。”   裴卿卿没再言语,陆淮安察觉到她的失落,抱着她,将下巴放在她的颈窝上,问,“不开心?”   裴卿卿看了他一眼,冰冷而又嘲讽道,“我想你应该很明白,我对庞进武的恨意。”   “好,我给你就是。”陆淮安说着,放开了她,裴卿卿下了地站起身子,带着几分期待看向他,陆淮安被她这般看着,缓了脸色站起身,揽着她朝外走去。   两人径直去了陆淮安的书房,他当着裴卿卿的面从暗格中取出那只雕刻着花纹的精铁匣子,递给裴卿卿。   裴卿卿心口一阵热流汹涌,她一步一步上前,从陆淮安手中接过匣子。   “多谢。”她紧紧的抱着匣子,抬头冲陆淮安说道。   陆淮安用下巴点了下匣子,“不打开看看吗?”   裴卿卿抬眸看了他一眼,然后将匣子慢慢的打开,里面躺着一本小札和几封泛黄的书信。她索性用一只手托着匣子,另一只手将小札和书信翻了一遍,确信两件证物的年头没有问题,才将匣子合上。   “夫君若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先回去了。”裴卿卿看着陆淮安问了一声。   陆淮安抬手阻止道,“不急,过来坐!”   裴卿卿抿了抿唇,书房中并没有人,她干脆的走过去,在陆淮安腿上坐下。   陆淮安抬起手轻轻的抚着她的后背,看着她的侧脸问道,“想好怎么用这两样东西了吗?”   裴卿卿脸上露出一抹犹疑,片刻后,轻轻道,“还未想过。”   “嗯。”陆淮安点了点头,随即又道,“这两样东西事关重大,若是没有万全的把握,最好不要轻易动用。倘若真的有了想法,也一定要和我提,明白吗?”   “明白了。”裴卿卿肃着脸答应。   陆淮安看她冷若冰霜的模样,忽然叹了口气,“我原以为将这两样证物给你,你会开心一些。”   “夫君的好意,我心领了,”顿了顿,在他开口之前,她又道,“晨间起的有些早,我想先回去歇着了。”   “去吧。”陆淮安将她眼底的倦态看的分明,并未强留。   裴卿卿起身就要离开,但下一刻,又被他拽了回来,他将她按在腿上,在她唇角轻轻的亲了一下,又帮她理了理鬓发,才道,“回去吧。”   裴卿卿微微白了脸,起身朝外走去,走到门口时,她忽然又停下脚步,回头道,“夫君,我想回金水巷子取些东西,可以吗?”   陆淮安沉吟片刻后,道,“将扈三带上。”   裴卿卿颔首,朝外退去。   她先回了新房一趟,到了黄昏时分,才带着林嬷嬷和扈三往金水巷子而去。   到了金水巷子,银瓶一见她就红了眼圈,连忙问道,“姑娘,您这两日还好吧!”   裴卿卿弯了弯唇角,一面随她往里走去,一面问道,“我还好,英欢呢?她可有闹脾气,身子可有不适?”   银瓶摇了摇头,然后将英欢这两日的情况说了一便,正说着,就走到了东屋,裴卿卿先进去看了英欢一会儿,然后才回了正房。   林嬷嬷自然也跟了进来,她一入内便道,“夫人要收拾什么东西,可用老奴帮忙。”   裴卿卿深深的看了林嬷嬷一眼,“若我是要找人送东西呢?”   林嬷嬷衔笑,“那就要看夫人的东西是送给谁了。”   裴卿卿却没再言语,只从书架上取了书,一页一页的翻着。   最终,是林嬷嬷耐不住,开口试探道,“夫人可是要送东西给荣姑娘?”   裴卿卿眸光一深,“你果然是长公主府的人。”   林嬷嬷面上浮起一抹赧然,“我原也不想的,可荣姑娘给的,实在是救命的东西。”顿了顿,她抬起头又看了裴卿卿一眼,“何况,这养子总是不如亲子贵重,不是吗?”   裴卿卿笑了笑,“是啊。”   林嬷嬷松了口气,旋即又道,“不知夫人想带给荣姑娘何物?”   裴卿卿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交给林嬷嬷。   “还有吗?”林嬷嬷反问,裴卿卿道,“另外再帮我转告荣姑娘一句话,我要庞进武五马分尸。”   “好!”林嬷嬷答应。   裴卿卿与她商谈好后,这才开始收拾东西。   她回到澜苑时,已经亥时,陆淮安仍旧不再,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次日早上,林嬷嬷低声与裴卿卿道,“信已经交到了荣姑娘的手上。”   裴卿卿“嗯”了一声,她相信以长公主的聪慧,一定会好好利用这封信的。   另一边,长公主收到信后,就与荣婵商讨起来,“这信确定是真的?”   荣婵对于纸张和笔墨向来有研究,她朝长公主笑了笑,“重要的不是这信是不是真的,而是旁人会不会相信。”   长公主沉吟片刻后,颔首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荣婵微微停顿了片刻,又道,“既然裴卿卿已经有意合作,那属下之前伪造的信件,是否可以成交给她?”   长公主看了荣婵一眼,认可道,“可以。”顿了顿,又道,“为了防止她因怀疑生变,我们的计划可以向她透露些许。”   “是,公主!”荣婵答应,临走前,她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忽然又问了一句,“这些事,不用跟驸马说吗?”   长公主摇头,“不必,他心软的很,终究难成大事,到时候老老实实在我身后做我的男人就是了。”   几日后,裴卿卿从林嬷嬷手里拿到了荣婵仿造的书信,内容和她交给荣婵的那封差不了多少,无外乎就是通敌叛国。   “另外,荣姑娘还托老奴转告一句话给姑娘。”   “你说。”裴卿卿将信收起来,看向林嬷嬷。   林嬷嬷低声道,“荣姑娘说,只要您将这几封信放进主子的书房,长公主那边就可以将主子解决了,随即,再以皇上给庞进武的书信为由,逼皇上退位给太子,届时庞进武就是砧板上的鱼肉。”   转瞬之间,裴卿卿就明白了长公主的意思,她并不忌讳皇上,毕竟皇上手里最重要的将领就是庞进武和陆淮安,如今庞进武已废,只要她将陆淮安拿下,那皇上再纵使再不甘,也不得不为自己的名声考虑。   这般想着,她朝林嬷嬷点了点头,“就按照长公主的计划来罢。”   林嬷嬷点了点头,朝外退去。   等屋中只剩下她一人后,裴卿卿将荣婵仿造的书信又看了几遍,最后走向火笼,掀开盖子扔了进去。   她不知道的是,屋顶有一只眼睛将她所有的动作都看的分明。   书房中,扈三恭敬的禀道,“主子,暗探回话,长公主那边的确有和夫人接触,不过,夫人在收到诬陷您造反的消息后,前脚刚将林嬷嬷遣走,后脚就将信件扔进了火笼里。”   陆淮安听扈三禀报完后,原本紧绷的脸色顿时松快起来,他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如消解的寒冰。   扈三看在眼中,也道,“夫人既然嫁给了您,想必是愿意与您好好过日子的。”   “嗯,”陆淮安淡淡的应了一声,旋即又道,“你先下去吧。”   扈三退了下去。   一个时辰后后,裴卿卿端着一碗甜汤出现在书房门口,守门的侍卫早就得了吩咐,一看到是裴卿卿,立刻让开路,并帮她将书房的门打开。   “夫人请!”两人恭敬的说了一句,与此同时,书房中的陆淮安也坐直了身子,他不动声色的将脸上的开怀掩下去。   等裴卿卿进来后,他掀起眼帘看了她一眼,平静的问道,“怎么突然过来了?”   裴卿卿端着甜汤走向陆淮安,将托盘放在书桌上,才开口道,“夫君不想见到我吗?”   “不是。”陆淮安摇头,说着,他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到甜汤上,问道,“这是你亲自煮的?”   裴卿卿点了点头,一面端起托盘里的甜汤递给他,一面道,“夫君还记得吗?当年在白鹿书院,我第一次为你下唇,做的就是这甜汤。”   陆淮安自然记得,那种齿颊留香又暖胃的感觉,他这辈子都忘不了。   他端起来,轻轻的抿了一口,抬起头朝她看去,“和以前的味道一模一样。”   裴卿卿笑笑,眼底带着一抹心酸。   陆淮安将她的情绪看在眼中,他放下手中的瓷碗,站起身绕过桌案,从她身后抱住了她,贴着她的侧脸道,“还记得,在无极寺时,我说等一切尘埃落定了,会给你一个交代。”   “嗯。”裴卿卿几若无声的哼了一下。   陆淮安将她抱的又紧了几分,侧头看着她的眼睛道,“那时,我是真的想放过你的,只是在次之前,我想将你曾经为我做的一切都还给你。”   裴卿卿静静的听着,除了眼睫会微微的眨动,就再没有别的反应。   “卿卿,”陆淮安又唤了她一声,道,“等我手上的事情解决后,我们回白鹿书院,住一段时间吧,我也想为你下厨、为你撑伞、为你打扇,守着你彻夜不眠……你曾经为我做过的每一件事,我都想偿还给你。”   “你知道的,我在国公府一直过得很不快乐,和你在白鹿书院的那一年,是我此生最快乐的一年。”   “我知道,我当年太过糊涂、愚蠢,做过很多伤害你的事,我也一直知道我错的有多离谱。但我向你保证,以后我定不会再伤害你一分一毫!卿卿,答应我,安安心心的做我的妻子好吗?”   说到此处,他又看了她一眼,确定她脸上没有排斥的意思,他才接着道,“只有有你在身边,我可以不要子嗣,不要香烟,我们有英欢就够了,我会和你一起,好好的将她抚养成人,届时,不管是你想为她招赘一个女婿进门,还是将她嫁出去,都好。”   “卿卿,这辈子,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裴卿卿听他剖心似的与她说出这些话,只觉得眼窝子一阵酸涩,她轻轻的颤动了下眼皮,就有眼泪滑落下来。   “你别哭,你这一哭,我的心都要碎了。”陆淮安将裴卿卿的身子转过来,他抬起手,用粗粝的拇指指腹轻轻的为她擦泪,顿了顿,又道,“你若觉得,曾经的我让你怎么咽不下这口气,心里堵得慌,那你打我一顿也行。”   “不用。”裴卿卿带着哭腔道,“我只是难过,为何到了今日,你才肯将这些话说出来,若是、若是……”她喃喃的轻语着,“若是当年在孤鹜山房,那件事之后,你就肯说出来,那该多好。”   陆淮安根本没想到裴卿卿会说出这么一番话,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卿卿,你的意思是……当年,你并非对我无意?”   裴卿卿红着眼睛,抬头望向他,“陆淮安,我这条命都是你救的,后来在白鹿书院,你对我又那么照顾,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无动于衷。” 第100章 卿卿的选择!   陆淮安听裴卿卿这般说,肩头微微的颤抖着,再也忍不住将她拥入怀中,他紧紧的箍着她,几乎要将她融进自己的骨肉里。   “陆淮安,你别抱这么紧,我有些喘不过气,”裴卿卿胳膊疼的厉害,胸腔也一片窒闷。   陆淮安听她这般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手忙脚乱的放开她,眼神饱含深情,灼灼的望着她,“是我的错。”   裴卿卿微不可查的动了动唇角,旋即看向书桌上的甜汤,道,“先喝汤吧,小心等会儿凉了。”   陆淮安依依不舍的看了她一眼,又抬起手在她修长白腻的颈子上摩挲着一下,才走到桌案后坐下,继续喝汤。   陆淮安喝完汤,见裴卿卿没有离开的意思,试探着问了句,“还有事吗?”   裴卿卿道,“这几日我一个人待着有些闷,想找些书来看。”   陆淮安反问,“需要我帮忙吗?”   裴卿卿你摇了摇头,“这倒不必,我自己来找就是。”说着,她朝书架后走去,陆淮安看着她的背影,正要起身走向她,陪她一起,外面却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接着扈三推开门,入内后,拱手道,“主子,国公府二爷已经带到京郊,可要将他带到澜苑?”   “不必。”陆淮安道,“我出城一趟,”顿了顿,又说,“你先退下吧。”   “是,主子。”扈三领命退下。   他出去后,陆淮安朝裴卿卿走去,抬手环着她的消瘦的肩头,道,“我有事要出城一趟,若是赶的回来,就陪你一起用晚膳。”   “您去吧!”裴卿卿淡淡点头。   陆淮安看着她清淡的眉眼,想了想,又解释道,“我近来在追查我真正的身世,陆逊是一个很重要的线索,若是不出意外,今日应该就能查出散布我身世谣言的幕后之人。”   “嗯。”裴卿卿微微垂了头,似乎很不想听他说这些。   陆淮安攥了攥拳,看着她的眼睑道,“若真的是我误会了你,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裴卿卿面色僵了僵,没有言语,陆淮安深深的凝望着她,又抬起手在她脸上摩挲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他走后,裴卿卿整个人忽然脱力,朝身后的书架靠去,她闭上眼睛,平缓了好一会儿,才朝书房里的暗格走去,她颤抖着手将暗格打开,里面放着一些书信和几只精致的木匣,她飞快的从袖中取出荣婵仿造好的书信,放在了最底层。   将暗格关上后,她沉吟片刻,又走回书架,随意取下几本书,往里面夹了几页纸张。   做完这一切后,她端着托盘,面无表情的离开了了书房。   在陆淮安怀疑她害他,对她动手,不择手段的用英欢逼她为妾时,她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至于方才与他说的那些话,真心倒是真心,可也仅此而已。   她不是没有给过他机会,是他自己将她对他的最后一丝容忍狠狠的扼杀。   回到新房后,林嬷嬷立刻迎上前来,用眼神询问她事情做的如何了,裴卿卿微微点了点头,林嬷嬷松了口气。   陆淮安是在晚膳时分回来的,他的脸上一片冷峻,看到裴卿卿后,才缓和了些许。   “可挑好书了?”他落座后,握住她冰凉的手问道。   裴卿卿摇了摇头,顿顿,又道,“改日我去一趟谢家书肆罢。”   “也可。”陆淮安颔首。   裴卿卿默了片刻,反问道,“陆逊那边怎么说?”   提到陆逊,陆淮安的脸色立刻阴沉起来,“他咬死了那夜与仆人抱怨只是醉言,当不得真。”   裴卿卿“嗯”了一声,“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总不能任由流言发酵。”   陆淮安道,“国公府还有一些没被灭口的老人,只是早就分散在五湖四海,还需一些时间才能有消息。”   “有线索就好。”裴卿卿说着,厨娘开始上菜,待菜全部上全后,她盛了一碗汤递给陆淮安。   陆淮安接过后,像是想起什么一般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将英欢接过来?”   “再等等吧。”裴卿卿停顿了一下,说道,“等过几日,我身子好一些。”   陆淮安也知道她这几日身子不爽利,没有再劝,只是道,“那改日我陪你一起去,今年年节我们一家三口一起过。”   “嗯,”裴卿卿淡淡的答应。   用完晚膳后,陆淮安难得陪了裴卿卿一会儿,直到亥时,他才去了书房,裴卿卿则沐浴歇下。   后半夜的时候,她从噩梦中惊醒,腰间突然多了一条手臂,“别怕,我在。”   这熟悉的声音让裴卿卿瞬间回神,黑暗中,她轻轻的眨了眨眼睛,看着陆淮安问道,“夫君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陆淮安轻轻的在她胸口拍着,解释道,“忙完就过来了,见你已经睡熟就没有叫醒你。”   裴卿卿没有再言语,她靠着他温热的胸膛,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许是有了书房中那一次交谈的缘故,陆淮安这些日子的脾气明显好了很多,对裴卿卿的依赖也越发厉害,只要有时间,都会陪在她左右,哪怕两人只是静静的坐着。   裴卿卿手里捏著书,心里却一直在计算着日子。   终于,荣婵那边让人递了话,会在除夕夜动手。   除夕夜当日,裴卿卿便与陆淮安说了要去谢家书肆,陆淮安觉得她有些反常,不过到底没敢怀疑什么,只是询问,“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裴卿卿摇了摇头,“让林嬷嬷陪着我就好,去过谢家书肆我还想再去一趟金水巷子,将英欢和银杏他们接过来。”   陆淮安听她这么说,轻轻点了点头,“那我在府中等你一起回来守岁。”   “嗯。”裴卿卿点了点头,就带着林嬷嬷离开了。   陆淮安看着她的背影,不知为何,右眼皮跳动的有些厉害,但他的心中却生不出一丝怀疑,他伤害过她太多次了,他不愿意再重蹈覆辙。   裴卿卿赶到谢家书肆时,已经是午后。   她特意挑了几卷孤本,掌柜的与她相熟已久,问过她的意思,得知她愿意等候,便让下面的管事去库房取货了,裴卿卿便带着林嬷嬷去了二楼。   二楼的雅间里有茶室,也有矮榻,她慢慢的自斟自饮着,林嬷嬷跽坐在一旁,有些神思不属。   时间过得很慢,等谢家书肆的管事将孤本都拿回来,裴卿卿又看了一本,外面天色才昏暗下来。   又过去半个时辰,窗外突然爆发出一阵烟火声,裴卿卿轻磕了下眼皮,放下手中的孤本,亲自起身朝床边走去,之间,漆黑的夜空里,片片盛大的烟花绽放,正是长公主与她约定好的讯号。   “走吧!”裴卿卿转身,看了眼满面愁容的林嬷嬷说道。   林嬷嬷答应一声,帮着裴卿卿将书收拾好,朝外走去。   楼下,掌柜的见裴卿卿打算离开,朝她笑了笑,“裴姑娘,新年快乐。”   裴卿卿你怔了一下,随即望向掌柜的,还礼道,“新年快乐。”   出了谢家书肆,裴卿卿又抬头看了眼夜空中盛放的烟花,才上了马车,“去金水巷子。”她吩咐驾车的侍卫。   侍卫应了一声,用力一甩马鞭,便朝金水巷子的方向赶去,一路上,都能听到稀稀落落的鞭炮声。   等她赶到金水巷子时,宅子外已经挂起两串红彤彤的灯笼,瞧着喜庆至极,巷子里也有鞭炮声,她敲了好一会儿门,阍者才将门打开,笑着向她问安。   裴卿卿微微点了下头,便朝里走去,她径直去了东屋。   东屋里,一片辉煌通明,麻姑、银杏和银瓶正守着英欢说笑,见她进来,三人同时起身,银杏快人快语的问道,“姑娘您怎么突然回来了?”   “来看看你们!”她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一阵砍杀的声音,麻姑顿时变了脸色。   裴卿卿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别怕,跟我来。”说着,她便引着几人去了正房。   正房中,通向地道的青砖已经打开,旁边站着一位黑衣男子,腰间悬着东宫的腰牌。   “属下韩率,是受长公主吩咐来接应裴姑娘的,裴姑娘,请!”   裴卿卿并未立刻动身。   韩率只得又掏出一枚私章交给裴卿卿,“这是驸马的信物,他说裴姑娘看到这枚私章便会明白一切。”   裴卿卿将私章翻转过来,下面是一只憨态可掬的狗。   “走吧!”她收起私章,冲着韩率说道。   类似的私章共有十二个,两人在一起时,江策曾与她约定过每一个私章隐含的意义,而狗的私章,意思是可全心信赖。   韩率见裴卿卿再无疑窦,率先跳下了地道,裴卿卿紧跟而上,随后是银杏抱着英欢、银瓶和麻姑。   等他们都下去后,韩率又将地砖复位。   地道黑且长,一行人足足走了两刻钟的时间,才到了出口,令裴卿卿意外的是,地道的出口竟然是在一家私娼宅子里,附近所住之人鱼龙混杂,倒是方便离开。   麻姑帮着几人都易了容,一行人连夜出城。   另一边,澜苑之中,已是兵荒马乱,金水巷子则是一片火海。   陆淮安被下了大狱之后,到次日清晨,才得知金水巷子的事,他满脸的不可置信,但报信的人却告诉他,整个裴宅都被烧成了灰烬,刑部侍郎宋大人带人掘地三尺,也没发现一个地洞,只有一些尸油的痕迹和烧不掉的玉饰,以及一团已经看不出原样的金块。   陆淮安眼眸不停的闪烁,他紧紧的攥着拳头,不肯相信,连报信的人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都不知道。   此时,御书房中,皇上赞赏的看了坐在他下首的长公主一眼,道,“玉儿,你这件差事办的不错。”   “是吗?”长公主讳莫如深的笑了笑。   皇上察觉到不对,表情微微的怔了怔,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自然是真的!”   长公主与他对视,眼底笑意愈发深刻,“其实,儿臣在陆淮安的府上,还找到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什么东西?”皇上目光深邃的看着她,反问道。   长公主低头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压在院上,推给皇上,“您看过后就知道了。”   皇上一脸狐疑的将书信拿起,他一目十行的看过去,越往后脸色就越难看。   “这东西到底是从哪里来的!”皇上用力的拍了下桌子,厉声反问。   长公主笑了笑,道,“据说是陆淮安审问清楚了庞进武身边的一个亲信,从他那里得来的。”   皇上脸色越发难看,他轻轻的叩击着桌面,眼底一片风云之色,若是他没记错,这样的书信可不止一封。   “剩下的信呢?”皇上目光锐利的看向长公主反问。   长公主迎着皇上的眼神,也肃了容色,面上勾起一抹嘲讽,反问道,“您觉得我会将剩下的书信拱手送上吗?”   “你到底想怎么样?”皇上质问。   长公主一瞬不瞬的看着他,“我要您身下的位置。”   皇上变了脸色,他几分怒气几分可笑的望着长公主,“你倒是敢想!”   “这样的书信在我手上还有九封,您说,我要是将其送给酆太子的旧部,或者是祁王叔、吕王叔呢?或者,给他们一人一封?”   “萧、怀、玉!”皇上从齿缝中挤出三个字。   萧怀玉在他开口威胁前,先一步站了起来,用力的一拍桌子,道,“父皇不必恐吓儿臣,儿臣不信,也不怕!您现在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写一道退位诏书给儿臣,二是身败名裂,眼睁睁看着天下大乱,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自然,您若是退位了,儿臣与太子也会好好的照顾您的,保证您能颐养天年,或者,等太子不在了,您还能以太上皇的身份当朝理政,您说是吧?”   皇上定定的看着这个自幼就聪慧不已的长女,冷冷一笑,“可惜了,你是个女儿身。”不然,他倒可能将皇位传给她!   萧怀玉因为皇上这句话微微变了脸色,她抬了抬下巴,“我只给您十二个时辰的时间,十二个时辰之后,您若不将退位诏书送到东宫,我就当您选了第二个选项。”说完,她头也不回的离开。   她刚一下台阶,荣婵就迎了上来,道,“公主,如何?”   萧怀玉一面朝前走去,一面冷笑道,“我这位父皇,可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性子,自然还是要挣扎一番。”顿了顿,又道,“只是可惜了,本来就不存在的东西,他如何找得到。”   另一边,皇上的第一反应的确是让人将那些信找出来,但却一无所获。   夜色渐深,御书房中却一片灯火通明,皇上看着跪在地上的暗卫,狠狠的骂了声“废物”。   暗卫一言不发的跪在那里,仿佛雕塑。   张公公站在御案旁,也是大气都不敢喘,直到皇上摆手让暗卫退下,他才开口,低低的提醒了一句,“皇上,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半。”   皇上侧头,冷冷的看了张公公一眼,沉吟良久后,道,“摆驾天牢。”   张公公一面去帮皇上拿大氅,一面问道,“您是去见庞国公!”   “见他有何用!”皇上想起庞国公就气不打一处来,那日下朝后去见他,他分明向他保证那些把柄他都好好的存放着,还威胁他捞他出去,可没想到,那就是个活生生的废物,连自己手下的人都管不好!竟让人背叛的这般彻底。   “那您是……去见那孩子?”张公公放轻了声音反问。   皇上轻“嗯”了一声,待张公公给他将大氅前面的带子绑好后,拔腿就朝外走去。   张公公连忙跟上。   半个时辰后,皇上低调的进了天牢。   最后一间牢房中,陆淮安闭着眼睛靠墙坐在榻上,一条腿抻平,另一条腿曲起,骤然听到脚步声,他突然睁开眼睛。   他没想到来人会是皇上。   张公公抬起头冲陆淮安笑了笑,用最快的速度将门锁打开,扶着皇上入内后,低声讨好道,“孩子,皇上有话与你说。”话落,他又看向皇上,“奴才去外面看着。”   皇上微微颔首,张公公便朝外退去。   皇上又看了陆淮安一眼,一步一步的朝他走去,在他身边坐下。   “淮安!”他叫了声他的名字,“你还在怪朕吗?”   陆淮安侧头看了皇上一眼,“你有话不妨直说!”   皇上被他噎了一下,但想到咄咄逼人的萧怀玉,还是忍了忍,开口道,“这些日子,你的身世闹的满城风雨,朕也是被逼无奈,才免了你的官,但夜深人静时,朕心里何尝痛快,毕竟……”   陆淮安看也没看他,只一味的沉默。   皇上抬起袖子抹了抹眼泪,接着道,“不提这件事也罢,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你母亲偏心你哥哥,你哥哥也待你不友好,是朕一直把你当亲身孩子一样带在身边。”   “皇上到底想说什么?”陆淮安眉头微皱,不耐烦的打断了他。   皇上面上浮起一抹尴尬,又过了片刻,才道,“朕想说的是,你的确是不是镇国公的亲生儿子,你的亲生父亲,其实是朕。”   皇上话落,陆淮安终于变了脸色,他转过头,不可置信的朝他看去,“你说的都是真的?” 第101章   皇上看着他,轻轻的叹了口气,眼中流露出一抹对往昔的追忆来,“你既已知道朕当年跟酆太子夺位的事,那么应该也知道,先帝一朝的夺位之战有多险象环生,你便是朕留下的最后一点希望,不论是朕跟着酆太子斗不过其他的皇子,还是朕最后会输给酆太子,你都会是朕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脉,是朕唯一翻盘的机会。”   陆淮安听皇上这般说着,眼神游移不定,嘴角微微的抽搐,他不想承认自己只是一个备胎,一颗棋子,可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孩子,朕就是你的父皇啊!”皇上说着,望向陆淮安的目光愈发殷切,“你若是你信,朕现在就让人取一碗水过来,我们滴血验亲。”   “好!”陆淮安低低的说了一声,嗓子沙哑的厉害。   皇上朝外面吩咐了一声,面过多久,张公公就端了一只瓷碗进来,皇上从张公公手中接过匕首,先划破自己的手,滴了一滴血到碗中,之后又将匕首递给陆淮安,陆淮安紧紧的握着匕首,用力在指尖切开一道口子,下一刻,一串血珠落下,和皇上的血撞到后慢慢的融合在一起。   皇上看着这一幕,微微松了口气,陆淮安脸上却是一片灰败,他始终不曾忘记,裴卿卿当年假死,他进宫求公道时皇上对他的冷待,他心灰意冷的跪在雨中,而他却和萧廷和庞贵妃三人在檐下,欢声笑语,享尽天伦之乐。   “孩子……”皇上又叫了陆淮安一声,他手中握着一条灰色的帕子,递到他身边。   陆淮安盯着那条帕子看了很久,忽然勾唇一笑,“皇上早不认我晚不认我,必有因由,是吗?”   皇上迎着陆淮安的目光,面上浮起一抹赧然,“是你妹妹怀玉,她拿了朕当年与庞国公密谋勾结西域王庭的书信,想逼朕退位,不然就将其中几封书信送给酆太子旧部和祁王几人,搅动的天下大乱。”   “那皇上现在的意思是?”陆淮安反问。   皇上道,“朕要你站在朕这一边,待东宫造成的动乱平复后,便立你为太子。”   陆淮安听皇上这般说,唇角嘲讽的勾了勾,“你觉得我会信你吗?”   “那你想怎么样?”皇上反问,顿了顿,又道,“你别忘了,你的女人裴卿卿可是死在怀玉手上,难道你就不想让她血债血偿?”   “我不帮你,我照样可以让她血债血偿。”   皇上沉默下来,陆淮安现在是他唯一可以争取的一张王牌,他不想轻易放过,良久后,他看着他问道,“你要怎么样,才肯与朕合作?”   “现在就封我为东宫太子。”陆淮安道。   皇上眼眸深邃,盯着他看了良久,最后还是妥协道,“好!”   说着,他朝张公公看去,张公公从袖中取出两道圣旨并笔墨,摊平在桌子上。   皇上接过笔墨,正要提笔,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吵嚷声,有人大喊着,“走水了。”   皇上来不及再写圣旨,他朝陆淮安看去,“先出去!”说着,就要朝牢房外走去。   陆淮安脸上浮现出一抹冷笑,“迟了!萧怀玉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皇上变了脸色,“这个逆女,她竟然想将朕烧死在天牢?”   陆淮安没理会皇上,这间劳烦乃是最后一间,他转过身,双手用力,运气朝外推去。   天牢用的都是整块的千斤原石,并不容易打碎,他试了多次,直到火势蔓延到牢房外,他才勉强将窗户下的半块石壁打碎。   “你先出去!”陆淮安扫了张公公一眼,张公公感激的朝陆淮安笑了笑,却未立刻爬出去,而是朝皇上道,“您先请罢!”   牢房中已经弥漫着浓烟,火舌也窜了进来,皇上怕死得很,“嗯”了一声,就扒着窗口钻了出去。   他以为出去后就算死里逃生,怎么也没想到,外面竟然已经布满了黑衣箭队,他一现身,黑色的长箭便铺天盖地的朝他射来,皇上到死都没合上眼睛。   牢房中,陆淮安一听外面的声音就知道出大事了,他看了眼脸上血色全褪的张公公,“你是出去,还是在里面?”   张公公眼中噙满了泪,苦笑一声道,“奴才自然是要出去的,”说着,他走上前,手扶上窗口前,他回头看了陆淮安一眼,“外面的人十有八九不会放过奴才,将.军就紧挨着老奴出来吧,这样您还能有一线生机。”   陆淮安知道张公公说的是事实,于是,在张公公钻出去的瞬间,他也翻身钻了出去,在箭镞射向张公公的前一刻,攥着他的胳膊将他扯开,箭雨中,他的五感前所未有的灵敏,直到一波箭放完,他毫不犹豫的往天牢东边掠去,几息之后,接应他的扈九带着斥候现身。   一行人边格挡边朝后退去,扈九已经准备好了马匹,待退进了巷子后,他便先行带陆淮安离开。   半个时辰后,两人在一处民居落脚。   陆淮安入内后,立刻看向扈九问道,“金水巷子的事……”   扈九听自家主子这般问,一下子红了眼眶,他慢慢的垂下头去,“属下和宋侍郎已经掘地三尺的查过,宅子里没有地道,除了阍者和厨娘几人被打晕扔在了前头地倒座,夫人和小姐她们都没逃出来是。”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只布包,递给了陆淮安,“这是从灰烬里找出来的玉簪和已经烧成一块的金子,应该是夫人和小姐身上的东西。”   陆淮安紧紧的握着这两样东西,理智告诉他,萧怀玉就是个疯子,她什么都做得出,但感情上又不愿相信,裴卿卿与虎谋皮,最后反误了卿卿性命。   不错,他在看到御林卫从澜苑书房中搜出诬陷他造反的书信时,他就知道裴卿卿背叛了他!   这也是在得知金水巷子着火后,他没有立刻离开天牢的理由。   “让人继续追查罢!”陆淮安吩咐,“我不信她真的死了,她不可能不替英欢安排好退路。”   扈九动了动嘴唇,却没开口相劝,答应一声,就退了出去。   等他再回来时,拱手冲陆淮安禀道,“已经安排了十几个人去搜寻。”   陆淮安有一下没一下的叩击着桌面,他在想接下的路该怎么走。   一夜很快过去,第二日清早,扈九将早饭送进来时,低声禀道,“外面都在传,昨日有人私逃天牢,被乱箭射死……似乎没有人知道被射死的那个人是皇上。”   陆淮安眼底浮起一抹冷意,“倒是我小看了萧怀玉。”   此时,萧怀玉正在御书房中与梁医正议事。   梁医正抬头看了眼端坐在龙椅之上的长公主,心里想骂一句大逆不道,但话还未出口,就被萧怀玉给堵住了,“本宫听闻,梁医正的小女儿一个月后要出阁?”   梁医正微微变了脸色,他并不知道长公主的意图,只能拱手应道,“正是。”   “你跟我来!”萧怀玉说着,站起身往内室走去,此时龙床上躺着双目紧闭的张公公,梁医正一瞧见张公公的脸,心里就打了个突。   “半个月之内,我要父皇他自然丧生,做得到吗?”   梁医正估计全家人的性命,如何敢推脱,当即便应了一声。   萧怀玉点了点头,看着他意味深长的道了一句,“父皇身子不好,须卧床静养,这半个月你就在他身边伺候吧。”   “是,长公主。”梁院正颤声答应。   萧怀玉朝殿中新换的太监示意了一下,便朝外走去。   她径直去了出宫开府前所居的湖阳殿,湖阳殿中,江策已经等了有一阵子,一见到萧怀玉入内,他立刻起身走向她。   萧怀玉将他脸上的憎恨和厌恶看的分明,挑了挑眉,问道,“你来做什么?”   江策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我爹娘和我妹妹在哪里?”   “自然是在一个好地方。”萧怀玉淡淡的说道,顿了顿,她又嘲讽的看了他一眼,“你不是会做梦啊?自己梦啊!”   江策拳头攥的咯嘣作响,他要怎么说,因为他的插手,这辈子的事情已经跟上辈子完全不一样了。   萧怀玉走向罗汉床坐下,端起桌上的茶盏正要饮下,下一刻,她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将里面的茶水泼在地上,果然,。下一刻,地上的毯子泛起白沫,分明是掺了剧毒。   她眼中多了抹恼怒,抬起头朝江策看去,“你就这么恨不得我死?”   “你杀了她!”江策眼珠子泛红,表情薄凉的盯着她,字字道,“只要你不杀了我,总有一日你会死在我的手上。”   萧怀玉只是冷笑,“看来你是不想知道她死前的最后一个愿望了。”   江策陡然变了脸色,“是什么?”他深深的凝望着她,哑声问道。   萧怀玉缓缓的站起身,走向他,在距离他只有半步时她才站定,她仰面看着他,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捏住他的下巴,“你给我个孩子,我就告诉你,如何?”顿了顿,又道,“你若伺候的再殷勤些,我还可以将她的埋骨之地金水巷子赐给你,如何?”   江策蜷在袖中的手紧紧的攥起,若是眼神能杀人,萧怀玉只怕要粉身碎骨。   忽然,他用力的一甩袖子,扭头而去。   荣婵从外入内时,正好和满面怒气的江策撞上,她恭敬的行了一礼,江策却看都没看她。   荣婵入内后,便试探着问道,“公主和驸马又闹不痛快了?”   萧怀玉冷哼了一声。   荣婵垂了垂眉眼,“其实,以公主现在的身份,要什么小郎君没有,何必……”   “荣婵!”萧怀玉突然开口,不悦道,“你僭越了。”   “是,公主。”荣婵低声道,“奴婢知错。”   “算了。”到底是跟了自己多年的老人,萧怀玉也不想跟她计较,片刻后,她转了个话题,问道,“那个喇嘛的身份可查清楚了?”   荣婵道,“派出去的人到南藏细细查了数遍,那个喇嘛并无什么问题,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当地人都说,他的断言很准。”   萧怀玉“嗯”了一声。   她是在两年前遇到这个喇嘛的,那个疯子,只看了她一眼便说她是女皇的命格,当时她并未当真,只当那是个痴人,后来,与江策实在闹得不痛快,她才生出了别的心思。   她的亲弟弟体弱,萧廷资质平庸,他们都能继承大统,她为何不可!再加上东宫的人班底就在她手上,一切倒也顺理成章。   京都外,裴卿卿出了城,就与银瓶和银杏道,“我们人太多,难免招摇,不如在此兵分两路,你们去苏州府找个镇子安顿下,五年后,若是都平安无事,我们就在寒山寺见。”   银瓶和银杏听自家姑娘这般说,脸上都流露出不舍,但两人又都知道裴卿卿能逃出来着实不易,心中虽有万般情绪,但最终还是应了。   裴卿卿在二人走前,又交代道,“若是……万一遇着故人,便说我们是一起逃出来的,只是我与英欢在遇着船难,葬身鱼腹,麻姑去救我们,也罹难了。”   “奴婢都记下了!”银瓶和银杏同声应道。   裴卿卿朝她们点点头,便带着英欢和麻姑往西北而去。   在外面,她和麻姑是扮成夫妻的,两人都易了容,一个是相貌平平的小妇人,一个则是身材短小的矮相公。   因为带着孩子,两人用了足足半个月的时间才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   而京都,“皇上”在一个深夜突然薨逝,因着逢上年节的缘故,并未在宝华殿停灵七七四十九日,只停了三日,便封棺送往了帝陵。   三日后,太子登基,大皇子萧廷则带人护送先帝的棺椁往帝陵而去。   “还没想好吗?”当晚,萧怀玉回到湖阳殿,抬了抬有些迷蒙的醉眼,问江策。   江策身着白色的锦袍,眼角眉梢尽是厌弃,冷漠道,“萧怀玉,你真让我恶心,你连自己的父皇都狠的下手去害!”   萧怀玉听他这般说,酒气一时上涌,眼角带着一丝湿意,抬手就朝他脸上打去。   她的力气不大,但江策面皮白,很快就红了一片。   萧怀玉打了人,酒也醒了一半,她看着他冷笑道,“江策,不是谁都有你那般和睦的家庭,你可知道当年庞贵妃盛宠之下,中宫和东宫的日子是怎么过的?我母后的身子为何这般差,阿继他为何被断言活不到弱冠,你不会真以为他们天生如此罢?”   江策没有言语。   萧怀玉眼中却渐渐泛了红,“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先皇!庞贵妃和我母后是死敌,她哪怕像杀了我们母子三人,我也不会意外,不会怨恨,势不如人,我无话可说,可先皇,他不该如此,他作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他不配!”   “你醉了!”江策淡淡的说了一句,转身就要离开。   萧怀玉追上前两步,从后面抱着他,近乎哀求道,“江策,今晚别走好吗?”   江策却无情的一根一根的掰开了她的手指,头也不回的离开,   萧怀玉看着他的背影,眼泪大滴大滴的落下,突然忍不住放声痛哭……   荣婵听到声音从外面走了进来,她见到自家公主这番模样,心里也难受的厉害,忍不住在她身边蹲下,将她揽进怀中,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   萧怀玉很久后才缓过来,她哑着嗓子吩咐荣婵,“帮我备水,我要沐浴。”   荣婵答应一声,出去吩咐,不出一刻钟,净房中的暖池就被注满了热水。   荣婵服侍萧怀玉宽衣解带,在她下水后,拿了帕子,轻轻的帮她擦拭着肩头。   萧怀玉靠在池壁上,不知过去多久,忽然睁开眼睛问道,“我们的人还跟着裴卿卿吗?”   荣婵道,“并未。”   萧怀玉眸光深了深,没有言语。   荣婵忍不住道,“公主既然没有动裴卿卿动手,为何要做出这般假象呢?”现在驸马会恨公主,九成九是因为公主拿了驸马的信物,换的裴卿卿的信任,最后却让人葬身火海。   “……”萧怀玉没有回答荣婵的话,只在唇边漾起一丝苦笑,她为何要对江策做出害了裴卿卿的假象,用的还是他的信物?她只不过想知道,若是没有裴卿卿,他会不会对她有一丝半毫的情分罢了。   事实证明,他心里果然只有那个女人!这让她怒火中烧,有些后悔没有将裴卿卿真的烧死,她现在甚至想派人追上去给她致命一击。   只是,到底还是迟了。   萧怀玉和江策之间的事情并未瞒得过陆淮安的眼线,至此,他撒出去的人虽然还没撤回来,但心里却已经相信,裴卿卿她真的死在了萧怀玉的手上。   “主子,夜深了,您该去歇着了,”扈九劝了一句。   陆淮安摆摆手,“我没事,你先退下吧。”   扈九抿了抿唇,转身朝外走去,他快走到门口时,又像想起什么一般,忽然道,“对了,主子,今日澜苑那边来了一户姓白的人家,说是来找麻神医的,您认识吗?” 第102章 起兵!   “姓白的人家?”陆淮安脸上浮起一抹疑惑,扈九想了想,也开始不确定起来,挠了挠头,道,“属下只是远远听了一嘴,也有可能记错了。”   陆淮安沉默了片刻,想起他在铜陵时和沈从荣的约定,挑眉道,“应该是姓沈罢。”   扈九被自家主子这么一提醒,也想起来,连连点头道,“属下想起来了,是姓沈,他们家好像还有个不良于行的二少爷,主子你认识他们吗?”   陆淮安点了点头,然后将他在铜陵追查庞进武的事情说了一遍,扈九听完后,皱着眉头唏嘘了一声,“倒是辜负他们了。”   “我记得,宫中有位黄太医也是药王谷出身,这样吧,你找个人知会他们一身,让他们去黄府碰碰运气。”陆淮安想了想,交代道。   扈九却道,“沈大公子曾帮过主子的忙,为表尊重,还是属下亲自去吧。”   陆淮安看了他一眼,没有反驳,算是默认。   次日,扈九乔装后便去了沈家人在京都租赁的宅院。   开门的人是沈从荣,他手里握了柄玉扇,满脸烦躁的打量了扈九一眼,“你是什么人,找谁?”   扈九低低的唤了句“沈公子”,紧接着表明身份,“我家主子是澜苑的主人。”   沈从荣一听这话,立刻恭敬的将他请了进来,关上门道,“我还以为澜苑被抄了,跟你家主人的约定就算完了,倒是没想到他还惦记着我,他现在在哪里?可还方便为我弟弟医腿。”   扈九迎着沈从荣眼底的希望,缓缓摇了摇头,沉声道,“麻神医在几年前就过世了,我家主人原想让他的嫡传孙女为你弟弟治病,但半个月前,麻姑娘也过世了。”   沈从荣狠狠的变了脸色,嘴唇哆嗦着,一时无言。   “不过还有一条路,你可以试试。”扈九将沈从荣的反应看在眼底,提点了他一句,“宫里的黄太医也出身药王谷,你可以想办法去求求他,看他可有办法。”   “当真?”沈从荣激动的问,他的情绪那叫一个一波三折。   扈九点了点头,顿了顿,又道,“只是我家主人杂事缠身,怕是不能再出手相助,只能靠你们自己了。”   “我明白,”沈从荣点头,他们一家到京都已有两日,对澜苑的事也有几分了解,想到此处,他又认真的看了扈九一眼,“壮士来找过我的事,我也绝不会透露出分毫。”   “嗯,那我就先回去了。”扈九说着,转身就要离开。   沈从荣“哎”了一声,拦住了他,“壮士请稍等片刻,帮我带样东西给你家主人。”   扈九只好停下脚步。   沈从荣转身朝厢房跑去,扈九抱臂站在原地等着,不过半盏茶的时间,沈从荣又回来,他手里多了一只锦盒,塞给扈九,然后笑呵呵的送了他出去。   等扈九将锦盒带回平房,交给陆淮安,他才知道锦盒里装着的竟然是整整一盒银票,都是千两的面额。   扈九目瞪口呆,“这位沈大公子真是……知恩图报啊!”   陆淮安将锦盒收起,递给扈九保管,扈九揣在身上,还未适应过来,扈十七便从外面匆匆的赶了回来。   他上前跪地道,“主子,大皇子出事了,他将先皇的棺椁送入帝陵时,封陵的千斤巨石突然落下……大皇子他没逃过去。”   陆淮安紧紧的抿着唇,这件事,他并不觉得意外,萧怀玉连皇上都敢乱箭射死,她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呢!只怕后宫之中,景妃也危矣!   “主子……”扈十七久久没有等到自家主子开口,低低的提醒了一句。   “起来吧!”陆淮安吩咐。   扈十七站了起来,随后问道,“您现在打算怎么办?长公主性情暴戾,由她摄政,这天下势必要起一番腥风血雨。”   “回、西、北!”陆淮安一字一顿道。   扈十七眸光一亮,“主子是想奇兵?”   陆淮安颔首。   扈九插口道,“那您是打算以什么名义呢?”   陆淮安脸上浮起一抹苦涩,“你们可知,皇上当日为何会锦衣夜行,出现在天牢?”   扈九和扈十七面面相觑,都未言语。   陆淮安将当晚的事情轻描淡写的说了一遍。   扈九攥紧了拳头,“主子节哀!”   陆淮安冷哼了一声,“他不值当我为他哀伤。”   扈九沉吟许久后,转了个话题,“您的意思是,以先皇流落在外的皇子的身份起兵,诛杀长公主?”   “他也配!”陆淮安眼底浮现出一抹轻蔑。   扈九脸上浮现出一抹不解,扈十七的表情与他同出一辙。   陆淮安这才道,“我打算以酆太子嫡子的身份起兵。”   扈九这才明白了自家主子的意思,如此,就不仅是诛杀长公主了,而是……足以另立新朝。   扈九胸腔中涌上一股热血,他与扈十七对视一眼,两人同时跪地,“属下愿誓死效忠!”   陆淮安叫了声起,旋即肃容道,“我们今夜就出发。”   “那三哥呢?”离开书房之前,扈九担心的问了一句。   陆淮安道,“扈三便留在京都里应外合,等我们到西北之后,先皇杀兄夺位的证据要经他之手传出去。”   扈九这才松了口气。   一行人当晚就分批离开了京都,往西北而去。   陆淮安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的次日,长公主就下令包围了镇国公府,一只苍蝇都不得飞出去。   陆秦安上次的伤还没养好,庆阳郡主守在他的身边,心疼的要死。   “婆母,世子的药都是从太医院取用的,如今咱们出不去,那世子的身子可怎么办?”世子妃甄锦和掀了帘子进来,焦灼的问了一句。   庆阳郡主听儿媳这般问,脸上浮起一抹烦躁,“上次取的药用完了吗?”   甄锦和道,“只余下中午一次了。”   庆阳郡主听罢,起身就朝外走去,她刚走到门口就遇上了被小厮扶着赶来的镇国公。   “秦安怎么养了?”镇国公脸上苍白,上气不接下气的问道。   庆阳郡主红了眼圈,“只剩下中午这一次的药了,国公爷,您向来神通广大,能不能想想办法,这是我们唯一的孩子啊!”   听到“唯一的孩子”几个字,镇国公微微变了脸色,片刻后,他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冲庆阳郡主道,“你在这里照看着秦安,我出去一趟。”说完,不等庆阳郡主答应,转身就朝外走去,他走的太急,带出一阵咳嗽。   一个时辰后,宫中湖阳殿,萧怀玉正细细的看着折子,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荣婵从外入内,福身禀道,“公主,镇国公求见。”   “镇国公?”萧怀玉挑了挑眉,“他来做什么?”   荣婵道,“镇国公并未与属下明言,只道是有要紧的事禀报。”   萧怀玉一下子想到陆淮安,她放下手中的朱笔,沉声道,“请他过来。”   “是,公主!”荣婵领命退下。   没多久,镇国公就遭人扶着一步三咳的赶了过来,萧怀玉看了眼他这眉毛以下都入了土的模样,皱眉道,“赐座,再去端一阵蜂蜜水过来。”   宫女应声退下,镇国公坐下后又饮了一口蜂蜜水,胸腔中那股干痒才褪下去。   “镇国公今日过来,不知所为何事?”萧怀玉目光犀利的看了下首一眼,询问道。   镇国公闻言,侧头看了眼殿中的十二宫女,道,“此事事关重大,长公主可否屏退左右。”   萧怀玉沉吟了片刻,才朝左右示意,十二个宫女依次退出。   镇国公又看了眼萧怀玉身后的荣婵,长公主不悦道,“她是我的心腹,不分彼此,镇国公有事但说无妨。”   镇国公这才开口道,“微臣今日进宫来,是想厚着脸皮替家中小儿求一条生路。”   “哦?”萧怀玉挑眉,音质如冷玉相击,“国公爷可知道陆淮安犯下了什么样的罪行,就敢替他求饶!”   镇国公闻言,急的又咳了几声,才道,“长公主是聪明人,何必跟微臣这将死之人在这里打机锋,你该知道,陆淮安他根本就不是我的骨肉。”   “那这么说,您是想替府上的世子爷求道免死金牌?”   镇国公点了点头,旋即又道,“长公主若是肯答应,微臣自然也不会平白落人人情。”   “此话怎讲?”萧怀玉肃了容色,沉声追问。   镇国公道,“您务必忌惮陆淮安,莫放他离开京都,因为他的生父是……”   “先皇?”萧怀玉反问。   镇国公摇了摇头,“那只是一个假象,他的生父其实是已故的酆太子。”   萧怀玉听完,整个人都僵住了,她想到陆淮安手里还有不少能证明先皇残害酆太子的证据,当即,猛地站起身,厉声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镇国公安抚的看了萧怀玉一眼,跟着将当年的旧情娓娓道来。   原来,当年十子夺嫡之初,先皇怕自己阖家尸骨无存,就暗暗威胁自己的表妹,也就是庆阳郡主与自己私会,留下了鲜为人知的一点血脉,而国公府二爷不小心撞破了此事,当时就被先皇狠狠警告了一番,先皇甚至将这桩龌龊推到了他的身上。   先皇并不知镇国公早就知道了真相,他心里恨极,但是却不能翻脸,最终便在庆阳郡主生产之日,就将那个孩子扼杀,然后将酆太子妃所出的陆淮安抱了回来。   萧怀玉没想到但年的事情竟是这样,她微微眯了眸子,望着镇国公,沉声反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可有证据?”   镇国公目光深深的望着萧怀玉,“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微臣若是长公主,此刻就会让人紧闭城门,不给陆淮安任何离开京都的机会。”   “我知道了。”萧怀玉沉声道。   镇国公起身行礼,旋即吩咐荣婵,“给他一道免死金牌,另外,将国公府的御林卫召回来。”   “是,公主!”荣婵领命。   镇国公出宫时,轻轻的叹了口气。   在陆淮安到西北的那一日,镇国公府挂上了白皤,宫里,萧怀玉下了一道圣旨,镇国公府世子陆秦安降等袭爵。   将圣旨发出去后,她神情有些烦躁的看向荣婵,“陆淮安还没有消息吗?”   荣婵轻轻的摇头,“还没有。”   萧怀玉抬起手覆在荣婵的手上,“他怕是,已经出城了!”顿了顿,又道,“我现在只盼着他并不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世。”   然而怕什么偏偏来什么。   当日夜里,陆淮安接管西北军营,起兵造反的消息就经一千二百里加急送进了宫里。   萧怀玉看过后,险些吐出一口血来,到底,她还是晚了一步。   “立刻召集韩兆、马也二位将.军进宫!”好一阵子后,她才吩咐荣婵。   荣婵开口应了一声,立刻出去吩咐人请这二位将.军进宫。   不过半个时辰,两位将.军就赶到了宫里。   到了湖阳殿,两人双双行礼后,问道,“不知长公主深夜传微臣进宫所为何事?”   萧怀玉将桌案上的一千二百里加急文书扔给两人,“好好的看看。”   韩兆和马也并在一起看完后,同声道,“这、这简直是大逆不道。”   “除此之外,你们还有别的话说吗?”萧怀玉眼珠子一片漆黑,沉沉的看着两人问道。   韩兆和马也额头上的有汗滴滑下,良久后,才以头抢地道,“微臣、微臣愿为马前卒,听凭长公主差遣!”   “好!”萧怀玉用力的一拍桌子,“我给你们二十万兵马,三日后动身,前往西北,诛杀反贼!”   “微臣领命!”韩兆和马也答应。   萧怀玉顿了顿,又道,“不过在走之前,你们得立下军令状。”言下之意,两人只能赢,不能输,若是敢输,轻则丢了性命,重则满门抄斩。   韩兆和马也都觉的两股战战,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当下只能答应下来。   一刻钟后,两人浑身汗湿的离开了湖阳殿,一出去,两人就飞快的对视了一眼,各自脸上都是一片灰败。   别说陆淮安是师出有名了,就算他是真的反贼,那也不是他们打得过的。   那可是大庆最年轻的战神!   果然,等三日后他们出发时,陆淮安已经横扫了西北三个州!   湖阳殿,荣婵端着一盏参茶进了内殿,她将参茶放在桌案上,冲自家公主道,“您已经三日未曾合眼了,再这样下去,身子会吃不消的。”   萧怀玉抬起头,“荣婵,我不甘心。”   荣婵口腔里一片苦涩,主子劳碌着,这三日她又何曾睡过,“您已经胜过前朝所有的公主了,”末了,她这般劝慰了一句。   萧怀玉紧紧的抿着唇,良久后,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忽然问了句,“他怎么样了?”   荣婵知道自家公主问的是谁,她微微皱起眉头,“镇日都在喝酒。”   “废物!”萧怀玉骂了一句,荣婵没开口。   两人正沉默着,外面突然响起一阵嘈杂声。   “属下出去看看,”荣婵不用萧怀玉吩咐,就起身朝外走去。   萧怀玉的右眼皮突然跳了起来,她心里烦躁的很,索性也起身朝外走去,她刚出了内殿,就听见干元殿的宫人跪地向荣婵禀道,“荣长史,皇上他薨了。”   萧怀玉听到后一句,眼前突然一片昏暗,她还未来得及反应,整个人就晕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时,已经是三日后,殿中一片昏暗,宫女依次跪在远处。   “荣婵呢?”萧怀玉艰难的坐了起来,朝着外面问了一声。   最前面的宫女闻言,忙开口回道,“回公主的话,荣长史在前殿理事,奴婢这就请她进来。”说着,便朝外走去。   没多久,荣婵青着一张脸快步从外入内。   她在萧怀玉床边坐下,萧怀玉看到她发青的脸色,以及鬓边的些许雪色,心中一疼,忍不住道,“你这是多久不曾睡过了?”   荣婵弯了弯唇,“您歇着,外面这一摊子事总是要有人看着的。”   萧怀玉听她这般说,忍不住笑了笑,无比的苍凉,“想不到,这世上最懂我的人,竟然是你。”   荣婵唇角的笑意愈浓。   萧怀玉紧紧的握着她的手,“你上来睡会儿吧,后面的事我来处理。”   “嗯,”荣婵答应着,她也知道自己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将荣婵安顿好后,萧怀玉便朝外走去。   “将阿继的衣裳拿给我。”她在菱花镜前坐定后,吩咐身后的宫女。   宫女愣在原地,那可是帝王的服制,萧怀玉见宫女都不动,忍不住怒了一声,“还不快去!”   宫女只得去将先皇的衣裳和玉冠取了过来,又服侍萧怀玉换上。   姐弟两人的身量倒是差不多。   萧怀玉便穿着这身服制去了御书房,御书房中大臣云集,有些刚烈的臣子在萧怀玉穿着龙袍坐在御案后,便耿直的骂起“牝鸡司晨”来,萧怀玉冷笑一声,将敢于仗义执言之人全处理了一遍。   鲜血将整个露台都染透。   剩下的大臣总算不敢再开口。   “袁爱卿,即刻准备,三日后,朕要登基。”萧怀玉看着袁尚书,不怒自威的交代。   袁尚书向来是圆滑的,当即跪地答应道,“微臣领旨。”   三日后,萧怀玉正式登基,她扶着荣婵的手,走向了太庙最高处。 第103章 大结局   一个月后,陆淮安带兵势如破竹的杀入宫城。   他带着一身寒气闯入御书房时,萧怀玉四平八稳的坐在御案后,抬头望向他。   两人四目相对,陆淮安通宵未眠的眼里带着杀气,他一步一步的上前,在御案前站定后,握紧了腰间的长刀。   萧怀玉将他眼底的肃杀看的分明,在他动手前,她开口道,“朕知道裴卿卿在你心里的地位,你以为朕会不给自己留一条退路?裴卿卿,她没死。”   萧怀玉最后一句话钻进陆淮安耳朵时,他眼睫猛的颤抖了一下,握着长刀的手咯嘣作响,良久后,他低低的问了一句,“她在哪里?”   萧怀玉不答反问,“你的女人,你自己都看不住,你以为朕的人就能看住她了?”   “这么说,留着你也没什么用了!”陆淮安嘴角微勾,没有任何预兆的抬起手,横刀用力一劈,下一刻,御案上洒满了鲜血……   将整个皇宫都掌控起来后,陆淮安并没有立刻安排礼部筹备登基事宜,而是亲自去了天牢一趟。   逼的桓武帝跳窗后被乱箭射死的那场大火是萧怀玉蓄意而为,她的人在刚起火时,就将部分要犯带了出去,其中便包括庞进武。   新修缮的天牢有极重的木材味,陆淮安按着腰间玉带,恍若未觉的朝庞进武所在的牢房走去。   这些日子,庞进武也从狱卒那里得知了朝代更迭的消息,他犹豫了很久,终于决定在今日自裁,这样总比落入陆淮安的手里好受的多。   陆淮安行到庞进武所在的牢房时,正看到他将上半身的囚服脱下来,在门上绑了个死结。   “想死?”他在距离庞进武不到三尺的地方站定,冷冷的逼问了一句。   庞进武瞳孔狠狠一缩,握拳抵在唇边,干哑的叫了声,“陆、淮、安!”   陆淮安将他眼中的不甘和恨意看的分明,冷冷的反问了一句,“这么恨我?”   庞进武不言,只目眦欲裂的瞪着他。   “那我也不介意加深一些你对我的恨意!”他侧首朝后面的狱卒交代道,“看好了他!三日后,菜市口刑场上,我要让京都百姓见识见识什么叫千刀万剐。”   狱卒连忙答应。   庞进武因为陆淮安的话,微微变了脸色,他含着一抹惶恐,怒瞪向陆淮安,“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这样未免太小人心肠!”   陆淮安眉眼弯了弯,但笑意却没到达眼底,“我这里倒也有君子道,你配吗?”说完,他转了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三日后,菜市口,宋厉亲自执刑,跟在他身边的是愈发飒爽的雪青。   陆淮安也到了刑场,只不过并未现身,而是坐在马车里,隔着一片薄纱,远远的望着。   宋厉行刑前,容色清冷的将庞进武的罪行念了一遍,通敌叛国、构陷曲相、诬告徐家……可谓罄竹难书。   接着,他操刀开始执行,庞进武的身子太过精瘦,他极为小心的运刀,才达成了陆淮安的吩咐。   围观的百姓看的津津有味,直到行刑结束,看着地上的残骸,才觉得后怕,皆在心中起誓,日后定要奉公守法。   陆淮安解决了庞进武,回宫后才安排袁尚书去准备登基大典。   袁尚书倒是顺从,不过几日,就将一切准备的妥妥当当。   七日后,陆淮安正式登基,是为庆元帝。   登基后,陆淮安颁下的第一道圣旨,就是正式替曲家和徐家翻案,并将两家的后人召回来,授予官职。   三月中旬,消息传到了邺城。   裴卿卿听着过往的商客谈论此事,脸上浮现出一抹怔然,直到身边的麻姑扯了扯她的袖子,提醒她道,“郎君,我们该回去了。”   裴卿卿慢慢的回了神,随麻姑朝前月盘下的食馆走去,进了食馆,关上门后,她冲麻姑道,“我先去看英欢,你将东西放去厨房。”   麻姑应了一声,朝厨房走去。   英欢已经过了一岁,她口齿不错,一见裴卿卿进来,就娇娇的叫了声“娘”。   裴卿卿走向悠床,轻轻的捏了捏她抬起的手,“好孩子。”英欢“啊啊啊”的叫着,笑了起来,裴卿卿看她这般模样,脸上也忍不住浮起了一抹笑意。   当晚,她在食馆后院设了祭台,为曲家和徐家亲眷以及爹娘上了三炷香。   这些动静自然瞒不过麻姑,等两人将祭台撤去后,麻姑望了望天上的月亮,冲着裴卿卿道,“以后的生活,会是崭新的,郎君不必再挂怀过往。”   裴卿卿“嗯”了一声,而后转向麻姑道,“天色不早了,该回去歇着了。”   麻姑点点头,先送了裴卿卿回房,然后才回了自己的房间。   次日天不亮,裴卿卿就醒了过来,两人开的食馆做的是早饭生意,她只想糊口,因此特特收敛了厨艺,食馆的生意算不少多好,只勉强能赚几两家用。   她将包子蒸好,粥也煮好时,麻姑才起来。   她一进厨房,便向裴卿卿道,“郎君早些回去歇着吧,这里就交给我了。”   裴卿卿“嗯”了一声,这是两人约定好的,一个人准备早饭,一个人卖早饭。   日子静静悄悄的过去,虽则平淡,但却静好,期间还有相邻的婶子见裴卿卿生的清隽,人又老实,更有一间生意过得去的小铺子,要介绍女孩子给她。   裴卿卿听罢,只觉得哭笑不得,跟着便将英欢拉出来当挡箭牌,道自己已经答应了英欢的娘亲,这辈子都不会再娶,只想将孩子带大。   但谁成想,她这话说出后,却并未断绝那些婶子为她说亲的心思,反而越发黏得紧,说是她这般长情,着实靠谱的很,便是带着个孩子也瑕不掩瑜。   至此,裴卿卿真的是无言以对,只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京都那边,四月底,景妃诞下一个男婴。   寿康宫中,她自知道孩子性别地那一刻起,眼底就迸发出了一抹死灰之色。   身边的宫女将她的反应看的分明,忍不住道,“主子,您就好生歇着吧,皇上他看起来,并非是赶尽杀绝的人,再说了,不过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孩,也碍不着他什么事!”   景妃听宫女说着,却越发的惶恐,她挣扎着坐起身,朝宫女道,“去安排轿子,我要去御书房见皇上。”   宫女还想再劝,景妃却不容拒绝地又吩咐了一句,“还不快去!我是使唤不动你了吗?”   宫女无法,只能退了出去准备轿子,然后扶着浑身无力的景妃上了轿。   御书房中,陆淮安正在批阅奏折,听人通报景妃求见,她微微的皱起眉,“他来做什么?”   扈九向来是个消息灵通的,听自家主子这般问,他立刻开口道,“早上听宫人说,景妃已经发动了,想必是怕主子你会对孩子不利罢!”   陆淮安听罢,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吩咐扈九道,“出去告诉他,朕不会对付一个婴孩的,让她好好的养着就是了!”   扈九领命,退了出去。   一刻钟后,他又回来了。   陆淮安打量了一眼他的脸色,问道,“将人劝走了吗?”   扈九舔了舔后槽牙,拱手道,“回主子的话,景妃她说……若皇上不弃,她愿意将孩子交给您照看,只要能留这孩子一条性命!”   陆淮安倒是没想到景妃会做出这么一个决定,他沉吟许久后,颔首道,“那就留下这个孩子吧,就将他安置在丰庆宫,让人好好的照顾。”   扈九脸上浮起一抹疑惑,“您真要养着这个孩子?”   陆淮安深深的看了扈九一眼,“你不会真的以为,朕会一辈子都留在这个皇宫罢?”   扈九瞪大眼睛,他仿佛明白了什么,正要开口,这时外面突然想起一阵脚步声,接着一个小公公上前道,“皇上,庆阳郡主求见。”   陆淮安想都不想便拒绝道,“不见,将她打发了。”   小公公答应一声,退了出去。   扈九收回神,正要继续刚才的话题,却见陆淮安站起身,绕过御案朝外走去。   他连忙跟了上去,“您还是决定要去见庆阳郡主?”   陆淮安没有言语,他阔步出了御书房,一眼就看见正在和小公公争执的庆阳郡主。   庆阳郡主这时也看到了陆淮安,她狠狠的沉了脸,越过小公公朝陆淮安走来,也不行礼,开口便叫了声“淮安”。   陆淮安冷冷的看了她一眼,没有挑她的礼仪,只淡漠的问了一句,“何事?”   庆阳郡主闻言,立刻急声道,“你大哥他最近情况很不好,当初的事,到底是你误会了他,你看能不能下旨让黄太医为他诊治一番。”   黄太医在陆淮安登基后便开始替沈从武医治腿疾,而后一举成名,现在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是唯一的药王谷传人。   “这件事,朕做不了主,黄太医愿意为谁诊治,不愿意为谁诊治,这是他自己的事。”陆淮安睨着庆阳郡主道,“还有,这是朕最后一次见你,以后,你莫要再出现在朕的面前,否则朕会对陆秦安不客气。”   二十多年的母子情分,今天就算一个了解。   庆阳郡主根本没想到陆淮安会拒绝她,这些年,她已经习惯了他的退让和付出,她就这样愣在那里,看着他甩袖转身,从自己的视线离开。   良久后,她才反应过来,正要追上去,一旁的静孺却拦住了她,在她耳边小声道,“郡主,皇上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您再纠缠不休,他不会放过世子的。”   “可他到底是我的亲身孩子,他这样……是忤逆不孝啊!”庆阳郡主低声骂道。   静孺的声音压的越发低,“您错了,皇上他不是您和镇国公的孩子,而是酆太子和酆太子妃的孩子。”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落在庆阳郡主的耳中,庆阳郡主扭过头朝她看去,不知过去多久,她眼眶中慢慢的沁出一滴泪。   “主子,庆阳郡主已经离开了。”一个钟后,扈九回到内殿,朝陆淮安禀道。   陆淮安“嗯”了一声,旋即又吩咐道,“可以着礼部安排选秀了。”   “选秀?”扈九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道,“您、您是当真的?”不是说不会在这个宫里待一辈子吗?   陆淮安颔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从五品官以下的家眷里选,民间女子也可。”   扈九只得将消息传了出去。   到了五六月份,庆元朝第一批宫女进了宫。   陆淮安最终选了一位中宫皇后,是一位德容言行都极为出众的六品官嫡女,两位贵妃,并四位妃子,都是从民间而来,容貌平平,德行出众的少女。   帝后大婚一个月后,陆淮安将景妃生下的孩子交给了皇后照顾,并取名为陆世。   皇后秀外慧中,对那孩子视若己出,一言一行皆培养的极为得体。   陆淮安是在五年后才查到裴卿卿的踪迹的,彼时,陆世已经颇有太子风范。   在第六年,匈奴王庭卷土重来,他命皇后和刑部尚书宋厉辅佐太子,自己则御驾亲征。   三月后,匈奴王庭被重创,十不存一,但陆淮安也消失在了大漠中。   邺城的食馆里,数月前,裴卿卿带着英欢和麻姑去了一趟苏州府,在寒山寺和当年分别的银瓶、银杏重逢,接着一行人又回了邺城。   人多了,吃饭的嘴也多了,裴卿卿便将食馆扩大了一倍。   已经过去了六年,裴卿卿没想到还会再见到陆淮安。   那是一个清晨,天刚刚亮了些许,她和麻姑去了早市采购蔬菜米粮,准备离开时,却见对面米铺的掌柜的一脚将一个瘦骨嶙峋的男子踹倒在门口,口中不干不净的骂着,“真是个废物,除了吃还会什么,连一袋米都扛不动,看我不打死你!”跟着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裴卿卿有些看不下去,她提着篮子朝对面铺子走去,到近前后,不悦的喝了一声,“住手!”接着,她走上前,将男子扶了起来,正要替他拍打去身上的脚印子,结果却在看到他面容的那一刻,止住了所有的动作,这人的眉眼好像陆淮安!   只是,陆淮安怎么会这么落魄呢?   她心口剧烈的跳动着,盯着他看了很久,直到身后传来米铺掌柜的声音,“我收拾自己铺子里的伙计,你这郎君莫要多管闲事,快快走开!”   “我若是不走呢?”裴卿卿转过身,冷冷的看了掌柜的一眼,“你当如何?”   “你这郎君!”掌柜的骂了一声,上前就要动手,裴卿卿避过一招后,空着的右手死死的攥住他的拳头,“我这郎君怎的了?”她淡漠的反问。   掌柜的口中喊着疼,让她放开。   裴卿卿冷哼一声,用力将他甩开,跟着从袖中取出一锭碎银扔给他,“三两银子,买他绰绰有余,卖身契给我。”   她一瞬不瞬的盯着掌柜的,并没有错过他听到卖身契时,眼里的那一抹慌张。   “没有是罢?”她轻轻的哼笑了一声,转身看向身后酷似陆淮安的男人,“你愿意跟我走吗?”   男人毫不犹豫的点头,“小兄弟你是个好人,我跟你走!”   这副憨厚的模样,让裴卿卿原本急剧跳动的心脏微微缓下些许,“嗯”了一声,往外走去。   男人连忙跟着,他伸手就要拿裴卿卿手中的篮子。   裴卿卿没松手,她停下脚步,看向他解释道,“你身子弱,我提着就好。”顿了顿,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忘记了,”男人说道,跟着又反问,“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裴既白。”裴卿卿沉默了一会儿,冷声道。   “那我叫裴东方罢。”   东方既白,裴卿卿抿了抿唇,“嗯”了一声。   回到食馆,裴卿卿让银瓶去伺候裴东方梳洗,再给他收拾一间房出来,银瓶领命,神情古怪的带人离开。   等厅里只有两人时,麻姑忍不住问了一句,“郎君不觉得,那位长的太像京都里的那位了吗?”   裴卿卿轻轻磕了下眼皮,“刚才那样的情况,我不可能见死不救。”顿了顿,又道,“等他好转一些,我便让他离开吧。”   麻姑“嗯”了一声。   半个时辰后,银瓶带着梳洗好的裴东方过来,裴卿卿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她基本上可以确定,眼下这人有八成就是在战场上失踪的陆淮安。   “既白。”裴东方拘束的叫了裴卿卿一声。   裴卿卿点了点头,“以后你就在食馆里帮工罢,等身体好一点后,你想走,也随你。”   “我不走!”裴东方定定的看着裴卿卿,“既白救了我,我便一辈子追随你。”   “行了,先去干活吧!”裴卿卿抿了抿唇,吩咐道,两间铺子要合为一间,的确有不少的活干!   裴东方答应一声,就去搬砖了。   裴卿卿看着他的背影,转身回了房。   她并没有看见,裴东方低头搬砖时,眼底露出的那一抹淡笑,带着几分得逞,几分松快。   陆淮安想,后半辈子,他不会再强迫她。   他只想陪在她身边,守护着她,哪怕他只能做她食馆里的伙计,只能做她家里最普通的一个护院。   只是,他忘了,人是会得寸进尺的,尤其心爱之人近在咫尺时。   本文完。 第104章   番外:白鹿书院旧事①   裴卿卿被陆淮安带到白鹿书院后,昏迷了整整两日,她醒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薛山长。   行到碧峰阁时,却遇到了一身骑射装,面目冷峻的陆淮安,她瘦白而静默的脸上浮起一丝波澜,迎着风,向他福了下身。   陆淮安没想到会在此处遇见裴卿卿,他停下脚步,打量着面前瘦弱的几乎能被风吹走的女孩子,皱了皱眉,冷声问道,“身子好了?”   裴卿卿抿抿嘴角,往前走了两步,仰面看向他,道,“我想先去找薛山长办理入学。”   说这句话时,她的眼里含了淡淡的哀伤、无助,但更多的却是坚定。   上次来白鹿书院是爹爹陪她一起,如今她重回故地,却是独身一人。   想到七窍流血死不瞑目的爹爹,裴卿卿紧紧的攥住了拳头。   陆淮安视线从未离开过她,也看出来,她是在怕什么。   “跟我来。”他看着她,疏冷的说了一句,转身就走。   裴卿卿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几步追上他问道,“你是要陪我去薛山长那里吗?”   陆淮安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陆淮安,若是不出意外,以后会是你的骑射先生。”   “陆先生!”裴卿卿机警的叫了一声。   陆淮安挑了挑眉,眼神冷淡的看着她,“话别说太满了。”   “哦!”裴卿卿噘着嘴低下头。   有陆淮安带着,裴卿卿很顺利的得到了薛山长的认可,正式编入白鹿书院女班,另外,碍于她身子还未好全,薛山长又给了她三日假期。   这三日,裴卿卿仍独宿在客房,直到身子好全,才搬去了女班的寝舍。   与她同屋的是个姓江的女学生,名唤江清樱,是个古道热肠的性子,见她搬进来时只带了一个已经磨损的包袱,便将自己的笔墨纸砚都匀了她一份。   裴卿卿看着江清樱脸上明媚的笑靥,并未拒绝。   次日,两人一起去上课,到了学堂,裴卿卿才知道今日有测试。   这些日子来,她先是家破人亡,后又奔碌逃命,根本没有任何准备,测试完后,结果自然不会太好,只堪堪不垫底。   课后,江清樱劝了她几句,问她明日休假可要一起出去游玩。   裴卿卿婉拒了她,只有一日假期,她想在书院看书,学业是她以后的立身之本。   次日,书院里的学生几乎都回了各自府上,或者外出游玩,裴卿卿早上看了半日的书,到了午间,她净了把脸,打算去饭堂用午饭。   路过演武场时,却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在箭靶处练箭,少年身姿挺拔,拉弓、撒放的动作利落干净,每一箭都正中红心。   她微微翘了翘嘴角,朝他走去。   “有事?”她走到近前后,陆淮安撒放出一支箭,待箭镞正中红心后,侧头看了她一眼,问道。   裴卿卿的发丝被风吹起,伶俐道,“陆先生用过午饭了吗?”   陆淮安看着她,没有言语。   裴卿卿知道了他的意思,“不如一道去饭堂,我请你。”   陆淮安没有说话,他径直走向远处的兵器架,等到再折回来,约摸用了半刻钟的功夫,见裴卿卿仍静静站在原地等他,幼嫩的脸上没有一丝焦躁,便淡漠的道了一句,“走吧。” 第105章   番外:白鹿书院旧事②   到书院饭堂后,裴卿卿好奇的扫了一圈,然后问陆淮安,“陆先生喜欢吃什么口味的菜?”   陆淮安垂眸看了裴卿卿一眼,道,“荤的……甜的。”   “嗯,”裴卿卿答应了一声,从袖中取出帕子,将最近的桌凳抹了一番后,请他坐下。   陆淮安看着裴卿卿忙碌的身影,泰然自若的受了她的体贴。   “我先去打饭。”看着陆淮安坐好后,裴卿卿交代了一声,便朝公厨走去,不多时,她打了两份饭菜回来,都是陆淮安喜欢的菜色。   待裴卿卿落座后,陆淮安多看了她一眼,才开始用饭。   两人用饭的规矩都不错,吃完后,裴卿卿将碗筷送回公厨,然后两人一起朝外走去。   “今日旬休,你的舍友没有约你出去?”走出一段路后,陆淮安突然问道。   裴卿卿看了他一眼,答道,“清樱有约我,不过我没去。”   “缺银子?”陆淮安挑眉,问的认真。   裴卿卿摇头,跟着赧然道,“前日的测试,我的成绩堪堪垫底,便想趁着旬休,多看会儿书。”   陆淮安“嗯”了一声,没再言语。   不过送裴卿卿回到寝舍时,他还是解下腰间的钱袋递给她。   裴卿卿看着面前绣了暗纹的荷包,一时愣怔,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摇头道,“陆先生,我真的不缺银子。”   陆淮安解释,“我没有侮辱你的意思,就当是借你的。”   裴卿卿与他四目相对,哑然失笑,“先生,我看起来有那么穷吗?”说着,她不等他回答,就回到内室,从自己的包袱里取出一只荷包,将里面的一百多两银票在他面前晃了一下,“你看清楚了,这些足够我在书院待三年了。”   陆淮安眼见为实,这才收回了钱袋,朝她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离开。   裴卿卿在他走后,又盯着他的背影望了一会儿,才关上门,靠在门上,她忍不住笑了起来,真好,在爹娘离开后,还有另一个人这般关心她,值得她依靠。   江清樱是在入夜前回来的,她一进寝舍,就快步走向了裴卿卿。   “清樱,有事吗?”裴卿卿将江清樱脸上的焦急看的分明,皱了皱眉疑惑的问道。   江清樱道,“我今日在城中京华楼听到薛寒意和苏柔说,明日的骑射课上,她会好好的教训你。”   “薛寒意?”裴卿卿反问,眉头皱的越发厉害,“可我好像并未得罪过她。”   “是因为陆先生,”江清樱在她身边坐下,替她解惑道,“薛寒意她喜欢陆先生,在陆先生第一日来书院,她就立誓此生非陆先生不嫁。”   裴卿卿恍惚明白,认真的问道,“所以,她是因为陆先生待我照顾,便要教训我。”   “正是!”江清樱点头,跟着又巴拉巴拉的说了起来,“陆先生出身镇国公府,母亲是庆阳郡主,表舅舅是当今皇上,向来蒙受盛宠,我们班里,对先生有意的学生可不少。”   “你说,陆先生他出身镇国公府,还蒙受当今皇上的宠爱?”裴卿卿反问。   江清樱点头,顿了顿,又反问,“你不知道吗?”   裴卿卿摇头,“我以前是在兴平,并不了解京都的事情。”   江清樱抬起手,在她肩头轻轻的拍了拍,“卿卿,你听我一句劝,靠近陆先生太危险了,远离他些对你有好处。”   “我不会的。”裴卿卿想也不想道,表情认真而坚定,“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永远都不会远离他。”   “那你就不怕薛寒意和班里的其他女学生吗?她们家中可都是非富即贵。”   “不怕。”裴卿卿清清淡淡的抛出两个字,她握著书脊的手微微用力,旋即,又道,“谢谢清樱你跟我说这些。”   江清樱笑了笑,“我们毕竟是同寝。”   而后,两人各自歇下。   次日,骑射课上,裴卿卿一直暗暗注意着薛寒意,薛寒意也时不时的笑着刺她一眼,在陆淮安演示完骑术后,她立刻出列道,“陆先生,新来的同学第一次上骑射课,不如就让我和她比试一场,也方便您摸摸她的底子,如何?”   陆淮安听了薛寒意的话,并未直接答应,而是朝裴卿卿看去,冷声道,“裴卿卿,你觉得如何?”   “先生,学生并无异议。”裴卿卿从他看似冰冷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关心和转圜,含笑应战。   “那好,你们便比一场,去挑马罢!”   他话落,薛寒意径直走向自己惯用的马,是匹白色的母马,裴卿卿则走向白马身边一看就很桀骜不驯的黑马,“我选这匹。”   陆淮安看到她的选择,微微的皱起眉头,江清樱则毫不避讳的提醒道,“卿卿,这匹马是刚送来的,还有些烈性在身上。”   “多谢关心!”裴卿卿朝江清樱行了一礼,后又道,“我与他有缘,能驾驭得了。”说着,她轻轻的在黑马身上拍了拍。   陆淮安倒是没有说什么,只道了一声“准备”。   一声令响后,裴卿卿和薛寒意同时策马沿着演武场狂奔,裴卿卿还在和黑马磨合,一开始是有些落后薛寒意的,不过在赛程过半时,她突然就抄了过去,一骑绝尘的奔向终点。   薛寒意想到自己竟然会败给一个小狐媚子,顿时怒火攻心,她拔下头上的发簪,就用力的朝裴卿卿的方向掷去。   陆淮安的目光从始至终就没离开过裴卿卿,一看到薛寒意偷袭,他想都没想,利落的拉弓、撒放,一息后,薛寒意的发簪被打落在地上,与此同时,裴卿卿到达了重点。   她是有看到陆淮安放箭的动作的,此刻回头看去,便瞧见薛寒意惨白的脸色,还有她落在地上的发簪。   顿时,她的脸色剧变,嘴唇微微的蠕动了一下,但最后却没说出什么。   “我会给你一个公道的。”陆淮安走到裴卿卿身边,冷眼看着薛寒意,安抚了她一句。   裴卿卿微不可查的“嗯”了一声,她的目光落在已经下马,表情凌厉的薛寒意的身上,也就没有看到另一边庞持玉复杂的神色。   “这节课,你们自由练习,我去一趟山长处。”陆淮安冲着二十个女学生说道,话落,又侧头看了薛寒意一眼,“你跟我来!”   薛寒意不肯动,她握紧了拳头,用力的抿着唇,“陆先生,我并不是有意的。”   “我只看事实。”说着,他转身就朝薛山长所在的院子走去,薛寒自知自己拗不过这位先生,狠狠的瞪了裴卿卿一眼,追了上去。   顷刻间,演武场上就只剩下一众女学生,她们来书院的时间比较久,各有各的手帕交,很快就三三两两的离开了,最后只剩下裴卿卿和江清樱。   “陆先生对你可真不错!”江清樱打量了裴卿卿一眼,感慨的说道,“以他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薛寒意这次只怕是要退学。”   裴卿卿抿了抿唇,“我们也去练习罢,说着,便朝自己方才骑过的黑马走去。”   江清樱也上了马,与她并排,两人没有再继续谈薛寒意,而是说起别的。   陆淮安是在一节课结束时过来的,他身后跟着愤愤不平的薛寒意,脸颊涨得通红。   “她怎么又回来了?”江清樱小声的对裴卿卿抱怨,更多的是疑惑。   裴卿卿没有言语,直到薛寒意心不甘情不愿的走向她,在她面前行了一礼,道,“方才的事是我不对,还请裴姑娘原谅则个。”   裴卿卿听着薛寒意的道歉,面上没有丝毫表情,她在暗暗盘算该如何答对,这毕竟是薛山长的独女。   就在她犹豫不决时,陆淮安走到她身边,低声道,“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这是你应得的补偿。”   裴卿卿侧头看了陆淮安一眼,她自然是相信他的,下一刻,便开口道,“你的心思着实毒辣,我建议你在无极寺住上十个月,好生磨练心性,等什么时候彻底改过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你……”薛寒意张口就要骂裴卿卿欺人太甚,但下一刻耳边响起地却是陆淮安威严的声音,“她如何?”   薛寒意幽怨的看了陆淮安一眼,硬生生的转了话锋,“裴姑娘说的很有道理,我明日就去无极寺好好的修行,不满十个月,绝不会下山。”   “嗯。”陆淮安淡淡应了一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会经常让人去无极寺考校你的。”   薛寒意一口鲜血险些喷出,陆先生也欺人太甚。   不过到底不敢反驳,僵硬的行了一礼,便退下了。   骑射课结束后,出了江清樱,越发没有人理会裴卿卿,但她晚上回到寝舍后,却收到不少匿名的小礼物。   江清樱看了一眼后,思量着道,“应该是那些以前被薛寒意明里暗里欺负过的学生送的。”   裴卿卿把玩着一只陶人儿,反问道,“薛寒意以前经常欺负人吗?”   江清樱斟酌了一番,才道,“她喜欢陆先生的很,偏偏陆先生不喜欢她这种性子,连话都不肯跟她多说一句,她便十分记恨那些得了陆先生亲自指点的学生,没少在背后教训人。”   “嗯。”裴卿卿淡淡应了一声,如此,她也算为民除害了。   很快就到了下一个旬休,裴卿卿念及薛寒意的事情,便想感谢陆淮安一番。   很快,她就想到了一个主意,从荷包里取了几两碎银往饭堂走去。   进了饭堂后,她打眼一看,便瞧到了陆淮安,他一个人坐在一张方桌上不紧不慢的用饭。   “陆先生。”裴卿卿脸上带了淡淡的笑意,走到他身边行了一礼。   陆淮安放下手中的筷子,朝她看去,“来用饭?”   裴卿卿摇了摇头,“不是。”   陆淮安挑起眉,反复在问,不用饭你来饭堂做什么?   裴卿卿将他眼底的疑惑看在眼中,她淡淡的扫了眼桌上他没用几口的菜色,道,“我借用下公厨,为先生加几个菜罢!”说着,不等他同意,她便快步往公厨走去。   不消两刻钟,裴卿卿便端了两碟菜出来,是陆淮安喜欢的甜口荤菜。   看着面前瘦弱不已的女孩子将饭菜摆好,陆淮安心头无端热了一下,“你也坐下吃吧!”他吩咐裴卿卿。   裴卿卿哎了一声,在他对桌坐下,两人依旧是食不言寝不语。   用晚饭后,陆淮安用帕子擦了擦手,冲裴卿卿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我先不回去。”裴卿卿摇了摇头,“我想借用公厨再做些点心。”   “那我先走了!”陆淮安答应一声,便朝外走去。   裴卿卿将桌上的碗碟收拾了一番,往公厨走去,她借用公厨,又烤了一些肉饼和一些甜口的点心。   做完后,她付了银子,又给公厨的师傅留下一半,然后借了一只食盒,端着另一半朝外走去。   这些日子,她已经从江清樱那里知道了陆淮安住在那里,此刻过去,天黑前刚好能赶到。   陆淮安回到孤鹜山房后,便看起兵书,他猜到裴卿卿做好点心后一定会给他送过来,因此一直在等着,时不时的会抬头朝窗外看一眼。   侍奉在一旁的扈九看见自家主子这般模样,忍不住问道,“将.军今日怎么心神不宁的?可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陆淮安轻轻的摇头,旋即又道,“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扈九应了一声,正要起身朝外走去,这时,陆淮安看向窗外的余光闪了闪,提醒他道,“有人来了。”   扈九听自家将.军这般说,也忘了离开,只顺着他的目光朝外看去,只见一个身量纤细的小姑娘,手里拎着一只食盒,一便抬起袖子擦汗,一边朝山房走来。   “这是您的学生?”扈九询问。   陆淮安“嗯”了一声,跟着又道,“你出去接她一下吧。”   扈九答应,然后起身朝外走去。   裴卿卿到孤鹜山房外,正考虑着该怎么进去,就见有人出来了。 第106章   番外:白鹿书院旧事③   裴卿卿跟着扈九入内后,一眼就看到临窗坐着的陆淮安,他手里握着一本书,正蹙眉看着。   “陆先生安!”她望了他片刻,掀唇轻声提醒道。   陆淮安听到声音,缓缓侧过头来,他的视线顺着她手里的食盒上移,最后落在她泛着红晕,凝了晶莹汗珠的脸上,“扈九,带她去梳洗下。”须臾,他面无表情的吩咐。   “哎!”扈九答应了一声,朝裴卿卿摆了个邀请的手势,“裴姑娘请跟我来。”   裴卿卿侧头看了眼扈九,又回过头朝陆淮安点了点头,将食盒放下,才跟着扈九离开。   扈九带她去了客房的净室,笑着介绍道,“这里引得是山上的温泉,裴姑娘你就在这里梳洗,我在外面等你。”话落,便退了出去。   裴卿卿在扈九走后,好奇的打量了一番净房,然后才掬起一捧水净了脸。   等她重新回到厅里时,陆淮安已经在方桌边坐下。   “坐吧!”他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淡淡的说道。   裴卿卿顺着他的心思坐下,陆淮安将目光从她凝白的脸上移开,提起茶壶为她斟了杯茶。   裴卿卿爬了许久的山,确实渴了,便不客气的一饮而尽。   “你的体力太差!”裴卿卿饮完一盏后,陆淮安一面帮她续茶,一面不留情面的说道。   裴卿卿有些赧然,“先生教训的是,以后骑射课上,我会勤加练习。”   “嗯,”陆淮安淡淡应了一声,随后,目光若有似无的落在她带来的食盒上。   裴卿卿见状,立刻解释道,“陆先生,在你离开饭堂后,我借用公厨烤了些肉饼和海棠酥,你可要尝尝?”   陆淮安轻磕了下眼皮,微不可查的“嗯”了一声。   裴卿卿立刻起身将食盒打开,从里面端出一碟金黄焦脆的千层肉饼,一碟色泽艳丽诱人的海棠酥,因为不确定孤鹜山房是否有厨房,她还特意带了两双筷子、一只小碟子过来,亲自夹了一块肉饼推给陆淮安。   陆淮安未料她小小年纪竟如此贴心,面上的表情缓和了些许,接过筷子,咬了一口,肉饼的外皮是脆而香的,内馅却是极致的鲜美和丰润,他只咬了一口,脸上就浮现出一抹惊艳来。   “很好吃。”用完一个肉饼后,陆淮安认真的评价。   裴卿卿莞尔一笑,又用另一双筷子帮他夹了一只海棠酥。   陆淮安三两口吃完后,面上神情越发舒展。   从苦水里泡大的孩子都是喜欢吃甜的,陆淮安尤为钟爱,只是以往根本没有人知道,就连贴身照顾他的林嬷嬷都不知道,他们也没有人问过,反倒是裴卿卿,第一次与他进食,就仔仔细细的问了他的口味,并记在心里。   “很好吃。”用温帕子拭过口后,他再次重复道。   裴卿卿眉眼弯弯的看着他,“那下次我再做给先生吃。”   陆淮安饮了口茶,目光淡淡的看着裴卿卿,认识这么久,他已经摸透了她的性子,是个言出必行的小姑娘。   “嗯。”他语气温和的答应,跟着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忽然问道,“你今年几岁了?”   裴卿卿低头算了算,道,“明年重阳就满十五岁了。”   陆淮安则道,“明年三月三,我弱冠。”   两人相视一眼,都暗暗记下彼此的生辰。   等裴卿卿从孤鹜山房离开时,外面天色已经有些昏暗,扈九看出自家将.军对这位女学生的看重,便主动道,“天色已晚,外面恐会有野兽出没,属下送裴姑娘回去吧。”   陆淮安看了扈九一眼,过了片刻,才“嗯”了一声。   扈九领着和陆淮安用眼神道过别的裴卿卿朝外走去,一路上,两人相谈甚欢,等回到寝舍后,裴卿卿对陆淮安的了解又多了几分。   “是陆先生身边的九爷送你回来的?”先一步回到寝舍的江清樱在裴卿卿关上门后,好奇的问了一句。   裴卿卿点点头,没有赘言。   江清樱却对两人之间的事极有兴趣,“你是去孤鹜山房了吗?”   裴卿卿迟疑片刻,才“嗯”了一声,跟着又简单解释了两句,“上次陆先生帮我主持了公道,我便做了一些点心送给他。”   江清樱“哦”了一声,顿了顿,又提醒她道,“以后,你最好远着庞郡主些。”   “这是为何?”裴卿卿反问,她对与庞郡主很有印象,这位是上次月考,女班的第一名,且成绩遥遥领先,是她奋斗的目标。   江清樱叹了口气,“自然是因为她对陆先生也有爱慕之心,只不过没有薛寒意那般明目张胆。”顿了顿,又补充道,“以庞郡主的性格,应该不会对你做些什么,可就怕她身边的那些人,会借由折腾你而讨庞郡主欢心。”   裴卿卿听江清樱这么说完,只淡淡的答应了一声,便准备去书桌边看书。   “你就不担心吗?”江清樱追着她问。   裴卿卿回头看了她一眼,认真道,“我相信陆先生会为我主持公道。”   江清樱眸光闪了闪,轻叹一口气,道了声“也是”,便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没过几日,果然有位叫张若仪的女学生暗地里陷害裴卿卿,诬陷她偷窃同窗珠宝首饰。   裴卿卿原想自证清白,可她还未来得及查找线索,陆淮安便先一步出手,替她解决了麻烦,张若仪被关了一个月的紧闭。   事后,裴卿卿前往孤鹜山房向陆淮安道谢时,陆淮安表情淡淡的向她解释,“我知道凭你自己,你也能自证清白,可就怕薛山长不会给你这个机会。他若先一步将你逐出书院,事后再以银钱作为补偿,你当如何?”   裴卿卿明白了陆淮安的意思,此后对他越发亲近。   半个月后,裴武生忽然带着柴虎找到书院来,要将裴卿卿接回兴平。   薛山长那边,屁股自然是歪的,他见过两个恶人后,便用孝道一条,和二人一起欺压裴卿卿。   裴卿卿随据理力争,可薛山长三句话不离孝道,最后更是亲自向裴武生和柴虎道歉,又容得他们强行带了她离开。   裴卿卿被困在轿子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时,是陆淮安突然出现,将她从轿子里接了出来。   看到裴卿卿眼眶通红,满脸泪痕,他眉头紧紧的皱起,取出她口中的帕子,问道,“身上可有伤?”   裴卿卿像是在外面受尽欺负后,回家跟家长告状的小孩子一般,认真的点头,“叔叔掐我,柴虎他摸我的脸。”   陆淮安听到这两句话,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不过没有就地发作,而是朝扈九使了个眼色。   扈九会意,立刻拎着两人离开,陆淮安则领着裴卿卿往薛山长院里走去。   薛山长没想到陆淮安会突然回来,他是故意挑着他不在折辱裴卿卿的,根本没想到,陆淮安会突然回来。   陆淮安入内后,直接带着裴卿卿在主位坐下。   “薛山长,今日的事情你是否该给我一个交代?”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嗓音冰冷的反问。   薛山长拱手行了一礼,捱着满室的威压,冒着虚汗道,“陆将.军,这裴老爷到底是裴卿卿的叔叔,他是有权利将裴卿卿许配给任何人的,裴卿卿她作为晚辈,合该顺从……”   “无稽之谈!”陆淮安突然用力的拍了下桌子,跟着站起身,一步一步的走向薛山长,含着浓重的威胁道,“你是不是觉得,薛寒意无极寺过的太顺遂了?”   薛山长听到陆淮安的威胁,陡然变了脸色。   陆淮安冷笑,“最好别让我查出,裴武生和柴虎是你安排的,不然,皇上也有权力将令嫒赐婚给任何人。”   薛山长后背已经浮起冷汗,他现在只庆幸自己只是顺水推舟,那两人并不是他特意找来的。   “陆将.军恕罪!”眼神又变幻了一阵子,他认命的向陆淮安请罪。   陆淮安居高临下的看着薛山长,“你该道歉的人不是我!”说着,他走向裴卿卿,将眼眶仍然红着的她压在了主位上,然后转身看向薛山长。   薛山长在陆淮安的威压下,哪怕再不情愿,也只能认命的道歉,“今日的事是老朽思虑不周,还望裴姑娘莫要跟老朽一般见识,原谅则个。”   裴卿卿紧抿着双唇,沉默良久,却没有说出原谅的话,她憋着一口气道,“山长明知我被接回去,将要面临怎样的厄运,可你为了替薛寒意出气,还是做了。你是山长,我不能对你如何,可再有下次,我不会放过薛寒意,我若痛一分,便要她痛十分。”   薛山长猛地抬起头,和目光凌厉的裴卿卿对视,良久后,才道,“老朽受教。”   裴卿卿没再理会他,她站起身,朝陆淮安走去,道,“陆先生,我们走吧。”   陆淮安微微点了点头,两人出了山长院,一路往女学生的寝舍走去。   走到碧峰阁时,裴卿卿突然停下脚步,她郑重的向陆淮安行了一礼,“陆先生大德,学生没齿难忘。”   陆淮安压了压眼皮,虚扶了她一把,“那两个人我会处理干净,日后,你不必再担惊受怕。”   “嗯。”裴卿卿微不可查的应了一声。   到寝舍门口时,陆淮安突然解下身上的香囊递给裴卿卿。   裴卿卿看着面前玄色的香囊,面上浮起一抹疑惑,寒风呼啸中,陆淮安低声解释道,“是太医院梁院正调配的安神香囊。”   裴卿卿仰面看向他深邃而又明亮的眼,沉默半晌后,接过来道了声谢。   陆淮安将香囊脱手后,也松了口气,朝她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裴卿卿手里紧紧的握着香囊,盯着他修长又落拓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才往寝舍走去。   寝舍里,江清樱还未睡下,听到开门声,她立刻起身道,“卿卿,你没事吧?”   裴卿卿是在今日最后一堂课突然被薛山长身边的小厮叫走的,江清樱身份低微,恐惹祸上身,又不敢随意打听,连晚饭都没用,就直接回了寝舍,一直担心到了现在。   “没事。”裴卿卿温和的看了她一眼,低声道,“我先去净房沐浴了。”说着,便朝净房走去。   江清樱看着她的背影,确实不像有事的样子,一颗心才慢慢放了下来。   很快,又到了旬休,裴卿卿一大早就去饭堂借用公厨做了点心,提着食盒往孤鹜山房而去。   她到时,陆淮安正在练字,是扈九接待的她。   陆淮安写完一整页字后,净了手,才走到桌旁,落座后,淡声问道,“这几日睡得可好?”   裴卿卿点了点头,跟着从袖中取出那只玄色的香囊,递回给他,“多谢陆先生垂询,这几日亏得这只香囊,我睡的很好。”   陆淮安也知自己的私物不适宜长久留在她的身边,接过后,与她道,“改日我让梁院正再为你调配一只药包。”   “多谢。”裴卿卿道谢,跟着,将食盒打开,将里面的点心一一端了出来,“今日做了肉饼、蟹粉小笼、牛肉锅贴,还有红枣龙眼粥。”   陆淮安看着面前这许多小食,眉眼间有暖意浮现,他从她手中接过筷子,淡声道,“用完早膳,我带你出去一趟。”   “去哪里?”裴卿卿将另一份点心递给扈九后,疑声问道。   “一家书肆,有不少的绝版古籍。”陆淮安解释,裴卿卿顿时来了兴致。   陆淮安见她心情颇好,想了想,还是没有提裴武生两人的事情。   接下来一整日,两人都待在一起,直到夜里回到书院。   裴卿卿回寝舍前,陆淮安从扈九手中接过几本古籍递给她,裴卿卿只看了一眼,就瞪圆了眼睛,“这、这些陆先生都买下来了?”   陆淮安微微颔首。   裴卿卿忙道,“这些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倒也不是白给你的,”陆淮安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解释道,“你也看到了,孤鹜山房只有扈九一个伺候的人,他粗手粗脚,很多事都做不好,若是你不介意,可以常来做些洒扫缝补的活计,就当是帮我忙了。”   “我不介意!”裴卿卿想都不想,就同意了。   两人身后,扈·粗手粗脚·很多事都做不好·九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这晚过后,裴卿卿与陆淮安越发熟络。   另一边,庞郡主有些心烦意乱,却也只能安抚自己,她没有必要跟一个学业堪堪垫底的人计较,再者,裴卿卿那样卑微的身世,是永远不可能给陆淮安做正室的,陆淮安的正室只能是她!   这般想着,她心绪慢慢的平复下来,但不久后的年末测试,却让她目瞪口呆。   裴卿卿她竟然将她取而代之,成了第一。   庞国公府中,庞国公夫人第一时间就得知了这个消息,她想都没想,就向书院施压,要将裴卿卿的成绩压下去一些。   可薛山长刚被陆淮安敲打过,眼下怎么敢对裴卿卿的成绩做手脚,思量很久,她只能私下找到庞持玉,委婉的跟她提了庞国公夫人的意思。   庞持玉心里自然是想当魁首的,若是薛山长没有将这件事捅到她的面前,她十有八九也就顺水推舟的认了此事,可现在薛山长却当着她的面,近乎明示的过问她的意见。她还能怎么样呢?自然是要先顾着自己的脸面,先澄清自己并非这样弄虚作假的人,又替自家母亲描补,说她定是被刁奴怂恿,一时迷了心窍,最后又严词要求薛山长一定要秉公办事。   于是,成绩公布时,裴卿卿却成了理所应当的魁首。   庞持玉和裴卿卿都以为此事就算完了,可没想到隔日又有风声传出,造谣陆淮安提前给裴卿卿泄题。   这个风声一出,不止影响到了陆淮安的名声,更影响到了女班所有先生的名声,根本不用裴卿卿和陆淮安出手,当日其他先生和行事磊落的学生们就将背后散布谣言之人给查了出来,勒令其在家中反省三个月。   年末测试完,就到了年假,陆淮安本来是要回镇国公府过年的,但他却没有随着其他人一起离开,而是依旧住在孤鹜山房,裴卿卿也时常待在山上,直到除夕夜,裴卿卿上山后,刚进孤鹜山房,就见陆淮安有出门的打算。   她眸光闪了闪,问道,“陆先生要回国公府吗?”   陆淮安看着她的眼睛,轻轻的点了点头,顿了顿,又道,“不过,扈九会留在这里,可让他陪着你守夜。”   “嗯。”裴卿卿应声,看着陆淮安朝外走去,她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我送陆先生出去。”   陆淮安没有拒绝,两人一道出了竹门,他才停下脚步,转身道,“你回去吧。”   裴卿卿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望着他的背影一点一点的远去,直到彻底的消失在夜色里,她才转身回了山房。   屋中烧了地龙,暖融融的一片。   扈九请她坐下后,去厨房端了一些水果和点心过来,提醒她道,“裴姑娘若是饿了,可以垫垫肚子。” 第107章   番外:白鹿书院旧事④   裴卿卿心里惦记着陆淮安,一直到过了子时,才有些许的困倦,意识也有些涣散,不知不觉,有些问题就问出了口,“扈九,你知道陆先生什么时候会回来吗?”   扈九想了想,道,“兴许要等到初三罢。”以往,都是过完初三,自家将.军才会闲下来,今年应该也不例外。   裴卿卿“哦”了一声,面上明显浮起一抹失望。   扈九看着有些不忍心,给两人都倒了杯茶水,然后劝道,“不过,今年有裴姑娘你在,主子他说不定会提前回来。”   他这么一说,裴卿卿又有了几分精神。   两人又围绕陆淮安说起别的事情,一直到破晓,裴卿卿才再次困倦起来,扈九劝了几句,将她带去了客房歇下。   两人都没有想到,刚过了中午,陆淮安就回到了孤鹜山房。   扈九看着自家将.军,脸上浮起一抹诧异,“您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陆淮安在厅中扫了一周,并未解释具体愿意,只淡淡应了一声,随后又问,“她呢?”   扈九一听,就知道自家将.军问的是谁,忙拱手回道,“裴姑娘等了您一夜,到破晓时分困倦的实在不行,属下便让她睡在了客房。”   陆淮安听罢,拔腿就朝客房走去,竹门一推就开,客房不大,他又长,不过三两步就走到了床边。   她许是为了避讳,连外裳都未脱掉,只和衣蜷缩着占了床榻一脚。   陆淮安看着,不由皱眉,下一刻,他在她身边坐下,将床榻里面的被子展开,轻轻盖在她身上,又帮她除了靴子,塞进被子里。   半个时辰后,他才从里面出来。   扈九已经准备好了午膳,看到自家将.军出来,他扬声问道,“裴姑娘醒来了吗?该用午膳了。”   陆淮安不怒自威的横了他一眼,示意他噤声。   扈九忙放轻了声音,跟着又道,“裴姑娘没醒,将.军怎么在她房里留了那么久?”   陆淮安听到自家下属这般问,心底登时腾起一抹不自在,不过脸上却没有显露分毫,只淡淡道,“她踢被子的厉害,我便多待了一会儿。”   扈九点头,“原来如此。”   裴卿卿又睡了半个时辰才醒来,看到身上的被子和放在床底的鞋子时,她脑子还有些懵然,在床上又坐了一会儿,才去净房洗漱。   回到厅里时,她一眼就看到坐在方桌后的陆淮安。   顿时,她脸上浮起一抹欢喜,轻快的走向他,问道,“陆先生回来了?”   陆淮安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凝望着她满是欢喜的双眼,道,“嗯,回来了。”顿了片刻,又道,“扈九煮了午饭,你可要用些?”   裴卿卿腹中还真有些空了,便点了点头。   一旁的扈九闻言,自去端在锅里温着的饭菜,有半只白切鸡、半条糖醋鱼并一碟青菜,裴卿卿吃了一口后,侧头看向扈九,“你的厨艺不错。”   扈九偷觑了自家将.军一眼,极为勉强的笑了笑,“以前不好的,但是这几日勤于练习了很多,就慢慢有了长进。”   “以后继续努力。”陆淮安抬头看了扈九一眼,满意的鼓励。   扈九极为配合的点头,“属下省的。”   陆淮安又道,“那现在接着去练习罢,好好干。”   扈九退了下去,陆淮安静静的看着裴卿卿用饭,裴卿卿察觉到陆淮安的目光,抬起头朝他看去,陆淮安在她看过来前,飞快的收回眼神,喝茶掩饰。   裴卿卿唇角翘了翘,继续用饭。   等她吃完后,陆淮安从怀中摸出一只金色的福袋递给她。   裴卿卿接过后,疑惑道,“这是什么?压岁钱?”   陆淮安笑了笑,解释,“是今年新铸钱币的母钱,听闻带在身上会保平安。”   “那我不要!”裴卿卿将福袋又塞回到他手上,“战场凶险,先生你比我更需要。”   两人肌肤相触,陆淮安有些粗粝的手仿佛被烫了一下,女孩子的手柔若无骨,触摸着,仿佛浸在一团热水里。   “嗯。”他胡乱的应了一声,将躺在手心里的福袋紧紧攥住。   裴卿卿看着陆淮安这般珍惜手里的福袋,抿了抿唇,脸上浮起一抹黯然,“这福袋是先生的长辈赠赠予先生的吗?”   陆淮安回过神,看着她轻轻点了点头,“是舅舅给我的。”顿了顿,似是察觉到她脸上的不开心,他又道,“你有心事吗?”   裴卿卿不语,陆淮安也不催,就这么耐心的看着她。   裴卿卿沉默了好一阵子,才道,“我爹娘在世的时候,每次年节,我们都会互送礼物。”   陆淮安看着她越发黯然的模样,想了想,问道,“你今年想要什么?新衣裳还是首饰?”   裴卿卿用力的咬唇,“我都不要。”说完,她起身向他行了一礼,“先生早些歇息吧,我先回去了。”   陆淮安看着她的失意的模样,起身道,“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说完,就朝外走去。   不一会儿,扈九从外面进来,他一面上前一面问道,“将.军,你跟裴姑娘置气了?”   陆淮安冷冷看了自家属下一眼,“我跟她置什么气。”话是这么说着,但他还是起身朝外走去。   冬日的天黑的早,外面已经有些昏暗,陆淮安顺着山路往下走去,他的脚程极快,山路两旁风景快速的掠过,但走了几里路都不曾见到裴卿卿的身影。   其后,他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变了脸色,停下了脚步,眼神明灭了一会儿后,又用力一甩袖子,连忙顺着原路返回。   等他赶到山巅时,刚好看到裴卿卿正在被两只黑虎攻击,她栖身的参天大树已经被撞得摇摇欲坠,眼看就要落入虎口。   陆淮安看着这一幕,双拳微微颤抖,目眦欲裂,但是很快他就反应过来,用最快的速度折了树枝、扯了藤蔓做成弓箭,搭上两根细枝往黑虎眼中射去。   树枝破风而去,下一刻,撞树的黑虎被射中双眼,虎啸声响彻山林,裴卿卿也是这时才看到了陆淮安。   她眼中含着泪,远远看着他,无声摇头。 第108章   番外:白鹿书院旧事⑤   陆淮安自然不会不管裴卿卿,他将简陋的弓箭背在身后,踏空掠向裴卿卿,在两人栖身的大树被撞倒前,揽着她的腰跃向几十米外的另一棵大树。   “别怕!”他低头看了她一眼,下一刻,飞身下了树,搭起弓箭朝向他跑来的另一只黑虎双目射去……   又一阵虎啸声传来,裴卿卿已经忘了害怕,她目不转睛的看着陆淮安和两只发狂的黑虎缠斗,另一边,听到动静的扈九也往山上赶来。   等扈九赶到时,一只黑虎已经呼吸全无,他想也不想就冲向了另一只黑虎,和陆淮安一起将其解决。   待两只黑虎都没了呼吸后,陆淮安将染血的手在袍摆上擦了擦,然后走向裴卿卿,抬起头冲着她冷冷的道了一句,“跳下来。”   裴卿卿腿脚一阵阵发软,但也知道自己理亏,心一横,朝下跳去。   陆淮安伸出双臂将她接住,紧紧的扣住她的肩头和腿弯,低头问,“下次还敢乱跑吗?”   裴卿卿咬着唇,含泪摇头。   陆淮安心里软了软,又问,“能自己下山吗?”   裴卿卿点了点头,陆淮安便将她放下,带着她朝山下走去,开始她还能勉强跟上陆淮安的脚步,但随着他和扈九脚程的加快,她慢慢的就跟不上了。   最后,陆淮安索性回过头来,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带着她往山下走去。   到了孤鹜山房,裴卿卿一落地,便想提出告辞,可陆淮安却在她开口前,先一步吩咐道,“去外面……站着!”   裴卿卿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清透,扁了扁嘴,“是,先生。”说着,就朝外走去。   扈九因着陆淮安恶斗两虎的事,也对裴卿卿有些微词,并未替她求情,径直去了厨房烧热水。   陆淮安沐浴完后,扈九又帮他渗血的手指上了药。   “将.军早些安置罢!”上完药,扈九低声交代自家将.军。   陆淮安垂眸想了片刻,却道,“出去问问她知错了没。”   扈九虽然不情愿,但他已经习惯了服从,应了一声后,便朝外走去。   “裴姑娘,你醒醒……”   厅中,陆淮安刚走到临窗处,就听到扈九的声音,下一刻,他转过身拔腿就朝外走去。   “她怎么了?”出门后,他有些着急的问道。   扈九收回探向裴卿卿额头上的手,道,“许是被那两只恶虎吓的不轻,方才又吹了一路风,现在便有些发热。”   陆淮安看着发丝凌乱,俏脸通红已经不省人事的裴卿卿,只觉得心中一紧,他一面将她抱起,往屋里走去,一面道,“下山去请大夫来。”   扈九领命离开,陆淮安径直将怀中的女孩子抱去了最近的主卧安置,又拧了凉帕子帮她散热。   裴卿卿这一烧就是三日,情况极为凶险,到最后,陆淮安已经动用了太医院的太医,才堪堪将她救回,不过醒来后的裴卿卿却已经忘记被那两只黑虎袭击的事。   陆淮安索性勒令扈九忘记此事,直接将两只黑虎就地埋葬。   因着这次意外,陆淮安日后待裴卿卿越发亲厚。   春季白鹿书院开学后,每日裴卿卿待在孤鹜山房的时间都比在寝舍多,她君子六艺的成绩也一直排在女班首位,不管是旬考还是月考,庞持玉虽铆足了劲儿要重夺第一,但无奈资质有限,哪怕聘请了不少出名的先生,又日夜苦读,结果还是只能摸到第二。   转眼就到了三月三,陆淮安的生辰,这日也刚好是旬休,裴卿卿一大早就去了孤鹜山房,但陆淮安一直到夜里才回来。   看到趴在罗汉床上等他已经等的快要睡着的裴卿卿,他唇角缓缓勾起一丝笑意,问扈九,“她在这里等了多久了?”   扈九道,“您前脚刚下山,裴姑娘后脚就来了,特意为您做了寿面。”   两人说话间,裴卿卿也醒了过来,她睡眼惺忪的看了陆淮安一眼,确认是她的先生后,便起身往厨房走去。   陆淮安原本松松握着的拳不由紧了紧,跟在她身后也进了厨房,问道,“可要我帮忙?”   裴卿卿已经彻底清醒过来,会过头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问道,“烧火会吗?”   陆淮安点头,“会。”话落,她自觉的走向灶膛下,开始点火。   裴卿卿早已经将菜、肉都洗切好,有些甚至已经是半成品,她动作又麻利,不到两刻钟的功夫,就做好了六个菜并一碗寿面。   陆淮安闻着满厨房诱人的香气,心中一阵热流涌动,恍惚觉得,裴卿卿就是这世间容色最艳绝的女子,他想她一辈子都留在他的身边。   五月十五,是江清樱的生辰,江家为她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及笄礼,也就是在这日,她识得了江清樱的哥哥江策,那男子极其温文尔雅,与她家先生是两个极端,他们相谈甚欢,极为投机。   但次日回到孤鹜山房,陆淮安问起她昨日玩的可开心时,她却绝口不提江策,只开心的描绘着江清樱的及笄礼……   江策将她眼中的赞叹和艳羡看的分明,紧紧的抿了唇。   之后几个月,两人除了上课时间,算得上形影不离,直到九月九,裴卿卿生辰那日,陆淮安在孤鹜山房为她举行了简陋却慎重的及笄礼,并赠给她一根玉簪,一套华服。   裴卿卿穿着华服,头戴玉簪回到寝舍时,远远的就看见在树下等她的江策,陆淮安也看到了江策,但是并未多想,将裴卿卿送到寝舍外,就先行离开了。   裴卿卿便站在寝舍门口和江策说话。   江策与她说着话,眼神似有若无的落在她身上的华服上,裴卿卿察觉到后,反问道,“江大哥,可是这衣裳有什么不妥?”   “没有!”江策下意识道,顿顿又补了句,“很漂亮。”   裴卿卿微微红了脸,又跟他说了一会儿话,便回去了。   次日,她再去孤鹜山房时,陆淮安一眼就看到她头上换了根白玉簪,并非他送的青玉簪,忍不住旁敲侧击道,“这是你新买的簪子?”   裴卿卿道,“我哪有银子买这么贵的簪子。”   陆淮安状似不经意的反问,“那是?”   “是清樱的大哥江策送我的。”   陆淮安眸光微凛,捏着茶盏地力道突然加重,“你跟他很熟识?”   裴卿卿一五一十的交代,“不算很熟识,但还算投机。”   “那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在清樱及笄的那日。”   陆淮安心中有了数,继而看着眼睛很直接的问道,“你喜欢他?”   “没有!”裴卿卿下意识的反驳,她怔怔的看着陆淮安满含情绪的眸子。   “那你为何收他送你的簪子?”陆淮安骨节分明的食指有节奏的叩击着桌案,接着问道。   裴卿卿解释,“这簪子跟清樱及笄所用的簪子是来自同一块原料,几乎没有什么分别,当日清樱及笄时,就和我说好,会将这根簪子送给我,至于姜大哥,他只是帮忙找了匠人。”   陆淮安听她这般解释,心中安定了不少,但始终存在着一个结。   转眼,又到了寒冬腊月,皇上带着萧裉来看他,他作为东道主,免不了要带着几人走走,便去了清静少人的后山。   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在旁人的见证下,得到自己自己一直想要的答案。   陆淮安听她这般解释,心中安定了不少,但始终存在着一个结。   转眼,又到了寒冬腊月,皇上带着萧裉来看他,他作为东道主,免不了要带着几人走走,便去了清静少人的后山。   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在旁人的见证下,得到自己自己一直想要的答案。   山石后,江清樱劝裴卿卿不要做梦,她这样的身份是不可能成为镇国公府的正经儿媳的。   裴卿卿只是笑了笑,语气没有丝毫波澜的说,她对他根本没有男女之情,有的只是讨好和利用,她要凭借他的权势,一步步走向权利鼎峰。   当时,他的心就狠狠的一沉,萧裉嘲笑的目光更是让他如芒在背,皇上也跟着道,“这就是你拒绝真的公主,想要娶的平妻?”   在萧裉和皇上走后,他并未质问过她此事,只是再次面对她时,他有些走神,刚好这时,他尝出茶壶里的茶是有问题的,而她并未任何知觉,他垂着眼皮想了很久,最终还是任由她将那盏茶一饮而下。   之后,两人顺理成章的睡在了一起。   一夜贪欢,她累的睡了过去,他却醒了一夜,穿好衣服,静静的看着她带着泪痕的睡颜。   一夜贪欢,她累的睡了过去,他却醒了一夜,穿好衣服,静静的看着她带着泪痕的睡颜。   他想了一整夜,又后悔,又不后悔,两种情绪交缠,他整个人险些被逼疯。   直到早上她幽幽转醒,看向他的目光空洞而痛苦,再无以往的神采。   那一刻,他又后悔,又愤怒,和他在一起,她就那般的不情愿吗? 第109章   番外:白鹿书院旧事⑥   裴卿卿离开孤鹜山房后,眼底才有了些许的情绪。   不错,她接近陆淮安的目的是不纯,她想利用他的权势平步青云,查清爹娘的死因,为爹娘报仇,可她却从未想过拿她的清白做赌注啊。   她可以掏心窝子的对他好,报答他,但是却从未想过做他的女人。   此时此刻,裴卿卿的想法是偏激而执拗的,她情愿他当日没有救过她,或是数月前,她放任他毒发而死,而不是沦落到今日这个局面。   想到昨夜的荒唐,她不知不觉泪就流了满脸,沉浸在自己情绪里的她也就完全没有发现,扈九正亦步亦趋的跟着她。   回到寝舍时,裴卿卿脸上的泪痕已经风干,今日是旬休,江清樱并不在,她径直去了净房,擦洗过身上的痕迹便上床睡了过去。   江清樱是在夜里回来的,她难得看到裴卿卿不用功读书,忍不住惊讶道,“卿卿,你怎么了?”   裴卿卿后脊下意识的紧绷起来,神情紧张道,“我没事,什么事都没有!”   “真的没事吗?”江清樱打量着裴卿卿,不放心的又问了一句,   裴卿卿防备的摇头,“嗯,”顿了顿,急促的说了声“我想睡了”,就转过身闭上了眼睛。   江清樱见她这般抗拒,也不再多问。   次日早上,江清樱过来唤裴卿卿起床,裴卿卿转回身,朝她道了声谢。   江清樱却盯着她眼底的黑眼圈问,“你昨夜没有睡吗?怎么这么憔悴。”   裴卿卿眼神闪烁道,“有些失眠,”话落,便自顾自的去更衣洗漱。   今日并没有骑射课,裴卿卿以为她不用见到陆淮安,可谁知上完课走到碧峰阁时,却正好撞上他,她扭头就想从另一条路离开,陆淮安却三步并两步的追上她,站在她面前,低了头问道,“你躲什么?”   裴卿卿咬着唇,仰面看向他,过了良久,开口道,“陆先生,昨日的事只是一场意外,我不需要你给我交代,但是,孤鹜山房我也不会再去。”   陆淮安因为裴卿卿的话,紧紧的攥住了拳头,他眼中一片暗色,轻声问道,“你的意思是,我们之间的情分就此了断,以后桥归桥路归路?”   “嗯。”裴卿卿点头,顿了顿,又道,“陆先生不必觉得怅然若失,发生这种事情,吃亏的总不会是你,不是吗?”   陆淮安轻舔槽牙,“……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答应你。”话落,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裴卿卿松了口气。   之后的日子她没有再去孤鹜山房,每夜都读书到子时,旬休日也只是苦读。   庞持玉的成绩被甩的越来越远,最后索性退了学。   裴卿卿是在开春时发现身体不对劲的,她上完课后,便去找了书院里的大夫,大夫是个七旬的老者,顾及裴卿卿的颜面,以及她背后的陆淮安,便屏退众人,只跟裴卿卿一人说了她有孕的事。   裴卿卿听完大夫的话,只觉得如晴天霹雳一般。   她僵硬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白着脸冲大夫道,“您这里,可有能落掉这个孩子的药?”   大夫眸光闪了闪,他大概猜得出这个孩子是谁的,再想到那位哪怕疏远了眼前这位,但背后的事也没少做,便用了缓兵之计,让裴卿卿稍等两日。   孤鹜山房,陆淮安得知裴卿卿有孕的消息时,波澜不惊的眼底多了一抹喜悦,这个孩子来的真是时候,他一定会成为他和裴卿卿之间的转机。   “你去请她上山来。”良久后,陆淮安吩咐扈九。   扈九领命退下,正要离开,陆淮安却突然起身又补了一句,“算了,你留在山上,我自己下山一趟。”说着,他便往山下走去。   这日,裴卿卿下课后,在碧峰阁处,又遇到了陆淮安,她心里有了个不好的猜测,但更知道,这个孩子绕不过陆淮安,犹豫再三,还是朝他走去。   “陆先生,”她面色发青,低低的叫了一声。   陆淮安低头打量着她的脸色,询问道,“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裴卿卿摇头,顿了顿,又仰面看着他,轻声道,“孩子的事,先生你已经知道了,是吗?”   “嗯。”陆淮安点头,他想了一路的话还未说出口,裴卿卿就先一步道,“我不打算留下他。”   “……为什么?”陆淮安变了脸色,眼底一片暗沉,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裴卿卿深吸一口气,“因为不论是先生你,还是他,都是我不想要的。”   “你已经决定了,是吗?”陆淮安反问,蜷在袖中的手指紧紧的收起。   裴卿卿与他对视,正要点头,陆淮安却先一步道,“可我不会同意的,这是我的第一个孩子,你不要,我要!卿卿,你只需要请半年的假将孩子生下来,之后的一切都不用你参与,半年之后你依然可以回到白鹿书院,完成你的学业,这样好吗?”最后四个字,他问的极轻,仿佛是在哀求。   裴卿卿张了张口,却说不出拒绝的话,陆淮安见她心软,接着又道,“你若是介怀这段往事,那你重回白鹿书院之日,我便离开书院。”   “你让我再考虑考虑。”裴卿卿说完,便夺路而去。   接下来几日,裴卿卿想了很多,最后还是选择了妥协,休学后,便住在了陆淮安给她安排的琼苑。   琼苑清静僻小,她的心情未有一日舒展,和陆淮安也越发疏远,她抗拒他的触碰,哪怕只是拍拍肩头。   她能察觉到陆淮安的不悦,但他顾及着孩子,到底未与她争吵,只闷在书房里酗酒。   这日,陆淮安一直在书房待了一整日,裴卿卿怕他喝伤了身子,便端了醒酒的汤药去看他。   见到她来,他倒是乖乖的喝了醒酒的汤药,但睡前的一阵呢喃却让她如坠冰窟。   原来那日,他根本就是知道茶里有药,可他还是眼睁睁的看着她喝了!   裴卿卿瞳孔睁的大大的,一滴滴清泪缓缓落下,砸在书房的地板上,忽然,她转身朝外走去,直奔药堂……   等陆淮安醒来时,裴卿卿已经服下了堕胎药,她甚至当着陆淮安的面,落掉了那个孩子。   意识涣散之际,他看着她煞白的脸,和地上那一滩血迹,双目赤红的质问,“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裴卿卿只是苦笑一声,她抬起手指,轻轻的划过陆淮安的侧脸,“若我肯将孩子生下,你真的肯放过我吗?”   陆淮安没想到裴卿卿会问出这么一个问题,他眼神游移,下意识的心虚。   裴卿卿还有什么不明白。   等她再醒来时,屋中已经收拾干净,重新熏了香,陆淮安就坐在不远处的圆桌旁,他捏着茶盏,慢慢的朝她转来,目光阴沉的看着她道,“裴卿卿,你说得对,我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你……白鹿书院,你断了这个心思吧。”   裴卿卿身体虚弱,一挣扎便是一阵头晕,她索性闭上了眼睛,声线近乎缥缈道,“陆淮安,早知今日,我情愿当初死在马蹄下,或者半年前,我由着你毒发而亡。”   半年前,陆淮安曾遭遇过一次刺杀,那些人招数狠辣,每一刀都直逼人的死穴,他身边只有扈九一人,还要护着她,在强弩之末时,到底还是被人一刀刺中了胸口。   刀上有剧毒,两人虽侥幸逃脱了追捕,但到底没法下山,她便拖着他躲进了一个只能容纳两人的地洞。   地洞中,他的生命飞快的流逝,她义无反顾地帮他吸出毒血,又一直跟他说话,直到扈九带着救兵赶到。   等回到孤鹜山房时,他已经剧毒攻心,太医院的太医轮番救治,民间的神医也来了几波,都摇头无奈。   可她却不肯放弃,寸步不离的守着他,有个民间的神医见她太过执着,便与她讲了无极寺的一些传说,道是寺中神佛尤为灵验,也许能帮她起死回生。   裴卿卿听罢,根本不顾真假,下了山,策马便朝无极寺而去。   她三跪九叩的上了山,几乎废了一双腿,才求到一枚平安福……   之后,陆淮安竟真的转危为安。。   念及往事,陆淮安的唇角微微的动了动,但很快,又恢复了冷漠,看着她紧闭的双眼,挑唇道,“可偏偏一切都已经发生,你救了我,我也救了你。”   人物、剧情分析(陆狗是卿卿的最优解了!!) 正文完结了,没有明确写到卿卿和陆狗在一起,单开一章,说下原因吧(可能有些同学是跳着追读的,这里会补充些细节)。   先说下这两人的感情归属,毫无疑问,是双箭头啊!卿卿只喜欢陆狗,陆狗也只喜欢卿卿!两人都深爱彼此!   但是为什么结局不是合家欢呢?就不得不提陆狗的原生家庭。   人生的前十九年,镇国公、庆阳郡主和大哥陆秦安都知道陆狗的身世有问题,所以陆狗从小就被父亲忽视,被母亲冷待,被大哥吸血,十六岁就上了战场,浴血奋战、几回生死,但继承爵位、加官进爵,娶了高门贵女的却是大哥,就连家里的小侄子也看不起他,觉得他天生就是伺候他们父子的奴才,不配娶妻……   而卿卿的原生家庭刚好和陆狗相反,父亲母亲虽然都背负着深仇大恨,但却给了她丰沛的爱、自信和良好的教育。   如果说陆狗是用一生治愈童年,那卿卿就是用童年治愈一生。   初相识,陆狗把人从马蹄下卷过来是随手而为,日行一善,但带她离开,却不是心地善良,而是卿卿肯以性命相托,将一切都交付给他,这样全心全意的信任依赖让他震撼而贪恋。后面两人之所以能密切的交往,也是因为卿卿将一颗心都捧给了陆狗。(卿卿的美貌也很加分)   这个阶段,卿卿对陆狗是报恩、是攀附,也是情不自禁,但陆狗没这么单纯,相处越久,他就越想一辈子把人留在身边,一个肯豁出性命来爱他的人,自己保护了一路的人,他不可能将她拱手让人,尤其是偶然偷听到二叔瞎掰,说他是他的孩子时。   这件事和偷听到卿卿答江清樱的话加在一起,促成了他冰山之下的阴暗部分,因此他看着她喝下了那杯有暖情药的茶,意外之后,明知她可能会怀孕,却不提醒她,甚至一步一步诱骗她将孩子生下来,还不给名分。   但苍天有眼,一次醉酒,让卿卿堪破了他的心思,两人都绝望了,对过去的感情产生了怀疑,疯狂的伤害彼此,将自己最丑陋的一面赤裸裸的暴露给对方。   结果,是陆狗凭着权势和武力赢了,卿卿被虐怕了,她还要报仇,又不能死,就埋葬过去的自己,打落牙齿和血吞,做了陆狗的外室。   这个阶段,很难说她是麻木的,到底是好人家的女儿,没名没分的被一个男人豢养,她内心的屈辱和撕扯陆狗可能永远不会懂。   陆狗假死的一年,是卿卿重生的一年,陆淮安给她留下的心理后遗症,全被江策治好,当然,也是因为卿卿心理强大。   但两人成婚前夜,陆狗回来了,这时的他,经历过生死,已经重新定位了他对卿卿的感情,他知道这个人在他心里的地位,比他想象中还要重要。   所以很多事,他都忍了,也会暗示卿卿跟他要名分,但卿卿被伤的这么深,怎么可能张得开这个口!   何况,陆狗还有家暴这么个致命的缺点,这是卿卿绝不能容忍的。卿卿第一次不计后果的逃跑,是因为陆狗打了她,第二次义无反顾的对付他,还是因为陆狗打了他,她清醒的知道,家暴只有0次和无数次。   这也是两人没有he的真正缘故。一个控制不住自己脾气的人,哪怕他待你再好,把心剖给你,也不能嫁,尤其是带着孩子。   至于陆狗为什么不表白,前期是因为他真的爱面子,并且觉得自己不配被原谅,后期则是不能承受被拒绝的后果,与其坦荡的失去,他宁愿把人手脚都绑起来困在身边。   爱会让人束手束脚,偏执的爱会捆缚对方的手脚,陆狗两样占全了!   但是,总体来说,卿卿跟了他还是不亏的,首先,活了下来,其次,查清真相,替爹娘报了仇,再次,收获了英欢。   或者假设下,陆狗如果没有救卿卿,那卿卿会是怎么的下场,她会被裴武生和柴虎送给庞国公,她也许还会使出浑身解数求庞国公替她查清爹娘惨死的真相,但庞国公怎么会自爆呢,他可能会假意应承,给她一个虚假的交代,也可能玩够后,在她死前,将真相说给她听,让她死不瞑目。   古代这个环境对女孩子本来就不是很友好的,就像庞郡主,为了报仇,最后委身给一个七旬的老王爷,最后还没达到目的。   至于换个恩人,那人如果权势不及庞国公,卿卿最后还是免不了一个悲伤的结局。   综合来说,只要卿卿不认命,那陆狗倒也算是她的最优解了。   ——   这一对真真的是让人意难平啊!   两人虽然没有拜过堂,但论起事实,却已经是离婚复婚好几次了!   每次写到婢女叫卿卿“姑娘”,我都恨不得打爆陆狗的狗头。   卿卿就像一只温润通透的玉壶,如果陆狗不强取,假以时日,她是会自己跳到他手中的,可偏偏,陆狗鬼迷心窍,一把把玉壶攥碎了,他满手鲜血,卿卿也残缺不全。   ——   我始终觉得,陆狗这个人的底色是情,他爱重亲情,对父亲、母亲、大哥、侄子、舅舅都抱有深厚的感情,因为他们情绪一直起伏不定,结局就是,为了不值得的亲情伤了原本两情相悦的爱情,最终两手空空,可怜又可悲,让人忍不住嗟叹一声,造化弄人。   ——   当然,陆狗身上也有一些男人的“通病”,即看人下菜碟。欺负卿卿一介孤女,家室普通,前期从来没想过跟家人抗争,给她正室的名分,最多就是平妻,还不一定能成,他心底最真实的想法,大概是让卿卿做个宠妾。想打爆陆狗的狗头x2。   换言之,如果卿卿一开始就同意退学,给他做妾,不求名分,那他后面也不会拒绝其他女人。说到底,他只是会权衡罢了,最重要的这个如果愿意妥协,那就来者不拒,享尽齐人之福,如果不愿意妥协,那就守着一个过呗想打爆陆狗的狗头x3。   所以,陆狗真的只是可选范围内的最优解。好是好,但到底还是意难平。   最后,还挺想写一个卿卿重生,逆天改命,以尚书嫡女身份和陆狗相遇的脑洞,陆狗才不敢造次,哼! 第110章   番外:白鹿书院旧事⑦   裴卿卿休养了数日,才下得地,陆淮安每次都会来看她一眼。   这日,她正坐在桌边喝粥,陆淮安从外面走了进来,在她面前停下后,他垂目觑着她的侧脸道,“看你的气色好多了!”   裴卿卿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若不是拜你所赐,我的气色会更好。”   陆淮安定定的看着她,目光游移,眼底多了一抹忍耐,缓缓道,“等你身体好了,我会找个嬷嬷好好的教教你规矩。”   裴卿卿闻言,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仰面看向他道,“陆淮安,你真让我觉得恶心。”话落,她转身就朝床边走去。   陆淮安看着她的背影,薄艳的红唇紧抿,片刻后,又跟了上去,“你已经是我陆淮安的女人,这辈子,都只能留在我身边。”   裴卿卿背对着他坐在床榻上,怄的胸膛一阵阵起伏,“你、做、梦!”   “那就拭目以待!”陆淮安说完,又盯着她看了片刻,才转身离开。   裴卿卿越想越气,用力抓起床头五斗柜上的花瓶就朝他后脑勺砸去。   陆淮安听到破风声,堪堪侧身避过,他怒不可遏的瞪了她一眼,骂道,“裴卿卿,你疯了!”   裴卿卿僵硬的勾了勾唇角,含着水雾的眼中满是苦涩,“被你这样糟践,是个人都要疯。”   “你……简直不可理喻!”陆淮安甩袖离开。   裴卿卿看着他的背影,眼泪一滴一滴的从病白的脸上滚落,她哽咽着呢喃,“当初是瞎了眼吗?怎么就没看出来,他原是这样残暴的禽.兽。”   陆淮安这一走就是十几日,等他再回到琼苑时,裴卿卿已经能裹着披风出去走走。   连日来的冷战,陆淮安以为裴卿卿已经冷静下来,对他没有那么大的敌意,他从素渠手里接了药,亲自端进去给她。   谁知,裴卿卿的气性却越发的大,她用力打翻了药碗,然后拔出匕首朝他刺去。   陆淮安自然不会让她得逞,他用力的捏住她的手腕,目眦欲裂的瞪着她的眼睛,“你真的,就这么恨我?”   “是!我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裴卿卿眼底一片猩红,字字道,没有人比她更知道打掉自己的亲生孩子有多痛,那个孩子都已经可以活动了。   陆淮安与她四目相对,心一寸一寸的凉掉,最后一扯唇,手腕猛地用力,将她手中的刀卸掉,“你以为我不恨你这个毒妇吗?你杀了我的第一个孩子,日久天长,我总会让你付出代价的。”话落,他用力的甩开她,朝外走去。   裴卿卿用脚一勾地上的匕首,又追了上去,她用力的刺向他的后心,陆淮安本就怒火攻心,走的极快,他回身躲避时,不小心撞到身边的博古架,博古架剧烈的摇晃起来,眼看上面的花瓶就要砸向裴卿卿的额头,他瞳孔一缩,顾不了别的,抱着裴卿卿就朝一边的毯子上倒去。   “嘭”的一声,两人重重的砸在地上,陆淮安是垫底的那个,后脑勺震得不轻,他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正要问问裴卿卿可有大碍,却见裴卿卿握着匕首又往他的腿心扎去。   陆淮安变了脸色,他用最快的速度拦住了匕首,扔到一旁,然后抱着她滚了一圈,狠狠的扼住她的喉咙,气急败坏道,“你不过就是一介孤女,又没了清白,我肯要你,已经是给你脸了,你别不识好歹。”   裴卿卿被他这般侮辱,瞪圆了眼睛,也冷笑着针锋相对道,“我是一介孤女,那你又是什么身份,不过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奸.生子!一个只会侮辱女人,对女人用强的孬.种!”   ……   两人皆是双目通红,互相放着狠话,将彼此最丑陋的一面毫不避讳的展示给对方,也字字如刀的挖着彼此的心肝。   直到裴卿卿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呼吸越来越微弱,陆淮安才察觉到不对,他将扼住她脖子的手移开,竟摸到了满地的鲜血。   也是这时,他才反应过来,他将裴卿卿压在了满地的碎瓷片上。   “来人!”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喉结剧烈的动了一下,朝着外面厉声叫道。   裴卿卿因为后背和后脑勺的疼痛,意识已经有些涣散,还没等到大夫过来,就晕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身上已经被包扎过,陆淮安就像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出现过。   十几天后,等她身体彻底好全后,便被人带去了刑部大牢,在那里,一个姓宋的推官带着她见识了很多酷刑。   末了,他笑着与她道,“你若是不听陆淮安的话,这些刑罚到时可会一一用在你的身上。”   她在刑部大牢待了三日,这三日里,她吐了无数回,尤其一到夜里,她眼前就是那些罪犯青白毫无生气的脸,仅有骨架的身体,根本不敢合眼。   爹娘的死因还未查明,她不想疯,也不想死,只得认命。   那位姓宋的推官这才让人送她回去。   到了琼苑后,她依然不曾见到陆淮安,但跨院里却多了一个教养嬷嬷。   她用极严苛的手段教会了她什么叫以色侍人的玩意儿,什么叫奴颜婢膝。   她训练了她三个月,将她训练的再无丝毫风骨,才功成身退。   再次与陆淮安同房的那一夜,是她的噩梦,也是她最羞耻、最屈辱的一夜。   她能感受到身上的人在极力的讨好她,可两人见不得光的关系就好像一根刺扎在她的心头,身体越快乐,心里就屈辱的越厉害,撕扯的越痛。   可偏偏陆淮安,他就像一只不知餍足的野兽。   这样的日子她过了两年六个月,直到西域王庭进犯西北,皇上命陆淮安远征,她终于自由了些许。   到他的死讯传来时,她先是不可置信,其后便是茫然。   就是在这个时候,江策来到了她身边,他早就知道她的下落,但是却没有丝毫的嫌弃,他甚至已经帮她找好了新的家庭。   她不愿承认对陆淮安还有情意,便跟他去了裴家。   和江策在一起的日子,裴卿卿终于活的像个正常的人,她有选择的权利,可以出府游玩,可以痛快的表达。   江策是她的救赎,也是她的良药。   她怎么也没想到,陆淮安竟有回来的一天,就在她和江策的新婚之夜……   ***白鹿书院旧事到此为止,以下是相关脑洞***   脑洞一:如果卿卿当初流产血崩。   书房中,陆淮安喝过醒酒的汤药后,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外面的天色由白变黑,他没有一丝的知觉,直到书房的门被推开,素渠着急的跑了进来,她单膝跪在陆淮安身边,用力的摇晃着他的肩膀,“将.军,不好了,裴姑娘出事了。”   陆淮安听到最后一句话,立刻睁开眼睛,嗓音沙哑的问,“她怎么了?”   “裴姑娘血崩了!”素渠慌乱的说道。   陆淮安一面起身,摇晃着朝外走去,一面问跟上来的素渠,“怎么会突然血崩?”   素渠摇头,她也不知道,不过已经让人去请了大夫。   说话间,陆淮安已经用最快的速度赶到跨院,陆淮安一进去,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裴卿卿身下的血已经流成一滩。   陆淮安满目都是猩红,他喉结剧烈的滑动,在原地愣了半天,才朝她走去,将她抱在怀里问道,“卿卿,这是怎么回事?”   裴卿卿已经进气多出气少,她抬起冰冷的手,摩挲着陆淮安的下巴,“先生,你记住了,我今日一尸两命,是因为你。我就算做鬼,也不会原谅你……”他话还没说完,手就垂了下去,到底还是没有等到大夫赶到。   裴卿卿死后,陆淮安便有些疯了,他守着她的尸首,命人将薛寒意带了过来。   当日茶里的药就是她下的!   他亲自动手,替裴卿卿报了仇,然后将她带回兴平安葬。   后来,他亲自领兵,带着西北军荡平宇内,将大庆的版图扩大了一倍不止。   直至旧伤发作,死于战场。   闭上眼那一刻,他眼前浮现出裴卿卿的脸,这么多年,他没有一日不在后悔,悔的心肝疼。   他不知道的是,裴卿卿死后,她的意识并未消散,而是重新活了过来,重生在她爹造谣的嫡长姐的身上。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